“米weibing”的黑紅之路。
遊戲公司擁有自己的“粉絲群體”，不算新鮮事。
擁戴任天堂的玩家會被稱作“任豚”，索尼忠粉被稱為“索狗”……顯而易見，這些稱謂一般帶有侮辱意味，用來指代那些會為公司及旗下游戲無腦聲援的極端粉絲。只是被罵得多了，也不乏玩家用它們來自嘲，來表達自己對遊戲公司的喜愛。
但這種現象一般發生在海外巨頭身上，國內遊戲廠商由於種種原因，多年來並不擁有專屬的、有規模的粉絲群體。
米哈遊是個例外。擁護這家公司的狂熱粉絲被戲稱為“米weibing”，且這個詞語的使用語境，同樣有過從外界斥責到玩家自我調侃的變化過程。反感“米weibing”的玩家編出過《立體防禦理論》等“語錄”，來嘲諷粉絲們在維護心愛遊戲時的雙標表現，面對層層扣來的帽子，“米weibing”則做出過“謝謝，我很喜歡”等表情包，來表達消解汙名、懶得爭論的態度。
拋開種種罵戰和玩梗，米哈遊擁有一批忠實度很高的玩家粉絲是確定的事實。近日中宣部版權管理局指導發起了“2021十大年度國家IP評選”，所有網友可在某承辦機構的app上參與投票，遊戲領域裡，票數排名前三的分別是《原神》《崩壞學園3》和《未定事件簿》，均為米哈游出品遊戲。其中《原神》的票數目前已超過137萬，騰訊的《和平精英》44萬排在4，日活一億的《王者榮耀》只有15萬票，排在第7。
一項評選的票數多少，並不代表IP的商業能力，而是粉絲群體“戰鬥力”的直觀體現。按SensorTower發佈的中國手遊發行商2月全球收入排行榜，騰訊和網易依然佔據前兩席，米哈遊排在第3。而在手遊收入估算排行榜上，騰訊有9款遊戲進入Top 20，網易有6款，米哈遊只有《原神》。
在受玩家擁戴這件事上，米哈遊顯然享有與其玩家總數、遊戲數量和遊戲收入不匹配的高地位，這背後必然體現著這家公司的某種獨特性。
進擊的“米weibing”
米哈遊的公司slogan是“技術宅拯救世界”，創立之初，它的確不乏理想主義色彩。2011年劉偉和另兩位同學蔡浩宇、羅宇皓從上海交大畢業，創業啟動資金是由上海市科技創業中心提供的10萬元無息貸款，辦公場地則是一間50平米、使用權限僅半年的辦公室。
三人做出的第一款獨立遊戲是《Fly Me 2 The Moon》，致敬《EVA》TV版的片尾曲。同年年底米哈遊拿到天使輪融資100萬元，隨後推出《崩壞學園1》，這款遊戲也沒有取得市場成功。當時二次元還處在“圈地自萌”狀態，只是種小眾的亞文化載體，劉偉曾在採訪中表示創業更多是因為熱愛而非野心，“就服務這樣一群用戶也挺好的。”
“為愛發電”往往意味著更多辛苦，三人給自己開的月薪只有4000元，是同屆同學裡最低的。那個時期唯一能和“粉絲”扯上聯繫的，也只有劉偉個人在玩家心中的良好形象，為了宣推遊戲他當過一年“客服娘”，也熱衷去各個遊戲社區和玩家持續互動，漸漸得到了一個親切稱呼“大偉哥”。不過這反倒是公司體量太小的側面體現，“除了美術原畫，其他所有工種我幾乎都做過。”劉偉曾回憶。
2014年上線的《崩壞學園2》讓米哈遊跨越式地掘到一大桶金，同年營業收入超過1億元。兩年後的《崩壞學園3》則讓“小眾”變得無法忽視，2016年米哈遊淨利潤2.73億，到2018年發佈招股書時，《崩壞學園3》已擁有超過2200萬個遊戲賬戶，累計充值流水超10億元。
“米weibing”便誕生自《崩壞學園3》的運營事故，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零點酒吧事件”。
“零點酒吧”即0.98的諧音，指角色抽卡的概率。遊戲中推出了S級女武神“血色玫瑰”，官方公佈抽取概率為0.98％，但很多玩家根本抽不到，面對質疑，米哈遊發佈回應聲明稱概率無誤，卻很快遭到“打臉”，有人結合聲明中給出的數據，算出0.98％包含了角色碎片掉落的概率，米哈遊其實玩了個文字遊戲，獲取角色的真實概率只有約0.4％。
也就是說，這是次有欺詐嫌疑的“騙氪”，一批玩家宣揚要“退遊”，米哈遊隨後進行了道歉和補償，並在公司裡拿出一塊區域，命名為“零點酒吧”來警醒自己未來不再犯錯。但就在事件發酵過程中，也有一批玩家堅決維護米哈遊的形象，稱“這實際上是對米哈遊積怨已久的一次爆發，演變成一場噴子的全民狂歡，大部分普通玩家根本沒感覺，因為抽不起”。
《崩壞3》動畫短片《薪炎永燃》
持有類似“洗地”言論的玩家就被罵成“米weibing”，背後實質上是不分是非曲直的飯圈行徑。至此，“米weibing”還只是米哈遊玩家內部的一次分化，“一粉頂十黑”，他們被認為是站在了更多普通玩家的對立面。
沒過太長時間，《原神》來了。
第一支PV《捕風的異鄉人》發佈後，《原神》因為畫風和諸多遊玩機制的相似，陷入抄襲Switch獨佔遊戲《薩爾達傳說：曠野之息》的爭議，伽馬數據曾統計，這支PV的評論裡涉及抄襲字眼的佔比高達64％。B站上有不少up主製作“實錘對比”視頻，播放量普遍在20萬次以上。“原神”被戲稱為“還原神作”。
《捕風的異鄉人》
《原神》宣傳上的破圈效應，在米哈遊的固有玩家和國內主機玩家之間引發了更廣維度的分化，“米weibing”的指代範圍隨之擴大到了全部米哈遊玩家。這背後的心態是：當話題性質在外部群體心中已經“定性”時，任何涉及《原神》的積極言論，不論期待還是辯解，都“一定”是由“米weibing”發出來的。
知乎上有玩家無奈地寫道：“米weibing永遠無法理解單機遊戲玩家為什麼這麼憤怒，單機遊戲玩家也無法理解米衛兵怎麼可以那樣無恥顛倒黑白。”對於單機玩家而言，長年對國內遊戲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心態，“開放世界”、“3A”這些標籤往往屬於海外大作，當有一款遊戲頂著這些標籤，卻光明正大地以“抄襲”的形式推出，會被認為是種莫大的恥辱。
米哈遊的粉絲是手遊玩家，面對洶湧怒火莫名其妙，“支持國產遊戲”、“沒《原神》誰知道《曠野之息》”等言論也層出不窮。也有人認為，“主機圈”習慣了優越，《原神》和“米weibing”只是被當成了集火替罪羊。
那年China Joy期間，《原神》展臺前有一群玩家高舉手中的Switch，比劃中指以示抗議。由於米哈遊宣佈了《原神》將登陸索尼PS平臺，更有一名網名為“我的隊友四條狗”的玩家當場砸掉自己的PS4，進行這場行為藝術前他發了條微博：“真不能幹這個......這種遊戲端出來拿ps4上給全世界看，丟不起這個人，真丟不起，我們大部分還是要臉的。”
ChinaJoy事件算是網絡情緒蔓延到線下的極端體現，《原神》的測試工作還在照常進行，2020年1月更戲劇性的事發生了：《原神》宣佈會登陸任天堂Switch，秉信抄襲的玩家們似乎被任天堂背刺一刀，“米weibing”迎來階段性“勝利”。2020年9月28日《原神》正式上線，這天被稱為（又一個）“中國遊戲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與之相伴的，是一系列驚人的商業紀錄：首月2.45億美元成為當月全球收入最高的手遊，全球最快達成10億美元營收里程碑的手遊……整個2021年，《原神》的收入維持在18億美元的高位，長線高收入意味著更多玩家加入了《原神》。
遊戲發售同年，米哈遊全年淨利潤就暴漲474％。既然《原神》是米哈遊如今最重要的產品，“米weibing”也就成為了維護《原神》口碑的玩家的代稱。
“米weibing”的成因
時至今日，再探討《原神》是否構成抄襲已經失去意義，一種觀點認為米哈遊從始至終走的是“黑紅”之路，具體到《原神》上，宣傳期間給人造成的“既視感”像種碰瓷營銷，而“風格相近”本就難以被認定為抄襲，玩法、人設、細節等可以留給後續打磨，持續更新就可以甩脫“抄襲”指責。
從結果上看，海外媒體、獎項等的確對《原神》更加寬容。更新1.1版本時，MTC收錄的19家媒體均分為84，遊戲質量得到了普遍認可。IGN就打出了9/10的好評，其評測認為：“本作並非什麼拙劣的模仿者，《原神》憑藉奇幻的世界，繁多的角色以及深刻的RPG系統自成一派 。”
如果將其界定為“有自己特色的《曠野之息》模仿者”，在遊戲界中就變得再正常不過。
受認可度經歷了先抑後揚的過程，過程中所激發出的團結心理，便是“米weibing”能夠發展壯大的第一個原因。從《原神》起，“米weibing”實際上是個被冠名、被代表的群體，火藥味十足的輿論場中，米哈遊玩家所扮演的是“反擊者”角色，而來自外界的攻擊，總能促成內部團結，有《原神》玩家向我們表示：“邏輯有一點像飯圈，明星粉絲最有戰鬥力的時候，就是存在‘對家’的時候。”
爭議期間，“米黑”的聲量其實比“米weibing”更大，行動也更加過激。《原神》發售後1個月，在意大利ios暢銷榜登頂3天，中國駐意大利大使館官推發文宣傳，下方都不乏玩家憤怒謾罵。
市場地位穩定之後，《原神》卻得到了主流遊戲界的讚賞，“金搖桿獎”年度遊戲評選中《原神》位居第二，隨後的TGA頒獎季，《原神》拿到“最佳移動遊戲”和“最佳RPG遊戲”兩項提名，並在2021年TGA上如願獲頒“最佳移動遊戲”。
此外，《原神》在海外市場的收入一直居高不下，曾連續6個月成為中國手游出海收入冠軍，政策層面也被列入“國家文化出口重點項目”。從“國遊之恥”到能“為國爭光”的轉變不可謂不大，經歷過如此起伏的“米weibing”會團結在一種“翻身”、“自豪”的情緒下也不足為奇，在各種場合爭論時也擁有更多論據。
第二個原因則和米哈遊的公司歷程有關，不論“米廠老玩家”還是從《原神》入坑的“萌新”，米哈遊早年積攢的好印象依然能發揮效用。一些常見的米weibing式發言，會是下面這樣的：
“遊戲公司普遍的時候他們靠愛做出了《崩壞學園2》，很快又拿著賺到的錢做了《崩壞學園3》，很多換皮遊戲比他們賺得多他們傻嗎？我為米哈遊買單是因為我知道他拿我的錢能把遊戲做好，不會圈一波就跑。”
“這家公司還是有自己堅持的，《原神》的出現簡介提高了未來手遊門檻，相當於開拓者。就算有缺點，我仍要讚賞米哈遊的勇氣。”
不難發現，在粉絲眼中米哈遊扮演著英雄般的角色，而用10年時間從3個人擴展到4000多人，從貸款創業到成為商業巨頭，它的發展又充滿傳奇色彩，對於熱愛米哈遊遊戲的玩家來說，流水數字是冰冷的，故事卻是生動可感知的。米哈遊還一直在提出更大願景，比如十週年慶時宣稱“2030年打造出10億人願意生活在其中的虛擬世界”，上述這些都容易讓“米weibing”匯聚起來。
第三個原因則需要回歸到“二次元”的屬性上。二次元本身有較大圈層性，正如創業伊始的“為這群人服務”理念，米哈遊迄今為止只專注一個賽道，當用戶畫像統一時，自然更容易形成“公司粉”。儘管騰訊、網易的整體營收仍然排在米哈遊之前，但旗下產品線眾多，不同類型遊戲的玩家喜好都不太相同，也就最多形成某款遊戲的忠實粉絲。而《王者榮耀》《和平精英》一直在往“國民級產品”的方向發展，打破圈層才是它們的目標。
關於二次元賽道和以往遊戲的不同特點，劉偉有過一句總結：“主流遊戲為仇恨付費，二次元為愛買單。”這首先體現在付費心理上，MMORPG、FPS、MOBA等類型均涉及玩家之間的對抗，無法避免“打打殺殺”，而以《原神》為代表的二次元遊戲單機屬性更重，粉絲也更多以輕鬆玩鬧的心態欣賞美術、體驗故事。
更重要的是，二次元領域裡官方內容和同人內容從來都相輔相成，二創活力不僅能延長遊戲的生命力，也會讓粉絲在遊戲外也獲得圈層認同感。《原神》的二創就誕生過一些高質量案例，比如2.4版本新角色雲堇的戲曲唱段《神女劈觀》就火到海外，被文匯報報道為“新文化符號出海”，該劇情PV的B站播放量超過千萬。
《神女劈觀》
米哈遊也深諳此道，不僅有官方社區“米遊社”拉近與玩家聯繫，還有線下創作節miYoSummer讓旗下游戲的同人文化有交流與展示空間。對於二創的態度也相當開放，“原神同人周邊運營指引”允許同人創作者售賣相應的作品賺錢，同人創作者收到米哈遊的資金支持、流量傾斜和遊戲機獎品都在社區流傳為一時佳話。
本質上，“米weibing”是一種在商業公司和亞文化群體雙向互動前提下，形成自發抱團的群體行為。儘管現象發酵過程中，出現過很多讓人啼笑皆非的言行，客觀上卻依然是遊戲擁有凝聚力的印證。
當玩家圈子擴大，“米weibing”的飯圈程度弱化以後，其性質不論是黑是紅，遲早也會被淹沒在遊戲提供的彩色世界裡。
文 | 但丁的方舟
編輯 | 趙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