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其實是前幾天看到其他論壇裡有個「魂系遊戲中平民百姓都去哪了?」的討論才寫的,我想這個問題也許可以用法環中風車村多明努拉的情況作為例子來一定程度上說明。
這座位於王城西北方向的村莊雖然在危險度上遠不及遊戲中某些陰間場景,但在心理層面則絕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點之一。遠望此地是風車麥田一片祥和,還有村民正載歌載舞,讓人以為是在舉辦什麼慶典,走近一看才會發現上了當,這個世界哪可能有這麼正常的地方呢?
西側磨坊下其實是一群臉上身上都染著血的舞娘在發了狂地不停舞蹈,一邊還在發出讓人瘮得慌的咯咯笑聲,她們圍著的「篝火」其實是一堆被剝掉皮的屍體。
開滿紅色小花的村中心則聚集著更多成群結隊的發狂舞娘,你還能夠在村口角落裡找到某個抱頭髮抖的村民靈魂,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皮已經被玷汙了,哀求不要在慶典中剝掉他的皮」這樣極度驚悚的發言。
一路伴隨詭異的笑聲走到村子所在山坡的最高點,一名神皮使徒在此等候著褪色者的到來,擊敗他後便可取得他手中的異形武器「神皮剝製劍」。雖然武器描述中沒有明說,但從名稱和外形上明顯可以看出這件工具設計的原本目的就是拿來切割人體、剝下人皮。
可能會有不清楚故事背景的朋友要問了,好好的祭典為何要幹出剝製人皮這等恐怖之事?這就不得不提一提老頭環世界觀中的「神皮」(Godskin)一族了。
他們是追隨操縱弒神黑焰的「宵色眼眸女王」並且崇拜著原始「生命熔爐」力量的古老使徒,而這個團體最顯著的外形特徵大概就是他們穿著的白色衣裝。如果你取得過神皮套裝,便可從裝備描述中獲知一條詭異的信息:這些聖徒衣裝其實是用「平滑的皮膚」縫製而成的。
「剝下的皮還殘存油脂,因此柔軟富有彈性……」
之前可能還會猜測是什麼動物的皮,現在真相則已呼之欲出:神皮使徒與神皮貴族們剝取人皮來製作他們的服飾,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服裝上會出現奇怪的「人臉」裝飾的原因。
所以至此我們已經可以大體猜測勾勒出風車村的命運:這是一處被神皮一族控制的「皮料廠」,每隔一段時間使徒們就會光顧村莊降下「徵收令」,屆時村中將會舉辦盛大的「祭典」,村婦們在宗教狂熱中(更可能是受使徒們蠱惑心智魔法的影響)將村裡的男人們盡數獻上剝皮,製成用來上貢的「皮料」,那之後身著舞娘裝的村婦們繼續癲狂忘我地舞蹈,將祭典推向高潮。
可以想象,假若未受法環破碎的影響,神皮還會在此地循環圈養「皮畜」來滿足他們的需要。
注1:風車村的村名「多明努拉」音譯自原文「Dominula」,源自拉丁語意為「淑女」(也可以是「情婦」),指村子陷入瘋狂、舞蹈到死的舞娘們。
注2:狂舞的舞娘這一設計可能參考了橫行歐洲數世紀、製造了成千上萬死亡與殘疾的「聖安東尼之火病」(Saint Anthony's fire disease)。
這是一種多發生於歐洲中世紀貧窮農民群體的恐怖疾病,患者除會出現壞疽導致肢體殘疾,還會出現嚴重的肌肉痙攣與精神異常,強烈而可怕的幻覺讓患者相信魔鬼正在襲擊他們的身體,加之中世紀愚昧信仰的影響,導致這種疾病蒙上了一層濃厚的宗教色彩。
因「聖安東尼之火病」致殘的貧農們,出自彼得 · 勃魯蓋爾的畫作《乞丐》(The Beggars)
歷史上,基督教聖人、「沙漠教父」聖安東尼在其埃及旅行中一直被惡魔般的幻覺所折磨,但他以堅強意志力克服了幻覺最終未被打敗,加上疾病會帶來四肢灼熱的燃燒感,因此人們便將這種怪病喚作「聖安東尼之火」。事實上,後期對該病的主要救治力量也都是來自於聖安東尼的信徒們,他們在歐洲興辦起的數百座紅色醫院極大遏制了疾病造成的惡劣影響,病人們還會懸掛聖安東尼畫像以祈求信仰力量的幫助。
米開朗基羅的畫作《聖安東尼的折磨》(The Torment of Saint Anthony)
隨著後世科學的進步,聖安東尼之火病的實質被發現就是麥角中毒。受以麥角菌為代表的寄生真菌感染的穀物不僅會長出黑色的棘芒(麥角)更會產生劇毒毒素「麥角鹼」,因中世紀歐洲的貧農們不得不時常食用由發黴黑麥製成的麵包,導致他們成了這種疾病的主要受害者。
(將風車村舞娘與麥角中毒聯繫起來主要是因其在精神症狀上表現出的相似性。若聯繫「貧苦流民染病居多」、「火焰般的灼燒之痛」、「受人群排斥」等特徵,法環世界中虛構的另一種怪病 —— 由流浪民族帶來的「癲火病」更是極有以「聖安東尼之火」為參考原型之一的可能。)
狂舞舞娘的另一個可能文化原型是同樣出現於歐洲中世紀被稱為「舞蹈狂熱」(Dancing mania)的怪異現象,其帶有宗教色彩的別名是「聖維特的舞蹈」(St. Vitus' dance),表現為少至一群多則成百上千人突如其來、不規則的病態狂舞,原因至今不明。
反映「舞蹈狂熱」現象的畫作:彼得 · 勃魯蓋爾的《瘋癲病患者到默萊貝克的朝聖之旅》(Die Wallfahrt der Fallsuechtigen nach Meulebeeck)
有學者認為這是極端宗教崇拜背景下的壓抑中世紀社會中發生的「社會性集體精神障礙」,也有後世學者認為這是被稱作「Sydenham 舞蹈症」的神經系統疾病,但最突出的一種理論認為,「聖維特的舞蹈」與「聖安東尼之火」同源,均是因攝入含麥角汙染的穀物引發的群體中毒事件,人們因麥角鹼中毒引發幻覺及舞蹈樣抽搐。
注3:使用人類「部件」執行宗教儀式並非是什麼杜撰的黑暗幻想,而是人類真實歷史中曾切實存在過(甚至在遠古時期廣泛存在)的野蠻恐怖的篇章,我國解放前西藏密宗舉行的祭祀儀式及其使用的所謂「法器」就一個典型代表,之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是「阿姐鼓」與「人皮唐卡」。因內容太過駭人,這裡就點到為止不再繼續展開了。
宮崎老賊的遊戲多擁有以歐洲中世紀背景為藍本創作的黑暗奇幻世界觀,時常毫不避諱地展現甚至是凸顯頹敗、腐朽、骯髒、醜惡等反神聖性要素,像是魂三繪畫世界中的教堂遠觀聖潔古樸,其地下卻是屍骸遍地、蚊蠅叢生,而法環中光輝神聖的大黃金樹腳下就存在著風車村這般看似平和、實則異常可怖之地。
艾爾德雷的繪畫世界
這裡就更別提老賊似乎特別鍾愛、貫穿所有作品的「病村」概念了:初代黑魂中最經典的病村恐怕讓很多人至今難忘,黑魂二中的廢淵大抵可以歸類其中,再到黑魂三的不死聚落,從西幻轉換到古代日本背景的只狼同樣也有「熱情好客」的水生村。
從上到下:黑魂1病村、黑魂2廢淵、黑魂3不死聚落
到如今探索擁有龐大開放世界的法環時,我們也不難找到一批聚居著被遺棄者的破敗村落。染上癲火病的平民被驅趕到荒郊野外自生自滅,他們聚居的村莊懸掛了醒目的黃色旗幟以警示來往的旅者,一如現實中曾經叫人談之色變的「麻風村」。這群被遺棄的人們在村莊四周大量種植耶羅眼珠,用這種危險的麻醉藥物來麻痺自己的痛苦,不斷沉淪卻又求死不得。
法環裡其實還真有個癲火村直接叫「病村」,就在啜泣半島,當然規模和陰間程度肯定是無法與初代魂的那個真 · 病村相提並論了,應該算是種彩蛋吧
癲火病流行的地方「耶羅眼珠」這種麻藥被廣泛種植
當在金碧輝煌的王城上層擊敗惡兆王,從而解開王城地下那陰暗惡臭的下水道最深處的封印後,我們的眼前將出現慘絕人寰的駭人一幕:無數乾屍保持著痛苦扭曲的姿態堆積在地牢中,這些流浪民族商人只因懷疑與異教有聯繫就被整族活埋,諷刺的是,也正是這份高漲的痛苦和絕望喚來了足以燃盡交界地的外在神祇,象徵癲火的「三指」。
就連隱居在毒澤之中、由與世無爭的白金之子們組成的白金村,也僅因大人物們對於一道符節的貪婪,招致被無情屠村的悲慘厄運。
法環的破碎令交界地陷入混亂,平民百姓要麼成為失去神智頹唐靜坐地面的活屍,要麼成為遵循生前最後一點記憶四處遊蕩、遇見生者就胡亂攻擊的行屍走肉,死寂王城中那些被黃蠟封死門窗的華麗建築則預示了更多人的命運 —— 那些金黃的蠟狀物可不是什麼建築材料,而是伴隨大量死亡產生、滿溢而出的「屍蠟」。
縱使如此,早在秩序被打破前,這個黑暗又殘酷的世界中也早有很多人活在人間煉獄之中了。
注4:最後簡單梳理一下其他魂系遊戲世界中平民百姓的狀況。
黑魂的情況比較特殊,遊戲舞臺本身就是為不死人打造的試煉之地,沒有浮現黑暗之環的普通人根本進不來,初火力量的衰落也導致這個世界成為時空錯亂之地,不可以常理度之;
血緣的故事則是發生於獵殺之夜的漫長夢境,街上四處遊蕩進行獵殺的都是接受過血療感染了獸化病的亞楠居民,正常人緊鎖門窗躲在家裡或者是其他庇護所;
只狼與血緣差不多,除了受源之水影響的百姓、主動服用過變若水的戰士、附蟲者以及各種妖魔精怪外,大部分葦名眾敵人本來就是正常人(坐佛之後全體復活只是遊戲機製表現,就當換了批兵員吧),其餘普通百姓在戰爭時期當然是深居家中避時亂了。
#神來之作第十期# #艾爾登法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