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全文字数6000+,写于第二章初启,游玩时间约17小时。
在谈及国内“武侠底蕴”最为深厚的单机游戏厂商时,永远绕不开的除却做出了《仙剑》、《轩辕剑》的大宇资讯,以及后来端出了《古剑奇谭》的上海烛龙外,剩下的可能就是曾经凭借着一部《金庸群侠传》掀开黄金序幕,奈何命途多舛(解散多年重组复活,却又遇上版权风波)的河洛互娱了。
也因此,我们对于河洛游戏的印象,大抵是很难和金庸脱绑的。虽然《侠之道》拿出了一套和过去不太一样的学院题材,但在一系列看家作品的大光环下,河洛“背靠金庸体系书写新武林”的整体制作模式依然是许多玩家对于河洛的主要认知——比如有着大批拥趸的《武林群侠传》的故事就建立在《金庸群侠传》的百年之后,而后来的《河洛群侠传》则基本就可以视为《金庸群侠传》的一次再翻新或者再延续。
所以,《古龙风云录》的出现所给我们带来的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就是,在跳脱出“金庸大世界”的框架之后,河洛又能否在这片从未深入踏足过的“古龙宇宙”中,开辟出一片和以往有所不同的江湖呢?
而《古龙风云录》所交出的答卷,大抵和古龙的笔锋一样,是有些过于凌厉的,因为我们很快就会在游戏中感受到本作在叙事风格上的内核剧变,总结起来大概其就是:去XX的家国情怀,转瞬之间的快意恩仇,与如同鸡毛蒜皮般堆成山的小事儿、趣事儿、麻烦事儿,才是真正常伴于江湖的左邻右舍。
“我不在乎真相属于谁”——关于更寂冷的江湖,与不着情性的影客
初踏《古龙风云录》时的第一个意外发现,是本作的主角在性格的塑造上,和河洛以往的游戏大相径庭——《金庸群侠传》和《河洛群侠传》的小虾米都是突然穿越到武侠世界里的现代人,刚开场时基本都是满不着调的欢乐脱线状态,而《武林群侠传》与《侠客风云传》中的东方未明则把正剧和日常分得很开,在外闯荡时是正经人形象,在逍遥谷休假时就转身变成了半个乐子人。
然而在《古龙风云录》中的主角辰雨,所展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似于“边缘人”的冷峻气质。首先他曾经是“九州王”沈天君身边的书僮,而沈天君在夺走无数江湖人生命的“回雁峰剑典争夺”事件中就此登山不归,也便鲜有人再知晓他的过往经历;其次他的身份是仁义庄中的“影子”,除却沈天君、同门者和仁义庄的话事人外,几乎无人知悉他的存在;最后是,他的言语措辞也深深沾染着不近俗世的冷意,仅以“完成旨命”作为自己的核心追求,也因此他能在受命邀约沈浪入宴时,不带丝毫情绪地说出那句能让一般人下不了台面的狠话——“你走,我就死。”
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主角,那么一定是“不着性情的影客”。在恶人谷中他能够毫不犹豫地完成让好人恶人皆感为难的价值观难题,冷血到连提出这一难题的小女孩都忍不住评价道
他似乎只是一名能够为了仁义庄而奉命到底的执行者,为了重新查断回雁峰事件与之后的各种灭门惨案,帮助仁义庄找回幕后的真相才踏上了旅程——但在李寻欢好意向他提醒“若是我在,那真相终不会属于仁义庄”的情况下,他却可以脱口回应“我不在乎真相属于谁”。
花落人亡,天地本就无情,借辰雨之眼,本作所呈现出的江湖无疑是一片更为冷寂的土地。开场不是主角追寻侠梦初入世局,而是一起把整个武林拖向昏败泥沼的残酷战事与此后绵延数十年之久的江湖沉寂,而主角则背负着夺回藏宝图的艰险使命,不得不深入恶人谷。
这世上更没有为了庙堂之高而怀揣着无上理想的圣贤,只有苟且于江湖之远,一壶酒一把剑身不由己地行走在天地间的过客,他们往往一出口便带有浓烈的,古龙笔下所特有的那股萧索气息与苦乐精神——其中既有楚留香在命案收场时,以“一个人的幸运,终究要用旁人的不幸来换”点破“冷风如刀,视苍生为鱼肉”的世理;也有郭嵩阳以“争的是自己的本心,这便是意义”道出的属于古典侠义派的诗与远方。
这样的例子在本作中要多少有多少,甚至可以说本作在对白文案的设计和处理上付诸的努力,可能是河洛近年来的几部作品中最令人感到惊喜的。
而这种于文字层面上把控的微妙火候,在进一步抽象了游戏中正邪分界的同时,也具象了每个人所执立场的差异。他们不必向你明示意图与品格,你也能从这些看似支离的片言间,理解这些角色铭刻于骨子里的执着——古龙的笔下向来不缺天马行空的诗性表达,这点置之于《古龙风云录》或许也是同样的。
“你在这里,我在这里,这就是朋友”——如浪子般相遇,亦如浪子般携行
多年前曾看见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金庸的江湖即使再远,都有一座庙堂;古龙的庙堂即便再高,都是一片江湖”。江湖便是无止尽的草野,是一群又一群浪客永远的故乡,而《古龙风云录》做的则是把在这片草野间留下过名字的浪客,一个又一个地交织起来。
冷酷无情,还带点面瘫属性的主角也许料到了自己会在这趟漫长的旅途中与人结伴,但却料不到江湖会是一个大染缸,更料不到向来不愿多交朋友,因为多交朋友就容易引来更多麻烦的“四条眉毛”陆小凤,有一天也会说出“你在这里,我在这里,他们在这里,这就是朋友”。
浪子间的相遇相识相知本就来得随意,只不过游戏依然还是提供了一些让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等人不得不加入仁义庄队伍的外部缘由,但我们心照不宣的是,这帮侠客其实迟早会走在一道,因为他们都对回雁峰事件与此后发生的一系列连锁风波有所执念,而所求相同便是浪子携行的最好理由。
另一方面,这些不同的角色往往又会引出一系列不同的支线任务与不同的情感交互。例如楚留香会遇见他的好挚友胡铁花,并在通过一记暗号生死救援后将其拉入队伍;例如陆小凤会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妙手老板”朱停碰面,并一边互嘲混蛋一边互帮互助,重新建立起友情羁绊,在第一章拜访朱停时陆小凤还死不进门换得朱停的笑讽,当到了第二章再与朱停闲聊时,你就会发现两者实际上依然是同穿一条裤衩的铁哥们。
《古龙风云录》中江湖上几乎所有的情感连结,都来得很内敛、很利落、很洒脱,也很“古龙”,他们如浪子般相遇,亦如浪子般携行。而朋友越多,也便意味着越多的酒,与越多的故事,玩家可以在仁义庄中给队伍里的女角色赠送礼物,在提高好感度的同时,阶段化地解锁这些人物的专属旁支剧情,以带来一些新的额外叙事空间。
比如集成了“傲娇”和“爱撒泼”等特性的朱七七,希望在沈浪面前充分展示自己而特意提出与主角比拼才艺,结果输得一塌糊涂只好大骂主角“木头人”,尔后又灰溜溜地来道歉,为宏观上冷寂肃杀的江湖旅程增加了不少留存于细微处的烟火气。
除却酒和故事外,随着更多角色加入队伍,玩家也会在战斗策略的维度上的得到更多的拓展。为什么不是战力的直接攀升而是策略维度的拓展呢?答案是本作中的每场战斗都有明确的人数限制,而光是前期玩家队伍里的角色数量便已经高于通常限制了——所以通过阵容的取舍和搭配去针对性地筹备战斗,是本作颇为重要的环节。
这点就很好理解了,与这些角色嶙峋各异的性格相对应的,也同样是主打“各走一条道”的战斗风格倾向,但好消息是玩家不必亲自去试错摸索出最合适的用法,在角色加入队伍时系统基本都会告诉你该名角色的技能架构与其作战的整体模式。
除了所学兵器,和一整个感悟技能树都完全不同外,每个角色亦有着属于自己的独门绝技。比如魔星江小鱼的战法狂猛肆然,能够以更低的防御换取攻击恢复、以战养战的效果;沈浪则能自动守护周边的队友,以一人之墙阻挡群敌;朱七七可以优化队友行动的时序,辅助队伍达成更好的配合状态等等。
再加上本作新加入的一套“破绽”系统——敌人会因为行动而在各种方位露出破绽,攻击破绽即可削弱架势,最终将其打进虚弱硬直。这些要素共同导致了《古龙风云录》的战斗体验相比起其他作品,会更加关注玩家对于不同角色职业定位的把控,与对移动、站位和行动时序的规划,在面对难度较高的越级作战时,这种凭借一身胆谋行于刀锋上的感受会尤为明显。
于是,随着这帮天涯浪子的加入,我们所能体验到的故事剧情不仅会越发庞杂,其战斗乐趣也会迎来持续的拓充。
当然游戏目前比较被诟病的一点可能就是“只有上场角色能拿到经验”的设定,如果不想因为等级差异而逐渐形成在角色选择上的思维定势的话,多让“旧人带新人”越级打怪、填补差距,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在这么一趟广集群杰的江湖寻真路中,主角辰雨也许既是一道从仁义庄中走出的影子——以极端理性的“薄情”视角引领着一大票性格鲜明的“多情”侠客,在旅途中不断地逼近层层珠帘后的真相;亦是一面客观映射着江湖色彩的镜子——人若无情,他便能做到更无情,但人若有情,他却也能受其感染,在潜移默化中逐渐变成陆小凤嘴里“哪儿有麻烦就往哪儿跑”的老好人。
与一群身份和立场各异的浪子同道携行、共临战斗,并在此过程中一步步剖解古龙式江湖义理的真谛,或许才是本作最为核心的游戏乐趣——你在这里,我在这里,他们在这里,这就是朋友,也是生活、战斗乃至一切情感羁绊的本源。
旧鞘新锋——原汁原味的管饱河洛式旅途,与更多需要等待的时间
《古龙风云录》就像是河洛的又一柄“旧鞘新锋”。它的“旧鞘”旧得很传统,也旧得很“两面”,比如拿好的一面来说,本作所提供的依然是一场原汁原味,并且量大管饱的河洛式旅途,剧情文本量厚重,纷繁穿插的支线任务也层出不穷,一路上我们能因此而撞见各种各样的奇闻轶事。
像是在桥头上大喊口号,结果因为堵了路惹得民怨载道而被陆小凤狠狠收拾了一番的江东四杰(最后加入了仁义庄成为庄客),或者是参赛跟人比拼街头“嘴斗”,和魔星江小鱼一起组团跟人押韵“对线”,最后凭借“押得准、骂得狠”斩获魁首。
其中前期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可能是洛阳城里的“蜘蛛侠”事件:轻功了得的义侠渴望为民伸张,利用机关银丝将腐败的权贵吊挂高处,进而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而我们的主角则受托彻查此事——于是这位“蜘蛛侠”就真的变成了“失败的man”,被主角团狠狠围追堵截。
这里甚至还引出了一场颇为有趣的机制战,即需要在“蜘蛛侠”逃离场地前,将其击倒,而“蜘蛛侠”不仅仅机动能力奇高,闪避率也很离谱,如何尽可能地在拖住他的脚步的同时造成伤害,成为了本场战斗需要多加思索和试错的难题。
事实上,本作的不少特殊机制战都做得挺有趣的,同理的还有李寻欢与郭嵩阳的栈外决斗,以及沈浪和“恶赌鬼”轩辕三光仅限5回合的破庙之战。
当然事后的任务奖励也很有趣,我们可以拿到一个名为“银丝渡虚”的机关器,装备后就能射出南海千年神蛛的银丝,获得同款的“蛛丝摆荡”技能,在混乱的战场中实现更为灵活的移形换位。
不过“旧鞘”也有不那么美好的一面,那就是故事的整体节奏与各种情节的编排演出,依然停留在过去偏尬演的呈现水平,以及剧情文本量虽然巨大,但在配音方面却没能跟上脚步(目前角色的界面、战斗配音刚刚实装),所以玩家还是得像以前一样埋头硬啃文字——这对于喜欢古龙风格和笔触的玩家来说似乎也未尝不可,但对此本就不太感冒的玩家大抵是或多或少会有点遭罪了。
另一方面是形形色色的首发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地方可能是游戏比较混乱的交互逻辑。比如在战斗中如果你想撤回移动的话,必须要右键点击移动后位置的虚拟人像才能够将其撤回,而不管是撤回移动还是撤回攻击,玩家的指令都时常会出现卡顿,往往多点击几次才能够顺利执行。
又比如角色对话中以Ctrl键触发的自动跳过功能,一旦开弓便再无回头箭,你只能干眼瞪着这些角色光速做完一大堆动作,然后结束剧情。这就使得“误触”在游戏中变成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你可能要在对话履历中不断往前翻阅,才能找到之前中断的地方(甚至有可能由于对话太多,那时的信息早就被刷新掉了)。
至于“新锋”的部分,除却因为从“背靠金庸”转向“试水古龙”而产生的文案设计与故事风格上的骤变之外,其他的玩法部分则相对来说少了些继续开拓的锐意,更多的只是在尽可能保证不犯错的前提下去为内容做加法。
比较直观的部分是前文提到的,敌我双方皆有的“破绽”机制,以及对战斗技能动作演出效果的强化。此外还有新增的“庄客”收集系统,通过完成各种任务收募庄客,便可以借由他们的能力来不断解锁一些全新的功能和便利——比如制作物品时消耗的素材资源减少,或者是在送礼时获得一定程度的额外好感度增益。
而一个在河洛之前的很多作品中基本都没有的玩法是,本作的主支线剧情中有着非常多侠探式的案件推理环节(这可能也和古龙本人爱写侠探情节有关)——玩家需要游走于现场,调查各种物证以收集线索,并通过线索之间的正确组合得出结论,而这些结论在最后又会被整合凝练成事件的真相。
值得注意的是,把结论引导向错误的方向也是被允许的,不过这一玩法的整体的自由性并不强,算是一种立足于传统叙事模式之外的趣味性补充。
底层逻辑其实和《逆转检事》颇为类似,通过对线索信息的整理融合,形成新的观点并最终得出隐藏在表象背后的实情,是贯穿于整个系统的主要玩法脉络。
毫无疑问,在“旧鞘新锋”的加持下,《古龙风云录》依然像河洛的那些老作品一样,有着令人上手之后便再难自拔的神奇魔力。而它目前所面临的风评窘境大抵和当年刚登场时的《河洛群侠传》是相似的——它有着足够有趣的玩法基底,与不仅量大还精致的文本设计,也有着非常原汁原味的河洛式的慢节奏江湖历程,只不过在各种首发问题尚未得到解决时,它所需要的是更多等待的时间。
写在最后——天涯远不远?
说实话,在经过了17个小时的奋战之后,我才堪堪开启了游戏的第二章。各个剧情线正在呈大网状缓慢地向中心收拢,一切线索都或有或无地指向了诡异的“洛阳恶鬼”,幕后介入的势力也才初步有了那么点意欲浮出水面的苗头。
那么《古龙风云录》是一款足质的作品吗?至少在目前进度的我看来,它依然沿袭着河洛所特有的,引人入胜却又不失回韵的笔调与溢满的内容呈现,当然是一部足质的作品。但如果以《古龙风云录》为节点重新回望来路,其实会发现本作带给人最大的“意难平”,可能还是在于河洛向前进步的脚步实在是有些太慢了——在经历了两部《侠客风云传》、《河洛群侠传》和《侠之道》之后,河洛在技术力的磨砺上依然拿不出太多压倒性的成果,而在故事的演绎方式与节奏编整的手段上还是同一条路子走到黑。
虽然走的慢,但河洛其实也在用细碎的脚步去试探一些新的边界,比如首次尝试了开放世界的《河群》,与首次采用了动漫风格,以类P5式同窗共成长作为核心主题的《侠之道》,而落实到《古龙风云录》身上,则可能是一些基于优秀底板的机制加量,和图于拓宽玩法广度的系统尝试——“破绽”和“推理”或许就是在这种思路下诞生的产物。
然而对于武侠粉丝来说,最为重要的大概还是在于《古龙风云录》塑造出了一派和过往完全不同的江湖氛围,当充满了天涯浪子与苦怜人的古龙故事交到了河洛手中时,确实绽放出了不少令人颇感惊喜的异彩,即便它可能并不足以完全抹平河洛疲于挺进的碎步,与固守陈辞下的路径依赖所带来的些许遗憾,也并不妨碍本作仍然会是一部令人感到心安的作品——河洛的这股绵延至今的老味道并没有受到时代狂风太多的雕凿,而依然坚守在这面旗帜之下的厂商,大抵已然是为数不多了。
在剑挑层层珠帘的最后,便以古龙在《天涯·明月·刀》中的一处回味无穷的落笔,来结束本篇文章吧——
“天涯远不远?”
“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明月在哪里?”
“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
“刀呢?”
“刀就在他手里!”
“那是柄什么样的刀?”
“他的刀如天涯般辽阔寂寞,如明月般皎洁忧郁,有时一刀挥出,又仿佛是空的!”
“空的?”
“空空蒙蒙,缥缈虚幻,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仿佛到处都在。”
“他的人呢?”
“人犹未归,人已断肠。”
“何处是归程?”
“归程就在他眼前。”
“他看不见?”
“他没有去看。”
“所以他找不到?”
“现在虽然找不到,迟早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一定会找到?”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