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老兵
作者：John French
只要一閉上眼睛，過去的戰鬥場景就會在士兵的眼前浮現。
閃光襲來……
戰壕上方閃過一道白光，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衝擊波。在巨大的爆炸聲後，她感到耳邊一片寂靜。爆炸產生的猛烈衝力將她掀飛，她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模糊不清，黃土和鮮血混合在一起，周圍的大地在不停顫動。砰的一聲，她重重地撞在了戰壕壁上。這一秒無比漫長。耳朵裡嗡嗡作響。
“醫療兵！醫療兵！”
她聽到有人在大聲呼喊。
遠方傳來槍彈和激光束的聲音。
又一道白光閃過，鮮血四濺，塵土飛揚，濃煙滾滾，遮蔽了落日泛出的橘紅色光芒。空氣震顫，衝擊波再度襲來，大地如海浪般上下翻騰。鮮血浸透的土地在衝擊波作用下開始液化，戰壕擋板間的縫隙裡滲出汩汩冒泡的紅色泥漿。又一輪衝擊波襲來，巨大的推力緊貼壁緣直擊戰壕腹腔，在隆隆炮火聲中，隱約還能聽見有人在大聲呼喊。她發覺自己手中緊握的激光槍不見了。她得找回她的槍，她得振作起來，起身直面這一切。
“醫療兵！”
她看到面前有一隻手。一隻鮮血淋漓的手。
“醫療兵……”，呼喊聲逐漸微弱。“醫療……”
為什麼她一直能聽到呼喊聲？
這時她才意識到，眼前那隻斷手正是她自己的。
***
“正在接近降落區！兩分鐘後抵達！”飛行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她睜開雙眼。眼前不再是血流成渠的場景，取而代之的是炮艇乘員艙中的琥珀色燈光。炮艇上下顛簸。此時炮艇正在穿過亞託瑪厚密的大氣層，她能感到引擎在和地心引力激烈對抗。
“做了個好夢？”靈能者從乘員艙另一頭朝她笑了笑，他那黃色的眼眸裡，原本應該是瞳孔的位置上，現在只有一對形狀不規則的彈孔。
“降落區位於視線範圍，”飛行員的聲音從艙內通訊盒中傳出，“準備大氣降壓。”
士兵開始繫緊自己的呼吸器面罩，雙手輕車熟路地檢查著面罩的扣環和鎖釦。隊伍中的其餘兩人也在忙活著：牧師笨手笨腳地繫著鎖釦，而靈能者則在固定自己的呼吸面罩，他的手指纖細，動起來就像蜘蛛腿一樣。只有歐格林不為所動。
“你打算靠憋氣硬挺過去？”靈能者問道。歐格林點了點頭。靈能者失望地搖了搖頭。“一群菜鳥……我們能堅持五秒就算是奇蹟了。”他再次看向士兵。“忘記你是卡迪安人了，對吧？”嘲弄之情溢於言表。
“準備大氣降壓，三，”飛行員說道，“二……一。”
乘員艙中紅色燈光閃爍。
***
一片血紅。
她的雙手鮮血淋漓。
激光槍不知所蹤。
“身為卡迪安的戰士，槍在人在。丟槍的都是叛徒，根本無顏面對他們的刻苦訓練！”腦海中回想起軍士的教誨，她頓時覺得毛髮倒豎。那時她才十歲。灰濛濛的天空下，寒風凜冽，雪花飄零，她站在操練場上，和其他數百名新兵一起受訓。“卡迪安人生來就是士兵！士兵上戰場不能沒有武器！“
這是她在很久之前學到的第一課，第一個真理……
但她現在看不到自己的武器，目力所及之處，只有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以及壕溝上方伴隨爆炸發出的一道道白光。
“醫療兵……”她剛想要大喊，但話到嘴邊，只吐出了一灘血汙。這就是她現在的樣子。丟槍的懦夫，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可悲、可恨、軟弱，算什麼卡迪安人！卡迪安是站著死去的。即使到了垂死時分，要塞世界卡迪安的手中依然死死地扣著扳機，而她……她作為卡迪安的倖存者，竟然會在這裡手無寸鐵地死去，還要像一條哈巴狗一樣，呼喊著那可能已經光榮犧牲的醫療兵。
她來自一個為戰爭而存在的世界，生來的使命就是戰鬥，她是卡迪安的女兒，是世世代代億萬士兵中的一員，他們負責看守地獄邊境，對深淵群魔宣告此路不通。在談到帝皇的天使，也就是星際戰士時，人們會說他們就像帝皇的神聖閃電，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還會說他們就是人類的堅盾。阿斯塔特是真實存在的，實力恐怖，遠超人類，但即便他們擁有此等神力，也不能守護全人類。人類必須成為自己的守護者，必須建立起一支由血肉之軀組成的隊伍，一支由鋼鐵和烈火鑄就的軍隊，一支以履帶和槍炮轟鳴撼動無數世界的精銳之師。而這支大軍現在就要覆滅，僅僅是因為軟弱……最後一名士兵的軟弱，她就要在無名戰壕裡流血而死，手裡甚至連一把槍都沒有。
她躺在血紅泥濘裡，周圍散落著破碎的人體組織和盔甲殘片。就在片刻之前，這裡還有一個排的士兵，他們口號嘹亮，齊整披掛的裝備叮噹作響，傳訊兵在密集陣列中奮力穿梭。可如今時間彷彿定格在了這一刻，狂風呼號，他們的殘肢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顯露出一抹抹觸目驚心的深紅色。
她感到有東西在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肩膀，動作緩慢。她艱難地抬起眼皮向上望去。只見一隻手從戰壕扶梯的橫檔上垂下。她能看到手指上紋著的數字，以及手中死死攥住的念珠。鮮血從蜷曲的指尖滴下，拍打著她的頭頂。
這時她看到了敵人。那群人站在戰壕邊緣，他們套著一身破舊的黑色刺甲，與瘦小的身形極不相稱，面龐掩藏在鍊甲面紗下，手指時刻放在槍托上。他們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如幽靈般潛入了戰壕之中。她看到這些人身上殘留著帝國作戰標記，但就在那標記上方，混沌八芒星印記早已深深烙進了盔甲之中。
到頭來……軟弱才是真正的敵人。是軟弱讓士兵心存雜念，將戰鬥和赴死的信念拋在腦後；是軟弱讓背信棄義之徒倒戈相向；是軟弱讓她躺在這血染的泥潭裡……
一名敵兵走到她面前，距離不過只有兩步之遙。她甚至能看到士兵脛骨板上的斑斑鏽跡。但讓人奇怪的是……鐵鏽似乎構成了某種圖案。敵兵又向前邁了一步。他正舉著一把火焰噴射器。一滴滴炙熱的綠色液體從噴口流淌而出。敵人盯上了她，舉起噴口……
她從地上一躍而起，不過她的目標不是敵人，而是他手中的火焰噴射器。敵人死死扣動扳機。液態火焰熊熊燃燒，整個戰壕火光一片。其餘的敵軍士兵開始大喊大叫。敵人拼命想要把她的手從火焰噴射器上扯開。可她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還趁拉扯時用頭盔給敵人的面門來了一記重創。鍊甲面紗下的鼻樑骨被撞得粉碎。在又一次猛烈的撞擊後，敵人倒下了，她一把奪過火焰噴射器。
其他敵軍士兵現在離她只有三步遠，他們的槍已架好，扳機上的手指隨時準備發力。她看向眼前的士兵，那一瞬間，她看到了鏽蝕盔甲下的破爛軍裝，看到了他們瘦弱不堪的身軀。一群軟弱的可憐蟲……希望盡失，只能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輕信偽神許下的承諾。她扣動了手中的扳機，眼前閃過一道亮光。
***
炮艇的登陸斜板打開了。空氣嘶響著噴洩而出，陽光灑入艙室。士兵聽見歐格林大吸了一口氣。艙門緩慢開啟，湛藍的天空率先映入眼簾。炮艇開始傾斜。
“多好的美景啊，好好享受吧……”飛行員說道。“這裡受帝皇庇護，是亞託瑪最有價值的世界。在你們直面它的陰暗面之前，趁現在多看看這光鮮亮麗的外表。”放眼望去，在濃厚的金色迷霧下，綿延起伏的大地依稀可辨。巢都拔地而起，刺破黑暗，巨大的尖塔狀構造高聳入雲。每一座巢都都如同山巒一般巨大。“看到剛才拐彎時我們左邊那座巢都了嗎？那就是我們今天的目的地。”
巢都的輪廓突然變得明朗，側壁的殘破尖塔和排氣煙囪清晰可見。表皮上滿是生鏽和腐蝕的破敗氣息。
“太棒了，對吧？”駕駛員笑道。“看似恢弘壯美，可惜實際早已爛到了骨子裡，連它自己都不知道。”
女武神炮艇突然轉了個急彎。牧師胃裡翻江倒海，他乾嘔了幾聲，儘可能不讓自己吐出來。突然他抓住扶手的那隻手打了滑。千鈞一髮之際，歐格林伸出粗大的手掌，一把抓住牧師的肩膀，把他從敞開的艙門旁拽了回來。
“願王座降福於你。”牧師喘著粗氣說道。歐格林點了點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大個子依然是呼吸緊閉，臉漲得通紅。炮艇開始盤旋著向下俯衝。巢都在雲層中若隱若現，他們能感到離側壁越來越近了。
士兵沿著登陸斜板向地面走去，炮艇噴出的下降氣流將巢都表皮的鏽跡和塵土吹得漫天飛濺，她小跑著穿過這片雲層，手中緊握著槍。此時晴空萬里，豔陽高照。看向前方，巢都尖塔刺破雲霄。炮艇起飛昇空。歐格林深吸了一口氣。靈能者活動了下筋骨，牧師直了直腰桿。尖塔就佇立在他們面前，彷彿彎曲的金屬手指一般，示意他們繼續向前。就在幾步之外，他們看到一個過去用來維護巢都表層的檢修口，大門敞開。門上的鉸鏈如今已鏽跡斑駁。霎時間，士兵彷彿在一片腐蝕中看到了記憶中的圖案，三個不規則的點，在金屬表面上不斷旋轉重複，和從前見到的圖案一模一樣。她眨了眨眼，圖案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裡看起來不太像是戰區前線，對吧？”靈能者說。
“這裡是人類帝國，”她聳了聳肩，“處處皆是戰場。”然後便毅然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