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塵~,纖塵~本想著纖輕於塵,如今卻還牽絆於塵了。你看看你,當了幾年仙人……”男子打理著柔順卻又調皮的長髮,好像每一根青絲都有著自己的想法,讓這個舒雅的青年男子一頓尷尬和滑稽,像是一個剛學會梳頭髮的小孩,笨拙而生疏。
“除了這及腰的煩惱……你還剩點什麼呢……”放棄了梳整,乾脆扎髻,在及肩的位置捆起來。倒也有幾分書生青澀。
“小魚啊~,小魚!!你在裡面嗎?”一聲聲呼名,還帶著年邁人的喘息,一名耄耋老婦人,一顛一顛地走到門前,敲門便進,想來是關係相近,不避諱禮節,不過,這樣一個鄉里痞地,哪來的禮術。
男子見進門的婦人,立即起身攙扶,說道
“睛婆婆,郎中都說了,您這要靜養,有什麼事,讓您孫子阿瑾來,不就好了嗎。您老身體不好,我還希望照顧您到百年呢!”青年講話責怪到,手裡也忙將老人家扶坐椅前——這房間裡唯一一把精緻的澄木椅,禽冠頭,雲藍尾,似乎不小來頭。
“你小子別貧嘴,村外來了個泰行(擬地名)人,自稱是你什麼表弟,進村打聽你住處呢正!可別又……”老婦也不像平日裡計較這椅精貴,坐不得之類的,忙將青年止住,話語更是一字字的匆忙,以及不安。
“不會的!不會像上次一樣了,表弟已經來過信了,這人可信!”青年安撫老婦道。
“誒呦呦!你這孩子人好是人好,可你這三天兩頭外面人來找你,一般也就罷了!可……可要是像上次那仇家!那可……”老婦人長氣短出,看來嚇得不輕。青年也輕聲安撫“晴婆婆說的哪裡話,咱人好心善,福氣可長呢~以後留著給您養天年。咋說這糟心話呢~”說著便半推著將婦人安坐,推門去村裡供的香廟見見那位“表弟”。嘴裡不忘辭著“婆婆~半晌一定回來~”
留下婦人在空房裡錯亂恍惚,腦海裡想起當年那檔事,雖然這小子瞞著他好久,可看村裡氣氛也知道,當時他怕是得罪了不得了的“人”。回過神,看著簡易的很的空房,卻又整潔有序,想來是主人家勤快規矩,不像平常家子應有的規矩方正。老婦人嘆氣“可要安穩回來啊……”說著起身去主房燒了幾柱平安香。
話說另一頭,青年到了香客稀少的廟宇,抬腳正準備邁,卻又停了半響。打量空空如也的寺宇,從香房到廂房,相象無人……青年彈指一散,幾分力道,就見一片竹葉,伴著鏘鏘的碰撞聲,一縷身影已經抵在了廟宇的石角邊,還蕩起了不小的煙塵。
青年撣了撣灰塵,似乎注意到這一身的麻子衣服,不禁莞爾一笑。怎麼以前的臭毛病現在還有,這可不是那件青銀蛾縷纏了……
“師兄!!你又打我…”那身影珊珊地站起來,惱氣著。
“叫表兄,還有,你穿成這樣,難怪村裡人都心生不適。就不能穿的普通點,扮成遠來香客,慢慢等我嗎?搞得跟尋仇滋事似的……”青年上前替師弟拍了拍灰土,收起了佩劍(想來是剛才抽劍消青年的靈氣),看著師弟這一身蟒袍獸痕,雕飾畫身,紋擺裘帶,鹿屐魚烹。不禁逗趣道“真是人模狗樣兒,上元城的世家也就這樣了吧。師弟,別說……你還挺合適的麼!”
“師……表兄,你可別拿我說笑了,不是你讓我來找你時穿的越華麗越好嘛。。”師弟哼哼唧唧的,怪可憐,也怪扭捏,應該是不喜歡自己這身裝扮。
“噗嗤,好了好了,看你委屈的樣子,我給你說的都辦好沒。”青年嚴肅道
“當然,師弟辦事,你還不放心嘛!師兄的手段可謂高明瞭!只是師弟愚笨,一事不明,還請師兄解惑。”見師弟躬身認真請教,師兄點了頭默許,封閉左右空間,師弟接著道
“師兄讓我飛信印將軍,假屠門之案,委身出局,可將軍人雖在邊外,這門奇案,不會有人發覺端倪?”
“師弟,你覺得……“屠門”後事料理的如何?”見師兄彷彿昨日脾氣,不答反問——(以下是插敘)曾堂下在師傅面前,師傅常對師兄“個性偏鋒”的功課低眉不表示反對,反倒是自己“有鼻有眼”的功課信手翻過去了,從未多看一眼,多分一筆。
“師傅,您教我折花讓葉之術,又以飛葉成繁之能。師兄卻嫌棄您教的,(這話是向師傅撒嬌打報告)師傅又定下一日成林的功課,為何我丈青三尺,未比得師兄遍地枯草杆藤?”那時的自己,還看不起師兄的“自傲”,想要向師傅討個明白。更何況師兄從未受課於師傅,而是在師尊的一次平爻裡的旁聽過一二,便自戀自驕起來了。(這是他的視角,不是客觀評價)
怎知師傅當時反而唸叨自己“君子無所爭……止增笑耳……”不就是說自己心眼小嘛!!不告訴我算了,師傅這個老古板!(心理描寫)沒想到的是,當時自己眼裡“嬌慣”的師兄看出自己的心思。“師傅道法時,三言而闢,一心法,二言法,三物法。此番課業唯有物法咕?,師弟,你覺得……自己怎麼樣?”那一刻,就像現在……
尷尬和恍然,自省和愧色,這一正一負的雜味情緒,讓自己一時回答不出來,心理亂了,嘴巴倒是先一步腦子了。“假案真做,師弟自認為矛頭已鈍,全身可退,只是擔心印將軍那裡,留下把柄,讓將軍背的彌天大罪的名頭”
“印將軍那裡你不必擔心,他身為斜坡將(邊疆鎮守的意思,我自己起的名),沒人會把內城責任想到他頭上,誰會想到邊疆大吏在朝中有數多探子潛伏。”
“再者,就算事發計敗,也沒人敢動印將軍,在朝中對妖族,主和派和主戰派長期意見不和,只要一日朝中意見不一,印將軍的位置一日不可倒。”
“師兄大才,一葉知秋,未雨綢……”
“去去去,別急著恭維你師兄,什麼時候學的拍馬屁啊。”打趣的氣氛還沒起來,他突然話風一變“皇城相府,荊門星城,三千禁衛,三萬敷蟲。你我想委身跳局,談何容易?”
“從我飛信印將軍那刻起,大皇子已經收到了消息,如今聖上與印家父輩關係親近,印將軍敬仰和尊敬聖上,可不會聽從大皇子的指揮,畢竟道不同罷了(翻譯:毛頭小子一個,你何德何能讓我聽你的)。印將軍身邊早已遍佈皇子們的探子,對於繼承皇位的他們來講,印將軍是根刺,加之冠除也後快。”
“那印將軍豈不是很危險!”見師兄還是很淡定的在四舍打理翻找著什麼,自己倒是來回折騰,亂了陣腳,師弟急忙道。
“正如我剛才說的,印將軍能坐穩位置,靠的是實力和大勢。幾個未登基的皇子能奈何他什麼,況且皇子間實力不一,心術不一,他們內部會相互牽扯。朝中大臣也還大至傾向聖上,聖上雖年高卻智勇不減。此番我和將軍合作,相信聖上明斷,自會有個說法圓的。此行是我料定聖上有自己的謀斷,對你我的小局會順水推舟,整治一下幾個逾規越線的小相和皇子,順帶著和印將軍達成一份兩人緘默的協議。而印將軍藉著此番浪頭,拔出掉探子,順便給妖族那邊送上份【大禮】……”青年師兄翻騰著寺院裡幾個破舊的儲物箱,卻不翻找,只搬動,又轉身走向欠料的石縫裡按來按去,本就破舊的寺廟,蕩起了不小的灰塵,渺渺忽忽。
“經過你我師門之事,想必聖上應該明白當今的最大敵人了。割裂與奪權,仙俗與魔頭。這些年來的內亂,地脈與龍運已經耗費太多了,如果不去除最大的隱患,他可不會安心退位。”師兄似乎找到了什麼,他從一塊地縫下沿著石基,刨土而下。挖出一塊石角,從那被垢土包裹處看起,能感覺這分量與質地不簡單。
“師門屠殺案,多半會以全門慘遭妖族屠殺為結束。到時候各方勢力怕是不得不站在了這龐大的棋局裡,每個人都想從這裡撈到好處,而唯一的執棋人會是最大的收益人。”見師兄走到香火爐前,擺置好挖出的晶塊,掐訣。
師弟會意,跟到師兄身旁,問道“那聖上豈不是最大的垂釣人了?”
“哦?你想這麼認為就這麼認為吧……玉香石正,塵無福蒙。”周遭空間陡然一沉,本來廟宇的地面一絲絲符文交錯相纏,勾畫出明顯四方陣圖。只感覺天地交移,星辰忽現。一處鏡臺閣樓,赤鳶逐月的美景鴻城忽然出現。
“通橫遐憶間!!!師兄,既然你已經尋到了這般境界,為何要跳脫出局呢?”師弟驚異而不解道。
“這個節點,諸勢已去,退全求保罷了。師弟,天下馬上要洗牌了,太跳脫可是會被剔掉的。師尊化羽,師傅閉隱,師門裡一些秘密被人眼紅太久了。(翻譯:沒人幫我們)藉機消失,隔岸觀火。你我才能看清一些事情。”
“師!!師兄!!………師傅那些事……是真的嗎?我能感覺到……師兄這是假戲真做。其實……師門已經旁落了。。。對嗎?”師弟突然感覺情緒異常激動,似乎是在這舉足無親又四下無人的時候,師兄明明這麼厲害,為何還是要選擇逃避!連我這個師弟都不能說嘛!!
師弟突然扯住師兄的衣襟,臂環裡透出一鬆一緊的力道,讓他知道,師弟被瞞著的痛苦,那種。。。。無措無力的心情,盛衰忽轉下的成長,那個師弟,也想做點什麼。
“阿啟……師兄我……也不知道真假,但我想有些不得不走的原因,也正是我這些謀劃的始因。”
“是道隕。師傅推衍離去那日就感覺到了。。。。。師弟,你入門較晚,根基未定,你……”
“師兄別說了!!我不會做出叛離師道的事。”
“…………”
“不是讓你叛離師道,而是讓你去尋找新的出路。王映啟,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師兄,就聽我一次勸,去中原李家,那裡會有……”
“師兄!!師門現在就剩你…我了!從你決定跳局那刻起,師門裡一個人…一個人的離開!不管是分別還是訣別。你要師弟去做那個苟且的人,是看不起我當年面誓師傅和師尊的真言嗎?恩德不及,忠心不渝。君子不及,誠惶誠恐。(師訓)”
“可。。可若如此,誰來複興……若你能倖存,師門也算是……”
“師兄我知道!我知道這次你讓我來,是想挖出真正的幕後之人,那個窺伺已久的人,而師兄你是想給我做最後的善後…………我不想這樣!我也有憤怒我也會悲傷。我。。。我再也不想一個人。。。”師弟有些語無倫次,似乎過往的心事突然湧上心頭,他抱住師兄的肩頭。卻不像過往撒嬌和抱怨。只是埋著頭,任憑髮髻散亂。眼眶充腫卻沒有眼淚,幻境裡的月亮孤獨又燦爛,這裡的鴻鵠也可以自由地飛掠,只是空間裡的一切一圈又一圈。
他們沒有說話,或許過去交織的命運已經走在了前面。沉默良久,師兄開口道
“好吧……師兄錯了……總把你當成小師弟,你長大了,以後你就在我身邊,我們一起去尋找……去尋找【出路】”
“嗯!”
“快起來吧,都成什麼樣子了,喏,把這件衣服換上。”說罷,遞給了師弟一件麻布素衫。蘭指微掐,指縫間奇異的符文躍動,一切又回到了那間廟房。
“從今以後,你叫王大年,我叫李小魚,外人面前稱呼我表兄即可,平日裡多照顧照顧阿婆,我們的一切才剛剛開始!”
“都聽師兄的!”大年平時就這麼樂哈哈的慣了,跨出門檻,院外已經是夕陽將斜,餘輝在朱參木上格外相稱。似乎是將心中的陰霾掃去。
“青隼遠歸點臺宇,緩將秀雲掛朱曦。
莫敢高語驚……”
“師兄你又在文縐縐的了,快回去了~”
“叫表兄!大年。”
“知道了,師兄。好的,師兄。”
“你呀!給我回來!~”兩人又回到了嘻嘻哈哈之中。
小魚慢了一步,看著他昔日的師弟,回望,滿眼是青山矮巷,褐土黃花,眼裡的過往已經模糊不清,他輕輕地將左手佯做前推,彷彿是用盡最後的力氣說
“對……不……起,師弟。”他將什麼丟在了這裡,
便恢復了模樣,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