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錘40K原體系列故事翻譯丨《深淵邊境》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3-20 10:13:45 作者:薄義雲天 Language

“無論第八軍團的軍官在他們自己的檔案庫裡寫下了什麼,那都是他們掩蓋自己惡行的謊言。我是一名千子的戰士。我只記錄真相。”
“我斗膽認為我的原體會為了兄弟間的情面而採取柔和態度,那個野蠻人科茲。我絲毫不懷疑他隨時都會保持誠實,但誠實可以是赤裸裸的真相,也可以用慈悲的面紗遮掩。馬格努斯大人願意原諒——他充滿智慧,而他的兄弟惡毒厭世。他慈悲為懷,但科茲尖酸刻薄。”
“佐亞的毀滅僅僅是我第二次與原體並肩作戰。我並沒有被這場歸順賦予我的榮耀矇蔽雙眼,因我站在了不止一位,而是兩位帝皇子嗣的身邊。我也沒有對造成這場戰鬥災難性失敗的錯誤。
我並不打算以主觀想法推卸責任。我的本意僅僅是客觀完整地分配每一次失誤的源頭。午夜領主已經退出戰場,把我們獨自留在了這裡。毫無疑問,他們已經去往別處散播那愚鈍的惡毒,把他們的無知讚頌為至高的美得,不停地對外聲稱自己僅僅是做了必須完成的事情。”
“於是我們只得站在灰燼之中,篩過已化為灰燼的啟蒙。任何改變都已經太遲了。能做的只有對失去之物而默哀。
萬物已逝。皆為塵埃。”
烏拉塔放下了數據板。片刻間周圍一片安靜,或者至少是與之相近的狀態。他自己辛苦的呼吸聲拖沓潮溼,被時不時的從呼吸機裡的吸氣聲打斷。除了他自己苟延殘喘的生命的柔和,不健康的聲響外,房間沒有任何其他聲音。
“我該怎麼處理這個東西?”他把數據板扔到辦公桌上,感覺著呼吸道里的液體在身體前傾時晃盪不停。烏拉塔對自己胸口中咕嚕作響的液體感到非常不安。
“很抱歉,”角落裡的機僕說道。“我不能理解您的意思。您指的是什麼?”
烏拉塔看向那目光呆滯,聲音單調的東西,向著大概是數據板的方向揮了揮手。
“這東西。我到底該怎麼處理這個東西?”
“很抱歉,我不能理解您的意思。您指的是房間牆壁嗎?”
烏拉塔壓制著尖叫的慾望。他轉而把手指戳在數據板的屏幕上,用指尖敲打了五六次。“不對,你個廢…是這個。這個。這份報告。我該怎麼處理這份報告?”
機僕沒有動,甚至沒有眨眼。“所有報告都應被整理,公證,發向歸檔前的二次處理部門。”
“他們為什麼要把你分配給我?”這不是烏拉塔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了。“你就像玩弒君棋時地上的一塊石頭一樣沒用。我該怎麼處理這樣的一份報告?”
“所有報告都應被整理,公證,發向歸檔前的二次處理部門。”
“閉嘴,”烏拉塔用危險的語氣說。
“遵命。”機僕服從地回答,開始安靜地運行。
“如果你在之後的一天裡說一個字,我就斃了你。這不只是說說而已,我鄭重發誓。”
他也能做到。他們沒把他的配槍收走。他必須承認,他估計再也不能把它用在職業場合了,但腰上那熟悉的重量能讓他略微忘記自己肺裡和肚子裡那些可惡的液體。
機僕盯著他,被互相沖突的命令所迷惑。“我必須提醒你,蓄意毀壞遠征艦隊的物質和材料違反了行為條——”
一道如針尖般纖細的能量束穿過機僕的胸口。沒有戲劇性的衝擊力,生化人的身體沒有砸在身後的牆上,只有一道大拇指般粗細的洞口徑直打穿了機僕的心臟。它努力地(或者,在烏拉塔看來,令人厭煩地)想要說完那句話,隨後倒在了地上。那顆仿生腦袋幾乎是輕鬆地搭在了牆上。
烏拉塔放下了激光手槍,輕聲罵了一句。那次墜機又從他身上奪走了一樣東西:他瞄準的是那混蛋的頭。
煩躁的他利用著這股煩躁掩飾著他的不安,他把手槍放回槍套裡,揉壓著他的太陽穴。
“現在閉嘴,”他對抽動著的機僕說。
它回答,“遵命…”試了三次都沒能說完。隨後伴隨著湧出嘴巴的血,機僕遵守了它最後的命令。
佩蒂撻在那天晚些的時候來見他了。一個後勤人員在她來的時候已經把機僕清理乾淨了。烏拉塔的眼睛看向了佩蒂撻肩膀和胸口上戴著的新軍銜——那可真是一點都不讓他傷心。她穿過他房間裡的一片狼藉,看著牆上被激光燒穿的痕跡。
“別,”烏拉塔警告她。“後勤已經說過我了。”他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只有半邊臉抬了起來。“我和他們說這是一次意外的武器能量釋放。”
“我什麼都沒打算說,長官。”片刻之後,她抽了抽鼻子。“不過聞起來好好像有什麼東西死在這兒了。”
烏拉塔把這句批評看做是故意的。在墜機之後洗澡就不再是他優先去做的事情了。現在洗一次澡要比以前花三倍的時間,而且造成的疼痛遠遠比這多得多。他是可以用醫療兵配給他的神經抑制劑,但那會讓他頭暈目眩,筋疲力盡。
“我已經不是長官了,”他指出。
她或許會在他帶刺的話裡退縮,但他驚訝地看到她沒有。如果她這麼反應了或許會更好,他就不用聽她回答裡的溫和態度了。
“您一直會是我的長官,長官,”她說。
“別拍我馬屁了,蒂撻。”烏拉塔非常小心地用哼聲說出了這句話。“中隊怎樣?”
“還在適應。您看到我們今天重新開始為艦隊護航了嗎?”
他當然看見了。她還是在給他發那些可惡的週報。他不知道自己對這些怎麼看。那是善心?同情?憐憫?
他點點頭,片刻間不能信任自己的聲音。佩蒂撻在看向房間四周時拉直她的制服,沒有看他的眼睛。王座啊,如果蒂撻來這裡還這麼尷尬,事情一定很不好。
“你忘了說我看起來好多了。”他嗆了她一句。
就這麼簡單地,壓力消失了。她笑了起來。“您和上星期比沒變多少。”
“對啊,我現在就像個王子一樣英俊。我還聽說他們要把我的臉印在兩塊錢硬幣上呢。”
她突然立正。“請批准我說謊,長官。”
這才像樣。烏拉塔自己也笑了。“不予通過,指揮官。”
“是,長官。那我只能遺憾地通知您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坨屎,長官。”
烏拉塔笑出了聲。他肺部和腸子裡的膿水跟著一起搖晃起來,沒有這些他會更舒服,但笑的感覺還是很好。
“稍息,指揮官。”
佩蒂撻放鬆下來,隨後無言地用靴子尖部把他的一些內衣踢進床下。在她眼中,他看出了她太禮貌了,不想把這種事情講出來。他的軍官辦公室,曾經那麼幹淨整潔的地方,正在變得有些……隨便。
“我為什麼要來這裡?”她問。
“因為我需要一個新的檔案整理機僕。上一個在一場意外的武器能量釋放裡死了。”
她抬起一邊的眉毛,朝著門上踢了一腳。“我現在就可以走人,你知道的吧。”
烏拉塔的手掌捋過他不加修剪的臉,然後,藉著他方才變得難看的步調,他邁著一條義肢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他必須猛吸一口呼吸機,而在這般令萬世景仰的尊貴姿態後,他剩下的臉在燒傷的疤痕間擠出一個微笑。
“你來這兒是因為我覺得我有麻煩了,蒂撻。”他把數據板遞給她。“看看這個。” 在她讀到一半的時候,她的臉上就沒了顏色。在她放下數據板時,不敢相信與不適夾雜著出現在她的表情中。
“這是真的嗎?”她問。
烏拉塔按下辦公桌上的一個按鈕,放出一個有著三個月亮的世界的全息影像,周圍圍繞著兩支艦隊的符號。
“這就是佐亞,還有……誰管那些月亮叫什麼。然後這是第3283號遠征艦隊。它已經解散了。這並不是一支真正的遠征艦隊,只是在兩支帝國艦隊的征服範圍碰巧重合時集合的臨時艦隊。”
他指向兩個符號,在影像裡點亮它們並把名字加粗。第一個名字是萬丈光芒號。第二個,夜幕降臨號。分別是阿斯塔特第十五軍團與第八軍團的旗艦。
“在佐亞,集合的部隊並不僅僅導致了兩個軍團的被迫合作,還有兩位原體。”
她把數據板還給他。他接了過來,儘管他並不想這麼做。他們二人誰都不想拿著這東西太久。“這麼說佐亞是真實存在的,”佩蒂撻冒險地說。“但這份報告裡發生的事情是否真的發生過?”
烏拉塔舉起一根手指,如同一位老師指出一個重點。“這就是問題所在。”
佩蒂撻正用一種他不能讀懂的表情看著他。他們已經一起飛了那麼久,這種模糊不清的感覺讓他驚訝。
“什麼?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是您自己接下這個任務的嗎,長官?又或者是他們分配給你的?”
烏拉塔哼了一聲。“我不想在康復期間沒有事做。我覺得他們同意是因為他們覺得給我太多思考的時間,我一定會朝自己嘴裡開一槍。如果你問的是我有沒有選擇整理文檔的工作,那答案是不。我只是想有點事做。”
他向房間周圍所有的那些散亂的美麗裝潢。“竟然有遠征的軍官傾盡一生來做這種事情,太讓我意外了。”
佩蒂撻用一個不滿的眼神盯著他。“這是個重要的工作。這工作創造的是大遠征的總集是所有人類的總集。未來的人們將會讀著這些記錄,學習我們是如何征服星海的。”
真是太偉大了。烏拉塔心中的聲音因思緒變得陰陽怪氣。這聽起來實在是太偉大了。
“這是個無聊的工作,蒂撻。”他發出了一聲幾乎算是笑的哼聲。“至少,我在接到一份說兩位原體憎恨彼此的報告前是這麼想的。我整理過的其他任務沒有一件和這件事有任何相似。”
“我不明白,長官。您一念之下就否定了這份工作,隨後又執著與它。您正毫不疲倦地反覆改變自己的說法。”
“我注意到你很好心地沒有用固執這個詞。”
她的微笑僅僅是一道柔和眼光的,細細的同情一瞥。“是您說的,不是我。所以…您要怎麼做?”
烏拉塔從呼吸機裡吸了口踉蹌的氣。“我不知道。任何其他地方都找不到類似的東西。我又怎麼去追蹤這個千子的胡言亂語?我需要登上旗艦和夜幕降臨號的檔案員談談,但這也不能保證我得到真相。”
“您懷疑他在掩蓋事實?”
真的嗎?他真的可能這麼做嗎?“我懷疑兩位原體間發生了一些事情,一些他們不想讓任何小人物知道的事情。這個戰士越過了他的級別,這整篇報道都是源自於他的……我不知道,或許是他的自大。他的優越感。就像他需要證明一些事情一樣。”
讓蒂撻在這裡很好。他現在幾乎沒有在和她說話,但她的到場讓他可以把自己的思考講出來,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
她也知道這點。她很瞭解他,知道他的工作方式。
“長官?”她提議道。
“我擁有調查的權限,但是…”
他讓他的話懸在半空。佩蒂撻並沒有照他所想的那樣同意。
“所以?”她問。這個女人在想這麼做的時候毫無情面。
“我也應該這麼做。我需要這麼做。這是我的職責。”把這些講出來讓它們印進了現實。“這是我的職責。我希望你能說服我別這麼做。甚至提議說報告在運輸途中丟失或被腐蝕了。”
佩蒂撻繫緊了她已經很緊的馬尾辮。在她動作的時候,烏拉塔不能自已地再次注意到了她的黃銅軍銜徽章,反射著頭頂的燈光。
“如果我勸你別這麼做,你會聽嗎?”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說真的,長官?”
他沒有回答,安靜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佩蒂撻不傻。烏拉塔知道她意識到了她的指揮官固執行為的危險:這種瘋狂地想要得到答案的需要。她曾經也見識過。他們全都見過,不論是在何時——那種戰士倒在火焰裡,從廢墟中重新爬起來時想要成就些什麼的慾望。
她在隨後的安靜中斗膽說道。“記敘者已經得到了朱瓦爾交戰(Juuvaur engagement)的圖像記錄。”
烏拉塔的喉嚨抽動了一下。他想要吞嚥但沒有成功,希望著他依然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在邋遢的臉後。“怎麼會?”
“機密的軍事情報為何總能暴露於公眾視野之下呢,長官?有人透露消息。”她在繼續說話之前吸了口氣。“他們把您稱作英雄。他們在為此譜寫詩篇,創作畫像…+…這件事已經傳到其他艦隊裡了。”
他哼了一聲,壓制著拉開呼吸機的衝動。讓他還剩下的一片肺葉緊繃起來,讓它在他傷疤遍佈的胸口裡顫抖,因為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不讓蒂撻注意到那股溜下烏拉塔脊柱的恐懼不安就行。
“笨蛋,”他說。
“不,長官。不是這樣的。您是一位英雄。那場戰鬥真是……”
她繼續說著,但烏拉塔沒有在聽了。他瞪著她,五臟六腑扭到一起,想象著所有的那些滑稽的編年史作家和詩人和畫家看著他,看著他最後的任務,看著那場戰鬥,看著它結束在血和嗆人的煙裡,尖叫的引擎和血和燃燒的鐵和血,太多的血了,還有——
烏拉塔睜開眼睛,不能確定他剛才什麼閉上了它們。他重新跛著腳走到椅子上坐下,厭惡那聲他飽受摧殘的腰在放鬆下來時無法控制的嘆氣。佩蒂撻禮貌地假裝沒有聽到。
“很適合你,”烏拉塔最後說。
“長官?”
“我的職位。你戴著它很合適,我們也都知道會是這樣的。至少這樣我不會在他們把你推薦到另一箇中隊的時候失去你。”
佩蒂撻微笑了。“現在是你要告訴我我是你認識的最棒的飛行員,你對我很驕傲的時候了嗎?”
“王座啊,才不會。才是最棒的。但你做個僚機還算可以。”
“您會回到我們身邊——”
烏拉塔舉起一隻手。“求求你,別講屁話了。我飛的日子已經結束了,除非他們在我的下一個機艙裡按上一個能平衡我壞掉的腦子的所有噁心感覺的椅子,還有一套處理我屎加血的灑水器。王座啊,我身上一半的器官都已經是合成出來的沒用的複製品。如果他們把我身上出毛病的所有東西都換掉,我就和機僕差不多了。”他露出自己新的金屬牙齒來證明這點。
“或許他們會給你一艘船。一艘護衛艦去指揮。”
他在片刻間感覺到了刻骨的恐懼加入了他永不停歇的不適中。“我是個戰鬥機駕駛員。我才不想要什麼天殺的軍艦,晃著那大屁股在太空裡扭來扭去的。”烏拉塔的思緒飄蕩開來,聽出了他自己聲音裡的急性子。“不過……或許,一艘戰艦?那種大的榮光女王級戰艦。或許還挺有趣的。”
佩蒂撻笑了,那笑聲在她的前指揮官耳中聽來就如同音樂般悅耳。那笑裡沒有善意或者同情。她的眼中也沒有。
“人要往高處走,長官,”她笑著說。“所以,您何時出發?” 烏拉塔在束縛住他的座椅裡搖晃著,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在周圍的船隻每次搖晃的時候發出悲鳴。自從他感覺到引擎開始推動艦船向前開始,他所有的傷痛全都清醒了過來,決心要讓他在這趟短暫的旅程裡受點苦。這艘補給艦不能完成他終其一生在狂怒型戰機的駕駛艙裡練習的高重力機動中的任何一種,但它的航行還是毫不安穩。貨物拖船好像在爬過亞空間,讓它沒有散架的不是技藝精湛的駕駛員或者牢固的船體,而僅僅是運氣。
基本沒有軍方的艦船會往他要去的方向前進。這意味著他需要自己想辦法。在這艘補給船上蹭個三星期,再到另一艘巡禮船上待一個月穿過亞空間……通過一系列精心準備的計劃和足夠的財富,烏拉塔已經成功到達了他旅程的最後一段。
沒有一艘船讓他虛弱的身體感到舒適,但現在是目前最糟的。在一次特別劇烈的顛簸裡,他痛苦的哼叫聲融進了一聲咬著牙的哀嚎。其他幾個乘客朝他這裡看了一眼。他舔著牙後酸臭的苦水嚥了回去,不願露出難堪的樣子。
每次他吸氣的時候,其他乘客的汗臭味進入他的鼻腔。每次他移動的時候,他都感覺他們在看著他。那些不安的眼神還行,他可以承受住。那些像刀子一樣折磨著他的是那同情的表情。那種從沒上過戰場的平民看到一個被打垮的戰士時的那同情又略帶恐懼的凝視。
但他現在對這些無能為力,只能讓自己不要在他們面前吐出來。他最近肯定不能參加任何勝利遊行了。
“你還好嗎?”
烏拉塔抬起頭看向那個坐在通道對面的人。他吸氣想要回答,成功說出了三個字,但隨後他的早餐和結塊的胃液就衝上了他的牙根。烏拉塔在他的安全帶裡掙扎,在張開嘴的時候把嘔吐物吐得滿地都是。他的四周傳出哀嚎和咒罵。
“我很好,”他喘著粗氣,盯著兩個膝蓋中間的地板。“從沒這麼好過。”
***
烏拉塔的狀態應該不能長時間看向舷窗外,但在他看到所有的那些懸浮在太空無盡黑暗中的骯髒鈷藍與暗淡黃銅時依然讓自己笑了一下。她在旅程中沾滿泥汙,在戰鬥中沐浴鮮血,但夜幕降臨號依然有著她的魅力。如果她的槍炮全數出擊,幾分鐘內城市就能被摧毀,就算是一整個世界也能在數小時內死去。
登艦毫無拖延地完成,艦隊的聯絡員也給他分配了房間。這比他在黑海之蛇號上自己的房間都要好,讓他驚訝。當然了,聯絡員已經知道他要來了。他遵守了程序在他到達之前就做了通知。第一印象自然要搞好。
“戰機指揮官奧索斯·烏拉塔,分配至第八軍團,隨後調換至遠征艦隊檔案管理部門。感謝您的迎接。我想要與你們的一位身負軍銜的檔案員談談,”他對那個被命令前來迎接他的官氣十足的肥胖傢伙說道。“越早越好。”
聯絡員是諾斯特拉莫人,皮膚顯出那個世界絕大多數人的那不健康的蒼白。他說的哥特語帶著午夜領主獨有的醇厚語調,並且在知道烏拉塔如同本地人一樣精通數種諾斯特拉莫本地語言的時候依然使用著帝國的通用語。
“我會盡力而為,”聯絡員回答。
“這很重要,”烏拉塔在另一個人僵硬的表情下施加壓力。
“我所過了,長官,我會盡力而為。”
烏拉塔在他前傾解開靴子的時候抽搐著,一些潮溼不適的懂的東西滑進了他正在恢復的膽囊裡。“你聽起來並不確定,”他指出。“我已經為第八軍團服役了差不多二十年了,朋友。我知道星際戰士軍官會是什麼樣子。你不需要擺著架子。我相信你心裡想說的其實是你的上司都是些冷漠的混蛋?”
聯絡員清了清嗓子,尋找著真相和禮貌之間的平衡。“額,他們對凡人船員並沒有過多的關心——”
“聽我說,”烏拉塔打斷了他,再次低頭看向他的數據板檢閱著其中的信息。“我只需要和旗艦上的任何一個檔案員談談就行了。不是他媽的原體,或者那些軍官。只要是檔案員就好。”
聯絡員遲疑了一下,然後歪歪扭扭地敬了個禮。“我覺得我可以安排,長官。” 在他得到答覆之前過了三天。那個聯絡員沒有回來。每次烏拉塔試圖通過他房間裡的終端聯繫他的時候,回答總是在閃爍其詞或者表達歉意。在他最後一次試圖聯繫的時候,一個機僕禮貌地回絕了他,用那單調的聲音通知他應該留在房間裡等待一個能夠幫助他調查的人的到達。
“你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可疑呢,”烏拉塔對連接另一頭的生化人說。直覺讓他在通訊結束的時候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配槍。
那個一拳砸在烏拉塔房門上的戰士披掛戰甲全副武裝。軍團戰士籠罩在本就高大的烏拉塔頭頂,穿著第八軍團的黃銅勾邊的午夜藍盔甲。離一個阿斯塔特這麼近從來不是種輕鬆的體驗,即使對那些習慣了他們巨大體格的人也一樣。這個人,這麼近,真正體現了巨大的意義。它的一隻手裡握著一柄幾乎三米長的鏈鋸長戟。另一隻手上捧著一頂刻著一對翅膀的猙獰骷髏頭盔。星際戰士背後工作著的動力生成器讓烏拉塔的牙齦發癢。他必須刻意遏制住想要揉眼睛的不快衝動;它們感覺正在眼眶裡振動。
烏拉塔知道這是誰。他在無數的宣傳阿斯塔特英雄的帝國士氣提振影像裡見過這位戰士的樣子。他在幾乎所有的任務後機密照片裡都見過這位穿著盔甲的巨人,這些全都講述著第八軍團在上個世紀中的無數勝利。
午夜領主低下頭,那雙非人的黑眼睛裡傳出一股沒有激情,毫不眨動的凝視。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就如同一場山崩化作的譏笑聲。
“你好,”第一連長雅各·賽維塔裡安說。“你和我要談一談。” 在最開始的幾分鐘裡,烏拉塔每看到武士動一下都覺得自己要死了。他不是懦夫。沒有任何一個懦弱的人可以爬到他的位置,贏下他打贏的戰爭,但他在賽維塔裡安盔甲關節的每次細微扭動下都要畏縮一下。他的五臟六腑在戰士把他的戰矛哐噹一聲扔在桌子上時全都絞在一起。雖然他的房間很寬敞,星際戰士軍官依然充滿了壓迫感。
就算死亡的恐懼消散開來,它也沒有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確信:他在講完自己的事情之後不能活著走出這個房間了。抽出他的配槍自保的想法帶來了些許冰冷又滑稽的安慰;用他的制式激光手槍向第八軍團的一連長開火就像往蘭德劫掠者扔石頭一樣毫無用處。
他用自己的待客補給給星際戰士沏了杯茶,一連長賽維塔裡安微笑了,被他的舉動所打動,被逗笑,又或者是在盡最大的努力模仿出禮貌的樣子。
“不用了。開始說吧。”
伴著這些話,還有其中的命令,嚴肅的工作開始了。二人都坐了下來——其中一個被傷口弄得發出哼聲,另一個的動力盔甲響亮地應對著姿勢的變化。烏拉塔遞上一塊數據板和相關的全息數據。然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了。他坐在那裡讓午夜領主讀完報告,盡最大的努力不要咳嗽或者抓住他發痛的肚子。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讓面前的戰士把他的病痛誤認為緊張。
賽維塔裡安的五官在盔甲的領口上更顯蒼白,那種所有諾斯特拉莫出生的人都擁有的毫無血色的皮膚。他的黑眼睛在閱讀的時候左右閃動。有一次他用盔甲包裹的手指捋過他頭頂黑色的美人尖。還有一次,他捲曲著的嘴唇發出一聲乾笑。
星際戰士的思考速度絕非凡人能比。在烏拉塔給佩蒂撻讀這份報告的時候,她花了將近一小時才全部讀完。賽維塔裡安只用了不到六分鐘。
戰士在讀完後沒有把數據板還回去。他越過房間裡的矮桌盯著烏拉塔的眼睛。“你看我的樣子好像在期待著我殺了你。”
烏拉塔謹慎地笑了一下。“我是這麼想過。”
賽維塔裡安向手裡的數據板點點頭,眼睛依然盯著他。“就因為這個?”
小心,小心。
“恕我直言,大人……”
“在這種場合,叫我‘賽維塔’就行了。請你把‘大人’這種頭銜用在別人身上。我可不是一個國王。”
“請您原諒……但您並不以耐心和仁慈而出名。”
賽維塔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身體一動不動。就連一個機僕都能顯露出更多情感。
“我覺得這種對我性格的評論並不算公正,”戰士以完美的冷靜聲音說。“你的話讓我傷心。我太委屈了。”
一片安靜。他……他是在開玩笑嗎?那是句俏皮話嗎?
烏拉塔清清嗓子,吸了口氣準備開口,但賽維塔打斷了他。“這裡面的信息太少了,完全不夠把你活劈了的。這只是事情的一小部分。”
烏拉塔向前傾下身子,感覺著他不願感覺到的空蕩蕩的胸腔和扭動的腸子。“我來是為了真相,第一連長。”
賽維塔毫不眨眼地迎上了他的視線。他盯著他:評判著,考慮著。“你追尋真相的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奧索斯·烏拉塔。但這種火焰會燃盡人的靈魂。”
“這是我的職責。僅此而已。”
賽維塔的嘴唇以一種如同被逗樂了的嫌惡而捲起。“的確是這樣。順便說一句,我看到你那場墜機的照片了。那種撞擊殺你三次都夠了。你真幸運。”
他最不期待聽到的就是讚揚。“我……謝謝您,一連長。”
“不過你現在看起來就像是用半打的人給亂拼出來的。你在墜機前是個帥氣的人嗎,烏拉塔?”
軍團又猶豫了。他可以感覺到對抗的氣氛從指尖溜走了。他決定不說假客套,而是實話。
“是的,長官。我是。”
賽維塔歪起腦袋,乾淨利落的動作中充滿獸性。星際戰士打量著這個人類,就好像是在想象烏拉塔在災難之前的樣子。
“好嘛,至少他們把你從駕駛艙裡給囫圇個兒地挖出來了,只是不小心沒跟著把你的臉蛋兒也弄出來。”
烏拉塔沒有說話。和第八軍團的一連長談話就像是僅憑祈禱去打退一臺靠近的切割機一樣。
“所以呢?”賽維塔提醒道。“你說你想和一個親眼見到佐亞毀滅的人談談。”午夜領主輕輕地用指節敲了敲他的胸甲。“我當時就在那裡。想問什麼就問吧。”
烏拉塔清清嗓子。“我不知道我是否該把這份報告歸檔。千子對我們軍團的描述……並不積極。”
賽維塔依然沒有放下數據板。“他們的確是這樣,”他同意道。“不過這肯定不是第一份這樣的報告了。這首蹩腳的詩是誰寫的?”
“一個登記為‘肯尼泰隱修會的卡楊’的軍官,他屬於一個叫‘豺狼教團’的組織。他的頭銜是戰艦提拉洛克號的船長。”
賽維塔聳聳肩,他的兩個肩膀微微動了動。“從沒聽說過他。我甚至不能告訴你他當時在不在場。我在佐亞對千子的下層軍官沒有那麼注意。他們全都在那兒逼逼叨叨,沒過一會兒我就全忘了。”
他停了一下,思考片刻。“‘豺狼教團’,‘肯尼泰’。瞧瞧其他軍團用的都是些什麼滑稽的名字。”
一個被別人叫做群鴉王子的人有資格這麼說別人嗎,烏拉塔想。
賽維塔的凝視突然且殘暴。並不咄咄逼人,但毫無疑問具有獸性。一種幾乎能算是微笑的表情從那留著疤的嘴唇上一寸寸地綻開。
他聽到了,烏拉塔感覺自己如入冰窟。帝皇之血啊,他能聽到我在想什麼。
但午夜領主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
“我不能這樣把這份報告最終歸檔,”烏拉塔說。“它充滿主觀判斷,包含惡意並有煽動宣傳之嫌。而且這也可能對士氣造成影響。首先,我需要確定這份報告的真實性。隨後,我才可以收集反論點來中和它充滿偏見的筆風。”
賽維塔終於眨了眨眼,那個假笑不見了。“我來告訴你你能做什麼。你可以就這樣提交這份報告,讓未來的人把這看做一份平常但奇怪的報告。或者你可以把它刪掉,沒有人就會知道或者對它有任何關心。如果你選擇這兩種辦法裡的任何一種,你都會離開這些房間,然後離開夜幕降臨號,回到你剩下的生活裡去。你再也不能開飛機了,但你的意志沒有屈服。壞掉的只是你的身體。你幾乎一定會得到晉升,要麼成為一艘護衛艦的指揮船員,又或者是一艘載機艦上監管戰機中隊的資深隊長。這種人生是好是壞?我不知道。我的標準只適用於我自己身上,而你的也一樣。所以請和我一起把這美好的廣闊宏圖畫完。你會攀至高位,這點我毫無疑問。但你永遠都要往尿袋裡撒尿了。每次你吃飯的時候都會嚐到你的假牙和千瘡百孔的內臟裡流出的血。你那剩下的一片肺連喘氣都費勁兒。就算你獲得了更多的人造器官和生化義肢,你會痊癒,但永遠不會完全恢復。你的身體在那次墜機裡已經被毀了,奧索斯。你也知道。我能從你的眼中看到你明白。我或許沒有看透情緒的天賦,但我向你保證,我能和別人讀書上的字兒那樣簡單地看出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烏拉塔慢慢呼出一口氣。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有。
午夜領主把手伸進腰帶上的一個袋子裡,拿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拋光黃銅球。烏拉塔抬起一根眉毛看著賽維塔把這古老的全息投影儀放在二人中間的矮桌中央。戰士在關節呼嚕作響中站了起來,再次開口。
“你可以離開去過那種生活,烏拉塔。又或者你能看看這個,得到你為之而來的答案。這裡面的內容既沒有對大遠征有益的重要錄像,也沒有會威脅包含其中的兩支軍團的恐怖真相。只有兩位鬧矛盾的兄弟間的談話。一些兩兄弟都不想讓軍團之外的人聽到的話。這些……”他用大拇指敲了敲啟動符文,但沒有按下去,“是阿斯塔特和原體間的事情。家庭私事。不是給凡人看的,更不需要被放進遠征的檔案庫裡。”
“那為什麼還要給我看?”
賽維塔咯咯笑了起來。“對啊,為什麼呢。”他的語氣是在自問自答。“一路珍重,戰機指揮官。”
烏拉塔看著賽維塔重新拿起那柄巨大的戰矛。“這份錄像,一連長。如果我看了……”
午夜領主的黑眼睛盯住了烏拉塔往上飄的眼睛。“你是想問知道真相的代價是不是你的生命?”
烏拉塔點點頭。賽維塔沒有。
“倒是讓我來問問你,奧索斯·烏拉塔。如果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你還會在乎嗎?” 城市中心的高塔用只有在佐亞最南端的大陸上才有的燒製藍石建成。佐亞的人們把它看做整個世界的奇蹟,這座穿透雲層的建築正可謂是令人迷醉——一座對人類苦工和它創造美麗的紀念碑。
賽維塔看著這座塔,他的瞄準器四處閃動,尋找著結構上的弱點。它的美麗沒有進入他的頭腦,他也沒有去想其他人會不會覺得它很美麗。他的頭腦不會想這些。
在佐亞本地的語言裡,這座建築被叫做Ivil’kuuh,翻譯成哥特語就是平和之塔。這個翻譯並不準確,因為佐亞文化中的平和代表的不是和平的啟蒙,而是受教育的精英對無知大眾的一種居高臨下的貴族義務。他知道這些是因為他在任務簡報裡讀到了,而研究作戰區域的數據是一個好士兵應該做的。戰區中的情報非常重要。
“很美,是嗎?”沈的聲音在通訊裡變成了一陣咔噠作響的呼嚕聲。
我不知道。賽維塔想。怎麼才能判斷一樣東西美不美?
“對,”他大聲地說,因為他猜測這應該是他該想的事情。“真是座寶貝。”
“毀掉它實在是太可惜了,”沈補充道。
“法律就是法律,”賽維塔不假思索地回答。沈哼了一聲同意了他。
賽維塔看向塔的地基,目鏡裡的交叉十字線閃過幾個更加誘人的目標。千子隊列整齊地圍繞在塔的周圍,爆彈槍和刀劍以閱兵的樣子挎著。他們在等待——不,他們在把守——而能改變這情況的只有現在在軌道上的原體們的話。
有些時候千子的努力是可見的,但有時不是這樣。時不時地,賽維塔可以看到空氣中閃過一陣念力屏障的光波。每一次,高塔在保護著它不受傷害的隱形屏障後如同海市蜃樓一樣晃動起來。
午夜領主的一連長嘎吱嘎吱地走過被征服城市的碎石,靴子把被毀房屋的瓦礫踩成齏粉。他走進離他最近的一個千子軍官——一個穿著紅金色盔甲的黑皮膚男人,他的眼睛周圍染著厚重的黑眼圈與精緻的眼影。
“阿扎克。”他向那名戰士問好。
“賽維塔裡安連長。”千子戰士做了一個諾斯特拉莫式的問候手勢,掌心張開示意沒有暴力意圖,而賽維塔對這種禮節露出微笑,因為微笑是人在這種時候應該做的。
“有消息了嗎?”
阿扎克·阿里曼搖了搖頭。“還沒有。”
兩位戰士看向各自的隊伍。千子如同機器人一樣站的筆直一動不動,而午夜領主則分散地組成火力小組,互相說著話,同時歪著眼睛看著塔周圍的衛兵,蒼白的臉被毫不掩飾的厭惡所扭曲。
僵局已經持續三個小時了。成群的午夜領主時不時地散開,讓兩位戰士能夠決鬥——為了過分的榮耀,對侮辱的報復或者僅僅是因為無聊。千子的紀律則沒有給他們這種空閒。
“這些都值得嗎?”賽維塔問,向對抗的兩股勢力點點頭。在上一個小時裡,兩邊都已經開始部署戰鬥坦克了。
離塔這麼近,他可以感覺到靈能屏障摩挲著他的皮膚。那是種讓人發瘋卻抓不到的瘙癢感覺,一種存在於腦內的壓碎大腦的壓力。他咬緊牙齒把嘔吐的感覺嚥了回去。一時間,他好像可以聽見千子在他們軍團的通訊網絡裡的吟唱低語。它們聽起來就像鬼哭狼嚎,無法理解,又永不疲勞。
“值得,”阿里曼回答。“如果這份知識被毀滅,就連帝皇也會哭泣。”
賽維塔咬著牙呼出一口氣。其他人的妄想真是太麻煩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的原體就不會下令把它燒成灰燼了。”
阿里曼的表情很耐心——耐心和同情。“向你施以最崇高的敬意,賽維塔裡安連長,但您的話愚昧無知。我們在偉大海洋中徜徉的方式其他軍團根本無法想象,更別說理解了。這座塔裡埋藏著的知識指向了帷幕之後的世界,而唯有我們才有資格對它的用處做出評判。深紅之王的話才是這裡唯一有效的命令。我們要把這裡的知識帶回普羅斯佩羅,隨後,在它被研究透徹之後,送往泰拉。”
賽維塔試著鬆開了下巴。“你們對待兄弟軍團的樣子真像是大人在糊弄小孩兒。這些甜言蜜語完全不能掩飾你就是泡自戀的屎。”
阿里曼第二次搖頭,在這句侮辱前保持著耐心。“我並沒有嘲笑你的意思,雅各。”
賽維塔的表情抽動了一下。“我要回到軌道上去看看我們的父親有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我將陪同你一起前往,”阿里曼回答。“但我想要你保證在我們離開後你的部隊不會向高塔開火。”
“但這些大炮來都來了,”賽維塔向被毀的城市揮了揮手,第八軍團的裝甲連隊空轉的引擎正在發出不滿的哼聲。“不用它們真是太可惜了。”
“我是認真的。我要你發誓。”
賽維塔盯著他的同伴。“如果我向你保證,你還真就會相信我,對吧?”
“我希望你能遵守諾言,”阿里曼說。
賽維塔哼了一聲,並不是諷刺,而是真誠的意外。“你這種天真的傢伙沒有任何驕傲的資本,阿扎克。” “知識本身並無善惡之分,兄弟。只有在運用之中它才染上了道德的色彩。如果運用它的人暗藏禍心,那它就化身為惡。如果是用來幫助他人,它就會變得善良。”
兩兄弟已經談了有一段時間了,他們的臉上也能看出這點。第一個人是一位紅色皮膚的巨人,披掛著提茲卡的青銅和普羅斯佩羅的黃金,兩種金屬都淡淡地透著一股深紅色的光暈。浮動的奧法紋樣裝點在盔甲上。在那巨人右眼應該在的地方,一條閉合的縫打亂了他尊貴的容顏。因為那曾經安睡在閉上的眼眶後的眼珠已經不知所蹤,只留下了神秘與奧妙。
第二位兄弟相比於他肌肉精壯,衣著精美的同胞顯得通體修長,衣衫襤褸,長著像骯髒冰雪一樣顏色的皮膚,黑色油膩的頭髮如同蝙蝠雙翼。他坐著,另一人則抬頭挺胸地站著。
這第二位兄弟低著頭看著自己穿著盔甲的雙手。他不停地抽出又收回一雙巨大的金屬利爪,一遍又一遍,發出精金摩擦陶剛的難聽嘶叫。
“法律就是法律,”蒼白的兄弟說。他沒有從自己的手套上抬起頭。兩聲金屬破空聲伴隨著那雙鐵爪再次從前臂上的鞘裡伸出時傳了出來。
在房間盡頭,幾位星際戰士安靜地站著。這裡的每個名字,每張面孔和每頂頭盔都在新生的帝國裡聲名遠揚:每一個人都是一位英雄。如此群英匯聚的集會在其他更好的情況下會立即讓抵抗帝國統治的文明頃刻間被消滅或順從。但現在這些偉大的人安靜地站著,看著他們的父親為了是否對下方的世界給予最後一擊,還是饒過它毀滅的命運而爭吵。
其中一個穿著午夜藍色戰甲的戰士,他的面孔如同他的原體一樣慘白,一道刀疤橫在嘴唇上,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開口了。
“求求你別再講這些假大空的道德屁話了,叔叔。”
幾位穿著精緻的深紅鎧甲的千子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下子僵住了。馬格努斯眯起左眼看向他的兄弟,不願看向那個發話的午夜領主。
“兄弟,如果你的孩子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淘氣,或許他們最好離開這裡。”
狼狽的原體再次收起他的爪子。那聲從他尖利的牙齒間流出的嘆息被疲憊壓低。他什麼也沒有說。他疲憊的反對姿勢就表達了所有意思。
千子軍官細微的動作暴露出他們正在用立正的同時用私人通訊頻道互相交談。他們對面的午夜領主指揮官卻輕鬆地站著,完全沒有仿照他們的意思。阿里曼,第十五軍團的一連長在立正的時候把他的法杖舉得筆直:那是一位超人如雕像般完美的體態。
他在房間對面的黑色對照,賽維塔,則斜依在他的鏈鋸長戟上。一位超人戰士和殺手本不可能露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午夜領主的一連長几乎做到了。
“我們應該——”賽維塔開始說道。
“安靜,”兩個原體同時說道。而令人無比驚訝地,這成功了。賽維塔重新開始盯著阿里曼,或許是在想著另一位軍團指揮官能把那根掛著玩具的花哨法杖耍成什麼樣子。與之相對的,阿里曼完全無視了賽維塔。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房間中心的談話上。
赤紅的馬格努斯單膝跪倒在他的兄弟面前,讓二人的眼睛處在同一高度。他的聲音柔軟下來。“讓你的人從高塔周圍撤回來吧,康拉德。你覺得我太驕傲不能妥協對不對?我不是這樣的。不會在這麼重要的事情,這麼關鍵的知識面前我絕對不會剛愎自用。我只需要兩星期就能探索完這座寶庫,把真相從有害的謊言中抽離出來。我會自己親手把任何染上欺騙汙點的東西毀掉。”
爪子刺了出來。它們重新滑回臂甲上的洞裡。它們再次刺出。
“別這樣,”馬格努斯堅持著。“不要把這份知識毀於一旦。”
康拉德·科茲抬起他的黑眼睛看向了他兄弟的獨眼。“我不會妥協。我不會讓步。圖書館必須被燒掉。”
“我的兄弟。”馬格努斯的聲音已經是壓抑著的乞求了。“讓我先通知我們的父親。讓他的話來為我們做裁判。他一定不會希望這座圖書館被摧毀,我向你保證。而且我會在我們等待的全程和你待在一起。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兒子們,在帝皇送來他的祝福前都不會進入平和之塔。”
“你真是太自信了,”午夜遊魂回答道。他重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爪子又刺了出來。
“我是如此,”馬格努斯承認道,激情讓他的聲音直擊人心。“我是這樣的,兄弟。而且我也可以這麼自信。在我被重新發現,普羅斯佩羅被歸納進帝國的幾十年前我就已經與父親在偉大海洋的潮汐中交流過。我們的心靈面對面地互相傾訴,靈魂的所有都向對方敞開。”
“靈魂。”科茲的笑聲如同銼刀剮蹭骨頭那樣刺耳。“靈魂。真是一派胡言,兄弟。什麼精神,監護人,偉大海洋和靈魂。
馬格努斯站了起來。金光在他遺憾地轉身時閃出。
科茲毫無血色的臉變成了一張放縱的痛苦面具。“你真的相信你是唯一一個和父親說過話的人嗎?你真的覺得只有你知道他的願望和秘密,以及他希望我們在這裡成就什麼?告訴我實話,馬格努斯——你真的覺得我們都是在你的陰影下翩翩起舞的傻瓜嗎?”
深紅之王的表情堅定起來,他的聲音也一樣。“我是在說啟示和對未來的預視,但你說的只有苦澀的空話,兄弟。我對你的期望遠遠不止於此。難道你對這個世界人們的屠殺還沒有滿足你的殺戮慾望嗎?”
“屠殺,”科茲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是你沒有阻止的屠殺。是讓這世界上的百分之九十的人口免於災難,在基裡曼預計時間的一半以內就達成歸順的屠殺。所以請別把我的‘屠殺’說得那麼一無是處,也別把這個詞看的像是什麼骯髒的罪一樣。”
馬格努斯不會被辯倒。“那場戰爭是由你主持的,你想用什麼方法都沒有問題。但這座圖書館,這份知識……”
“又是這個詞。知識。你對它著迷,如獲至寶地研究它,如同護身符一樣把它舉在面前。你要拿這份知識做什麼,馬格努斯?把它帶回普羅斯佩羅?把它公之於眾,讓所有人自由地學習理解,還相信你這是在豐富他們的生活?”
馬格努斯沒有馬上回答。他看向自己的兄弟,感覺著慢慢顯露出來的冰冷惡意透了出來。
“如此的仇恨,”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地說。“這是何等深厚自私的仇恨。”
科茲在那視線下哼了一聲。重新看向他的手套。爪子再次縮了回去,隨後又彈了出來。
“讓我做出這種事情的不是怨恨,”午夜領主的原體柔聲說道。“那座塔裡的知識是一個墮落文明的頂上明珠。他們的信仰應該被摧毀,這樣才能對歸順有所幫助,預防他們再次墮落回異教之中。服從才是重要的,馬格努斯。需要有人教給他們怎麼順從。通過順從,他們就會成為帝國的一份子。”
“不,康拉德。”馬格努斯感覺到了可以達成一致的機會,順著他兄弟的話說了下去。“對這個世界的人你說的可能是對的,但他們獲得的知識並非如此。讓我把它獻給帝皇把。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妥協。我不會讓步。降下平和之塔周圍的靈能護盾,如果你的戰士打算在轟炸開始之後繼續維持它,我可不能保證他們毫髮無傷。”
“你不會這麼做的,”馬格努斯嘆了口氣。“就算是你那些弒殺成性的生番也不能向他們自己的兄弟開火。”
科茲抬起頭看向他的兄弟,他的表情和賽維塔在佐亞地表上說話時如出一轍。
“你所證明的,”科茲說,“只有你對我有多麼地不瞭解。賽維塔,開火。”
馬格努斯剩下的一隻眼睛睜大了。他伸出一隻手。“兄弟——”
“我是賽維塔,”午夜領主向通訊網絡說道。“向高塔開火。把它打平。”
“兄弟!”馬格努斯喊了一聲,然後……他停下了,畏縮了,感覺到了他的兒子在他們的寶藏周圍築起的靈能護盾受到的衝擊。在場的幾個千子也在靈能共感下發出悲鳴,蹣跚不穩。
科茲的爪子在片刻的安靜中收回刺出。“在帝皇到達我的世界的時候,他把光帶到了諾斯特拉莫,這個從沒有見過太陽的世界。他帶來了知識的光,馬格努斯。突然之間,我的人民看到了他們之外更廣闊的銀河。他們瞭解到了其他世界和其他文化,一個又一個不用居住在永夜之中的城市。充滿歡聲笑語,和平富強的文明。這些知識沒有讓他們獲得自由,兄弟。它束縛住了他們。它讓他們被悲傷所困。諾斯特拉莫在他們的悲痛中幾近崩潰,只因他們意識到了這和平的代價是恐懼和黑暗。我的人民在我不在的時候受盡折磨。而這都是為什麼?因為知識。因為一位好心的老師為他們帶來了一個他們還沒有準備好接受的看法。”
馬格努斯的表情因集中的注意力而緊繃著。就算是這樣,他還是搖了搖頭,聲音因頓悟帶上了鼻息。
“你這個充滿仇恨,盲目無知的怪物。帝皇會知道這件事情的。”
科茲沒有反應。他甚至沒有笑。“你能讓那道屏障撐多久,馬格努斯?”
“永遠,如果我願意的話。”現在咬緊牙關說話的是馬格努斯了。“比永遠還要遠。”
科茲還是沒有笑,但是他的眼睛裡閃出了冰冷的笑意?看起來是這樣的,至少在一個觀察者看來,是這樣的。
“那你的戰士在因勞累而昏死之前又能撐多久?誰知道意外發生之前,在地面上那些炮彈把你的兒子炸之前還有多久呢?一天?一週?一個月?我的彈藥足夠。或者我也可以把我的戰士撤回來,讓夜幕降臨號開火。到那時候你又能保護那些在地上的千子多久呢?這只能有一種結局,馬格努斯。我的結局。我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阻止流血事件的發生。你的人不值得為了他們錯誤的樂觀主義白白送死。”
馬格努斯點點頭,那是一個接受而非同意的姿勢。“我會記住這件事的,科茲,我向你保證。我會記住這件事的。”
“很好,”科茲說。“教訓就該被牢牢記住。這就是它們一開始存在的意義。”
“阿,”現在輪到馬格努斯微笑了。他高貴的五官並不適合表達惡意,但那抹微笑裡全無暖意。“你說這是一個教訓?一個把無知看做祝福的人還真敢說啊。”
科茲的下巴咬緊了;這是他目前為止顯露出的最多的感情。“我會停火三十分鐘。把你的人從地上撤走。高塔在半小時後就會被摧毀。”
那雙爪子又刺了出來,科茲的樣子在干擾裡扭曲起來。馬格努斯也一樣。房間的牆壁被靜電模糊,然後…… ……烏拉塔盯著兩位半神剛剛還在的地方。全息影像消失了,桌子上的設備在冷卻下來的時候還在咔噠作響。烏拉塔感覺他房間的寂靜好像在摩挲著他的全身。
“恐怕馬格努斯是對的,”他對自己說。
“或許吧,”賽維塔同意道。烏拉塔這才意識到他不是獨自一人,他重新拼接的骨頭在突然的震動下顫抖不已。
賽維塔站在門邊,長矛握在手裡。烏拉塔克制著身體停下了這麼久之後疼痛流過身體的哀嚎。
他沒有聽到賽維塔回來的聲音。現在那扇艙門敞開著。
“為什麼?”他問這位戰士。“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是個軍人。你應該清楚機密的重要性,以及此類數據被隱藏的許多原因。”
“但是大遠征不止是如此,”烏拉塔聽出了他聲音裡天真的樂觀,但那沒有讓他感到羞恥。“它代表著……希望。啟蒙。真相。”
“有些頭腦不能接受真相。”賽維塔走進房間,靴子在地板上踩出回聲。他不經意地用長矛底部推上了門。它伴隨著一聲機械的哐當聲合上了。“或許兩位原體都是對的,又或者他們都錯了。這並不重要。”
“真相怎麼會不重要?”
“阿,真相的確很重要,”賽維塔說。他看起來好像思考了片刻。那表情在他的臉上並不相稱。“但真相和誰對誰錯不一樣。那座塔塌了。我們把裡面找到的所有東西都燒成了灰燼,然後把所有殘骸都碾成齏粉。這是真的。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低頭看向這個人類,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你知道了你想要知道的東西。這份錄像有幫助嗎?”
烏拉塔點點頭。“它很好。”他突然笑了,那是在夜幕降臨號上難得一見的表情。“我以前從沒見過半神的爭吵。”
“沒錯,那裡面有著令人著迷的因素,”賽維塔承認道。“不過,我們被告知說如果這種事情公之於眾,對士氣將是極大的打擊。原體一定不能在外人看來意見相左。遠征的規定對這點非常嚴格。我懷疑大部分人類都不會理解或者關注這次爭吵的嚴重程度,不過規定不是我寫的。我只不過個執行人。拜託你,請坐好。”
“為什麼?”
賽維塔舉起他的鏈鋸長戟。他盔甲的關節處發出和諧的聲響。鋸齒沒有啟動;即使他不按下開關,它們也能輕鬆地撕開血肉。
“這就是為什麼。”
烏拉塔咬緊牙關,不願意閉上雙眼。他盯著將要殺死他的人,等著那將要宣告終結的快速動作。
“賽維塔。”
賽維塔站著沒有動。
“賽維塔。”那聲音是從一連長領子裡的通訊器裡傳出來的。
戰士還是沒有動。“怎麼了,沈?”
“那個瘸子,”通訊器裡的聲音說。“我們接到通知說他被派到虛空巨口號上去當戰機隊長了。”
賽維塔依然高舉著他的長矛,低下頭看向那個他將要殺死的男人。“那是一個你願意擔任的軍銜和職位嗎?”
烏拉塔也沒有動,他甚至沒有點頭搖頭。他真的不知道他該說什麼。最後他顫抖著吸了口氣,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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