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神明并不存在,人必自造神祇。如若神明的确存在,他必创造怪物,收入天国光辉之下” ——语出不可言说之王
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要这种现在,更不对随之而来的未来抱有任何期待。但那未来无法避免。
我的头低垂着,眼睛紧闭,听着时间的流逝。
伺服马达的滴答声…
连队斑驳的银制面具后的呼吸声…
风暴鹰从黎明天际落下时掠过它表面的风…
从羽翼上燃起的火焰…
云层中的风…
还有那层大气之外的——寂静…
寂静…
只有在那里,在天空之外,才有真正的安静。星球的歌声并不是一种真正的声音。恰恰是地月之间的安静凸显出彗星的经过,向新生的星星献上赞歌。那里曾是天堂的所在——过去愚昧文明的天使俯视造物的地方。
“吾主。”是阿尔菲。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损伤,那道脖子上的老伤依然未愈。我听出了自制,服从,还有更加明显的痛苦。“我们已经到达了着陆点。”他说。
我睁开眼睛,光亮,黑暗和吞噬一切的整个世界挤进视野。我看见了毁灭连队(Host of destruction)。我看见了他们深红色盔甲上的烧伤与疤痕。我感觉到我的感官忙不迭地用所有角度补足信息,每一块能够变化的色彩,每一个动作的残影。源源不断,每一个纳秒的世界都是全新的,每次手或眼的移动都让宇宙在我眼中碎裂并重新组合起来。
就算是我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瞬间都有这么多人类看不见的东西。我的感官看透了层层细节。阿尔菲面具脸颊上的泪滴已经没了光泽。一共有五颗泪滴。第二颗泪微微地与其他的错开了一些。制作它的艺术家在雕刻的时候被打搅了。他的平衡被打破了。他只用了一个心跳的时间就重新把注意集中到了作品上,但这一瞬的分心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我可以从这个错误中看见,在心中感觉到这个瑕疵。
我控制住自己,把感官拉回到站在我周围的造物一样的水平——我残酷又美丽的孩子们。我用一瞥就读懂了他们,看透了他们的内心。阿尔菲抬头挺胸的样子透露了非常多的信息,他放在枪套上的手更是如此。我看见了他沉重的恐惧,尽管这些半天使不知恐惧为何物。人最深处的恐惧是无法被分割的,你能做的只有让他们对尖叫声充耳不闻。而在内心深处,在这些为了如同闪电般降下启迪而被造就的死亡天使的心底里,他们全都在尖叫。
“开门,”飞行员的声音回荡在机舱里。
红光开始闪烁。警报开始鸣叫。飞机两侧的舱门滑了开来。声音和空气冲进渐亮的夜空。我能看见风暴鹰,闪电鸦和雷鹰跟随着我们落入天空,在深蓝色中划出红色的痕迹。一如血滴。一如泪滴。
我走到出击口的边缘。空气拉扯着我。我向下看去。山城的顶端在晨曦中升起。我转过身,保持住了平衡。十六张银色的面孔在机舱里看着我。
“不留活口,”我说,踏入了奔腾的空气之中。
在众多军官从会议室里离开时,沙尔将军嘉兰依然低头看着作战计划。明亮的阳光从屋顶洒下。她的后脖子可以感觉到它的温暖。她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些计划,但她还是没有抬头。
他还在那里,站在桌子的另一边。他没有动。即使已经在他身边征战了十几年,她有时依然难以看向他。她的一部分不知道她将会看到什么。
“将军,请提出您的问题吧,”天使说。
“我…”她几乎抬头看他了,但及时控制住了自己,转而开始整理分散的战地报告。她晃晃脑袋,呼出一口气。“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所有执行要素。没有任何需要澄清的事情了。”
“但你还是有疑问,嘉兰,”他说。他的声音如旋律般悦耳,如鸣钟般清晰。“并不是所有的战争都由子弹和命令组成。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停了下来,眼睛盯着手下的羊皮纸。
“为什么您要坚持如此?”她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抬起头看向了他。
圣吉列斯,第九军团的原体,巴尔的大天使,站在会议室冰冷的光里。一件象牙色的衣服和长袍披在他的肌肉和光滑的皮肤上。金色的头发围衬在一张散发出智慧和理解的脸周围。那是一张完美的脸,一张代表着人类理想的脸。她看向他的眼睛。他收起的翅膀在身后微微扇动,她突然发现那些羽毛并非纯白,其中还包含了所有深浅的阴影。他太美了,比生命本身还要美,但同时又比她在这五十年间的战斗中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必须如此,”他说,她感觉到自己的痛苦和爱慕消散而去。“在H___定居点的攻击爆发的时候你在场,而我不在,但我能从你说的,还有你没有说的话中看到那场面。”
嘉兰的眼睛抽动了一下,记忆回到了脑海中…
在H___引爆第一颗地雷的时候,方圆五公里的重力全都消失了。即使是在十公里开外的她也感觉到自己被抛到了空中。呕吐物涌上她的舌尖。然后她听见了副官的尖叫,抬头看去。
爆炸在安静中扩散,一直蔓延到伤痕累累的蓝天上。它如同水波般荡漾。她可以看透它。数千个细小的微粒在其中飞舞。她眨了眨眼。脸上的皮肤刺痛着。她随后意识到那些微粒都是人:她派入定居点的上万人的部队,还有居住在那里的数十万人。光线扭曲折叠。黑暗的尘埃如同气泡般膨胀破开。寂静向外滚滚而出,就好像她所见证的这一灾难吞噬了所有声音。破碎的现实叩动天堂的穹顶,这短短的数秒就如同永恒。
然后它崩塌了。
其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空气涌入消失的空间。气浪的压力震碎了嘉兰的耳膜,把她的指挥组从载具上甩了下来。
地雷爆炸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一道黑色的伤疤如同迷雾一样悬在空中,吞噬着光芒。
嘉兰眨眨眼,回忆消散在圣吉列斯的凝视里。
“大人,就算是这样,就算H___甘愿使用这种武器…”
“这不止是因为他们的非人道行为。对真相的抵抗是一场悲剧,但我们用以作战的武器也将永世留名。帝皇已经下令这种武器不得存在,使用它们也必会招致他的怒火。”
“我已经说过我明白需要完成的事情,但大人…”
他低下他的头。她感觉呼吸停在了身体里。
他的这个姿势里的意义如此的简单,宛如凡人一般。在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那张脸上的痛苦几乎让她哭了出来。
“我也能理解,将军。”他伸出双手握住了她的。他依然凝视着她的眼睛,但在她眼中那些阴霾好像全都从他的脸上消失无踪了。“你想问的问题并不是我为什么要执着于此,而是我为何能够做出这种事情。”
“我们用以作战的武器将永世留名,”她对他说。
他在听到自己说过的话时点点头,但她看到那双眼中的神情只变得更加坚定。
“而我是帝皇的造物,嘉兰。虽然我是他的儿子,我也是被设计出来的,不是如你一般诞生在世上。我就是他想要我成为的样子。我是为了为人类达成一种功能而被创造的。”
“但如果这么做,我们又怎能声称自己比那些我们想要拖入光明的人更加优秀呢?”
“我们无法如此宣称。”他略微转开了一些。他的瞳孔在遇上水晶穹顶落下的光时消失不见。“你和人类可以得到我们离去之后的光,但我只能认清自己的本质。”他再次看向她,眼睛清澈了。“而且即使是在远古的神话中,天使也绝非为了慈悲而生。”
我孑然一身从这崭新一天的晨光中落下。身后我的毁灭连跟着我。云朵被甩在身后。山城在我们身下越来越大,雾气向两旁散去。我可以看见城墙后成排的建筑。我看见了道路,在夜晚最后一丝阴影里行走的人们。笼罩其上力场的光在雾气散去的时候闪闪发光。高塔上的枪炮没有转向我们的方向。我们的数量和体型都太小了,机器系统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那些让它们监视天空的犯下了那些远古君王的国家因自大而毁灭前都犯下了的错误——他们忘记了最古老的教训。
第一艘战机在我们高高的头顶出现。炮塔注意到了。炮管举了起来。能量涌进充能舱。计算在硅制芯片上快速完成。
我们继续坠落,城市越加靠近。
炮塔开火了。令人目眩的光束冲进空中,云层燃烧着纷纷散开。空气发出尖啸。战机在燃烧的能量中躲闪机动。
我能看见身下的力场,一层闪烁的皮肤。街道和城楼上有人抬起了头,其中的一个举起了一只手指了过来。我展开翅膀,羽翼裹住被晨露压低的空气。在我上方,我的儿子们启动了弹射背包。火焰在我们触到力场前的片刻减慢他们的速度,穿过了力场。
头顶的空气在燃烧,下方正在醒来的城市看到了我们。我的双翼展开,长矛握在手中。我能看见这些罪人。我看见了他们的面孔。我看见一个走出小队队列的士兵。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我看出了他在这场战争爆发前都不曾做过士兵。我看清了他已经夺走过生命。我能从他颤抖着举起的枪中看到他对死亡的恐惧和他的残忍。我能从枪口后的眼睛里看到他对生活的热爱。我能从那眼神中看出一切。我的矛尖刺进了他额头的中心。
这次肃清的第一滴血在我着陆时喷溅而出,溅到了我拍打的翅膀上。
第九军团第二天使连的指挥官阿尔菲屏住呼吸数着秒。他感觉着时间沉进他的肌肉里,举起了笔刷。笔尖是黑色的,吸满了煤黑色的墨水。在他与第十三军团共事的时候,他在马库拉格的森林里亲自砍倒一棵树,烧制成碳,并在现在自己把它磨成颜料。笔刷的柄是骨制的,对这根来说是人骨。它被掏空来减轻重量,并且在笔尖沾上适量的墨水时可以达到完美的平衡。这根骨头来自于他的兄弟,他的最后一位亲人在加入天使的试炼中殒命后被赠送与他。
他在悲伤的回忆触动他想法的时候发出微笑。他让那想法安静下来,感觉着它与他选定的主题渐渐融合。一卷洁白如初雪的纸卷挂在他面前,似乎在他房间高耸的窗户外透进的昏沉暮光中熠熠生辉。他们在H___归顺时选为营地的要塞废墟充满了阴影,早已遗忘的战争的创痕四处留疤,但这座中心高塔上依然有光。
笔尖触到了纸面。阿尔菲暂停了一秒,让他的想法自神经和肌肉中舒展。笔刷滑过纸张,留下一道黑色的墨迹。它已经移动起来了,就不再停下。每一笔都顺着他心跳的节奏与思绪的歌声。晕染的笔触,挥洒的墨水与它干燥时的气味,全都和谐地归纳在创造的节奏中。
大功告成之后,他推开一步,审视着他灵魂的具象表达。
“‘我的存在使万物枯竭,’”他身后的一个声音说。“‘晨露与朝阳皆于我的剑影之下。’——古代的阿拉比学者一定会对这副受他们的语言与艺术所启发的作品啧啧称奇。”阿尔菲用一个连贯的动作转身跪下。他的黑袍蹭到了仍握在手中的笔刷。
“吾主,”他说。
“快起来吧,”圣吉列斯说。“在墨水干透前把笔洗干净。”
阿尔菲照做了,把笔刷蘸进七个石碗的水里,用他叠在旁边的布把它擦干。圣吉列斯向前迈了一步,眼睛盯着盘踞在纸上的书法诗作。
“你不觉得已死的语言比鲜活的话语更能抒发心中所想吗?”
“如果依然有人在使用它们,那它们能算是死语吗?”阿尔菲问,轻轻地把笔毛点在第二块柔软的黑布上。“即使已经沉寂千年,一首歌谣在被唱起时依然是那首歌阿。”
“的确如此,我的儿子,”圣吉列斯说,随后便在阿尔菲把笔刷放回笔架时陷入了沉默。
“我能如何效劳,吾主?”阿尔菲问,重新转向他的原体。
“我已经下令——H___需要被铲除。曾经归顺的人口将被分散到帝国全境。其他人会来到这里建造新的城市。但他们和他们在这里创造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他们的名字将被遗忘,城市将被推平。”
阿尔菲停了一秒,随后点了点头。
“在他们使用那种武器的时候,这种未来就已经注定。”
圣吉列斯的眼睛从黑色的文字移到了其后的白纸上。
“下达的审判需要更多,”他说。
阿尔菲一动不动地站着,随后又转向那些用来清洗他笔刷的水碗。他开始把它们倒入一个粗制的陶罐里。黑色的墨水在水花里搅动。
“我们必须背负起我们的本性,”阿尔菲说,不加抬头地把第六只碗里的墨和水倒进罐中。
“我们必须如此。在启迪的年代成为愤怒的使者真是可怕。”
阿尔菲听到一声金属放在石地板上的轻柔响声,转头看去。
一顶头盔放在圣吉列斯的脚边。一张印在暗淡白银上的安详面孔用空洞的双眼望着阿尔菲。泪滴装点着它的面颊,头顶有光环映照。那是死亡面具,是由军团的一位将死的兄弟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雕刻成形,随后用银铸成的。只有那些放弃名字,加入军团的毁灭者的战士才能戴上它。把面容藏在这副面具之后就代表着要背负暴行,成为在这启迪与战争同时存在的时代里的必要之恶。每个军团都要背负这种使命,在需要时挺身而出,在万事完成后才能退居一侧。
“我召唤你成为毁灭连的连长,”圣吉列斯说。
阿尔菲看着那顶头盔,但没有捡起它。第七碗水依然拿在他的手里。水面如镜般平静。
“遵命,吾主,”他说,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在此之中你将不会是你自己,我的儿子。你仅仅是你的功能。阿尔菲在你完成这任务的时候就已死去。”
“但您一直会是您,大人。如果我必须加入其中,我又如何能在您无法藏身的时候隐去自己的名字?”
痛苦在天使微笑时游荡在他的脸上,那表情中同时有着慈爱和悲伤。
“你们全都来自于人类,我的儿子。但我不是。我不能逃避我们必须降下的黑暗。那就是我。在我羽翼的阴影下,生命必会凋零,鲜血腐蚀大地。”
阿尔菲低下了头,随后单腿跪地捡起银盔。
“我将化身死亡,”他说,把第七碗水倒在了石地板上。
我的儿子们降落在我周围。手榴弹如种子般从他们那里抛出。磷制炸弹被点燃,发出耀眼的白光燃烧着融化建筑的石砖。辐射手榴弹落在地上,安静地躺在蔓延的火海里。它们不会立刻致命。它们会留在这里,成为我们经过的阴影。
军队从塔里涌出。他们黑色的玻璃盔甲的折角处散射着光芒。我的一个儿子落在了塔顶,他手臂下悬挂着的榴弹发射器发出轰鸣,辐射导弹落在了密集的士兵之中。我能闻到它在毒害空气时发出的铀与钡的味道。
一阵咔哒声从街边传来。我转过身,已经知道了自己将看到什么。H___保留了许多旧夜前的宝物,但同时也留下了许多恐怖之物。那些爬过石头和钢铁街道的东西披着黑色的反光盔甲,形状如同甲虫,安在七条腿上。安在水晶壳子里的眼睛被装在腹部。那是人的眼睛,没有眼睑,充满鲜血,不停地转动着。这些造物是对那些反对或背叛H___统治者的惩罚。每一只都是一整个家庭的成员被扒去血肉重新组合而成。兄弟,母亲,姐妹,和父亲——他们的神经,残缺的大脑和感觉器官全都被塞进了一个生化人的躯体中。它们的核心只有盲目的愤怒与迷茫,和致命的意图。
我看向了离我最近的一个怪物的眼睛。一簇如针般细碎的子弹从它的武器巢里喷出。我的翅膀把我带到空中。它抬起身体看向我,枪炮和眼睛跟着我往上抬起。我掷出长矛。它击中了第一个怪物,让闪电穿透了它。黑色玻璃的盔甲,铬合金和血肉溅了出来。片刻间淤积在其中的臭气盖过了城市燃烧的气味。我落在那正在倒下的死物的顶上,拔出长矛,不加停顿地刺向第二个和第三个生化人,在空中旋转跳跃着。
我头顶的护盾生成塔从山城顶端轰然倒塌。能量护盾在巨大的闷响中消失无踪。战机和轰炸机在瞬间之后就从云层中出现。它们投掷下了自己的武器,地狱炸弹,白磷燃烧弹和辐射导弹纷纷打入已经起火的建筑中。热量点燃了我羽翼的边缘。在这一切之外的上方,我的儿子们,我的毁灭天使在行动着,戴着银色的面具,盔甲被煤灰染黑,向着任何活动的东西开火。
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枪举着,随后在我不加停歇的攻击里完全湮灭。我身处涌上街道的人群之中,用长矛扎起人们,随后把他们烧死,劈开盔甲,闪转腾挪,突刺切割。我没有迟疑。我没有任何的犹豫。罪人燃烧着逃开,眼睛被烫到沸腾。我在走过的同时让他们从生命中解脱。我甚至没有感觉到长矛刺进东西。建筑中的枪火打乱了我的羽翼。从屠杀中溅出的血迹是我经过的痕迹。我不再活着了。我不再是一个活物。我就是审判,我就是死亡。而现在我也不会感到悲伤。
荷鲁斯 卢佩卡尔,第十六军团的原体,在他的兄弟走进门时露出一个微笑。他没有穿盔甲,那身灰白色的战甲正挂在房间墙边的一个架子上。他转而穿着一身简朴的黑色衣物。房间狭小空荡,那唯一一盏灯的光光芒也没能照亮角落。复仇之魂号上的演讲厅和指挥室能比这里大出许多倍,但这里,这个凡人在几十步里就能跨越的狭小空间里,成为了两兄弟碰面的地点。
“你来迟了,”荷鲁斯没有起身说道。
“的确,”圣吉列斯说,扫视着房间里不多的陈设:一张放着棋盘的矮桌和两把金属凳子。“但我不想剥夺你指出这点的机会,”他看向他的兄弟,脸上毫无表情。“所以我没有太着急。”
荷鲁斯笑了。圣吉列斯微笑着坐下了。他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长袍,用腰间的一根金线系起。他的双翼紧紧收在背后,金发紧紧地束在一起,如同远古的英雄重生一般。他拿起棋盘边上的陶杯喝了一口。荷鲁斯看着他的兄弟慢慢地点着头,向杯中的黑色液体看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了这么难喝的东西吧。”
荷鲁斯从自己的杯中豪饮一口,停了停,皱起眉头。
“你错了…”他又喝了一大口。“我没用太多功夫。”他缩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但它尝起来真的是太糟了。”他指向横在二人之间的棋盘。用血象牙和乌木雕刻而成的高耸棋子立在珍珠母和黑木制成的六角形底座上。“或许能消遣一下的新东西。这是——”
“一种近午星团的学者发明的乌拉图尔棋变体,与泰拉原先的玩法相近,但额外增加了两种棋子——信使,和恶魔。”圣吉列斯拿起一枚血红的棋子,在指尖转动着,让光线照在它顶端的三颗长着尖牙的头上。“这些是无眼的海多希雅大师失去了她的视力后雕刻的。”他把棋子放回另一个格子。“该你了。”
荷鲁斯挑起了一侧的眉毛。
圣吉列斯慢慢地眨了眨眼。“没关系,兄弟。在这种变体中,先手算是一种劣势。”他从杯中喝了一口。
“我知道,”荷鲁斯说,用一只黑方的渡鸦吃掉一个红方的老妪。他把棋子放到自己的杯子旁。“你觉得让我一个优势还能赢,真是太棒了。”
“哦,我知道我能赢,兄弟——我就是喜欢看你觉得自己能赢的样子。”
荷鲁斯没有回答,房间里的声音淡化成了复仇之魂号的引擎穿过太空时遥远的隆隆声。墙壁震动着,振幅恰好能让两杯酒荡起涟漪。
“你有心事,”荷鲁斯最后说。圣吉列斯的眼睛从棋盘上抬起。皱起的眉打破了他完美的面孔。
“你也一样,”天使说,接连吃掉两枚棋子,他的信使的底座在接连跳动时敲击着棋盘。
“的确,”荷鲁斯说,把他的光明者和骑士对调位置。“但是是我先发现的。”圣吉列斯靠在椅背上,翅膀抽动着。“还是那个老问题?”荷鲁斯问。
圣吉列斯点点头。
“我们存在的矛盾,”荷鲁斯说,重新看向棋盘。“但其实那并不是谬误——仅仅是一个事实。我们为了毁灭而生,而在毁灭之中我们也在创造。”
“那我们到底要摧毁什么?”圣吉列斯问。
“悲剧,需要,牺牲——所有将要到来的都会比失去的更加伟大。”
安静重新溜了回来,只留下了走子时光滑的木头和贝壳相碰的响动。
“那你呢,兄弟?”圣吉列斯问。“你犹如一颗愈发耀眼的明星。你的儿子们为了尊敬你而努力成为我们的榜样。父亲在战争与谋划时把你召至左右的次数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多…”荷鲁斯的眼睛盯在棋盘上。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黑王子上。“但你仍被烦恼所困。”荷鲁斯抬起眼,有一个瞬间,他的凝视黑暗深沉,但随后他摇了摇头。
“我没有烦恼。疑问是理解的一部分,智慧的一部分。”
“那如果问题得不到解答呢?”圣吉列斯说。“我可以看见,荷鲁斯。我可以感觉到。你在放任一些小事借着你内心的沉默发展壮大。”
荷鲁斯移动了王子,但手指依然按在棋子雕刻出的脑袋上。
“我们在创造未来。用鲜血,理想,象征和语言。那付出的鲜血属于我们,象征就是我们本身。但理想呢?我们的父亲和你说起过未来吗?”
“很多次。他与你谈起的次数一定更多。”
“他已经用宏伟的话语表达了对团结和人类的理念,但他何时说过在这血腥的现在和那光明的未来之间会发生的事情?”
圣吉列斯皱起的眉头让他的脸上布满阴影。
“思考这种事情没有好处,兄弟。”
荷鲁斯微笑了。
“先管好你自己吧。”
圣吉列斯的表情没有变。
“现在还远未完成,荷鲁斯,未来也将会有更多的悲伤和荣誉。群星依然狂野,未被征服。”
荷鲁斯看了一会儿他的兄弟,然后耸耸肩。
“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在崭新的天堂出现后,天使又该何去何从?”
荷鲁斯拿起黑王子移动到了一个新位置。天使看向棋局,把自己的红王推倒在棋盘上。
“再来一局?”荷鲁斯问。
圣吉列斯微笑了,那皱起的眉头如雨过天晴般消散开来。
“当然了——我觉得你玩的越来越好了。”
我站在山城最顶端的塔上。火焰的热量攀到我裸露的脸上。脸上印着煤灰。头发几乎烧到头皮,金色的盔甲也在火焰和血液的浸染下变成黑色。我的脸颊因辐射起泡,被我走过的火焰烧焦。这些在我回到轨道上的飞船时就会全部痊愈,但现在的我看上去完全不是光明与美丽的天使——我是毁灭的天使,在我走过的地方,沉睡的人皆会惊恐地醒来。
阿尔菲降落到我身后的废墟里。他的红色盔甲上布满伤痕,被火焰熏黑。他抬起那张死气沉沉,无时无刻不在落泪的银色面孔看向我。
“完成了,”他说。我能听见他话中的沉重心情。他的梦中将带上这道伤疤,它也会渗入他以死语创作的诗作画像中。到那时他就会明白,我们就是天使。美好并不属于我们;我们必须将这些美好焚烧殆尽才能成为自己。
在脚下的城市中,建筑的石砖已经开始在火海中融化。
我抬起头。在烟雾之外,云朵依然干净地迎接着清晨。阳光照到了我的眼中。“是的,”我说。“完成了。”
随后我张开双翼飞到空中,自火焰和暴行中飞向未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