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一場真人互動影視遊戲的片場,參觀了拍攝過程


3樓貓 發佈時間:2021-12-02 21:02:32 作者:空白纏繞 Language

導演李墨白始終對演員們認為自己是“工具人”這點感到愧疚。但事實如此,在過去四十天的拍攝中,他通過對講機,用暗語般的詞彙“支配”著演員們的表演:選項A,選項B,選項C,有時,還有選項D。

選項A可能意味著逃跑,選項B可能意味著戰鬥,這是最簡單的例子,而實際的情況要複雜的多。接到這些指令,演員們要立刻進入相應的表演狀態,從一種情緒,跳到另一種,像一場永不停歇的演技考核。

這些真人出演的片段即將成為《隱藏真探》的遊戲畫面。

《隱藏真探》是一部由真人實際拍攝的互動影視遊戲,講述了一位失憶的青年,在革命年代中尋找記憶和人生方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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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潘銘允被身後的群演按在地上,她正在隨時等待導演的指令。在這場戲中,她飾演的角色被反派捉住,同行的夥伴正面臨被處決的危機。

“選項A”,導演李墨白通過對講機進行提示。

選項A意味著“同伴死去了”,演員潘銘允很快進入了悲傷的情緒。淚水和臺詞被恰到好處地拋出,她用悲慟的語氣,重複呼喊同伴的名字。

通過兩臺顯示屏,導演李墨白審視著這一切。這是這幕戲的第三次拍攝,他對演員的表現十分滿意。

“選項B”,導演的聲音傳來。

選項B意味著“同伴獲救了”。潘銘允仰起頭,止住淚水,開始表演出“見到同伴獲救”時的欣喜。

兩種情緒的切換,潘銘允只用了三十秒,其中一半時間,是在等待化妝師用粉底幫她消除淚痕。接下來,她將繼續等待下一個“選項”。

選項A,選項B,有時,還會有選項C。這些只有熟悉劇本的人才能領會的單詞,是導演和演員們之間的暗號。在劇本中,不同的選項,意味著同一場景內的不同演出。

聽到“這是選項X”,就能立即做出相應的表演——在經歷三十五天拍攝之後,這樣的技巧成為了《隱藏真探》劇組中演員們的本能。

《隱藏真探》是一部真人互動影視遊戲。玩家可以通過自己的選擇來決定劇情的走向,經由不同分支,抵達不同結局,而這意味著每一幕都要拍出來。

潘銘允曾在互動影視遊戲《隱形守護者》中飾演武藤純子,對類似的拍攝方式已有些許經驗。她的戲份結束後,其他演員們也開始圍繞這一場景拍攝外圍劇情:男主演完成了為同伴求情、打架、放棄的演出;而作為“被處刑的同伴”,演員褚旭則需要分別進行對抗、獲救、被溺死的表演,算是今天演員裡最“慘”的一位。

男主演李思陽,女主演褚旭男主演李思陽,女主演褚旭

但這並不是她印象最深的一次經歷,褚旭回憶,之前一次拍攝,集中出現了需要流淚的不同“選項”,為保證拍攝效果,攝影機也要頻繁調換位置,她來來回回,哭了十幾次,那才是折磨。另一邊,扮演男主角宋子釗的李思陽,拍攝了超過四十次類似的“壞結局”——死亡場景。

儘管拍攝地處於影視劇盛產地橫店,但這裡的絕大多數工作人員都沒經歷過這種特殊的拍攝過程。《隱藏真探》的演出量相當於傳統影視劇的兩到三倍,而這些影視素材,最終將濃縮成一部時長約三小時的劇情類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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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能很快明白“真人互動影視遊戲”的意思,但卻很難去理解,或是說很難想象它是怎麼做出來的。對行業而言,這顯然還是個新東西。

在寫《隱藏真探》的劇本時,李墨白在公司泡了兩週,打完《電馭叛客2077》的每條主線、支線,和不同的結局。這款出自 CDPR的遊戲,當時討論一度破圈,李墨白想通過它,弄清楚自己想要的“遊戲性”在哪裡。

導演李墨白導演李墨白

要拿捏準真人互動影視遊戲的遊戲性,並非易事。作為互動遊戲的《底特律:變人》,最終在metacritic獲得了8.8的用戶評分,但它的勝點之一是全CG來帶的高自由展現力;而由真人演員出演,Netflix出品的交互式劇情片《黑鏡:潘達斯奈基》,則受到交互感不太夠的詬病;《隱形守護者》成績很好,但它的主要呈現載體是靜態圖片。

2020年,製作團隊有了開發“全動態真人互動影視遊戲”的想法。做出這一決定的主創團隊,共計六人,部分人參與過《隱形守護者》的製作,其中包括導演李墨白。恰逢建黨100週年,因此,他們決定做一個能稱得上“獻禮”的主題:故事背景在民國,主線定為“探案”。

故事大綱和人物小傳,是最早被確定下來的。劇情以此為基礎,像是樹狀圖一樣生長。關鍵節點是策劃及編劇們認為可以讓用戶參與互動的地方,即“互動點”。它可能是讓你選擇“去”或“不去”某個地方,也可能是選擇“出拳”或是“不出”,甚至可能是在感情上的多元抉擇。在劇本上,它們根據順序,被標註為選項A、選項B、選項C……

一個互動點,意味著多種選項,以及隨之而來的多種影響和走向。每加一個,都會引起蝴蝶效應——前面的可能連上了,但它造成的影響如何使故事閉合?劇本不得不多次翻修。他們始終希望,讓所有故事線都合情合理,儘管這並不容易。

有些選項,可能只是臺詞的不同,是角色說出的不同的觀點,並不影響劇情,但仍被編劇們加以利用。李墨白說:“起碼,我們留出了這個空間,讓玩家在玩的時候,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個選擇。”

參寫劇本的編劇,前後換了三四批。劇本進行了4次大改,其中一次,他們給男主角加上了“失憶”這一特點。李墨白和策劃們認為,如果加入“我是誰”這個身份認同的主題,玩家將同主角一同探索、尋找最終達成共識,這無疑對遊戲代入感有極大幫助。

歷時八個月,劇本最終定稿,打印出來厚過半部辭典,是尋常劇本的2-3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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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劇就像拼圖,它大體的、應有的景象已經被早早地規劃好,剩下的工作,只有完成每一幕的演出。對《隱藏偵探》而言,接下來的重點是如何把在劇本上的內容實現。

《隱藏真探》的劇組招募訊息,很快傳遞到了大量演員的手裡。在影視圈裡的數個招募公眾號上,《隱藏真探》和網劇並列出現,標題是“大型互動真人影遊招募演員”。

但大部分來試戲的演員,都沒能注意或是理解“真人影遊”的含義。導演李墨白不得不一次次為他們講解,劇本上的這些選項是什麼意思,要怎麼演。選角持續進行了三個月,最終的演員班底以95後的青年演員為主。

飾演配角的牛麗燕,在其中年紀最長。她於03版《天龍八部》中演過喬峰的母親,曾和周海媚在同一部電視劇裡出現,參與過11部電影的拍攝。但迄今為止,出道26年的她在見到《隱藏真探》的劇本那刻仍然頭痛不已。“我們付出了極大的辛苦跟精神折磨。這是我自94年從藝到現在,將近26年裡,最頭疼的一次。”

女演員褚旭,女演員牛麗燕女演員褚旭,女演員牛麗燕

劇本內容量是普通電影的兩倍多,表演量差不多是一部電影的三四倍,總體而言,比一場普通的戲要難上三倍左右,牛麗燕估算。

而這一觀點,獲得了劇組內幾乎所有演員的贊同。大多出身科班的他們,在表演課上從未學過什麼叫“要讓觀眾有代入感”亦或是“互動遊戲的表演法”,更不知道在流暢的表演中,如何隨時隨地被叫停“五秒”。

五秒是給玩家的選擇時間。每完成一段表演,演員們不能鬆懈,而是要控制情緒,保留最後一秒的那個狀態,定在鏡頭前,持續五秒,直到喊“cut”,才能放鬆下來。導演李墨白這樣要求。

演員們一開始對此並不適應。女主演褚旭將此感受形容成一種“阻塞感”“常常是你的情緒剛到這兒,然後停了,然後你卡在此處,然後5秒鐘之後,你可能要轉接另一種情緒,然後再5秒定格。”

在很多互動類遊戲中,人們都可以感知到這五秒的存在——在這段時間內,選項已經出現在屏幕上,動畫演出並不會單純的暫停,而是仍然持續了一會兒。這個設計,能讓遊戲體驗更連貫。

武戲因為另一個原因,也要留這五秒。《隱形守護者》裡“壞女人莊曉曼” 的飾演者田倚凡在這部戲裡打戲很多,據稱“每個角色我都和ta打過”,但她仍然無法適應這種在表演中出現的“停頓”,尤其是打戲裡。

傳統影視的劇本里,打戲一般只用一兩句交代,其他的交給武術指導。但《隱藏真探》的一段打戲,最長達到了六頁。

這是因為,劇本是把所有武打鏡頭拆散了寫的。每一拳,怎麼揮,都有講究。基本上演員每做一個動作,都要停一下,頓5秒,然後再繼續。

為了玩法有創新,團隊才做了這種設計。李墨白的這樣期望:玩家每點擊一下屏幕,動作就進行一步,還會有“成功”“失敗”的判定,以及QTE。

這些不同於傳統影視的特殊點結合起來,讓劇本像是一本DND規則書。開拍前,所有演員一起讀了十天的劇本,每天持續到凌晨兩三點,才大概捋清。

至於實際演起來的難度,又是另一個維度了。情感轉換要快,演完要停頓,臺詞量大且雜。年輕演員一般會說,我在學校從沒學過這些。老演員往往會搖搖頭,“比較難適應”。

實拍幾天後,一些場務人員,才真正理解“影遊”的含義,和具體是怎麼拍的。一位幹過十六年場務的大哥,在橫店見過大風大浪,他跟過所有類型的傳統影視的劇組,古裝、現代,甚至戰爭片的組,但是頭一次聽說電影還有“遊戲版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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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從成本來看,用影視做遊戲,不是很划算。虛幻4等成熟的引擎,可以用機器和腦力,捏造模擬出輝煌的戰鬥場面,例如爆破、打鬥、一地的屍體。但在影視範疇內,這些要用真金白銀堆砌出來。

每日的拍攝,都是在燒錢。一場遊行戲,群演可能有兩百人,要按人頭收費。劇組無時無刻不在發紅包,演過屍體、死人的演員,工作人員要往他們的鞋裡塞紅包,這是影視圈的行規。幾場“傷亡慘重”的場景拍完後,路邊擺滿了透著紅包的鞋。

男主角李思陽是紅包的重災區,你幾乎能從他的身上任何一個兜裡掏出紅包。在過去的三十多天裡,他“死了”四十三次。這些以他的死亡告終的場景,最終將呈現為遊戲的“壞結局”。他是遊戲的主角,所有的戲都以他為主體而展開,無一例外。

早八點到次日凌晨一點,是他的標準工作時間,沒有周末休息。一位工作人員說,不要問他們今天是星期幾,在這兒沒有這種說法。

在這期間,男主演奔波於在各個場景與景棚中,充當故事裡的“工具人”——他這樣稱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他的確是推進拍攝的重要“工具”。

很多場景裡,導演會要求攝影師採用一些傳統影視中較少出現的機位,但無論如何,男主角都必須出現在鏡頭中。這能讓觀眾不會太感到脫離。“第三人稱的主觀視角”是李墨白強調《隱藏真探》遊戲性的手段之一。

李墨白認為,從本質上看《隱藏真探》也許既不是遊戲,也不是電影,但總體而言,在不忽視“遊戲性”的前提下,劇情的表達還是更大程度上依賴於電影的“視聽語言”,因此,要拍的精緻。

代入感是最重要的。要讓玩家在看“播片”的同時,仍能體會遊戲的趣味,並還能感覺“自己就是遊戲的主角”,時刻準備著為“自己”做出抉擇。打戲拍的那麼折騰,就是為了這個。

製作組還設計了“搜查”的玩法,讓玩家能在場景內,發現一些關鍵物品,這也要用真人影像展現。所以,很多個場景裡,都需要拍攝“主角拿起東西左右翻看”的畫面。而怎麼翻看物品,怎麼展示這一幕,都要有講究:不僅要讓男主看到,觀眾也要看得到。

遊戲中的一處劇情,男主角需要拉下蓋住牌匾的簾子。在傳統影視裡,直接拍男主拉簾子的一幕,或許再給牌匾一個特寫,這場戲就過了。

而李墨白要求,拉簾子前,一定要加個停頓。在遊戲裡,通過玩家的操作,主人公拉簾子的動作才會被觸發——簾子被拉下來,牌匾露出來,這樣玩家才有“自己在完成這個動作”的感覺。

這是互動影視最大的優勢,必須要把握好。“啪,拉下來這個東西”,李墨白模仿著拉簾子的動作:“你說能有多好玩?其實它不是好玩,是讓你有情感共鳴。哪怕是微小的情感共鳴。”

微小的,也是重要的。李墨白有些強迫症,對演員來說,這不是個好消息。他腦海中,已經預先構築了對每場戲的設想,需要演員來還原它們。

一句臺詞,有可能反覆拍十幾遍。在拍攝一場“監獄戲”的過程中,演員被綁在架子上,手指太彎了,不行。狀態太放鬆,不行。手上血跡太少,也不行。

在另一過場戲中,只有一個鏡頭:一人推門進來,手持短刀,刺向鏡頭縱深處。

由於原本的演員無法到場,劇組叫了另一位工作人員臨時出演。而這一個簡單鏡頭,拍了七遍才過。因為導演對出刀角度有明確的要求:在畫面上,刀面要微微傾斜,呈現出一個帶有刀刃的斜面,而不是一個點或一條線,這樣刀面上才會有反光——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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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機後的第四十天,《隱藏真探》有驚無險的殺青了。有人瘦了,有人胖了。前者是因為累,後者是因為壓力太大。只有演員體重沒變化,為了維持良好的上鏡體重,他們不得不持續控制飲食。遞給女演員一瓶可樂,都要經過工作人員的層層問詢:確定是無糖的吧?

如果沒有狂熱的情懷支撐,這四十天的拍攝,是很難堅持下來的。

壓力,想家。《隱藏真探》劇組的服裝師,在劇本扉頁寫下的第一句話是:“XX(名字)想媽媽”。劇組管盒飯的阿姨說,每個劇組人,在拍攝期結束,收拾自己房間時,都會發現大量沒有拆的快遞盒,是購物解壓的產物。

但除去身體的勞累——一位96年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吃起了護肝片,每個人都收穫了許多。演員不再憷怵怕一些快速切換情緒的表演了,導演李墨白也獲得了大量的,如他期望中那樣的鏡頭和片段片子。

接下來的幾個月內,這些便是處理這些素材了。李墨白將不再是導演,而是轉變成遊戲製作人,拍完的這些影像,將作為《隱藏真探》的內容,被加上UI,嵌進程序,成為遊戲的畫面,再由玩家們去主導走向。

一切仍然是未知,遊戲會做成什麼樣,沒人清楚。演員們對此是最有信心的,他們說,效果一定很好。和互動劇的拍攝過程一樣,遊戲的製作、設計,也沒有多少經驗可供參考,依憑著一股狂熱,他們才能在這條未知的路上繼續前進。

導演李墨白說:“實際上還是想說,我們能夠打一個先鋒,開一個先河”。

遺憾是有的,缺陷是會有的。最初劇本更長,為保證有限預算裡的作品的完成度,團隊不得不刪減情節,保證精簡。拍戲前對場景的一些期許,最終也沒能全部實現。作為《隱藏真探》製作團隊的創始人,郝龍霄一直對此表示遺憾。

這是沒人做過的,但總會有人去做的。因此,他們期望,也確信成功。一些徵兆似乎也在說明這些:

這是郝龍霄常會講的故事。

那次他坐飛機來橫店,剛出義烏機場,抬頭一看,就是一群大雁從他頭頂掠過,從北到南,雁群浩蕩。就像教科書裡描述的那樣,成人字形的,他強調。後來,他進了組,發現劇本的的封面上竟然印著一句劇中的臺詞,講的就是南飛的大雁“就和我看到的是一樣的”。

很多人這樣認為:大雁南飛,是一種很好的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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