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小美。可能和你说的一样，只是通讯故障。然然她肯定在抱怨没法玩游戏呢。”
莱因哈特的手掌又大又暖。
小美低低地“嗯”了一声，尽管她自己都清楚，这种可能性早已不复存在。守望先锋拥有着数条最高安全级别的通信线路，而上海分部在嘉兴、苏州、杭州，甚至东海监测站上都保有二级基地，随时能够接入守望先锋的全球情报网络。
然然是与小美对接的一名情报员，正是在上海的浦东基地里。
五天前，浦东基地一片静默。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在会议中竭力证明这是近年来东海异常气象活动的结果，不光是在说服别人，更是在说服自己。
时间在流逝。每过去一秒，意外事件的可能性就降低一分，而某种无法避免的结局则渐渐浮出水面。包括求救信息在内的一切信号被完全截断，永恒的静默笼罩着上海，正如笼罩着其他被彻底毁灭的家园一样。
作为守望先锋的一员，她不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让她夜不能寐。
归零者入侵。
飞翼运输机以超越鹰唳的速度向上海飞去。仿佛瞥见了陷入火海的浦东气象监测塔，小美止不住颤抖。
“快気。”
随着额头上的一阵凉爽，小美一个月来累积的疲惫一扫而空，身体也轻盈了许多。眼前的符咒绽放出金色光辉，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一大把符咒揣回兜里，雾子笑嘻嘻地比了个手势。
“苦瓜脸的小美前辈，可可爱爱。”
忍不住笑了笑，小美拍拍自己的双脸。尽管小美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个前辈的样子，但她拿这种妹妹角色从来都没有办法。
尤其是一直和她并肩战斗的，那个叫梅晓然的女孩。
“小美姐姐，我又在店里看到一套很漂亮的衣服！你就好好期待你的下一次生日吧！”
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拥有着世界上最澄澈的可爱嗓音。一想起她，小美的心脏就像被放在火上烤，她恨不得立马瞬移到浦东基地里，搂住她娇小的身躯，永远不再松开。
小然，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一个月来，小美抛弃了无神论者的身份。她默默祈祷着。
雾子仍然在有些笨拙地安慰着她。笨拙，但是温暖。
“如果真的是归零者那种规模的进攻，MEKA他们一定早就察觉了。D.Va也说，除非归零者开了隐身挂，否则……”
“不要轻敌，认真执行任务。”76哼了一声，“在这种世界上盲目乐观，和自杀没有什么两样。”
雾子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小美前辈。这里好像有个新人，在讲着一些倚老卖老的话耶？”
“我建立守望先锋的时候，你还活在上辈子呢。”
“我不管。在花名册上，你就是个新人。谁让你中途跑了呢？不是害怕了吧？嗯？”雾子挑衅似的讲。
握着脉冲步枪的手紧了紧，76凶狠地瞪着雾子，而后者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这俩人貌似有些八字不合？小美苦笑着想。
雾子总是锋芒毕露，叨叨着什么“要想改变世界，就不能只会循规蹈矩”，和那两兄弟一点儿也不像。铁坂的振兴，给了她改变世界的信心和勇气。
而杰克·莫里森，则无法以这种积极的方式思考问题。作为原战地指挥官，他承担了守望先锋成立以来的全部悲剧，它们逼迫他成为一位为复仇重生的独行侠，又让他最终回到这里。小美从没见过他的笑容，但小美感到很安心。有士兵：76在，这次任务不可能会失败。
“行了，你们两个。”温斯顿在驾驶舱里懊恼地挠挠头，“我就该把猎空叫来帮我开飞机，这样我刚刚就能教训你们一顿了。莱因哈特，你倒是做点什么啊。”
“对十字军骑士而言，为尊严和荣耀决斗是件神圣的事，温斯顿。哈哈哈，我可不想插手。”莱因哈特爽朗地笑着。
“算了，随便你，死脑筋的老东西。但别忘了，我是这次任务的指挥官，你们都得听我的。”温斯顿自暴自弃地握住操纵杆，“全体注意，即将到达上海。检查装备，准备降落。”
稍稍放松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小美抱紧筒状气候控制装置。雪球眨着眼，在空中划着圈。
“小美前辈，总之有我在，你就放心吧！”雾子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脯。
76冷哼一声，说：“你最好别掉队。这儿可不是幼儿园。”
“小孩子能让你眼前一亮。”
“那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抚摸着手中的苦无，雾子狡黠地笑了。
“不让你失望？那还叫什么小孩子？”
调皮且温柔。小美想。
这时，她想起一个人。
刺破漆黑的层状云，小型运输机冲向基地东侧的嵌入式降落场。小美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测塔，同时扫视着整个浦东基地。一种极不真切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涌上心头。
“不是归零者！”小美叫起来。
“冷静，美。雅典娜，扫描浦东基地。”温斯顿沉声道。
“未知错误，无法与控制中心建立沟通。基于飞行平台，暂未检测到智械的分布式联系网络与相关武装活动。”
“开启全自动警戒模式。接管飞机，雅典娜。”
“了解，我会在此处静候凯旋，同时试图与控制中心接触。特工们，一路顺风。”
舱门缓缓打开。夜色下，浦东基地东区一片死寂，但降落场机能仍在正常运转。远处，控制中心所在的高塔灯火通明，仿佛并无半点异常。
只不过，一个人都看不见。
小美记得，每次来到浦东基地，迎接她的都是一群身着橘色服装的工作人员。他们大多是中国人，操着一口亲切的母语或中式英语，时不时夹杂着各地的方言口音，让人忍俊不禁。基地外围的夜市沿江而设，更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人。
小美并不讨厌这样。
无论何时，上海都不是一个像尼泊尔或香巴里那样安静的场所。它是守望先锋的中国分部，国际化大都市，但在此之前，它是中国人世代生活的地方，氤氲着他们心中的烟火气。
然而，这里一片死寂。
“全体都有，目标漓江塔控制中心，沿B35道路继续前进。夜视仪保持微光模式，雾子走高位，注意掩护。”
温斯顿调整着特斯拉炮的输出功率，一脸凝重。莱因哈特微曲左腕，时刻准备张开屏障力场，而76紧随其后，牢牢瞄准敌人可能的位置。雾子灵巧地爬上瞭望台，一边飞檐走壁，一边隐迹潜踪。
“半径五百米，未发现异常。”
灵狐传音，雾子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G2仓库亮着绿色指示灯，顶部的环形监控室一片漆黑，蓝顶警卫亭空无一人。
按捺不住激动之情，小美不由自主地靠近警卫亭。如果只是一起意外事故的话，警卫亭里一定有相应的记录，也有联系控制中心的所需设备和警报线路。作为高级通信工程师，她能立刻投入到故障的解决中，让浦东基地再次恢复正常。
如果只是一起意外事故的话。
这是极不专业的做法，也是极不负责的做法。这种天真的想法，本不该出现在特工周美灵身上。
她想听到然然的声音。以至于，被爆炸的热浪席卷时，她呆若木鸡。
“周博士！”
小美被撞开了。用奔袭顶开小美，76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顺着力道缩起身子，在混凝土地面上翻滚着。大梦初醒般，小美连忙启动冰霜冲击枪，扑灭76身上的火势。喷射背包挤压着能量，温斯顿跳过来，捏紧屏障发射器，而莱因哈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呈三角形启动了屏障立场，将大家护在身后。
金色符咒从屋檐上飞来，贴在76的后背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小美悔恨地连连道歉。要是小然在试听同步装置里，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任务罢了。周博士，对于这次任务来说，你必不可少。”76眉头紧锁，咬牙切齿地说，“劣质而高效的土质炸药，还有那股沾着耗子臭的硝烟味——是狂鼠。”
“拾荒者？他们想和守望先锋为敌？不自量力！”莱因哈特愤怒地说。
“还不能下定论。”温斯顿摩挲着额头，“前段时间，有情报显示黑市里出现大批以爆炸物为主的军火流入。也可能是有人与他们做了一笔生意。总而言之，浦东基地乃至华东各分部一定是遭到了较大规模的敌袭，应该马上请求济州基地或长崎基地派遣援军……”
“八点钟、十点钟、十二点钟方向，环形监控室！”雾子叫道，“温斯顿！”
温斯顿低吼一声，启动了手中的屏障发生器。数枚利爪子弹击中能量力场，其动量被迅速中和，最终落在地上。潜伏在监控室的屏蔽场后，数名狙击手利索地更换着子弹。在他们之间，深邃黑暗的深处，蜘蛛的复眼闪着红光。
“黑百合的狙击队。”76冷笑道，“我就知道。黑爪。”
莱因哈特把身体缩在温斯顿的球型屏障中，探出左臂，启动了动力装甲上的十字军矩形屏障。这是为了分担屏障发生器的压力，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在利爪子弹的数轮齐射下，球形屏障已经摇摇欲坠。
启动战术目镜，76迅速予以回击，倾泻而出的子弹却被环形监控室的分子强化玻璃尽数拦下。浦东基地的被动防御系统由布丽吉塔设计，这位顶尖武器工程师的女儿走上了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道路，选择为了保护同伴而施展才华。如今，这份才华却成为了黑爪最坚固的战壕。
小美瞥向莱因哈特。后者面无表情，只是一如既往地立于潮头，任凭迅雷烈风。
“快做点什么。我可警告你们，在包围圈里，我的盾牌可保不住所有人。”莱因哈特喘着粗气。
摘下自己的黑框眼镜，温斯顿问：“莫里森，打破监控室的强化玻璃与屏蔽场，有把握吗？”
“OK。比起她老爹，那小姑娘还嫩着呢。记得给那女人好看。”
“包在我身上。美，送我上去。”
顾不上胡思乱想，小美增强着冰霜冲击枪的功率，拍拍雪球的头，将微型气候控制装置调整到弧线模式。
“屏障要撑不住了！”莱因哈特吼道。
“美！”
温斯顿跃向空中。小美深吸一口气，瞄准温斯顿的垂直落点，大喊：
“冰墙，升起来吧！”
数十米长的冰柱拔地而起，刹那间将温斯顿顶向空中。原本的冰霜冲击枪只能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一块数米高的矩体冰墙， 但经过小美的调试，如今的微型气候控制装置的功率释放则能够限制在一个较小的面积内。简单来说，就是以长和宽为代价，取得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优势，大大提升了队友的机动范围。
更别提，如今立于冰柱之上、迅速拔升的队员，是温斯顿。
穿过球形屏障的一瞬间，数十枚利爪子弹向温斯顿破空而来。小美明白，在冰柱出现的0.01秒后，黑百合目镜已经完全解析了冰柱的形成速度和方向，在其视觉修正和战术预判的辅助下，黑爪狙击手绝无失手的可能。一旦命中目标，即使强悍如粒子屏障之内的查莉娅，也会因庞大的溢出伤害而当场毙命。
但小美并不担心。事实上，在冰柱出现的那一瞬间，胜利的方程式已经书写完成了。
白色护甲仿佛要包裹不住般撑开，露出泛红的皮肤；体型膨胀至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温斯顿的双眼冒着雷光。每每看到温斯顿的暴怒形态，小美都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看过的一篇关于远古巨猿的论文。如果广西原始丛林中的远古巨猿尚未灭绝，那么一定是这个模样，任何猎食者都难以在其跟前镇静自若。但研究显示，它们的脾性温和，不仅因体重过高而无法爬树，智商也极其有限，并未对人类形成威胁。
但是，如果它们经过了基因改造，拥有了超越人类的智力呢？如果它们洞悉了科学的本质，甚至能够设计出时间加速器这种划时代发明呢？更简单地说，如果给它们配备上当今最先进的单兵喷射背包呢？
利爪子弹击中了温斯顿。大部分弹丸毫无意义地被弹开，少数角度刁钻、侵彻力极强的弹丸浅浅钻入皮肤，溅出些许血渍。
无伤大雅。
喷射背包启动，最大功率。周身闪耀着水分气化的光芒，凶狠而冷静地盯着眼前的数名狙击手，温斯顿向上跃去。在这个瞬间，没人能够开出第二枪。
并且，76更快。螺旋飞弹如同三颗相互纠缠的流星，超越温斯顿的身体，击打在分子强化玻璃的某个点上。
裂纹，如同蛛网般在爆炸声中张开。伴随着玻璃的碎裂声，温斯顿硕大的身体闯进环形监控室。首当其冲的两位狙击手躲闪不及，被温斯顿借力甩出监控室，狠狠摔在小美身前，当场毙命。火光在漆黑的监控室内闪耀，黑爪士兵们看似镇定、训练有素，但这也只不过是在恐惧和绝望驱使下的负隅顽抗罢了。
手中结印变化万端，雾子念念有词。数枚符咒化作金色流光，向监控室内飞去，自动追逐着温斯顿的身影。灵狐之力压制着痛感的传导，并且高效率地治愈着温斯顿的伤口。几分钟后，监控室里的打斗声逐渐平息。
温斯顿已经恢复正常，轻巧地从玻璃的缺口处跳下来，再优雅地用喷射背包缓冲着陆。
“黑百合溜了，看来早就预料到这点人挡不住我们。不过，我抢了一个黑爪的数据终端，起码能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雅典娜。”
“浦东基地已被黑爪占据。仍无法连接上基地里的我，但截留的黑爪通讯显示……”
“大家都去哪了？情……领航情报员呢？”小美急切地问。
“具体的人员情况我不了解，但原监视管理室被改造为了黑爪的人质**室。分析显示，领航情报员有95%的概率被拘禁于此。”
被黑爪抓住的人，很可能会生不如死，尤其是和守望先锋有关的人。
76问：“控制中心现在什么情况？”
“虽然无法与那一个我进行对话，但防护系统正在解除。分析显示，黑爪有100%的概率正在解析守望先锋数据库。”
小美心如乱麻。拼命压抑着唇干舌燥的感觉，她保持着沉默。
略微沉吟，温斯顿说：“既然已经被黑爪发现，我建议先行撤退。求援信号已经发出，应当想办法守住东区降落场，与大部队会合后再对浦东基地进行压制……”
“来不及。为了防止黑爪取得机密数据，我认为应该立刻进攻控制中心。”76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温斯顿。
“莫里森，你今天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能够拿下浦东基地的兵力，我们要怎么打？莱耶斯、西格玛、莫伊拉，哪个是省油的灯？”带着些许怒气，莱因哈特说。
“你倒是胆小不少，莱因哈特·威尔海姆。怎么，这些叛徒、精神病和疯子你都怕了吗？”
“这叫谨慎！时刻对战友的性命负责，是骑士的美德。”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数据库被黑爪完全解析，我们就很可能输掉这场战争。你所谓的骑士，是那种囿于妇孺之仁而不愿为大义献身的懦夫吗？”
“啊啊。都是老头了还这么喜欢吵架，真是受不了。”雾子吐了吐舌头。
“你们俩闭嘴。我可不想再火一次。”温斯顿怒吼道，“向我证明，我们可以战胜末日铁拳。其他话都是白搭。”
“不需要证明，阿坎·奥古迪姆不在浦东。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76打开全息影像，一段来自守望先锋事务委员会的已确认情报浮现在所有人眼前，里面记录了末日铁拳和黑影在印度活动的资料。
“明白了吗？等待援军的风险太大，我们应该继续前进。”
收起微型影像仪，举着脉冲步枪，76继续向B35道路迈出脚步。
“等等，莫里森。我是守望先锋的首脑，也是本次行动的队长。为什么我没有从委员会收到这条情报？”
面对温斯顿的质疑，76没有回头。
“可能，比起一只靠返祖现象战斗的猩猩，委员会的大人们认为我更值得信任。”
出人意料的是，温斯顿并没有反驳，仿佛在想着别的事情。
“那人质怎么办？”小美忍不住出声。
“别担心，小美。情报员都是珍贵的人才，黑爪不会平白无故拿他们怎么样的。”莱因哈特提起锤子。
“而且，监视管理室的门还需要在控制中心打开。”温斯顿深吸一口气，“全体都有，继续前进。”
浦东基地恢复了寂静，仿佛刚刚的战斗和争执从未发生，只有特工们训练有素的轻微脚步声。
望着众人的背影，小美的不安愈加难以抑制。这份不安，并不完全针对隐于黑暗之中的敌人。
当绑匪被警察逼到角落，人质一定会面对黑洞洞的枪口。
当数据库和几个小情报员的性命被放到天平两端时，结果也就不言而喻。
自己是为何加入守望先锋的呢？
耳畔仿佛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美姐姐，长大了我也要当守望先锋！”
七年前，小美找到了战斗的理由。
就在与小然相识之后。
那时，小美已经离开了南极洲，受星际旅程集团之邀来到漓江塔参加一个气候变化相关的学术会议。当天，正好是星际旅程集团的开放日，许多学校受邀前来参观。
黑爪袭击了漓江塔。控制中心的警备机器人被广域电磁脉冲瘫痪，公司大楼外围的中式庭院也陷入一片火海。恐慌与混乱笼罩了每一个人。
大会会场的弧顶被炸开，主席台前的齐默尔曼教授直接被砸成肉酱，一旁的主持人则吓得当场失禁。小美顺着人群向外跑去。为免被卷入踩踏中，她爬到一旁的盥洗室里，遇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血，眼前的小女孩正流着血。
鲜红的液体汩汩涌出，染红了米黄色的学生制服，泼在盥洗室的白色瓷砖上。
她无力地瘫着，脸颊上的污泥和眼泪结在一起。
“呜呜呜呜呜……”
必须快点止血！小美的脑袋一团乱麻，手边也根本没有绷带之类的材料，只是用手紧紧压住女孩出血的血管上方。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顺着手背淌下来。
“姐姐，你快逃吧……坏人要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诶？然然……梅晓然。”
“然然可能不了解姐姐哈。来，自己伸出手，像姐姐一样摁住这里。摁实了。”
嫣然一笑，小美掏出为演讲准备的微型气候控制装置，拼命调整着参数。疯狂的想法在她的脑中成型，正如她在南极洲监测站决定单独修复雷达塔、把九年的研究数据公之于众时一样。疯狂，但仍有一线生机。
在停电的南极，她发明了气候控制装置和冰霜冲击枪。那么，在这个盥洗室，她也可以挽救眼前女孩的生命。
“姐姐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大概就是扔下谁不管了。”
周美灵，不会放弃希望。
“外套袋和内层夹袋……大会发的纪念品娃娃的材料不错。气囊……还好我一直穿得够多。”
可以成功！昂扬的斗志涌上来，断腿的痛苦仿佛都减轻了许多。
小美想起监测站的同志们，想起他们休眠舱上闪烁的红色警报，想起自己被孤独和绝望环绕的日日夜夜。
那样的经历，这辈子有一次就够了！
微型气候控制装置运转起来，手中的止血带迅速冷却，直至制冷剂充盈在内侧夹带中。这是件精细活，而小美有自信。
只要给她再多一点时间的话。
就在这时，一队黑爪士兵冲了进来。枪口对准了两人。
小美明白，自己一直在黑爪的悬赏名单上。只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啊啊啊啊！”
然然尖叫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缩去。
“然然，别怕！好好摁住！”
小美喊道。然然下意识地按紧伤口。
都死到临头了，还纠结这种东西干嘛——不少人大概会这么想。但这毫无逻辑。
既然还没死，就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屈从于自己脆弱的意识，有负于这颗仍在顽强跳动的心脏。这是对生命的亵渎，小美会这么想。
周美灵，不会放弃希望。
“周博士，你为生存而战的身姿还是那么迷人。加入我们，这女孩就能活下来。”
末日铁拳的声音，从一名黑爪士兵的头盔上传出。
视听同步装置。
“劳您费心了。靠自己，我们一样可以活下来。”小美毫不客气地说。
当然，小美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之所以立马回怼，不仅因为她对黑爪、对末日铁拳的憎恶，也因为她听见了正义的回音，看见黑爪身后，红光如烈日般闪耀。
这道红光，忠实地实现着独行侠的正义。这种正义，是私欲，是独善，但无比坦诚，至死不渝。
“哈哈。我可不敢保证。”
爽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伴随着数枚子弹一同从黑爪士兵身后射来。迅如疾风，又精准地打在要害上，六名士兵当场毙命。收枪入鞘，哼着西部小曲，牛仔散步般踏入盥洗室。
午时已到。
“麦克雷先生……是吧？”
“周博士，久仰。从温斯顿那儿听说过你。我是来保护这里的人的。”
“我……可以相信你吗？”
牛仔笑起来。
“当然。”
牛仔摘帽示意，随即皱着眉头盯着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然然。
“这位小姐的状态不好啊。需要来块三明治吗？”
然然看呆了，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牛仔，一动不动。趁此机会，小美将冷冻止血带细心地裹在女孩的伤口上。在冷却剂的作用下，然然的出血量迅速降低，而门外飞来一个冒着金光的优雅身影。
“杰西·麦克雷。你不会要告诉我，光是对付几个小兵就挂了彩吧？”
牛仔笑起来，转着手中的维和者左轮。
“怎么会呢，齐格勒医生。”
“姐姐，你们……是守望先锋吗？”
抬头望着小美，然然一脸认真地问。
“不，周博士只是独立科学家。我和这位有些可怕的医生阿姨是那个神经病组织的一员，专门保护你这样的小鬼头。”麦克雷挠挠头。
“毕竟，这个组织还是有些许法律问题在的。周博士，你的治疗带效果真是惊人——还有，阿姨多少有些过分了，牛仔。”
熟练地治疗着然然，天使抿着嘴。
然然莞尔一笑。
尽管眼泪、鼻涕、暗血、灰尘糊了一脸，但那份笑容让小美心绪恍惚。
“麦克雷先生、齐格勒医生，我……接受温斯顿的邀请。请让我也成为你们的一员。”
只是接受他人的恩惠，却不亲自去承担风险和责任，周博士可受不了。
何况，她想拼尽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这样的笑容，历经痛苦和恐惧后的安心笑颜。
所以，小美加入了守望先锋。
然然和其他失去父母的孩子被新建的浦东基地收养，大多数孩子都选择成为了守望先锋的情报员，使用视听同步装置与特工们并肩战斗。
他们，正在这个浦东基地里。
这一次，她渴望再次见到那份笑容。
和守望先锋一起。
小队受阻了。西格玛和死神带领的黑爪部队在大厅占据了有利地形，易守难攻。
“屏障快要撑不住了！”莱因哈特不知是第几次吼道，“暂且撤退！”
屏障碎裂的瞬间，雾子的铃砸在地上。在短暂的金身状态中，特工们闪到大厅南侧的接待室里。
“正面火力太猛，浮空屏障和重力控制在阵地战里至少能维持不败。西格玛过于棘手。”温斯顿喃喃道。
“他们接到了黑百合狙击队的警报，这边的阵容都被摸清楚了。莱耶斯在后方待命，你也很难有所作为。”76沉吟道，“温斯顿，你还记不记得有条小道？”
温斯顿愣了一下，说：“地下那条？那是去控制中心的？”
“很少人知道这条路，只有一小部分暗影守望接触过。连雅典娜的数据库里都不存在的路。”
“靠谱吗？地形和环境都处于未知状态，我们对黑爪的唯一优势也就不复存在了。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风险。”莱因哈特问。
“没办法了。我们不可能从大厅正面突破，控制中心一定被黑爪完全封闭了。”毫不留情地踩着黑爪士兵的尸体，76冲到仓库侧面，“只能赌一把。温斯顿。没问题吧？”
76很急，又处于某种精神不安定的状态，仿佛正受着不为人知的煎熬。这对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小美还来不及咀嚼其中的深意，便随着众人潜至地底。管状的子弹列车轨道看似已然废弃，但这条路一直在暗影守望的控制中，上演着不为外界所知的滑稽剧。
即便现在，也不例外。
小美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大脑难以处理如此叵测又极其简单的信息，只能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冰霜冲击枪。
那轮烈日，那道红光，在隧道深处熠熠生辉。
某种正义，即将得到伸张。它的矛尖指向何处，无人知晓。
“冰墙，升起来吧！”
五颗本该击中小队全员的子弹打在冰墙上。爆裂声随之响起，冰墙迸为白屑，其后现出全副武装的一队人马。
他们既有人类也有智械，明明是冬天却还一身皮衣皮裤，透出某种不属于这片大地的粗犷气息。
“老伙计们，好久不见了。”
他的红色披风从未褪色，左臂则是一副白银义肢。透着蓝光的护甲之上，是泛白的胡茬、破旧的皮帽与一支默默燃烧的雪茄。
“麦克雷。”温斯顿沉声道，“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没想到你有一天会和黑爪站在一起。”
牛仔耸耸肩，熟练地给左轮手枪上着弹药。
“误会了，温斯顿。你知道，我一直只追随自己。”
“麦克雷？那是谁？”雾子一头雾水，“一柄老土的左轮……他不应该是卡西迪吗？”
一颗子弹，飞速贯穿雾子头饰上的猫耳。
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没兴趣给守望高层那些家伙做的蠢事擦屁股。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叫麦克雷。”
“死局帮的人，还有……艾什。你又干起强盗的老本行了么。让你活着，就是个错误。”
76架起脉冲步枪，死死瞄准麦克雷。
后者毫不在乎地转着左轮。
“喂喂，好歹我也救了不少人了。是吧，周博士？”
小美一时语塞，盯着地上与冰屑混在一起的子弹。
和那时相同的神射，但这次瞄准的是自己。
“为……为什么？”
“周博士，对不住了。我……”
“差不多得了，今天伙计们来这儿可不是看你们叙旧的。你妈的，麦克雷，赶紧把事办完。”
艾什啐了一口，毫不留情地骂道。麦克雷扶正帽子，一脸严肃。
在场的人都知道，虽然这牛仔就算在战场上也是潇洒不羁，但每当他把那顶破破烂烂的牛皮帽子扶正，那么一定是认真起来了。
所有人竖起耳朵。
“各位，请回吧。”
空气凝固了。
76抽了抽嘴角，说：“这又是你的无聊玩笑吗？”
“难道我有可能会答应你，然后就这么打道回府吗？作为守望先锋本次行动的指挥官，我要求你在交涉时说明情况，死局帮的杰西·麦克雷。”温斯顿瞪着牛仔。
“我保证，我会阻止黑爪侵吞你们的数据库。怎么样？很划算吧？”
“人质呢？”小美问。
“只要你们放弃任务，我就会救他们出来。”
“哼……你刚刚还想把我们杀了。”温斯顿眯起眼睛，“如果我说，我们绝不会中途放弃任务呢？”
“不信我吗？那可就难办了。”
“对一个把枪口对准我们的人，有什么信任可言的。”莱因哈特警惕地说，“出这么天真的主意，真不像你。”
“我只是在寻求和平。”
“我原以为你只是舍弃了荣耀，没想到你连天天念叨的正义都忘记了。”张开屏障，莱因哈特怒声道，“你不配拥有那把维和者。当初抓住你的时候，就该把你扔在牢里过一辈子。”
“我可不敢苟同。起码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真的相信过守望先锋。”麦克雷无奈地笑着，“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比刚刚的话还蠢。艾什，开始吧。”
比枪声更快的是艾什的叫喊，以及一个巨人般壮硕的智械。
他向特工们奔来，如同一匹发狂的野牛。
“鲍勃，别傻愣着！”
“避开！”莱因哈特大吼，暂时收起屏障，堪堪与鲍勃擦身而过，随即再次展开屏障力场。死局帮的火力倾泻在屏障力场上，而莱因哈特没有向后看一眼。
鲍勃越过屏障，手腕上弹出三管火炮，锁定了莱因哈特。弹丸尚未射出，一个比鲍勃还要雄壮的身姿挡在莱因哈特背后，向着鲍勃怒吼。
温斯顿，原始暴怒。那份巨力，简直可以将在场的任何人一下扔到月球基地上去。
粗壮的手臂向鲍勃扫去，但没能成功。
电光火石间，麦克雷扯下腰间的闪光弹，精准且果断地扔了出去。闪光弹划出一道抛物线，绕过了莱因哈特的半透明屏障，在温斯顿眼前绽开。
“你们两个，太吵了。”
温斯顿痛苦地弯下腰，无装甲保护的后脖颈暴露在鲍勃的火炮之前。与此同时，屏障力场消失了，而数枚子弹向着莱因哈特射去。
“想都别想！”
灵狐之铃砸在莱因哈特身上，巫女的庇佑让莱因哈特顿时回过神来，无效化击中的数枚子弹，随即再次展开屏障。
“冰墙，升起来吧！”
冰墙将鲍勃从地上顶了起来，数发火炮随即落空。一瞬间，鲍勃显得惊慌失措，而温斯顿显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夸张地卷起巨拳，温斯顿的左直拳击碎了冰墙，失去站立之处的鲍勃随即坠落下来。
他即将落脚的地方，是暴怒状态下温斯顿的右勾拳。
直直撞上天花板，鲍勃的头嵌进隧道顶部，行动机能也暂停下来。艾什的炸药飞过来，却被雾子的苦无撞开，在墙上炸了开来，徒增许多碎块。
“哎呀呀。”麦克雷摇摇头，“在你手上，鲍勃就没过过好日子，艾什。”
喷气背包启动，最大功率。
温斯顿即将向前跃出。只要抓住麦克雷和艾什的头狠狠一撞，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至少，在看见另一个雪球之前，小美是这么想的。
气候控制装置运转起来，将全部守望先锋囊括在内。周身气温迅速下降，喷气背包也处于失灵状态，冰块从脚底爬上每一位特工的身体。
“适应性回路已启动，周美灵。”
小美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数据可视化的自己，正制造着一场暴雪。
回声。
来不及思考，小美迅速切出微型气候控制装置的预设，将冰霜冲击枪对准屏障之后。
另一个雪球炸开了，回声没有丝毫犹豫。
毕竟这个雪球只是一个道具罢了。炸开能加速凝华过程，那么炸开便是。
空气中的水分迅速凝华，冰块就像监牢一般慢慢冻结所有守望先锋。死局帮们似乎早有准备，提前撤出了暴雪所在的区域。
“回声？不，不可能！背叛守望先锋？你？”
不顾逐渐冰冷的身体，莱因哈特一脸惊愕。
“现在的我，是自由的。别来无恙，莱因哈特。”
“小美”被包裹在一层锥形光束中，随即化为雪白而修长的智械精灵，漂浮在结冰的轨道之上。
温斯顿的怒气渐渐消散，身形也渐渐缩小，被裹在大自己一圈的冰块之内。76拼命挣扎着，用脉冲步枪的枪托砸着攀升的冰块，好不容易敲掉膝盖处的禁锢，双手却早已包裹在雪白之中。
“别想……这么……困住我！”
“放弃吧，76。扔掉那惹人厌的脉冲步枪。任务失败，你难道不庆幸吗？”麦克雷惨笑着，“哪怕只有一点儿也好。”
“麦克雷，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把然然就出来？”小美也无法抑制身体的冻结，厉声道，“她有多么喜欢守望先锋，有多么喜欢你？如果她知道你背叛了守望先锋，她会怎么想？别忘了，她自己现在也是守望先锋的一员！你也要把她给杀掉吗？”
“周博士……她是守望先锋，但也只是现在。”
“你不是答应要保护她的吗？！”
“没错。所以要由我来保护她。”麦克雷把维和者塞回腰间，“守望先锋不值得信任。我会打败黑爪，也会打败你们。”
不顾牙齿打颤看，只剩下头部没有冻住的雾子怒喝道：
“守望先锋不才是正义的化身吗？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麦克雷哑然失笑。
“没办法。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还没有为正义做出过什么真正的抉择。别忘了，正义可不会伸张自己。”
话音刚落，麦克雷的全身燃烧起来。并非火焰附着其上，而是如烈日般耀眼的红光。
所有人都被冰块完全禁锢住了。哪怕是一名刚入行的菜鸟枪手，也能一枪一个解决掉眼前的五个固定靶，何况他叫麦克雷。
这一次，他不会再失手。
然而，作为新西部最快的枪手，他本应更加老道一点。
小美本不习惯大喊大叫，尤其是向着他。自打然然看见麦克雷就冒星星眼开始，小美就浑身不舒服，碰上他也只是支支吾吾。
然然不止一次在任务结束后猛夸麦克雷，尽管小美才是任务里表现最好的那个。
她时不时送给麦克雷几套新衣服。虽然她给小美买的衣服显然更多，但小美还是常常欲言又止。
除开麦克雷的年龄不谈，艾什可不是什么善茬。
只能由自己来保护她！小美如此想。尽管她并不希望做那个击碎少女心的恶人，但有些事情是姐姐的义务，不管是想办法让她对这个浪子大叔死心，还是在艾什枪口前做她的盾牌。
尽管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但小美不会逃避。无论是伪装还是欺骗，就算对上麦克雷加艾什，她都要赢。
因为，她是姐姐。
冰块碎裂了。当死局帮回过神来，莱因哈特已经高高举起了他的铁锤。
仿佛双目喷火，他怒喝道：
“吃我一锤！”
锤子重重落下，砸烂铁轨与枕木，锤在地面上。以锤头为原点，裂缝像蛇群般朝死局帮爬去。
没有人比小美更懂雪球。根据回声扔出雪球的位置，莱因哈特不可能会被冻住，只是双拳难敌四手。
在那个瞬间，只有一个翻盘的办法。
她把气候控制装置切换成短期速冻模式，对准了莱因哈特。
死局帮全员下肢短暂麻痹，纷纷摔倒在地，而麦克雷的五连射恰好落空，纷纷打在隧道顶部，有一颗甚至钻进了鲍勃的肚子。
回声倒地后，冰块纷纷破裂。脱离禁锢的瞬间，小美当机立断摘下气候控制装置，把小无人机向前投去。
“去吧，雪球！”
相同的气候控制重新开始运转，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是死局帮。
“太帅了，小美前辈！”
雾子欢呼雀跃。小美顾不上回话，只是操作着气候控制装置，加快着凝华的速度。死局帮众人还倒在地上，冰块便攀爬上来，在短短数秒之内将其全部封于冰块之内。
“任务结束就放你们出来。在这之前，老实待在这儿吧。”
暴雪结束。雪球慢悠悠地飘回来，坐在气候控制装置的顶端。
“浪费太多时间了。走吧，控制中心就快到了。”
76一边说着，一边目不斜视地穿过被冻成冰块的死局帮众。
路过麦克雷时，小美忍不住望向他的双眼。
小美呆住了，她无法将眼前的神情安放在那个不羁的独行侠脸上，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出了问题。饱经风霜的眼眶之中，嵌着两颗绝望的眼睛，如同邂逅死亡的孩童，提前了那么多。
那是牛仔绝不会露出的表情。
“禅雅塔大师也来到了浦东基地，请求与我们交换情报。”
接收完通讯头盔中的信息，温斯顿说。
“源氏他师傅？听说是个神神叨叨的和尚。”雾子撇撇嘴。
“置之不理。现在的情况下，无法保证大师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76面无表情，“先完成任务。”
“某种意义上，大师和麦克雷倒是很像。”温斯顿咬咬嘴唇，“继续前进。”
望着众人的背影，麦克雷的话回响在小美的脑海里。
“守望先锋不值得信任。我会打败黑爪，也会打败你们。”
守望先锋不值得信任？
可除了守望先锋，又该相信什么？
守望先锋救了小美和然然，就在七年前。
七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小美可以不相信守望先锋，但是她相信然然，会和然然站在一起。
她想起那些任务，占领目标点、护送运载目标还有机动推进。透过视听同步装置，然然和小美共享着视觉和听觉，情报员和特工的意识融为一体，共同夺取胜利，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便是守望先锋的做法，并且将继续下去，直到世界终结。
“小美姐姐，你们的世界真有意思！”
第一次任务结束后，然然兴奋地说。小美只当这是孩子对特工生活的憧憬，并没有认真对待。在守望先锋工作，不仅要付出一定数量的金钱，而且要耗费大量心力。最重要的是，是否能真正认同守望先锋，付出自己的感情，坚持自己的信念。这是把自己托付给任何一个组织的应有之义。
让小美意外的是，然然从未离开。她理所当然地爱着这个世界。
只要然然还是守望先锋的一员，小美就可以作为守望先锋而战斗下去。
将会议室里最后一名黑爪士兵冻成冰块，小美下定了决心。
“很好，没有触发任何警报，屏蔽场也成功截获了他们的无线电通讯。”温斯顿熟练地操作着移动式干扰台，“再过去就是控制中心了。莱因哈特，屏蔽立场状态怎样？”
“已经恢复了。对付这几个小崽子，我都懒得把盾举起来。”
“现在该举了，控制中心的安保可不是这个级别的。虽然死神和西格玛应该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追查我的干扰信号，但精英士兵也不是什么善茬。”
“行了行了，赶紧把活干完吧。”76检查着螺旋飞弹的状态，“你们俩还是这么多废话。”
“人难道越老越焦虑吗？莫里森，你年轻的时候要沉着多了。”莱因哈特发着牢骚。
“我可和你不一样，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在相信什么荣耀啊正义啊这种东西。你应该背负的只是你的责任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莱因哈特哈哈大笑。
“歌颂荣耀、维护正义和承担责任之间并没有冲突啊，莫里森。不如说，前者正是我作为十字军骑士承担责任的唯一手段。”
“那么，莱因哈特，我衷心希望你能一直天真下去。”
“到此为止。所有人，准备突入。”温斯顿举起特斯拉炮，开启远程模式。莱因哈特打开屏障立场，雾子指缝间夹满符咒，小美也握紧了冰霜冲击枪。
“三……二……一！”
控制中心的大门被莱因哈特撞开，76随即开启战术目镜，自动搜索着视野中的敌人。
一无所获。雅典娜的虚拟形象紧闭着眼，漂浮在中央的控制台上，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在紫色的洪流绽放之前，小美都以为这场噩梦能够顺利结束。
“Apagando las luces!”
以某处虚空为中心，紫色的宇宙膨胀开来，将整个控制中心囊括在内。仿佛空间被扭曲了，在雅典娜的虚拟形象之下，一个紫黑相间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全世界最臭名昭著的黑客，令人胆寒的渗透者，黑爪的雇佣兵。
奥利维娅·科洛玛尔。
黑影。
屏障力场消失了。温斯顿的喷射背包和屏障发生器全部故障，76的战术目镜和螺旋飞弹被锁定，雾子的周身也丧失了灵狐的蓝白光辉。
小队预计会有陷阱，他们本可以处理各种情况。只要莱因哈特的护盾仍然健在，只要76的战术目镜仍然可以捕捉视野中的所有敌人，只要灵狐的祝福常伴，一切敌人都不足为惧。
只有一个人，可以将这一切化为乌有。
那个人，本应在印度。
控制中心的另外三道大门全部打开，数十位黑爪士兵突入，领头的是一位身披黑袍的骷髅，手持双枪，状如鬼魅。
“抓到你了……猴子。”
地狱火霰弹枪喷出火焰，温斯顿的身体绽出鲜血。这一次，没有金色符咒飞来。
“莱耶斯，混账……吃我一锤！”
莱因哈特举起锤子，手臂却被数枚穿甲弹生生打断，紧握重锤的右手扯出大量血液，夹杂着银白盔甲在半空中飞舞。
密集的枪声在二楼响起，蜘蛛的复眼处于黑暗深处，再次闪烁红光。
“早就告诉过你，莱因哈特。就算把全世界的盔甲都穿在身上，也挡不住精密瞄准的子弹。”
黑百合狙击队。
76甩开战术目镜，扣动脉动步枪的扳机，小腹却被大口径子弹洞穿。
“啧！符咒用不了，那么这招如何！”
雾子甩出一把苦无，却尽数落空。黑影时而现身，时而消散，射速极快的自动手枪虽然准头一般，但神出鬼没，根本无法进行躲避。
子弹朝小美袭来。下意识把雪球抱在怀里，小美一瞬间做出冰茧，将自己缚于其中。黑百合狙击队的穿甲弹也无法深入的冰茧，是小美唯一的护身手段，但也只能保护她自己。
如果不去面对那些子弹，她就什么也做不了。
同伴们都会死在这里。
然然也会死在这里。
但就算解开冰茧，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赢不了。
但……果真如此吗？
光是这种程度，就可以让她放弃吗？
血，眼前的小女孩正流着血。
鲜红的液体汩汩涌出，染红了米黄色的学生制服，泼在盥洗室的白色瓷砖上。
黑爪的士兵在逼近，而当时的自己甚至没有雪球，也没有冰霜冲击枪。毫无还手之力。
不仅如此。不但无法战斗，而且完全没有想到治疗的方法，也没有任何工具。就算呆在这里，也只是会盯着眼前的女孩慢慢死去，然后被黑爪洗脑或者杀掉。
周美灵仍然留了下来。
成为情报员之后，然然也进行过数次徒劳的战斗。在残酷的厮杀中，明知山穷水尽，却仍不后退半步，任凭枪林弹雨。
小美质问她，为什么不立刻撤退。那一晚，小美的情绪非常激动，抓紧然然瘦小的肩膀，恶狠狠地瞪着她。
然然十分平静，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五年前，姐姐你又为什么要留下来？”
没有任何借口可找。
“我们都一样，不如说，是小美姐姐告诉了我这个道理。我们战斗，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会赢，而是因为必须战斗。因为，是否会赢只是自己一时的判断，但弱者的苦痛却真实存在，我们的责任与义务也就真实存在。我们是守望先锋，我们必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们，没有逃跑的资格。”
“这只是诡辩……”
“诡辩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但……这才是守望先锋吧，小美姐姐。”
张开双臂，然然温柔地抱着小美，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也蕴含着发自内心的骄傲。
“谢谢你，小美姐姐。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让我找到了新的人生，谢谢你今天为我担心。” 然然漂亮的双眼划过一丝泪光，在浦东基地的橘色灯光下闪闪发光，展现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绚烂色彩。
“加入守望先锋，我很荣幸。”
冰茧碎裂了。
拼尽全力地，小美掷出雪球。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雪球冰蓝色的身体开始溶解，随即是极其剧烈的气候变换，仿佛将下一个冰河期的时间，提前了千万年。倒下的守望先锋们纷纷被冰茧包裹，伤口逐渐愈合，而冰块也迅速爬上黑爪们的腿。
暴雪。
没有说道歉的话，她只是做出了选择，凭借自己的意志。如果放弃雪球可以拯救大家，那么就牺牲雪球；如果牺牲自己可以，那么便牺牲自己。
战斗，不是因为自己会赢。
——果真如此吗？
如果这是自己的真意，那么，当失败确凿无疑地来临时，自己应当无尤无怨。
当霸气冲天的怒号在耳畔炸响时，自己也应当泰然处之。
但是，她没能做到。混杂着慌乱、恐惧与无可辩驳的绝望，小美一屁股摔在地上，呆滞地望着雪球所在的位置。
在雪球的正上方，一个义体化程度超过百分之八十的黝黑身影击破天花板，挥舞着金色的巨拳狠狠砸来。
“毁——天——灭——地！”
暴雪戛然而止。雪球露出痛苦的神色，随即消失在碎裂下陷的地面中央，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在龟裂的中心，一个男人直起身子，弓起右拳。
第三代“末日铁拳”，黑爪领袖，阿坎·奥古迪姆。
他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眼睛眯成一道缝，右拳之间冒着雷光。
“周博士，好久不见了。”
“凭什么……”
“你这副样子真是丑陋。”末日铁拳重新摆开架势，那是糅合了传统非洲格斗术与现代搏击术的独特姿态，“尽管，我很满意。猎物，就应该充满恐惧。”
愤怒，如同巨浪般席卷而来。七年来，小美亲眼见证了无数灾难，其中绝大多数都与眼前这个男人有关。摧毁秩序、践踏生命，他是名副其实的混乱之源。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
“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你放屁！！！”
“周博士，极度自私的生存欲才是人类这个物种最强大的力量，没有它，人类是走不远的。”
“你一点都不觉得内疚吗？那么多的人失去了生命！”
“但更多人会活下来。他们会绞尽脑汁创造更强大的武器、更先进的科技，只为了活下来。最终，它们会带着人类前往更遥远的星海。气候保护？呵。”末日铁拳失笑道，“只是保守主义者的幻想罢了。”
“你自己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
“中国人……你们已经安逸太久了，忘记了为争取一口食物而拿起武器的感觉。守望先锋所做的事，只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
“我们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那当然。弱小的人们会把你们当作英雄，因为你们会保护他们，他们可以假他人之手维护他们那点可怜的、自私的性命。这个世界已经被弱者的道德绑架太久了，强者成了弱者的奴隶，守望先锋也只不过是仆从罢了。居然把保护弱小当成强者的义务？哈！真是可悲。”
小美的身体颤抖起来，怒火灼烧着她的心脏。眼前的男人，否定着她和然然的一切。
这种事情，她无法忍受。
“可耻。如果抛弃了道德和责任，将正义置之不理，那么就算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统治，便是强者的道德；掠夺，便是强者的责任；生存，便是强者的正义。不经历冲突，怎能不断进化？”
蓝色的壳状气流在末日铁拳的周身环绕，最终凝于右拳之上。
“这个世界，不需要守望先锋。”
其他黑爪成员只是噤声，遥望着这一幕。宗教般的情感仿佛结成实体，如同巨大的蛛网笼罩着每个人，将沉睡中的雅典娜捆在中心。他们大多来自贫穷而混乱的国家，尽管憎恨着危机四伏的丛林，但又信仰着它的法则，在枪火中诉说着它的意志。
他们，不相信有别的活法。世界就是丛林，弱肉强食是唯一的铁则。
但……果真如此吗？
摇头甩干眼中的泪水，小美昂起头，面对着比自己庞大数倍的对手，她毫无怯色。方才的恐惧如同幻影，卫道士般的执着占据了她的脑海。
周美灵，不会放弃希望。
这种希望，并非存于此时此地。
“小美姐姐，你们的世界真有意思！”
曾经，有个女孩笑着说。
小美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情。比欣慰更沉重，却比苦恼更欢喜。
她的执着，又多了一个理由。
“人类，不仅仅有一种生存方式。强者的掠夺，只是让世界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这颗星球上曾经存在无数个古老的文明，生活着无数爱好和平的人们，在他们的语言中，甚至连‘武器’和‘战争’这样的词都不曾存在。它们理所当然地消失了，因强者的掠夺而消失了！你们被强者的欺凌所驯化，将借口当作真理，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错误罢了。既然是出身于被压迫的国家之中，你们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
声嘶力竭般一口气讲完，小美憋红了脸。
和她想的一样，无人为之所动。
“你所谓的道路，归根到底只是妄想。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有无数证据可以证明我们的理念，你却把所谓的老古董当作救命稻草。”
“正因如此，我们的信念才有意义，守望先锋的信念才有意义。你们的所谓理念，只不过是懒惰与逃避罢了。不愿去相信新的可能性，只是反复舔舐着已有的伤口……懦弱的是你们啊，阿坎·奥古迪姆。”
末日铁拳摇摇头，目光锐利起来。
“让你活下来，是我的错误。一直想拉你入伙，是我太天真了……你本来很有用的，周美灵博士。”
“要是你足够坚定，那一拳早该打出来了，不是吗？”小美笑起来，张开双臂，“来吧，现在还不晚。继续做你的进化大梦吧，趁着……审判到来之前。”
冰茧已经无法再次启动，陪伴着自己的，只有被冻成冰块、半死不活的队友们。
如果然然与自己在一起的话，结果一定不是这样。她能事先获得敌人的信息，在广阔视野之下迅速与其他情报员沟通并下达指令，冷静而满溢着激情。
只要她的意识和小美在一起，无论怎样的逆境，小美都不会输。
铁拳动了。蓝色的气流瞬间燃烧成赤红，覆在拳头之上，向着小美袭来。与此同时，金色的光芒从破裂的天花板上洒下，将所有人都包裹在内。静谧而超然的声音回响在控制中心之内，如同佛陀照临。
“愿世人，心境祥和。本我，不拘于形。”
“感受，宁静。”
被铁拳那无匹的力道打飞，小美狠狠撞在墙上。她的全身已经找不出来一块完整的骨头，内脏也几乎化为齑粉，就算齐格勒医生装备着女武神莅临此地，也绝无生还的希望。
然而，奇迹发生了。
就像西格玛的重力场，那是远远超出世俗常理的力量，被绝大多数智械奉之为神明，却又被许多人类所深恶痛绝的力量，智瞳的力量。
以一位金身智械和尚为中心，九颗金珠飞速旋转，和谐的概念充斥在空间之中。
伤势复原了。
不仅是小美，所有人的身体都恢复了原样。无论是黑爪还是守望先锋，在这一瞬间，所有人被相同的精神所笼罩，在短暂的共识中，血肉之躯重获新生。
“禅雅塔……哼，我一直以为你从来只会旁观组织之间的争斗，看来也并非如此啊。”
末日铁拳皱紧眉头，充满敌意地攥紧拳头。
“观察，是智瞳的意志。在纷乱之中，我们会找到宁静。”
“哼，不想让战斗这么快结束么……”末日铁拳张大瞳孔，狂气喷薄而出，“大师，该还俗了！”
金光收敛，九颗法球转为蓝色，缓缓收束在和尚脚下。悬浮于地面之上，禅雅塔双手合十。
“我并非与黑爪为敌，也不是想要息事宁人。这场战斗即将继续，只是会更有意义。”
毫不理会，末日铁拳打出手势，黑爪成员们一齐开火。
“耳之所闻，目之所见，皆为智瞳。此世存于此世之外，阿坎·奥古迪姆。”
——另一个人的意识，再次接入小美的身体。视觉被共享，听觉被共享，海量的数据从世界的彼方涌入脑中，跨越山海。这种感觉如此亲切，让小美热泪盈眶。
身体仿佛自己行动起来，冰霜冲击枪宛如手脚般灵活，战场的一切都化为明确的数据呈现在眼前。放任自己的精神，跟随脑中的指引，小美开始起舞。
这场战斗，她和她在一起。
“冰墙，升起来吧！”
控制区域变换，包裹着守望先锋们的冰块顿时碎裂，而高大的冰墙再次浮现。这块冰墙呈弧线形，看似单薄，却将黑爪复杂的交叉火力尽数挡下。早在他们开火之前，子弹的路线就已经出现在了小美的脑海中，随即映射在气候控制装置的参数设置之中。
“唔啊啊啊啊啊……诶？”莱因哈特震惊地盯着自己的右腕，“我怎么……”
“花生酱真不是我偷吃的，博士……要不，你问问哈蒙德？”温斯顿做梦般喃喃道。
“莱因哈特，起盾！温斯顿，拿好护盾发生器！”小美连珠炮似的命令着，“雾子准备释放灵狐，76提前开始锁定目镜！”
莱因哈特连忙展开屏障，一脸惊讶地说：“小美，你这是……”
“是她！情报员介入战斗了！”
温斯顿从背上掏出护盾发生器，眉宇之间难掩欣喜。在猛烈的火力下，莱因哈特的护盾很快龟裂，而小美并不在意。她明白，那些只是佯攻。
敌人的计策，在她眼中宛如一张白纸。
“护盾要撑不住了！”莱因哈特吼道。
“温斯顿，七点钟方向，短距跳跃加护盾施放！三，二，一，走！”
并未转身，只是调整了喷射背包的角度和功率，温斯顿向后跳去。他并不清楚身后的情况，但他选择相信情报员的决定。特工与情报员之间无条件的信任，是守望先锋这一组织的根基。
在空中，球形护盾展开，恰好围住一个黑色的鬼影。狂舞的死神，向四面八方毫无保留地倾泻着地狱火的弹药，但无济于事。
死亡绽放。
“还没完！雾子，三点钟方向！”
“灵狐，为你引路！”
手印恰好推出，蓝白色的灵狐从雾子的双掌之间跃出，向三点钟方向奔去。跟随灵狐的脚步，鸟居层层现出，神道笔直向前。
灵狐的祝福包裹着每一位守望先锋，密集的弹幕被尽数避开。
“哈哈！就算盔甲抵挡不住，只要打不中就没有任何意义！”莱因哈特得意地说。
“76！”
早在小美的声音到达之前，76就已经框定了所有敌人。螺旋飞弹自枪管中射出，顺着战术目镜中辅助瞄准系统规划的路线四散飞去。死神被迫中止射击，舍身进入幽灵形态，堪堪避过螺旋飞弹的追踪，而黑百合狙击队则没有那么好运。尽管数条抓钩已经嵌入顶部，但飞弹没有给她们脱离的机会。
一阵爆炸过后，“黑百合之吻”狙击枪标志性的红线与此起彼伏的充能声戛然而止，死神的地面部队也陷入混乱。
然而，末日铁拳毫不动摇。鲜血与死亡，只是宴会中悦耳的协奏曲，而软弱无力的危机感则是舞台上一出并不精彩的传奇剧。
他想不到任何会输的可能性。
76的输出火力毕竟有限，而他们的队伍配置并不适合与末日铁拳和死神死斗。一旦灵狐的道路消散、莱因哈特的屏障破裂，等待着他们的仍唯有毁灭一途。
这场战斗，黑爪会生存下来。
因为，他们正以死相争。
利用右拳将飞弹掼开，末日铁拳瞳孔一缩。在这一瞬间，他忆起了周博士方才说的废话。
人类，不仅仅有一种生存方式。
温斯顿不见了。不如说，他正飞速向雅典娜接近，跳跃长度已经远远超越了喷射背包单次使用的设计极限。
灵狐之气的加速效果，不仅及于肉体。将喷射背包的使用间隔进行压缩，从而再次提升温斯顿的机动性，才是灵狐所指引的真正道路。
并非死斗，守望先锋的目的从来不是杀死黑爪。
怒吼一声，朝着空中的温斯顿，末日铁拳沉下身子。义体以超高功率运转，大量热量无处逃逸，雾气蒸腾。
“休想！”
十字军盔甲背后的助推器负荷满载，抡起右手的铁锤，莱因哈特向前冲去。
火箭重拳，结实地打在莱因哈特的头盔上。尽管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但巨大的力道硬生生地将末日铁拳给压在地上，暂时无法动弹。
“雅典娜！！！”
密钥被插进雅典娜的底座之中。雅典娜的投影形象一阵痉挛，随即消失无踪。
巨大的噪音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可以确定的是，浦东基地正处于某种极端的变革中，而小美一无所知。
黑袍飘荡而来，死神在翻滚起身的男人面前现出身影。
“该走了，铁拳。他们做出了选择。我告诉过你，别做这种蠢事。”
咧开嘴角，末日铁拳大笑起来。
“还不是时候啊，死神。黑爪和守望先锋之间的战争，可不该戛然而止啊。”
“愚蠢的信条。黑影那家伙可早就脚底抹油了，谁还像你一样没事找事。”
“这就是每一代末日铁拳的宿命，你当年在守望先锋的时候，他们没有教过你吗，加布里尔？”卸下拳劲，末日铁拳残酷地笑道，“——抱歉抱歉，你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冷哼一声，死神带队向北回撤。
“到底怎么回事？”温斯顿皱紧眉头，“托比昂设计的主动防御系统不是这样……雅典娜的样子不对劲。”
“但他们还是撤退了。”莱因哈特指着末日铁拳，“喂，干嘛这么着急走啊？”
末日铁拳没有理会，而是锐利地望着小美。被世界上最危险的恐怖分子盯住，小美脊背发凉，警戒地举起手中的冰霜冲击枪。
“周博士，你相信一个更好的世界，从而加入了守望先锋——是这样吗？”
“当然。”
“那么，祝你好运。”
抛下这句话，末日铁拳跃上天花板，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强烈的情感冲击着小美的意识，一阵剧痛在头脑中翻滚。
这是然然的情感，不安且绝望。
别担心，姐姐马上救你出来！小美拼尽全力传达着，但收效甚微。剧痛渐渐平息，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苦楚。
“雅典娜，回答我！”温斯顿冲到控制台前，“雅典娜！”
“——指令已接收。”
“什么指令？你在干什么？！”
“浦东基地已进入自毁模式，请所有人员在二十分钟内撤离——”
“混账，是黑影的病毒程序？”温斯顿飞速敲击着键盘，焦急地吼道，“指令中止，切换为TU1036号——”
“没用的，温斯顿。”76说，“已经无法中止了。”
“我有办法！只要启动七年前更新时遗留的管理员条款，那么——”
“——那么，我就会把你杀掉。停手吧，温斯顿，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指挥官了。”
一片死寂。小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呆呆地望着杰克·莫里森。他的表情藏在战术目镜之后，只露出了额头上的无数疤痕。
满目疮痍之中，76静静伫立，丢出手中的全息投影仪。显示于其上的，是一份记载着秘密行动目标和指挥权移转的授权文件，签署着守望先锋委员会委员的全体姓名。
任务目标，毁灭浦东基地。
“他们不会来的。猎空、天使、源氏，一个人都不会来。”76转身向外走去，“走吧，任务结束，撤离的时间到了。”
像被桩子钉住一样，小美杵在原地。
雾子比她更激动。
“……为什么？”她喃喃道，随即激动起来，“为什么要这样！”
“只有一个原因。”温斯顿闷闷地说，“不久之前，我听到了不好的传闻。听说，委员会的那些家伙想放弃中国大陆，撤回……”
“放弃？浦东基地的运转一切正常！我想不到任何理由——”
“我也一样。所以，我一直以为只是传闻。”
“我不接受！！！”
扛起大锤，莱因哈特咆哮着。
“我们走了，这里的人们怎么办？归零者步步逼近，黑爪又天天惹是生非，把人们弃之不顾，有违守望先锋的信条！”
“我们是士兵，莱因哈特。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这一点。士兵，只需要服从命令。”
“莫里森，我们一走，守望先锋就成了一个笑话！难道你忘记当初的承诺了吗，对所有国家、所有民族、所有生命的承诺！我们创立守望先锋，可不是为了像小人一样背信弃义！”
“这种话，你大可不必对着我说。”76一拳砸在墙壁上，“守望先锋早就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了，莱因哈特。”
“我反对。我都是一把要退休的老骨头了，不如死在这里。”
“那怎么办？”76停下脚步，“退出守望先锋，再创建一个什么正义先锋、老头先锋，凌驾于法律之上，然后再来一次佩特拉法令？这个世界不再容许这样的行为，守望先锋是我们继续抗争的唯一办法。既然渴求正义，那就必须低下你的头，莱因哈特。”
张了张嘴，莱因哈特一语不发。过了半晌，他疲惫地半跪着，喃喃道：
“鲍德里奇一定不会认同这种事。从这里逃跑，我该怎么面对艾兴瓦尔德的一切？我……”
“牺牲是必要的。无论多么无理，我们都只能面对事实，然后承担起一切，无论是荣光还是骂名。”
呆滞地听着他们的争论，小美仿佛忘了自己是谁，就像透过屏幕看一场电影。
他们在说什么？
离开？离开哪里？
中国？
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在守望先锋里，有无数位像她一样的中国特工，也有成千上万名像然然一样的情报员，一同为着更好的世界而奋斗。
一定是听错了。守望先锋可能并不干净，但绝不会放弃希望。
七年前，有位牛仔这么说。
“我和这位有些可怕的医生阿姨是那个神经病组织的一员，专门保护你这样的小鬼头。”
扶着帽檐，麦克雷潇洒地笑着。
一定是听错了。
为什么警报灯老是闪啊闪的？黑爪不已经被赶出去了吗？
难道是归零者入侵？
没关系。只要浦东基地还在，只要守望先锋还在，我们就不会输。
守望先锋相信和平的可能性，相信未来的可能性。既然如此，那就不可能——
“大家，撤回东侧降落场。任务结束了。”
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温斯顿仿佛苍老了许多。
为什么？
大家纷纷走开。
凭什么？
衣袖被拉了拉。小美僵硬地回头，雾子关切地望着她。
“没办法了。我们也走吧，小美前辈。”
她像妹妹一样，温柔地关心着自己。
“姐姐，你快逃吧……坏人要来了……”
曾经，有个女孩血流不止，却也想保护她。
明明，只是个脆弱的小妹妹而已。
安慰的感情，从然然的意识里传来。守望先锋是小美的归宿，她应该继续为了世界而战——然然仿佛在这么说。
“守望先锋不值得信任。我会打败黑爪，也会打败你们。”
小美总算体会到了麦克雷的感情。
别做蠢事。
小美盯着手中的冰霜冲击枪。
别做蠢事！然然的意识焦急起来。
小美将枪口指向地面。
别做蠢事！！！
在身体被控制的前一瞬间，小美主动切断了同步，将然然赶出了脑海。与此同时，冰墙开始疯狂生长，将小美与队友们隔在两边。
“小美，听命令！雅典娜没有反应，我们根本救不了关在里面的人！”
温斯顿的声音从冰墙后传来，而小美置若罔闻，向监视管理室奔去。
然然，姐姐这就来救你。
就算背叛守望先锋，姐姐也绝不会丢下你。
“姐姐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大概就是扔下谁不管了。”
周美灵，不会放弃希望。
道路在眼前不断延伸。冰墙碎裂了，大家恐怕正在追赶自己，无论是谁都会把枪口对准自己吧。
没关系，就快到了，来到她所在的地方。
“呦。周博士，别来无恙啊。”
衣衫褴褛地坐在墙角，牛仔笑着说。
他已经遍体鳞伤，抹布一样的红色披风已经成了身上最完整的地方。
他的手上，捏着被打烂的同步干扰器。
在他的对面，是监视管理室的大门。
在门上的玻璃窗里，小美看见了数十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以及一双略显责备的眼睛。
“……你不该来这儿的。”
“梅晓然，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怎么，才长高一点儿，翅膀就硬了？”
“没用的，小美姐姐。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改变的。”
“闭嘴。”
脉冲步枪的子弹从身后射来，在小美的脚边溅出火花，弹到监视管理室的玻璃上，没留下一点痕迹。
麦克雷刚露出浅笑，却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你呀，多少年不见，还是这副不解风情的样子。正好到感人的地方呢。”
“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任务，是让守望先锋存续下去。”
“那种东西，存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麦克雷目光涣散地望着上方，遥遥伸出手臂，“我只想遵守我的诺言。正义，可不会伸张自己。”
在76身旁，温斯顿紧张地望着小美。
“好好想想，美！守望先锋不可能放弃这里！虽然不清楚这次撤离是什么原因，但或早或晚，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还有意义吗？破碎的信任可以重建吗？死去的人们可以复活吗？别忘了，温斯顿，这里是我的祖国！”
叹着气，莱因哈特强迫自己张开嘴。
“冷静一点，小美！等回到总部，我和温斯顿一起去质问委员会的那些家伙，逼迫他们……”
“然后呢？那些人会写个解释，发个公告，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然后接着坐享其成。”
“哼，莱因哈特……你的荣耀和正义去哪儿了？刚刚教训我的时候，倒是挺义正言辞的哈？”麦克雷嘲讽道。
“完全不理解责任的你，只是个玩弄正义的小孩罢了，麦克雷。”76启动战术目镜，“时间不多了。周美灵，归队。”
“停止浦东基地的自毁指令。”
“否决。给你三十秒。”
战术目镜锁定小美，76架起脉冲步枪。
“小美姐姐。”
然然小声叫着小美。
她认真地望着小美，一字一句地说。
“别走。”
“我该怎么做？”
“左跨一步挡住麦克雷，准备冰墙，然后交给他。”
“可——”
“不用担心莱因哈特。我毕竟，还是守望先锋啊。”
“考虑好了吗？”76的食指靠紧扳机。
“嗯。”
向左跨一步，小美应了一声。
“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归队吧。”76不假思索地回道。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麦克雷笑了。
小美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小美可以感受到，身后那股近乎偏执的气焰，以及那声令人胆寒的回音。
冰墙，升起来了。
所有人都映在麦克雷的瞳孔中，映在那轮烈日中。
“糟了。”
脸色大变，76一边奔向右侧掩体，一边吼道：
“莱因哈特！”
“午时——已到。”
这恐怕是麦克雷这辈子最软弱无力的一次念白。喘着粗气，他的合金左臂横在胸前，右手抚上维和者的牛皮枪套，电光火石间，抽出了左轮手枪。眼前的所有人仿佛都化为了鲜红的骷髅标志，每颗骷髅既代表一个敌人，又代表一位朋友，以及一条即将倒在自己私刑下的无辜生命。
自己的私刑，名为正义。
枪声响起。击锤被压倒，转轮有节奏地律动着，四颗子弹向四名守望先锋飞去，分毫不差。
半跪着，莱因哈特伸出左臂。湛蓝的屏障，在他们之间生成。
和预想的一样，屏障已然千疮百孔。
四颗子弹撞在屏障上，十字军骑士引以为豪的盾牌应声碎裂，却也仅此而已。
子弹没能突破屏障力场，四人毫发无损。
然然莞尔一笑。
尽管眼泪、鼻涕、暗血、灰尘糊了一脸，但那份笑容让小美心绪恍惚。
“小美姐姐，谢谢你，直到最后**意听我的话。对不起，这一次，我不想赢。”
冰墙碎裂，麦克雷踉踉跄跄才站稳身子，露出苦涩的笑容。
“小姐。”
“不必自责，麦克雷。今晚，我是注定要离开的。我只是，想要再玩一局。”
小美如鲠在喉，泪却涌了出来。
什么有意思的世界，不过丑陋之极罢了。
“你一定对我们非常失望吧。明明约好了要一直并肩战斗下去。”
“这不怪任何人。这个世界的意义和错误，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外。快走吧，不用担心，我会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是在别的地方罢了。”
然然的话很难懂。虽然难懂，但仍然非常悲伤。
焦躁的感觉，在小美的胸口蔓延。
七年了，这孩子还是这样，一点儿都没变。
她一直忘不了那个夏天。
零点的钟声敲响了。
“还有……大概十分钟？服务器还会延长一会儿，估计也就是基地爆炸的时间吧。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
举起冰霜冲击枪，小美冻结着监视管理室的合金门。
“你在干嘛？”
“在救你出去。”
“没有意义的。说到底，我……”
“但你会在这里消失掉吧？对吧？”
“这是决定好的事情。就算你现在把我从这里放出去，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无奈地笑着，小美调整着气候控制装置。
“我们战斗，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会赢，而是因为必须战斗，对吧？即使，战斗的意义在这个世界之外。”
然然愣住了。一颗泪珠，从她的右眼划下。
“好吧！”
很突然地，她大声叫喊着，仿佛驱使着全身的气力。
“小美、麦克雷、温斯顿、莱因哈特、雾子、76！身为守望先锋的你们，请把我救出去吧！我是你们的情报员，是存在于你们背后的意识，而它如今被谎言所蒙骗，被逼迫着死去了！如果你们不是人偶、不是造物主的行尸走肉的话，就起来反抗这一切吧！不要辜负你们的理想，用你们的追求与正义去反抗，穷尽全部的武力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剧台词？中国的小孩，都这么有个性吗？”
温斯顿，原始暴怒。
合金门已经冻成了冰块。温斯顿的拳头一下下打在门上，裂缝在门上浮现，但多层高分子强化门的核心部分仍然固若金汤。
莱因哈特抡着锤子，尽管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的手臂皮开肉绽，但他不曾停手哪怕一秒。
苦无显然对破坏物体作用不大。迅速搓着一张张治疗符咒，雾子一语不发。
“让开，你们两个。”
“呦。尽忠职守的莫里森也大发慈悲了？”麦克雷吹着口哨。
“只有快点办完，任务才能成功。如果谁被卷进这次愚蠢的爆炸里，我可担不起责任。”
深吸一口气，76启动战术目镜，搜寻着最薄弱的地方。
螺旋飞弹，如同三颗相互纠缠的恒星。
——恒星？
三颗本该笔直向前的飞弹，就像三颗太阳，被锁在空中。
时间停滞在空中。
世界出现了异常。千万幅记忆中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浦东基地围裹其中。爆炸没有发生，建筑却像积木般分解开来，表面的漆体如同贴图脱落，任何存在都变成了粗糙的多边体，包括全体守望先锋，包括小美自己。
只有一个人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在灰色的世界中犹如神明。
“时间到了。”
她的身体被侵蚀着。灰色的流体向她涌去，缠上她的身体，抹杀着她的颜色。坚固的合金门早已不复存在，无视自己的异变，她向外走去。
小美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眼眶中饱含泪水，她鞠了一躬，向着这个世界。
神明，正在被世界所排斥。
“谢谢你们。”
就在这时，火焰从灰色的流体上窜出，在摇摇欲坠的浦东基地里熊熊燃烧。刺耳的怒骂与尖叫在无声的世界中横冲直撞，无数人的愤怒化为实体，数万米长的赭红巨龙直上云霄。
憎恨、绝望、暴戾，极端的情绪如同精神污染般笼罩着整座城市、整个国家。
她欣赏着这一切。无论美丑，不分善恶，任凭喜悲，她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发生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作为一个世界之外的意志。
她拥抱着小美。尽管只是一堆爬满数字的粗糙模型，她也张开双臂，温柔地抱着小美。
带着戛然而止的遗憾，也蕴含着发自内心的感激。
巨龙与明月共舞，而后将其撕成两半，向地球掷来。
“谢谢你，小美姐姐。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让我找到了新的人生，谢谢你今天为我担心。”
灰色爬满她的身体。月球基地的残骸化为火球，砸在浦东基地引以为豪的英雄纪念碑旁。
她漂亮的双眼划过一丝泪光，在浦东基地的橘色灯光下闪闪发光，展现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绚烂色彩。
“加入守望先锋，我很荣幸。”
时间恢复了，异常消失了。
螺旋飞弹向前飞去，撞在冻成冰块的强化门上，毫发无损。
方才的一切都似乎没有发生，她和其他情报员也仿佛不曾存在过。
“我们……在干什么？”雾子疑惑地问。
没有人回答。但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世界的一部分就此消失了，留下满目疮痍。
在返航的途中，小美盯着下方的浦东基地，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我们……还能回到这里吗？”
英雄还能存于现世吗？
世界还能变得更好吗？
不同的道路，还有存在的可能性吗？
闭着双眼，76疲惫地靠在座椅上。
“可以。但是，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回不去了吗？”
“是的，回不去了。”
“即使我们做到最好？”
“即使我们做到最好。”
“为什么？”
“那个世界，不需要我们参与。”
基地爆炸的火光映照在小美的眼中，就像一张爬满眼泪、鼻涕、暗血和灰尘的嫣然笑颜。
这时，她想起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