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歸來之路顯得格外漫長。
升降梯停止工作之後,第一連只得徒步攀登。
在大廳東北角,矗立著一個垂直的豎井,金屬樓梯環繞在其四周,恍若一道令人眩目的無盡階梯,每隔十五米便設有一個通風或維修口。
巴拉辛率隊上樓,卡拉斯·提豐緊隨其後。
“回到戰場的路途漫長而艱辛,一連長。”提豐說。
“誰說不是呢,士兵?我更希望他們在半道上等著我們。”
巴拉辛加快了步伐,彷彿預感到了即將發生的戰鬥。
提豐努力跟上了他的節奏。
他對這位連長滿懷信任,巴拉辛領導著一連踏過普羅塔科斯的屠殺之地,毫無退意。
儘管知曉泰拉裔經驗豐富——雖然迄今未有一位連長出自巴巴魯斯——但他仍擔憂他們是否能如莫塔裡安期望般冷酷。
卡拉斯始終心存疑慮,懷疑他們會展露出軟弱。
然而今日,巴拉辛用行動證明了他的錯誤——第一連團結如一,亦如莫塔裡安之手。他的精神已然深深融入了整支軍隊。
我們皆為他的子嗣。
爆炸聲自高處傳來,為厚重的牆壁所消弭,距離不算遠,不像是其他死亡守衛所致。
豎井震動突起,震感徒然加劇,氣溫急劇攀升。
巴拉辛驟然停步,提豐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躊躇之色。
“怎麼了?”提豐問道。
“... ...我也不清楚。”
轟鳴聲如鳴雷炸裂,發狂毒蛇般的嘶叫隨之而來。三十米高處,一團耀眼的紅光突然亮起,閃電般照徹了整個通道。
“跑!”巴拉辛命令道:“朝最近的地方跑!他們炸燬了精煉廠!”
熔融的礦石如洪濤般翻湧而下,宛若將要吞噬眾生的龐然巨獸。
距離提豐最近的檢修門不過後方數米,他飛奔而下,每一步都越過四級階梯。巴拉辛緊隨其後,他在對講機中連連疾呼,催促第一連儘快撤離。
礦石高溫如同高牆傾頹,提豐彷彿置身火山中央,頭盔的自動感應系統驟然響起警報。
背後狂風喧囂,熔岩洶湧,然而,那扇門已經遙不可及。
通道兩側崩裂,右側裂隙突顯,提豐躍入其中。
在躍起的那一刻,巴拉辛痛苦的哀嚎聲迴盪在無線頻道之間,熔融的桔黃色潮水洶湧而至,將提豐淹沒於裂隙之間。
劇烈的痛楚讓他兩眼發黑,只能硬生生扎進牆壁的裂痕當中。一股細隘的巖流朝他身旁掠過,提豐奮力一搏——巖礦盡斷——隨即墜入了無盡黑暗之中。
身後的岩漿宛若吊索般低懸,他撞上一堆破銅爛鐵,廢墟如雨點般砸落在他身上,他竭力推開重物,幾乎耗盡了全身力氣,方才逃脫了被熔化壓垮的命運。
最終,崩塌結束了,巖礦透過他下方的裂隙滲出,光芒逐漸暗淡至煞白的紅光。
重物在他的盔甲上發出嘎吱的聲響,好似天神的禁錮。提豐控制著呼吸,試圖挪動身體,但視線依舊漆黑一片。
他切換至戰術鏡頭,但只能看到點點斑駁零星的紅外成像。
他俯身前行,前方亮起一條狹窄的小道,僅容勉強通過。但這也是路,他沿路而行。
無線電波刺痛著提豐的耳膜,通訊器中充斥著靜電雜音。他捕捉到一連串電訊,隱約聽到了斷續的呼喊聲。
他試圖回覆,卻無人應答。
大火和崩塌阻斷了通訊,他孤身一人。
提豐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與連隊的距離,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他沿這著這條唯一的道路前行,時而上坡,時而下坡,曲折蜿蜒,直至徹底迷失。
他宛如廢墟的幽囚,在末日黑暗中前行。
過了一會,他周遭的空間豁然開朗,行動起來愈發迅捷。
陡峭的坡道令他措手不及,跌落而下。失重感瞬即消逝,提豐墜入滑梯般的坑道,他順勢而下,濺起一片腥臭的水花。
停下來時,他才得以藉助微光,放大了戰術目鏡,觀察眼前的景象。
他墜入了一座巨大的垃圾堆中,高聳陡峭的巖壁環繞四周,腐物與殘骸堆積如山,斜落入一潭惡臭的泥漿池中,汙泥飛揚,濃稠得令人窒息,一層薄薄的翠綠煙霧緩緩浮於汙濁之上。
坑道將提豐甩至一邊,他抬頭望去,幾百米之上的地方,坡度平緩。
他向上攀爬,腳下溼滑的殘骸令他磕磕絆絆。
當他攀爬至半山腰之際,一旁的小土坡突然崩塌,一道身影從中倉皇逃竄。
那幾乎不能算作一個人。
他渾身汙垢,汙穢的皮膚上呈現出苔蘚般蒼白而坑窪的色澤,緊緊包裹在他瘦削的身軀上,令他的四肢和關節顯得愈加突出。他的頭顱細長而無發,牙齒盡落,腐爛的舌頭在乾裂的唇間遊弋,他瞳孔擴大,佔據了整個眼白,眼瞳猶如黑曜石般閃爍。
他凝視著提豐,鬆開正啃噬著的碎塊,歪頭笑了起來。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這生物咕噥著,聲音裡混雜著濃痰與戲謔:“你真的來了,你已經來了。”
他低聲咯咯笑著,彷彿對自己的言論頗為滿意,他指著提豐說: “我認識你,我認識你!”
“但我不認識你。”提豐淡淡說道,繼續轉身走去。
“可我認識你,”他自顧自的大笑道:“我認識你嗎?”
或許他在自問,或向提豐探詢,亦或是在與心靈深處的腐爛幻想對話,最後,他以含混不清的胡言亂語自問自答。
“也許認識,也許不認識,也許兩皆有之。”
提豐繼續向上攀登,那人拼命追趕著他。
“但是,但是,但是,”他說:“我想問問你,我為什麼會認識你?”
“我為什麼會知道你?這些知識又為什麼會烙印在我腦海中?原因在於——你不願認清你自己,你對自己一無所知。”
提豐止住了步伐,下意識摩挲著火焰噴射器。
那人注視著他,轉過頭,再度露出微笑,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思。
提豐察覺到某種強行侵入他思維的力量——這拾荒者是一個迷失的靈能者。
這就是莫塔裡安禁用靈能的緣由,這就是不遏制亞空間侵蝕的惡果。
他知道他應該繼續前行,但是,好奇心的驅使令他駐足。
這裡空無一人,沒有人會看到他與這個異端交談,幾秒鐘的停留不會有什麼大礙。
“什麼意思?” 提豐沉聲道:“你說我不願認清我自己,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指控令他心煩意亂,他無須向此人辯解,但他希望拾荒者自認錯誤。
“我剛剛有說過那樣的話嗎?”
當那人轉而質問自我時,提豐的壓力煙消雲散。
他說:“是的,我說過——但這太不禮貌了——我不該那樣說,那不是我該說的。”
言罷,這位靈能者搖搖頭,給了自己一耳光,隨後便匆匆離開了。
幾步之後,廢墟陡然崩塌,他消失於汙穢之間。
提豐凝視著那人消失的地方——磷光四溢,而後平息,蒼蠅在怒火中嗡嗡作響。
他緩緩起身,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當他攀至斜坡頂峰、雙腳接觸平地之際,戰鬥的喧囂聲又重回耳邊。
垃圾堆的外圍,引擎轟鳴如雷,爆炸震耳欲聾,提豐對面的牆上,一扇門靜默屹立,他竭力朝它奔去。
牆壁傾塌——一倆火焰坦克破門而入,緊接著是第二輛,氣勢洶洶,不落下風。
第一倆坦克步步緊逼,熾焰幾乎撲面而至!剎那間世界被鮮紅浸染,驚駭之間,提豐掙扎起身,卻被烈風席捲,驟然墜落下去。
這一擊令他瞬間失去意識,大腦一片空白——突然——
——聒噪的引擎轟鳴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炙焰的嘶鳴。
提豐踉蹌起身,眼前大門洞開,堆積如山的坦克殘骸交錯層疊,化為熔化扭曲的鋼鐵之海,燃燒的鉅素如鮮血般從這幅描繪恐怖的圖景中流淌而出。
你不願認清你自己。
這句話與其說是回憶,不如說是耳語。
他匆匆逃離此地,不是為了擺脫那悉索的低語,只是為了尋找他的戰鬥兄弟。
他來到寬闊的走廊之上,兩隊死亡守衛朝他走來。
“你的陷阱佈置得相當精妙,兄弟。”其中一人感嘆道:“他們原本能困住我們更長時間的。”
“只需要一個機會和一點炸藥,”提豐說:“你也可以的,兄弟。”
說謊。
他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
... ...這是最後一次。
二
當第一連隊炸燬主發電機後,死亡守衛如風馳電掣般前進。
他們永遠先敵一步,敵人卻一無所知,他們猶如夢魘的化身,猛烈刺入敵方陣線。
莫塔裡安感覺到,騎士團瀕臨崩潰的恐懼與絕望彷彿化作了一種實體,從他們淒厲的嚎叫與生命的消逝中孕育而生。
加拉斯帕的軍隊在面對重裝巨人時的無力感,無法被軍隊所研發的化學藥物與勇氣彌補。
指揮官們並未被藥物侵害,因此他們的崩潰來得更快更也猛烈些。曾幾何時,他們是加拉斯帕人恐懼的源頭,給人民帶來了無盡的折磨,而如今,當他們淪為被清洗的對象時,就難以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了。
許多人眼前一片漆黑,未等莫塔裡安現身,就已經因為恐懼尖叫了起來。
在漫長的黑暗當中,莫塔裡安不再與敵軍交鋒,轉而搜索巢都。
當他與死亡壽衣攀至高處時,死亡守衛的部隊開始匯合,他聆聽著無線電通訊,戰局逐漸在他腦海中明晰。
巴拉辛仍在遠處,目前尚無第一連的任何消息。所有重力升降梯都已經癱瘓了,他們的返途將會漫長而艱辛。
全軍目標一致——巢都盡在掌控,秩序搖搖欲墜。
當莫塔裡安步入普羅塔科斯底部、穿過寂靜的工廠大門之時,防守之嚴密幾乎與絕望一致,但這無濟於事。
便攜式光源為士兵指明瞭方向,儘管他們對死亡守衛滿懷恐懼,卻依然發起了攻擊。
他們人數驟增,這令莫塔裡安始料未及,人潮洶湧,人潮如牆,堅不可摧。
目標近在咫尺,多寡無關緊要。時間緊迫,莫塔裡安與死亡壽衣衝入士兵之中,亦如銳劍斬棘。
敵眾如潮,血腥之氣彌散於空氣之間,宛若血霧翻騰。
工廠之中,數百人晝夜辛勞,最終卻命喪於此,化為莫塔裡安視野盡頭的巨大陰影。
士兵熙攘如蛆蟲蠕動,他沉默的揮舞著*寂滅,目之所及便紛紛炸開。
他看到更多士兵從遠處奔來,紅外掃描下是血紅的湧動。
這些都無足輕重,毫無意義。
數息之間,他跨越血霧,滿地殘骸。
“巴拉辛,”莫塔裡安再度嘗試與一連長的聯絡,“你那邊情況如何?”
特蘇斯傳來消息,說是遭遇類似敵襲,其他小隊亦是如此。
巴拉辛並未應聲,另一道聲音打破了寂靜。
“一連長巴拉辛已故,莫塔裡安大人。這裡是一連士兵卡拉斯.提豐,連隊正在重整,即將抵達你處。”
“沿途雖有抵抗,均為我軍剿滅,至此之後,敵軍蹤跡全無,巢都已為我軍所掌控。”
聽聞巴拉辛的死訊,莫塔裡安眉頭微皺。
他是強大的凝聚力,一個堅毅的領袖。但是,死亡守衛不能止步於此,軍團亟需注入巴巴魯斯的新鮮血液。
“瞭解,一連士兵,”莫塔裡安說:“你現在是連長了,卡拉斯.提豐。”
巢都已如囊中之物。
仍未,還未,這很重要。
這是阻擋死亡守衛抵達指揮中心的最後一搏,正如你先前所說,巴拉辛,他們企圖堆砌白骨之牆、用屍海將我們淹沒。
——我深感遺憾,你無從得知自己的判斷有多麼精確了。
莫塔裡安切換至通訊頻道,向麾下軍團下達指令。
“騎士團看似敗象窘現,實則拖延時間,妄圖反撲。提高警惕,切忌輕敵,決不能令其如願!”
牆體後方,一條岔路通向寬闊的樓梯,這裡本為數百工人穿梭之道,如今卻已被士兵佔據。
在莫塔裡安手持*冥燈回應以前,他們僅用激光槍進行了短暫的齊射,緊接著,死亡壽衣們便以火焰噴射器展開了迅速進攻——滿浸化學物質的鉅素燃燒得熾烈而持久,所釋放出的毒雲只消一吸便能溶解肺葉。
在敵軍潰敗後的寂靜中,莫塔裡安站立於熊熊燃燒的臺階之上,錄下了自己的聲音。
騎士團的無盡宣傳消弭於巢都之內,是巴拉辛埋葬了那個聲音。
而莫塔裡安創作出了新的聲音。
“加拉斯帕的公民們,汝等解放即將來臨,死亡守衛只為騎士團而來,我們將會化作他們的末日,不要與我們為敵,更無須懼怕黑暗,躲在門後,藏於避難所內,黎明所至,自由將在。”
錄製完畢後,他將這段錄音傳給了所有頻道。
“讓每個小隊都循環播放這段錄音,”他命令道:“戰鬥不息,命令不止。”
各連長通過頻道確認了命令,報告紛至沓來,小隊陸續集結,形成了更為龐大的編隊。
突然間,巢都內傳來一陣沉悶的震動,莫塔裡安在步入又一處無人生還的階梯時,察覺到了地面的震動。
加拉斯帕正震顫著,平緩而均勻。
大事將至。
這是騎士團的反擊,這至關重要。
他摧枯拉朽般跨過最後幾級階梯,剎那間,絕望降臨,儘管他已竭盡全力,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樓梯盡頭,鐵門緊閉,他一擊即破,衝入房間。
劇烈的震動在他步入房間時戛然而止,如同脊柱剎那間斷裂般迅捷而突兀。
震源近在咫尺——當莫塔裡安進門之時,他察覺到裡面的士兵們都曾目睹了些什麼,但他正好錯過了這個關鍵的瞬間。
恐懼在他心中蔓延。
這是一座哨所,容納一千人都綽綽有餘。而此時,人潮擁擠,另一側的激光炮臺蓄勢待發。
莫塔裡安瞬間明白了這個房間的用途——此乃是葬送之地。
這個空蕩蕩的房間,是一個可以匯聚士兵、在最後一刻奮力對抗入侵者的地方。
它的牆壁與天花板沒有任何裝潢,空無一物。
此地只有無盡的空間,以供他們死亡與戰鬥。
僅有寥寥數名士兵身處防線之中,剩下幾乎全是異變墮落的人類。
他們身軀畸形,展現出莫塔裡安最為深惡痛絕的特徵。他們的頭骨腫脹嚴重,頸部難堪其重,只得無力垂首,甚至被迫爬行,許多人的前額中央,還多生了一隻眼睛。
成群的墮落者發出苦痛的哀鳴,彷彿每一寸靈魂都溺斃於至高天的折磨中,當他們哭嚎之時,連空氣都為之扭曲。
莫塔利安注視大門和激光炮塔的視野逐漸模糊 ,鮮紅的血液無端滴落。
他低聲冷道:“靈能者。”
那些人類中的不幸者,亞空間的物質化身,唯有屠戮殆盡才配得到寬恕。
士兵們尖叫著,揮舞著鞭子,炮火齊鳴,數以百計的墮落之人蜂擁而來。
此刻,莫塔裡安和死亡壽衣成了他們痛苦的映射,他們咆哮著,撕開物質世界的帷幕——大地泛起漣漪,地面熔化開來,空間裂縫之中,腐蝕閃電肆虐。
亞空間風暴於室內爆發,阻擋了莫塔裡安的進軍。
這場風暴就像是一個意有所指的侮辱,是對他使用漩渦手雷發動進攻的回擊。
正當莫塔裡安試圖規避風暴之時,那裂開的帷幕卻顯得愈發深邃。現實破碎猶如駭人的毒蛇,物質世界與亞空間的激烈碰撞如海嘯般向他襲去,威力之強,猶如刀割。
他的盔甲皸裂、肌膚融化。
他的存在逐漸泯滅,他的靈魂痛苦翻騰。
思緒宛如黑洞般刺痛,每一幕都是那樣真實。
過去與現在交織,他竭力想要分辨——這場風暴帶來的痛苦讓他回憶起在巴巴魯斯上敗給養父的那一刻。
風暴咆哮著,剝奪了死亡壽衣的魂魄,他們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裂縫的深淵當中。
莫塔裡安怒吼著,憑藉堅韌的意志與力量抵抗痛苦,他繼續前行,血肉在身後橫飛,飄散於空中。
我不會屈服於巫術。
勝利在望,我絕不會輕易倒下。
我絕不會屈服於如此卑劣的攻擊。
他曾在巴巴魯斯戰勝過一次巫術,此地亦然,一如既往。
身體幾近崩潰,他依然堅定前行。
莫塔裡安抵達了風暴邊緣,*冥燈閃爍其間,每一聲槍響都是宣告死亡的喪鐘。
風暴隨之一顫,裂縫收緊。過去對他的束縛逐漸鬆動,記憶如潮水般湧回腦中。
他撲向前方,更多靈能者映入眼簾。
他逐一射擊,風暴開始收縮。
現在,他終於能看清炮塔了,在它們尚未瞄準之際,他動手了。
能量槍融化了炮管,緊接著摧毀了炮塔——炮塔在瞬間爆炸,頃刻間消滅了數十個靈能者。
最終,風暴消失無蹤。
莫塔裡安強忍著劇痛,不讓自己倒下。
胸膛中央,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直抵心臟,他感覺自己行將分崩離析,稍有不慎便會丟了性命。
而身體所受的傷痛不過是痛楚的冰山一角。
他發出咆哮,全身心投入到復仇之中。
墮落者的哀嚎聲不絕於耳,哨塔在他的步步逼近下顫巍戰慄。他的終結者們緊握火槍,橫掃士兵,火舌四溢,席捲了所有靈能者。
莫塔裡安踏過燃燒的鉅素,與*寂滅共飲變異巫師的血肉。行至途中,兩側門扉炸開,死亡守衛如潮水般湧入戰鬥之中。
很快,更多戰士趕到了,特蘇斯的連隊就是其中之一。
短短不到一刻鐘,房間內生命全無。綠色的酸液沿著凝固的地面滴落而下,空氣抽泣著,繼而歸於沉寂。
莫塔裡安享受著這短暫的寧靜。
他凝神沉思,專注於戰鬥。他將疼痛拋諸腦後,直至戰爭落幕。
你還能戰鬥嗎?他自問道。
能。
那便戰吧。
增援源源不斷,我應心生喜悅。莫塔裡安想著,殊途同歸,不論從何地出發,死亡守衛幾乎是同時抵達。
他本該滿意,而非恐懼。
我們的速度很快。
但我們必須更快。
莫塔裡安走近那扇大門——它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表面炭化嚴重,內裡卻完好無損。
控制系統已然損毀,究其原因,是因激光燒蝕所致,是騎士團自己的傑作。
特蘇斯在門口與他匯合。
“你怎麼看,指揮中心會在那邊嗎?”他問。
“不,那邊的防禦或許更加完備,但這邊的防禦卻更加嚴密。”
兩名死亡守衛將炸藥安置於中央大門——炸藥引爆——金屬熔化為灼目的藍焰,如燭淚般流淌而下,大門自行熔化,悄然顯露出隱秘的真相。
“什麼也沒有。”特蘇斯困惑的說。
那邊,只有沉重的岩石混凝土轟然墜地。
莫塔裡安雙目微眯,嘴角緊繃,憤然低語:“原來如此,計劃得不錯,這裡就是通往指揮中心的唯一道路,如今已經全然崩塌。他們佈下誘餌,讓我們成為了笑柄。”
“曙光將盡,時間緊迫,卻讓我們白白浪費掉了。”
他怒吼著命令道:“數據!”
特蘇斯連隊的一名士兵快步跑來,開始掃描塔內新的結構與佈局。
“看,”莫塔裡安指著屏幕說,“除了我們頭頂上的混凝土,就只剩下中央的破壞數據,原本這裡有個垂直井道,現在卻已經消失無蹤了。”
特蘇斯補充道:“但那裡仍然殘留著能量信號和活動跡象,位置非常狹隘,那就是我們的目標,必須儘快抵達。”
話音剛落,列奧尼克的聲音就從無線通訊中傳來——他是駐守在巢都外壁的哨兵之一。
莫塔裡安一聽到他的聲音,就知道大事不妙。
列奧尼克報告道:“莫塔裡安大人,西北方向出現敵軍,規模龐大的重裝部隊正朝這邊逼近。”
三
經過漫長的夜間行軍,阿瑞文思.託薩拉特,佩蒂拉齊亞的高級監事,極力抑制住全速進軍的衝動。
這意味著拋棄步兵,那是個愚蠢的決策。
他將攜整個巢都之力,準時抵達普羅塔科斯,其他巢都也將緊隨其後。
佩蒂拉齊亞是加拉斯帕上第二大、也是最接近普羅塔科斯的巢都,勝利的光輝必將照耀其上,為它與託薩拉特贏得無上榮光。
得益於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託薩拉特對戰場擁有全面的指揮權。
誠然,敵人的潰敗終將歸功於斯蒂文,但託薩拉特拯救普羅塔科斯的壯舉,無疑會抬高他在騎士團中的地位。
託薩拉特身著防護服,泰然端坐於坦克敞開的炮塔艙口之上。這衣服穿上去雖然燥熱又難受,卻能保護他免遭毒氣的侵擾。
加拉斯帕的空氣是如此致命,若他稍有暴露,恐怕就會瞬間斃命。
他期盼在周遭景緻中馳騁,這景象燃起了他的鬥志。
他的座駕儼然矗立於前排中央,四周坦克排列有序,無邊無際。坦克之間,陣中士兵以戰爭藥劑激昂鬥志,勇往直前。
這支大軍統轄著一千輛坦克和一百萬名士兵,各由其指揮官率領,他們的浩浩蕩蕩,如同汪洋。地面顫抖著,彷彿世界也為之顫動。
更遠處,源源不斷的大軍正在奔騰而來,想必不日便可與他會師。到那時,整個巢都的怒火便將全數傾軋於侵略者,將他們徹底從加拉斯帕上驅逐出去。
這支大軍無人能擋,威力卓絕,足以縱橫於城市之間,將之化為瓦礫。
“這就是我們的計劃,不擇手段。”斯蒂文命令道:“不計後果,無所顧忌。”
若摧毀普羅塔科斯之牆為必要之舉,那麼便摧毀它。
漫長的黑夜孕育了期待,託薩拉特徹夜駐守於炮塔之內,僅有坦克的燈光照亮數百米前的黑暗,前方始終如一,別無他變,只有荒蕪沙漠中的單調景象。
腐蝕之風將大地蠶食得面目全非,在坦克刺眼的強光下,景色就猶如枯骨和裂膚般蒼白。
時間流逝,永無止歇,來自普羅塔科斯的報告令人滿懷憂慮。
“我們必將如期而至,”託薩拉特向斯蒂文承諾道:“黎明終將到來,我們終將抵達。”
不過一小時,夜色漸褪,轉為汙濁的棕黃,坦克的引擎聲響愈發激昂,彷彿在為迎接曙光而歡呼。
託薩拉特向前探身,試圖看到更遠的地方。
空氣中盛滿了光譜毒素,塵埃輕叩著他的護目鏡,普羅塔科斯的剪影破霧而出,從陰影化為龐然大物,當託薩瑞塔窺到那艘如利劍穿心般嵌入船體的鉅艦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個景象給他帶來了短暫的疑慮。
若敵人能行此舉... ...
他悄然移開目光,再度審視自己浩大的軍隊,這才安心。無論入侵者如何強大,他們的艦隊都被行星防禦系統所阻擋,並非無懈可擊。現在,是時候讓他們為入侵加拉斯帕付出代價了。
託薩拉特落入散發著惡臭的狹窄坦克之內:“我們仍與總監事長保持著聯絡嗎?”
“是的,高級監事。”通訊官將耳機遞給他。
“我已經能看到普羅塔科斯了。”託薩拉特對斯蒂文說道。
“我們熬過了漫長的黑夜。”縱使通迅頻道內雜音紛鳴,託薩拉特仍能聽出斯蒂文聲音中的緊迫和釋然。
“你將帶來勝利。”
四
特蘇斯緊隨其後,莫塔裡安向著列奧尼克的位置疾馳而去。
這個瞭望所才剛剛佔據不久,距離並不遙遠,通過塔基外的洞窟,便可以進入此地。
高空寒風凜冽,加拉斯帕的空氣與巴巴魯斯的空氣交融於他的呼吸器之中,這讓兩顆星球間的聯繫愈發緊密,更加堅定了他決意解放同胞的決心。
大地之上,煙霧濛濛,即使看不真切,騎士團的援軍也難以忽視。群蟲般的部隊一望無際,如地毯般鋪滿在西北方直至地平線的大地上,一支龐然大軍在眼前展現。
近處,行星防禦系統引入眼簾,莫塔裡安目光上移,大炮紛紛開火,轟鳴震盪天地,擂鼓般將艦隊驅散。
炮身縮回,巨型彈匣迅速裝填,龐大的武器猶如神話中的巨獸,炮彈咆哮著向上空的天神宣戰。
在遠方,難以看清的無垠之處,戰火的迴響此起彼伏。
儘管莫塔裡安給它刻下猙獰的傷痕,但騎士團仍存反抗之力。
他轉身,回望高塔,發現它已經消失無蹤。
特蘇斯疑惑道:“那座塔是我們摧毀的嗎?”
莫塔裡安回答道:“它分毫未損。”
那時,第四騎士號命中了這座巢都的最高處,但並未摧毀目標。
凝視著低矮的塔基,他立刻明白了緣由。
“他們縮回了高塔,那就是震動的源頭。”
死亡守衛已經控制了此地外的所有區域,而這座高塔顯然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我們必須趕在援軍轟炸巢都之前,突破敵軍的最後防線——我們急需艦隊的支援。”
他仔細觀察著信號集群在鳥卜讀數中的位置,指揮中心與死亡守衛間至少隔有三十米厚的岩石混凝土,若想完全炸穿,恐怕為時已晚,必須找到更為迅疾之策。
信號集群集中在塔頂的位置,莫塔裡安審視著高塔,防禦炮塔均勻分佈在塔壁與巢都之上,底層炮塔已然失效,能源被完全切斷了。高塔上方,炮塔正不斷旋轉搜索著,掩藏於塔基內的發電機持續為它們供給能源。
列奧尼克的哨崗深藏於巖砼之下,炮塔難以察覺。它們的設計初衷在於截擊逼近巢都的飛行器,而非應對試圖攀登高塔的勇士。
瞄準會稍具挑戰,但並非不可達成,前提是統治者無懼於外壁受損——只要足夠厚實,似乎並無大礙。
特蘇斯顯然理解了他的目光。
“從外部入侵?”他詢問。
“沒錯,”莫塔裡安說: “攀越塔頂,自上突襲。”
“這需要時間。”
“對,但會短些。”
他將視線轉向逐步逼近的援軍,瞬間明白了下一步如何作為。
“調遣精銳之師,攀塔而上,”他說:“盡全力拖住敵軍!”
小股部隊將直逼指揮中心,主力部隊則在此牽制坦克,若未能阻擋其勢,任其狂轟濫炸,攀登行動便將以失敗告終。
一旦行動失敗,未能攻克指揮中心,那將——滿盤皆輸。
這項針對整個加拉斯帕星系的攻擊,就是在為攀登行動爭取更多的時間。
莫塔裡安緊握雙拳,他清楚看到了自己即將肩負的重任,儘管如此,事實仍令他憤懣不已。
只因無法攀越毒霧瀰漫的要塞,他未能實現對巴巴魯斯的解放。
這又是一次他無法完成的攀登。領隊攀援實屬放縱,於他而言只是奢望。
他應該身處最為慘烈的鏖戰之地、最為攸關的決勝之地、最為關鍵的指揮之地。
他必須在下面,在地面上,統帥不足萬人之軍,抵擋成千上百之敵。
他對特蘇斯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的,莫塔裡安大人。”
“帶上一個小隊,我不能給你更多了。”
“一個小隊就夠了。”
“你明白佔領指揮中心的重要性吧?”
“明白。”
“不能有任何拖延。”
莫塔裡安並未警告他應慎用磷彈。
特蘇斯迅速抵達塔樓底部,速度幾乎快趕上莫塔裡安。
他對他的戰鬥連長有著絕對的信心。
“不會有任何拖延。”特蘇斯承諾道,發自真心。
“好。”
是時候行動了,至少加拉斯帕和巴巴魯斯有一點不同。
這裡不會有他父親介入,成敗都將由他獨自承擔。
幾分鐘後,莫塔裡安下山,嚴峻如同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