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以十大神器为主线的同人文,分为十章,这是第六章。设定与官方不同之处,请以官方为准。
长相思,在长安。
李白没想到,自己随便念出一句“轩辕剑”,眼前的魂魄就消失了。这对于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他见过的奇人异事实在是太多了,一个游魂不足挂齿。惊疑很快散去,他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安禄山、史思明起兵反叛已经数年,如今天下刀兵四起。他不知道的是,刚消失的灵魂,曾有微小的机会阻止这场兵灾;他更不知道,那个灵魂会在不久之后为华夏大地消灭更大的威胁。
那个人拿起一把黄金大剑,打败西方魔王,人与剑就都不知所踪了。而在这场后世称为“安史之乱”的历史事件中,那把剑或许还在华夏大地上斩妖除恶。唐人的乱子,要靠唐人自己解决。
一切还要从那个人死时讲起。
林明篇
长安郊外,一群人围着两个刚垒起的坟。说是坟,其实就是两个简陋的土包。穿着夜行衣的人低头说着什么,一个红裙女子泣不成声,旁边的卷发男子拍拍狮子,狮子箭步消失于树林之中。
“赛特,这次的大唐之行能遇到你这位朋友,真是我莫大的荣幸。”“赛特……呜呜……”“真没想到,那个黄毛竟然会在皇帝眼前发难……”
地上放着一只青铜壶,壶中飞出一个银甲男人、一个紫发女人和一只黑猫。黑猫说道:“以你们现在的实力,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的!历史上这种事情比尼罗河里的沙子还要多,你们就不要认真啦!”女人制止了黑猫继续发言。男人提议:“大家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做下一步计划吧。”卷发男人啐了一口,“我先去和镇邪找个安全的地方。王思月姑娘,你要……一起来吗?”
女子仍旧在哭泣,不理会他。“好吧,我到时候会找到你的。”男人笨拙地向众人致意,离开了。
壶中的男人环顾四周,“妮可去哪里了?”紫发女人回道:“那个小笨蛋早就去找赛特的魂魄了”。男人轻叹,“我刚才也去问了天界,天界需要让炼妖壶通过凡人送回天山,但现在没人能帮我们做这件事了……”
“我可以!”穿着夜行衣的男子举手,“我可以帮忙,请交给我吧!”
黑猫又窜了出来,“东洋的林明,你可想好了,从长安到天山路途可不远呢!”
“没关系的,我可以!”
“那我的建议是多备点衣服与干粮。”男子说完,对着林明施一礼,就和紫发精灵、黑猫一起回到了炼妖壶里。林明将壶拿起,下意识地在手里掂了掂。这个壶,他看过死去的同伴用过很多次,如今到了自己手里,感觉比想象中的要轻很多。在银甲男子的指引下,林明把王思月带回当朝大臣——白连仪先生的家,向白先生报告了赛特和慧荣大师的死讯,并骑走白府最快的马,向西奔去。
“我原以为,我会跟着赛特回头向西呢!”“你个死猫,少说两句吧。”“此去路远,需要计算好时日。”
马上的林明擦擦汗,喝了些水,问道“李靖前辈、卡玛前辈、安卡前辈,赛特一路上来,都是这么热闹吗……”
“不,妮可在的时候更热闹。”
林明咳了咳,“真是奇妙的队伍。”
一路上,林明星夜兼程,换掉了很多匹马,也对赛特的过去更加了解。路人渐少,天渐冷,在某个牧民孩子的指引下,林明终于来到了天山脚下。
“谢谢你,宇文大地。”
林明早已脱掉幞头换上毡帽、加上披风。他迎着山雪,开始了求道之旅。
没走几步,林明就被一个女子拦了下来。“此处是仙家圣地,你这凡人为何而来?支支吾吾,休怪我无情!”没等林明答话,李靖连忙出来道明缘由,那上元夫人便收了剑。“我可以放你们过去,只是这天山,还须这个凡人自己登上去。”“那是自然,谢仙姑成全。”
又翻过一个山头,林明已经非常疲惫。他寻了个小洞,生起火来,边吃干粮边与壶中众人聊天。壶中的狗——波尔也憋不住跑了出来,转了一圈就被冷了回去。卡玛回忆赛特的往事,安卡在一旁打趣,李靖和林明专心听着,仿佛赛特只是远行、从未死去。林明逐渐入睡,大家也回到了壶中,李靖为露营地画了个圈,防止夜晚有妖魔袭扰。
不知几时几刻,林明一激灵醒了过来。他看到无数的星,模糊地组成了一条带子,在紫黑色的夜空中明灭着。天上与地下都是雪,将这带子拥在当中。在旅人的视野里,眼前的天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眼睛。林明每吸一口气,都要比刚才更清醒一些。鲜明的颜色逐渐淡去,整个世界变得更真实了一些。险峰的风光未必更好,如今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壶中的朋友们没有动静,林明自知还没到早晨,但不知哪来的精气神,抖抖雪就继续登攀了。
走了一段,壶中传来了卡玛的声音。
“在这个山坡上,赛特曾打败过一个来自西方的教士。那个教士用语言和知识蛊惑人心,却没有动摇赛特的意志。”
“那个教士我也听赛特提起过,是一个擅长用语言迷惑他人的家伙。”
走了一段,卡玛继续讲。
“这条路中央曾经有一只巨大的机关兽拦住了赛特的去路,但它强大的力量并没有挡住赛特的步伐。”
“是黄雷吗?我们撤退的时候,看到他伏案不起。”
又走了一段,卡玛钻出了炼妖壶。
“没错,就是这里。赛特在这里经历了爱情的考验,有人希望和他一起下山,现在还在等着他呢。”
“他上山的路途,一定比我还要辛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山,不好比的。”
不知过了几天几夜,林明终于到达了山顶。这里有几个洞窟,每个洞窟里都有奇怪的世外高人。在最深的洞窟里,林明遇到了一个小童。林明看到小童只穿了肚兜和单裤,不由得把自己裹紧。“哎哟,炼妖壶!”不由林明介绍,小童直接把炼妖壶抢了过去,李靖、卡玛、安卡和波尔都被他倒了出来,波尔连忙窜到林明怀里。
“你这小孩,要死啊!当个剑鞘了不起了……”安卡冲上去,和小童扭打在一起。李靖向林明解释,这个小童是轩辕剑僮。
“原来如此。请轩辕剑僮仙人指教!”林明慌忙行个大礼。
“行了行了,我可不是那个老头子,你听好了……”
……
经过仙家同意,李靖念了个土地神念法,让自己和林明直接回到了山脚下。林明在巨大的石门处回望山巅,叹道:“难道这真的不是梦吗?”他举起轩辕剑僮给他的金色宝剑,剑尖正好遮住远处若有若无的山头。将炼妖壶交给轩辕剑僮之后,他现在需要拿着这把金色的剑回到中原。卡玛和安卡留在了天山(波尔也不得不留在天山),现在只有李靖跟着他了。
云山彼端,汉宿星餐。
王思月篇
赛特死后,王思月一直在白连仪府上。在坟前将眼泪哭干后,她再也没有时间伤怀:她一边照顾白先生,一边将自己家中残存的钱物转移出来,帮助白先生打通关系、收集情报、阻止安禄山。白先生曾经对这种事十分不屑,是王思月搬出她父亲与慧荣师傅的例子,白先生才勉强同意。而她来到白府做的所有事情,最让白先生欣慰的是,闲暇之时,她还会自学武术。
“哪怕打探出一些安禄山的消息,呈给陛下也好。麻烦思月了……咳咳……”白连仪掭掭笔头,继续写着奏折。王思月将刚煎好的药放在桌案上,行个礼,就匆匆离开了。她挽起秀发,拿起布包,前往西市,与约定好的线人碰头。这几日,长安的风大了很多。西市仍有叫卖的小贩,似乎急着把货卖光,喊得又急又快;路上的行人也急匆匆的,也不与商贩讲价,谈几句就结讫,然后马上离开;小孩子仍在街市呼喊打闹,但他们过家家中的“杨鬼妃”、“节肚子”总会引起路人惊诧……只有酒客照旧疯癫,照顾着酒楼惨淡的生意。
王思月来到客栈,把布包中的首饰交出去,换来几张纸。她拿给白先生看,白先生扶额,剧烈咳嗽几声之后,继续写奏折。这些日子,大抵如此。
长安城中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有人说安禄山已经起兵;有人说高仙芝将军已经开始调动;还有人说皇宫里近几日颇不安宁。这些都在之后的日子里一一被验证。只是白先生本就清廉,家中没有余财,王家的钱物也在一次次交易中消耗殆尽,收到的消息由白先生呈给朝廷,自然毫无回信,全被宰相杨国忠扣下了。终于有一天,王思月与白先生不用再收集安禄山谋反的证据了——安禄山在范阳起兵,沿途各处望风归降,河北大部失陷,安禄山军正浩浩荡荡向潼关而来。朝野大乱,高仙芝与封常清领命御敌。
此时的西市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少数几个店铺还开着,兵器铺的生意倒是更好了。商人萨尔达收过王思月不少好处,他最后一次与她在西市约见。
“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王思月攥紧荷包。
“我知道,你拿上这个。”萨尔达给了王思月一个小瓶子。“这个东西能在关键时刻救你的命。”
“这是……”
“照我看,长安迟早会被攻破,我劝你最好还是早做打算。”说完,萨尔达就裹紧袍子,叮叮当当地消失在街巷中。王思月听到远处的传教士在喊着“天启”之类的话语,她听不太懂,只觉得聒噪。回白府的路上,她又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立马警觉起来,提起裙边快步跑。那几个人也发现了王思月,往这边追。那些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越走越快,马上就要赶上王思月。四下无人,王思月见走不脱,便一横心,手伸向腰间,看准时机,抽出防身短刀便刺了出去。那其中一个追兵许是飞得太快,胸口撞上刀尖,瘫软在地。其他几人见状,连忙站住,个个抽出拂尘来。
“王思月姑娘,我们几个道友只是在赶路,你为何要害我同门?”其中一个喘着气问。
“黑坛教教众只是在赶路?骗小孩吗?”王思月刀尖冲着来人。“你们的教主已经被收服,你们这些走狗何不早降?”
“黑坛教?不不不,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道士拨弄拂尘,挥动风刃冲了上来。王思月躲过了一个风刃,另一个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手里剑挡住。
道士们四处张望,其中一个被手里剑刺中喉咙。众道士一时慌乱,化为几道黑烟四散而去。林明从房檐上跳下,向王思月鞠躬。重逢的二人没有多说什么,连忙赶回白府,紧闭大门。
“老李,好久不见……原来是之前的东洋学生……咳咳……谢谢你搭救思月了。我家里的僮仆散了很多,如不嫌弃,可以自己找个房间住下。唉……东洋的学生都比朝堂上那帮朽木有见识……”白连仪说道。
“谢谢白先生!”林明连忙鞠躬离开,李靖与白连仪叙话不提。
“我把炼妖壶送回天山后,天山的轩辕剑僮又交给我一项任务。”林明打开包裹,取出了一把黄色的剑。“他说这把宝剑有着强大的力量,让我带回中原,协力平叛。”王思月仔细端详,只见那剑身上刻有细密的纹路,不知有何深意。“李靖先生告诉我,唐国素来有’十大神器’的说法,这十一件神器各有异能,其中这轩辕剑……”
“你等一下。十大神器怎么会有十一个?”
“中间名单有所更易。总而言之,其中的轩辕剑就是一把黄金大剑,有着扫……嗯……那个词我不会说,总之是很强大的力量,可以说是天下最强的兵器!”
“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可以打败安禄山了?”王思月兴奋起来。
“只是……那轩辕剑僮说,这把剑的真正威力并不是谁都能激发出来的。我已经试了一路,它在我手中就是一把普通的剑,我认为应该把它交给别人。”
王思月闻言,挽起头发,当即就在院子里耍了一通。她的剑招轻盈灵动,剑身在月光的映照下蒙上一层银色,很是漂亮。
“挺顺手的,我就先收着啦!”
“好、好的……”
林明就此暂住在白府,与王思月、李靖一起守卫白府、护送白先生上下朝,也在调查那些道人的去处。有时王思月也会和李靖、林明讨教几招。虽然经常落败,但武功也因此进展神速。
可以确信的是,雨丹子没有出逃,现在正在天山的炼妖壶中。那些道人盘踞在汉长安废墟,昼伏夜出者多,不知跟了什么新的头领。三人曾数次冒险进入废墟探查,也没有查到什么。同时,官兵一退再退,退到了潼关,由高仙芝、封常清两位大将据守。潼关是关内门户,若被攻破,长安将危在旦夕。随着一封封战报传来,长安城内的人心越发浮动,每日都有人家离开长安,就连每天上朝的大臣都越来越少了。
“街市上没什么人了……”“我最近没探查到什么情报。”“今天就连皇上都没来。”“天界也还在讨论……”四人在白府,交换的都是不好的消息。白先生的身体越来越差,李靖在白府墙上的画中增加了前往天山的路,每日去山顶采取仙药。上朝的大臣越来越少,白先生的奏折越来越多,但这并没能改变局势。
一日,李靖在为白先生调息。
“老李啊,你别忙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这样不过是让我继续……咳咳,受苦罢了。你不如带着小林和思月,去……上阵、上阵杀敌,呕……”“少说废话,你的命还长着呢。”“那个杨国忠把持朝政,还有蛮子传教士蛊惑圣上,咳咳……”“传教士?难道是……”
林明闯进房间,送来几份积压的情报。众人一封一封地看:高仙芝和封常清将军坚守潼关不出,贼军受阻;皇帝连下御令,命潼关守军出战;监军边令诚奉谕旨斩了二位将军。
“高将军他……”“皇帝听信谗言……咳咳,高将军也生性高傲,没人替他说话……咳咳……”白先生想扶桌子站起来,却险些摔倒,王思月和林明连忙将他扶住。“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咳喔……陛下、陛下曾经是多么英明……”
不久之后,众人拿到了辗转抄录来的《封常清谢死表闻》,众人读罢,不由涕下。
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
又过了一段时日,王思月像往常一样,在宫门前等待白大人下朝。空荡荡的皇宫一眼望不到头,别说文臣武将,就连宫女、守卫都不见踪影。王思月探头探脑,看到一个太监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连忙上去问话。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呢?”“我,我在等白大人!”“姑娘等的,可是白连仪大人?”“正是!”太监闻言,面露难色。
王思月听闻,今天上朝的只有白连仪大人一个人,宰相和皇帝都没有来。白连仪对着空荡荡的朝堂大喊着,一开始喊的还是奏折的内容,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剧烈咳嗽,最后倒在了朝堂上。王思月闻言,就要冲进去,太监一把拉住了她。“擅闯皇宫可是死罪啊姑娘!”王思月挣脱太监的手,直接闯了进去,把太监袖子里的符咒碰落一地。
“姑娘!我劝你还是赶快逃吧!”太监的声音越来越远,“再不逃,就真的来不及了……”
王思月往最大的宫殿跑去,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阻拦。空荡荡的大殿里,她果然看到了倒地的白先生。白先生满口鲜血,只有一息尚存。王思月连忙扶他坐起,喂他丹药,抚顺心胸,良久才让白先生有了长气。白先生想说些什么,王思月已经卷起袖子要把他拉出去。一使劲,她险些闪了腰——白先生竟然如此轻盈。近些日子自己是在习武,但白先生也太轻了。
这就是朝堂上最后一个大臣的重量。
王思月架着白先生挪出宫门,看到乌云笼罩了整个皇宫。顾不得多想,她换一口气,继续向前。远处跑来两个士兵,王思月又惊又喜,朝着对方喊话。但两个士兵并不答话,只是攥紧长枪,越跑越快。王思月定睛一看,两个士兵的身体上都贴着一张符,他们一边跑,身体一边变化:皮肤变得通红,肌肉膨大不少,手脚也长出了爪子。王思月见事不妙,连忙把白先生放到隐蔽角落,自己在显眼之处摆出架势。按照这两个士兵、或者说妖怪的速度来看,自己肯定是跑不过的。只有拼死一搏,才有生机。
趁着右边士兵还没有完全变成妖怪,王思月以退为进,抢先一步,冲到对方怀里,用巧力夺了枪,让左边的妖怪直接冲到了枪尖上。紧接着,王思月左手抄起左边妖怪的枪,回身将另一个也捅了个对穿。她本身学的是剑,不会枪法,只是送白先生上朝不能佩剑,只好事急从权。看到四周逐渐围上来的士兵,王思月不敢放下长枪,心中又喜又怕。喜的是武功终于有了施展之地,怕的是双手难敌百拳。
一把枪扔出去,在地上发出了“丁玲当啷”的响声。妖怪士兵们停下来看了一眼,继续围上来。王思月学着李靖的手法耍了个枪花,和冲在最前的妖怪战在一起。一段时间的习武之后,攻防的动作根本不需要想、身体直接给出了反应。乒乒乓乓,一个人竟又放倒了两个妖怪士兵。没等王思月得意,更多的妖怪已经围了上来。
自从家中变故之后,王思月就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自己的死法。战死是她以为几率最低的一个,但绝不是最讨厌的一个。“白先生,您总希望我们能上阵杀敌,今天您终于能如愿了。只是,思月学艺不精,恐怕要折在这里了……”王思月努力回忆李靖拿枪的手法,双手一前一后把着枪,枪尖随着围上来的士兵不断改变攻势。
大喊一声,王思月持枪捅穿了一个妖怪的脸,枪拔不出来了。就在她踢翻妖怪开始上脚时,地上又传来了“丁玲当啷”的响声。只是这次妖怪的喊叫声盖住了这个声音,没有谁注意到。
“王姑娘,剑!”
这个生涩的汉语,是林明!
王思月闻言,用余光扫到了那把黄金宝剑,一个滚身就拿在了手。 林明从房檐上跳下,两把双截棍卷起两把枪,挡住了妖怪的攻势。远处又飞来一束光,穿透两个妖怪后钉在地上。细看来,那是一柄撼天神枪。李靖驾云而来,将三人团在一处,使个乘龙念法,回到了白府。
王思月在朝堂上初见白先生时,白先生表情扭曲,显然是被气倒的;而现在一看,他的眉眼舒展不少。王思月惊喜万分,正要去熬汤药,白先生微弱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没必要了,思月。”
王思月没反应过来,回头问他还有什么吩咐。白先生身后的李靖收了功,摇摇头。白先生像往常一样坐着,拿起毛笔,熟练地蘸了蘸墨水,想要写点什么,但手止不住地抖,眼睛也几乎看不到了。笔尖在老旧的桌子上刷刷点点,不成文章。
“……月,你这些……子,武功……昂进!昂进!若、若不是你……我就、我……日后,……杀,杀敌!”
王思月上前,握住了白先生的手。
“小林,好……学,你……忆录,小岛……小……回国……戒!”
林明向白先生鞠了一躬。“学生谨记!”
“老李,谢,谢谢……辛……你……”
李靖已经能感觉到两个魂魄接触的感觉。
白先生又强睁眼睛,看到了桌子上放的《孟子》。
“《孟子》……那个蛮子,看过……”
白先生平常的表情不多,情绪主要由语气表达。现在他的神态也和平日没什么区别。如果没有嘴角的血迹,他就只是一个坐着打盹的老头。众人没有悲伤太久,在如此时日去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而活着的人,还有很多事要做。
王思月将白府、王府剩余家资尽数拿出,遣散了所剩无几的仆从。愿意留下来的,便一起协助百姓出城。妖怪已开始在城中游走,林明与李靖穿行街巷之间,尽力除妖。李靖来到城头,看安禄山军已到城下,山呼开门。守军已然不多,城下的也不多言,行伍中走出一队道士,念个咒法,一阵符雨直奔城头,被符贴到的士兵开始纷纷化为妖物。李靖见状,连忙撕下最近士兵身上的符,算是救下一人。但其他人身上的符顷刻间就与人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剥离。城内的妖怪们撞破城门,安禄山军冲入长安城,大肆抢掠。
李靖自知无法阻挡千军万马,连忙找到林明、王思月。三人带着百姓撤离。妖怪很快赶到,李靖留在原地,用光系奇术拖住它们。众人又行了一程,一伙叛军追上,林明用双截棍打飞箭矢,扔出烟雾弹,掩护大家继续撤离。又是一队妖兵赶来,王思月先学着李靖,撕了一个妖兵的符,接着与这个士兵一起,抵挡来犯的妖怪。王思月剑法轻盈灵动,虽然差些气力,但每每出手都直冲要害,数个妖怪都倒在了她的剑下。用劲装袖子擦擦剑上的血,王思月发现剑身正发着微微的亮光。
林明归队,看到发光的剑,十分惊讶。
“我听那个轩辕剑僮说,这把剑有着十分强大的力量,只有适合它的人才能发挥强大威力,难道……”王思月顾不得回话,剑尖点中一个追兵眉心。
李靖归队,看到发光的剑,微笑一声。几人一边战斗,一边寻找着可以变回人的妖怪。队伍且战且退,规模不减反增。李靖乘云为队伍指明方向,林明用烟雾让迷惑敌人,王思月和其他士兵们抵挡着追兵。但四方喊杀声越来越激烈,四周的追兵与妖魔将众人团团包围。众人力战不止,但寡不敌众,队伍逐渐减员。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狮子吼。张客出现在楼上,招呼人们撤离,镇邪冲到最前面,一狮当道,万夫莫开,把追兵驱散了。
大唐崩塌之日,一行人带着一把黄金剑离开了长安。
张客篇
张客听说过很多“侠客”的故事。他听的第一个关于侠客的故事很简单:在一场毁天灭地的危机中,有一个侠客使用黄金大剑斩杀了混世魔王,魔王身首异处,侠客归隐山林。从此,那个侠客和那把黄金大剑都成了传说。
张客有着波斯血统。顶着混血面目的他,从小就受尽了冷眼。除了收养他的商人外,没人愿意正眼看他。一次,商人前往西域做生意,再也没有回来。在商人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前,商人的手下们就把他的家产瓜分一空。张客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杀了几个准备卷财逃跑的商人手下,把钱货堆在一起,最上面堆上人头,离开了商人家。在某处山林无意间杀死几个通缉犯后,张客在江湖上逐渐有了名气。红发、碧眼、使得一手好弓,这样的形容一出,人们都知道是谁,也会敬他三分。
至于镇邪是张客什么时候驯服的,就没人了解了。西域诸国风俗各异,或许真有哪里的人懂得驯服这等猛兽。
张客一边追寻商人踪迹,一边追杀那些背信弃义之人。只要是当时只身离开、没有趁火打劫的,张客不会动对方一根毫毛;只要当时动了财物,就是又一颗钱上人头。一路走来,商人没有找到,闲事倒是管了不少,侠客的故事也听了许多。在终南山下,他得知一位大侠葬在这里,他在此地耕读仗义,留下了很多诗篇。
写诗也能成为大侠?张客不明白,也没心思细想,因为他听说关内关外最近盛行一个叫“黑坛教”的组织,做了许多恶,便开始追查这件事。后来与赛特不打不相识,直到赛特在朝堂上被一个怪物杀死。
众人解散后,张客就在寻找据点。潼关一破,皇帝和一大帮人不知跑去了哪里,很多地方都不再有人护卫。张客看到某个小山丘不错,有足够的饮食,能看到长安的情况,就决定以此为据点。看到长安城破,连忙赶了过去。与王思月、林明会合后,大家且战且退,直到没了追兵。愿意离开的百姓各自散去了,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愿意继续战斗的人,拢成队伍一起前进。看到镇邪被张客驯得服帖,队伍中的人很快就不怕这个巨兽了。胆大的,甚至试着摸了摸它的鬃毛。
不得不说,狮子这种吃肉的巨兽,鬃毛的味道真不好闻。但没人敢提。路上有零星的叛军追来,都被镇邪吓跑了。
走了一程,众人就来到了张客的据点。“就是这个小山了。这里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猎物,酒……”张客笨拙地指了指,“上山吧。”张客积累的侠客故事中,其中一个便是这样的:大侠集结起被欺压的人们,相互帮助,对抗豪强。
其他人意识到,这里是骊山。赛特一行人和张客是在骊山宴会之后认识的,也难怪张客不知道这里曾是骊山行宫。山门的碑文还在,但这次王思月没有心思细细品读了;后山的黑坛教祭坛已经被拆毁,李靖看到附近只有祥云飘来飘去;林明拾起一只酒杯,回想着认识赛特的场景:一个棕发异瞳的人闯入宴会,皇帝非但没有责罚,反而赐他入席。同席的有四方宾朋、万国使节,舞女长袖翩翩,众人互敬互酬,好不快活。皇帝还突发奇想,赐了赛特一个“大将军”之位,让众人一起对付黑坛教。那场宴席上,除了日后好友之外,还有杀死赛特的人、搅乱唐国的人。赛特死前,曾和那个金发碧眼的人说了些听不懂的话。他们之前真的有很多故事,但……
“喂!”张客的喊声把林明拉回了现实。“大家找地方休息。西边有一片林子,里面有很多鹿啊鸟啊什么的,去打肉吃;那边的厨房里有粮食和酒,酒不要喝太多了;生火注意到空地上,引发山火就麻烦了。我在山路上设了陷阱,大家也要分批巡逻,两个时辰之后叫醒我。”说完,张客就靠着镇邪睡着了。众人顺着张客的引导看去:那个“林子”是皇帝的御苑,里面的梅花鹿、孔雀都是豢养起来的;“厨房”是御厨,冰库里存放着各种珍稀食材。如果一定要在骊山坚持的话,大家可以坚持很久。
大食的蜜枣,若放在之前,人们是不太愿意吃的,它对于中原人来说太甜了。长安的宴席上,大食蜜枣总是剩下最多的;林明很惊讶能看到家乡的鱼干:这在很多有钱的唐人眼里,是不入流的食物;安西的牛羊肉是上等货品,如今它们正大块成堆地躺在冰库里。不说味道如何,那种纯净的色泽很多人都是头一次见;巫山的奇花异草也有很多,别说做佐料了,闻着都足以令人心旷神怡。王思月统计了食材和禽畜的数量,先给大家安排了一顿饱饭。大家快炒白煮,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吃了一顿山珍海味。
经历了这些日子的奔波,林明咬了一口鱼干,又拿米饭攥着梅干吃,几乎要哭出来;大家围坐一起,分享着劫后余生的欢欣。李靖身为魂魄不需要吃东西,浮在空中为大家警戒;张客自知镇邪进食的场面血腥可怖,陪它在僻静之处享用鹿肉。镇邪一边撕咬,一边发出低沉的呼噜声,这种声音让张客感觉安心。
突然,草丛中传来声音,张客一惊,镇邪却头也不抬。张客定睛一看,原来是王思月。
“怎么?张大哥以为我是妖怪吗?”
“不、不敢……是我在……”张客收了拉开的弓,装作在制作箭矢。
“我很喜欢长安的月色。”王思月看向远方,那个方向既有月亮,也能依稀看到长安。
张客曾经听说过,曾有一对侠客情侣,他们阻止了野心家的阴谋,也在月下私定终生。这对侠侣的故事,很大篇幅都集中在后者。对他来说,阻止阴谋的故事远比月亮什么的有吸引力。他始终不明白月亮有什么好稀奇的,偏偏中原人的诗歌中,十句有七八句都在写月亮。
“因为它是不会变的。”王思月若有所思。“我家里之前很有势力,宾客变着花样来拜访。家里花花绿绿的,天上的月亮却总是循着自己的规律,阴晴圆缺。”王思月十指并拢,双手交叠,为张客演示月亮的变化,“但人心,却没有。”王家爆炸之后,曾经的宾客不仅没人来凭吊,王思月走在街上反而会收到异样的目光。人们在窸窸窣窣地讨论:为什么王家人只剩下了王思月一个?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是坏人炸了你家。”张客拍着镇邪逐渐鼓起的肚子。
“张大哥还真是不避讳啊。”王思月微笑,“张大哥”这个称呼,让张客想起了一个同样姓“张”的侠客的故事。那个姓张的自己并没有建立什么功业,反而成了一代大侠。他所做的,是把自己的所有家产都给了唐皇的一个手下。张客从这个故事中明白了:除了“勇敢”之外,原来“分享”也可以成为大侠。
“你们中原人,很多人都喜欢月亮。”张客这次是自己有了问题。
“对,我就尤其喜欢。我当时是在夜里抓的周,地上的东西我一个都没碰,我伸出双手,想抓住月亮。爹看我那样,就给我起名叫‘思月’。”
“你们为什么喜欢月亮?”
“嗯……”王思月想了一下,“因为它美,因为它可望不可及。”
“爱美可以理解,追求‘不可及’的东西,不能理解。”
“正因为人生有很多不可及的东西,追求才有意义。很多的诗歌写的都是这个主题。”
“追上才有意义。”
“张大哥你啊,就像你的弓箭一样,击中目标才肯罢休。”
“那当然了。”
二人聊了很多,把镇邪都聊困了。那一晚,大家都在享受难得的轻松。山上的人们在张客与王思月的安排下,将骊山改造成了一处据点。林明带几个腿脚快的人下山探查消息,李靖在黑坛教祭坛遗址里发现了一些符咒。有些符咒是雨丹子写的,能使人暴毙,应是之前咒皇帝用的;还有一些他就看不懂了,上面写有陌生的咒语。
山脚下,有一个道士在鬼鬼祟祟地前进。他略施法力,双眼放光,看到了树叶下埋的陷阱。他一跨一跳地躲过陷阱,然后远处飞来一只箭,把他的脑袋钉在树上。镇邪几步跑来,自行消受。最近骊山附近没有多少叛军,但是道士着实不少。李靖推测,是骊山上有什么东西,他们才不断地来探查,很可能就是那些符咒。山下又有几个妖魔攻上来,追着巡逻的人跑。从妖魔的穿着来看,它们也曾经是人类。李靖见状,只好将其消灭。
“基本可以断定,这种符咒可以让人变成妖魔了。”李靖对众人说道。王思月想起,之前有个小和尚被西方传教士变成妖魔,慧荣大师施法使其恢复;自己被雨丹子控制,镇邪一声吼逼出了她体内的妖怪。李靖据此推测,这种符咒怕是东西方咒术结合的产物。不用念咒,还可以量产。解除这种符咒的方法,可能有:在人变为妖怪之前撕掉符咒、在人变为妖怪后使用法术,或者凭借强大的威慑使妖怪恢复人形。
“我们如今会咒法的人不多,遇到妖怪,还是尽快击杀为好……”“镇邪吼叫可以瞬间吓退好几个妖怪……”“解除符咒的法术,学起来困难吗?”“要待在骊山,就得做好长久打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对付叛军和黑坛教的计策。讨论半天,众人得出了一个结论:目前只有撕符咒的办法成功过,使用法术和狮子吼,都只是根据过往经验的推论。
“在我身上试验吧。”张客的提议遭到众人阻拦,他自己却不以为然。“最坏不过是把我弄死,好过真的被妖魔吃掉。拿铁链来吧。”
林明还想争论,王思月拿起铁链,“不然还是绑我吧。我力气小,万一变成妖怪了也好控制。”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捆牢了张客。李靖试着给他贴了个符,只见他毛发越发旺盛,膨胀的身躯被铁链勒得通红,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大了三圈。李靖连忙掐诀念咒,一道白光,将张客变回人身,空中符咒被法术烧成灰烬。众人连忙上前关心,张客说不用,催促下一场实验。他逐渐恢复的头脑中,想起了一些侠客的故事:有的侠客自己就会变成神兵利器,可了不得。
又一张符咒贴到了张客身上。李靖的法术已经准备好,这次换镇邪来尝试。如果镇邪失败,就由李靖自己来收尾。还好,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声后,张客大笑,浑身的铁链哗哗作响。张客去休息不提,李靖连忙将所有会法术的人召集起来,教习法术,有的人甚至在原有符咒的基础上写出了反方向作用的符咒。那一日之后,再也没有道士与妖魔进攻骊山,但四处的叛军渐多,若是强攻上来,张客他们一小股人是挡不住的。
是时候离开了。张客招呼众人收拾。在外的林明提前留了消息,他会在之后赶上大部队。
准备出发的日子是个阴天。李靖踏云探了探地面,确认安全之后,众人准备动身。而就在此时,天上的阴云突然汇聚起来,变成一只手,将高处的李靖攫住。李靖只喊了半声,就消失在阴云之中。众人警觉起来,张客搭弓,王思月按剑,镇邪低伏,其他人也纷纷拿起武器,把老幼护在中间。
阴云由灰变墨,分出一股股,化为一只只手,向众人抓来。张客速射两箭,射落两只。镇邪跳到空中甩尾,也甩落了三只。那些被击中的黑手不等落到地面上就消失了。更多的黑手把人们一个个抓到了天空的黑云中,张客投鼠忌器,不敢攻击。
第二波黑手的攻势更加猛烈,它们似乎知道张烈和镇邪不好对付,便结成队伍,绕开他们,向人群直接冲去,瞬间遮蔽了人群。但它们未能如愿:一道金光从黑手的包围中亮起,驱散了这一波攻击。王思月手中的剑金光大放,比在长安的那次更加耀眼。人们又惊又喜。王思月、张客、镇邪组成三角,保护着众人。人群中会法术的,也为人群发动了保护奇术。
这些阴云不像有形体的妖怪,被攻击就会散掉,但行踪难以捉摸。在人们组织起防御之后,阴云就很难得手了。众人且战且走,似有脱身的可能。突然,一个浑身黑云的天将从云层中冲出,直奔王思月而来。王思月正越战越勇,不以为意。但随着天将越来越近,她发现这个天将的身姿与李靖十分相像,一个恍神,被天将抓了去。
“王思月!”张客大惊,王思月对准张客,将黄金大剑扔了过去,消失在云层中。
恐惧再一次笼罩了人群。天将指挥黑手军团,重新开始抓取地面上的人们。众人奋力拼杀,仍旧抵挡不住。张客混着汉语和波斯语骂来骂去,指挥众人撤退。
天将再次向着张客杀来,张客连射数箭,都被天将用长枪抵挡。眼看天将就要近身,张客只好挥起黄金大剑。他只会用弓,素未使剑,力道虽足,但不得要领。长枪戳来,只能勉强抵挡,一步一个趔趄。天将低喝一声,将剑挑飞,剑在张客胸前飞旋。张客慌乱间,食指与中指夹住了剑柄。索性搭弓射出,一道金光闪过,直中天将胸甲。天将长啸一声,身上的黑云散了不少,露出了原本的银甲。天将将枪倒转,枪尾戳到张客,又挑起张客下巴,猛出一拳,将张客打晕,带到了天上。
镇邪见状,对天空吼叫,但无济于事。张客被擒后,人群的防御崩溃。又是一阵黑云掠过,地上只剩下了镇邪。天将与镇邪交锋数十合,不分胜负;黑手抓住镇邪的身子,也很快被甩掉。一声狮子吼,又是大片黑手被驱散。
天上降下黑色天女与黑色神弓手,协助天将围攻镇邪。狮子虽然勇猛,但渐渐敌不过三人,被打落山坡。三人与黑手降低高度,寻镇邪不得。那巨兽突然从树林中冲出,一掌拍散了黑色神弓手周身的黑云,自己气力不支,滚到一旁,被一群黑手抓走了。
张客很快恢复意识,趴在地上,看到漫天黑云,还有黑色的天将、天女和巨兽。
“镇邪!王思月姑娘!李将军!”张客霎时将囊中之箭尽数射出,每箭必中,但黑云势众,天女率领一群黑手冲了下来。张客无奈,拿起了身边的黄金大剑。他回忆起刚才的手感,张弓搭剑,对准了天女。
张客不久前才听赛特说起过一位大师孤身抵挡军队的故事,他当时不太信,现在信了。黄金大剑射出,在黑色的天空上划出了狭长的线条,正中黑色天女,发出耀眼的闪光,天女百步之内的黑手霎时无影无踪,王思月也像壁画上的天女一样,飘然落下。
张客接住了王思月。
“对不起,王思月姑娘,没能按照赛特的遗言,照顾好你。”
“变成黑云在天上飞,好有趣啊!”
黄金大剑落在了远处,二人只剩下一把弓,张客把王思月护在身后,他面前的是朝夕相处的镇邪。这只狮子由于被黑云笼罩,显得比平常更加庞大。
张客轻轻弹了弹弓弦,正准备进攻的黑色巨兽猛地收回了爪子,好奇地看着那弓。张客笑了笑——镇邪平常就对这个声音最为敏感,王思月也被逗笑了。镇邪暂停了攻击,但天将和其他黑手并不会。二人对着人生中最后一个笑话开怀大笑,准备迎接最后的结局。
“哈哈哈……张大哥,我也要弹一下。”
“小心力度不要太大,不然会伤到手指。”
无数黑云涌了上来,却并没有将二人同化。
“般若波罗蜜!”
一群和尚念着佛经,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驱散了二人周围的黑云,镇邪也很快恢复。天将见势要逃,也被几道金锁捆住,恢复了真身。剩下的黑云全部聚集起来,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手,压低身姿冲来。镇邪将黄金大剑叼来,张客拿到剑,拉满弓向巨手射去,所过之处,云散天晴。人们在低空落下,互相搀扶着聚集起来,和尚们帮助大家撤到了安全的地方。
王思月看到僧兵队伍里有熟悉的面孔,惊呼:“你就是那个被变成妖魔的小和尚!”众人望去,那个浓眉小眼的年轻和尚又羞又愤。“原来是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小丫头啊,当时差点被黑坛教抓住!”两人互相揭短,众人笑着将他们拉开。
“你记住!我的法号是悟缘!”小和尚叫道。
这一队和尚是从少林寺来的,安禄山起兵后不久,少林寺的和尚们就尽数出动,抗击叛军。悟缘所属的这支,刚刚帮皇家禁卫军抵挡了一次叛军的进攻。张客连连称赞,李靖也道:“不愧是曾经力助秦王的少林寺!”
听和尚们说,兵士们在马嵬驿杀死了杨国忠,皇上也不得已赐死了杨贵妃。对于杨国忠的死,人们纷纷拍手称快;对于杨贵妃的死,大家各有看法。李靖无言,王思月惋惜,张客的最为特别:“喜欢马戏的娘娘死了”。
听闻河南道战事吃紧,这支僧兵部队就打算先回一趟山门,然后就地抗击叛军。
“感谢各位高僧搭救!”张客一行人对僧兵连连道谢。李靖有事暂时离开,林明短暂归队后也继续去探查情报了。张客和王思月经此一战,决定组建义勇军。分别前,悟缘又向张客打听了慧荣师爷和赛特师叔的去向。张客没有犹豫太久,直接说出了实情。
“他们都……死了?”
张客微微点头,把自己用不惯的黄金大剑交给悟缘,赶上了自己的部队。悟缘攥紧剑柄,望向了长安的方向。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王思月与张客成亲以后,组成义勇军四处打击安禄山军队。
悟缘篇
安禄山死了,叛军的势头却没有减弱。其子安庆绪接过领导权,命令尹子奇攻打睢阳,十几万叛军浩浩荡荡而来。这座城池已经坚持了数月之久。守城的长官名为张巡,用少量的人马拖住了尹子奇大军的进攻。
起初,尹子奇引大军前来,轻敌了些,被突然杀出城的张巡打得大败;麦子成熟时,守军又抓住空隙,偷袭了正在收割的叛军。守军甚至敢派出不及百人的敢死队,折了叛军数倍人马。但睢阳城迟迟盼不来增援,城中的士兵、军械、粮食都在不断减少,战死、饿死者都大有人在。张巡为了鼓舞士气,将钱粮一并分与众人。城中的雀鼠早已绝迹,树皮、草根也都吃完,城池仍旧没被攻破。劝降的书信雪片般打进城中,守军忙将纸片收集起来,拌水煮着吃了,称为“墨饭”。
叛军有云梯,守军便将云梯推翻;叛军用冲车,守军便用巨石将其砸碎。叛军无奈,在城外挖出高垒深沟,加筑栅栏,希望以此困死守军。攻方志在必得,守方意志坚定,这场攻城战谁都看不到头。
一天,尹子奇听得急报:远处来了一支军队,人数不多,气势非凡。尹子奇出了营帐,远远看到一队僧兵。他们操着兵器,不鼓不噪,但整片战场都为之震颤。尹军分头围住这些僧兵,与其打将起来。僧兵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大都刀枪不入,箭矢与刀剑都硬生生接下,又用拳、棍打得尹军哭爹喊娘。僧兵且战且进,将围城的木栅栏一道道拔出来,扔到壕沟里。城头守军见状,开始为这群僧兵摇旗呐喊。
有的僧兵放下棍子,接连射出箭矢;有的掏出千斤重的巨轮,直接向叛军碾去;还有的直接与叛军肉搏,抓着对方,就扔到百步之外,打倒一片人马。张巡登楼远望,又惊又喜。他素知少林寺武僧功夫了得,今日亲眼得见,大为佩服。正当他准备看好时机开城门时,一个小和尚跳上城头,向他行了合十礼。
“施主,我是少林寺的悟缘。城下的是我的师兄弟们,今日特来协助将军守城。”
张巡大喜,“好好好!”他近几个月怒骂叛军,就连牙都掉了不少,说话漏风,“我热(这)肉(就)给你们开仍(城)门!”
“施主不必冒险开门,我们自有进城的法子。”
在一片惊呼声中,一个个武僧跳上城门,排成一列。还有一些怒目金刚似乎跳不了那么高,只能攀上来。等他们所有人都爬上城头,守军才看清:这些金刚非是骨肉之身,而是木头脑袋、钢铁筋骨。它们顶着怒目而视的面具,十分威风。
悟缘向张巡介绍,少林寺的队伍中有武僧、有法僧,还有木人阵里的机关人。张巡敲敲机关人的臂膀,开怀大笑。“如齿(此),叛军不可能仍(成)功了!”
和尚们打开一批机关人的胸膛,里面放着干粮,城头守军又是一阵欢呼。睢阳城由于这支生力军的加入,焕发了新的活力。而叛军则认为增援的力量有限,继续猛攻。机关人站在城头,向城下倾泻箭雨。一场场“百步矢”让叛军死伤惨重,又是一群机关人从城门反攻出去,杀得叛军大败。虽然围困睢阳的叛军仍然遮天蔽日,但暂时没人敢前进了。
武僧们向城头守军增援了一部分,其他人都开始念经休息。悟缘经念得不好,随便糊弄了几句便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四处看探,找了个人少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他随便翻开一页,念了念经文,还是念不下去。
……
听闻慧荣与赛特的死讯,悟缘脱离僧兵队伍,只身前往长安皇宫,希望找回慧荣大师的遗体。但皇宫加强了守备,到处都有巡查的兵丁。悟缘为了不被发现,左右躲闪,在阴影中前进,碰巧看到一个太监和一个传教士进入偏房。悟缘好奇,轻声落地,伏在窗边。房内的二人连蜡烛都没点,声音也压得很低。窗外人聚精会神,也只听到只言片语。
“边令诚,要想获得救赎,就需要……”
“明白!明白!咱家的长生富贵,就全仰赖大师了!”
“拿着,快去吧!”
“是!是,是……”太监似乎领了什么命令,快步走出。悟缘翻到檐上,看那个太监攥着一叠黄纸离开了。房内,传教士也缓步走出,看着远处的宫殿群,嘴里念着咒文。悟缘“啧”了一声,教士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脖子硬扭过来,直勾勾地盯上了房檐。悟缘看到这张脸,认出来这便是康那里士。想起曾经被他变成妖怪,心里一阵发毛,连忙翻走。传教士右手摊开,召来两个长着翅膀的妖魔,向上一指,妖魔便向房檐上飞去,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悟缘听声辨位,转过拐角,不见踪迹。妖魔跟着飞过去,被突袭的飞腿踢碎一个,尸块“哗啦哗啦”地沿着房檐落到地上。
悟缘没想到追来的妖魔是石头身子,小腿生疼。他就近落到地上滚个身,再次隐匿行踪。另一个妖魔也落到地上,开始寻找。第一个妖魔的头突然冲来,与第二个的撞在一起,两头俱碎。悟缘扔了石块头,拍拍腿,准备翻墙而走。而身后,又是一个浑身黑甲的骑士冲来。
骑士挺起黑枪,加快马速,直向悟缘刺来。悟缘看准时机,左脚点墙,右脚站到枪尖上,双手抓住骑士头盔,将其掀起,扔到墙角,漆黑的夜里发出“咣当”一声。那骑士没有头,盔甲里只有一股黑烟。悟缘一惊,压低身形,骑士整顿身形,再次刺来。悟缘迎敌而上,滑入马下,从马侧边起身,坐到马屁股上,对骑士后背来了一拳。这一拳打掉不少甲胄,黑烟也逸散不少。他没有远离骑士,继续骑在马上,双手伸入甲胄,使个力气,将甲胄尽数撕开。黑烟一缕缕消散,甲片和枪掉落在地,黑马甩开悟缘跑掉了。
悟缘把黑枪踢起来,转了两圈试试轻重,迎上了舞着刀兵的骷髅群。一个甩枪,打散一只,左右点杀,两边的也近不了身。枪尖所及之处,必定有骷髅兵被打散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骷髅扔来铁索,钩住黑枪,悟缘索性顺势搅动,把整条铁索都缠上,舞起来哗哗作响,反而增强了黑枪的力量。一声声清脆的掉落声后,还能动的骷髅兵也所剩无几。悟缘解下铁索,抡圆了飞出去,最后的骷髅兵也应声崩解。
听到“丝丝”声,悟缘察觉到危险,踢起黑枪,刺穿了远处现身女妖的头,它蛇形的头发蠕动着,逐渐失去活力。看着满地骷髅,悟缘不愿恋战,一个纵身离开,继续寻找师爷的遗体。
……
睢阳城中的尸体堆积如山,这些一部分是战死的,一部分是饿死的。僧人们为士兵们分发完食物之后,开始对着尸体念经超度。悟缘也不会超度,怕扰了师兄弟们,就自告奋勇,打算翻出城去,探查敌情。
晚上,城周围尽是叛军营地的火光,比天上的星河还要广、还要亮。悟缘踩着城头的尸山,跳过壕沟和栅栏,摸到了叛军营地门口。他看到一个独目大将在和手下说些什么,二人面前是一个被罩住的庞然大物。悟缘细听,二人说此物是攻城利器,此物一出,睢阳不日可破。悟缘连忙回到城内,提醒张巡戒备。
次日,守军远远看到叛军在组装什么东西。张巡意识到是投石机,命人去射,射程不够;组织突袭队出城,也被打了回来。投石机组装完毕,巨石向睢阳城飞来,有的砸坏了城下的栅栏,有的砸掉了城头的垛石,更多的砸到了守军,就连机关人也抵挡不住。守军连忙找死角躲避,城上一时只剩下飞石落地的巨响。
等到飞石稍微少了些,敢死队与机关人冲出,总算是烧毁了一些投石机,但敢死队本身也十去七八,机关人也被打坏不少。敢死队回城后,张巡用仅剩的财物犒劳将士不提。悟缘没有领受赏金,只是拿了干粮,两口吃完,就地休息。
他又回想起了潜入皇宫的那一晚。
……
悟缘来到了御花园,这里弥漫着奇花异草的芳香,还有瑶池在侧,令人心旷神怡。悟缘掐下一朵花,随手转着花梗辨别方位,瑶池中突然跳出一只巨兽。这巨兽长着鱼的身子、牛的脑袋,十分骇人。悟缘暗骂一声,躲开牛头鱼的扫尾,看到牛头鱼倒转身形,挺角冲来。他又一个侧跳,牛头鱼的角撞碎了池边石柱。见怪物势头凶猛,悟缘几个跟斗翻入花丛中。
“小和尚……不要躲了……”牛头鱼的喉咙中钻出传教士的声音。“你可以躲过妖魔,但你躲不过自己的恐惧。”
悟缘在花丛中压低呼吸,寻找着传教士的位置。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一个骷髅头,他一拳打碎骷髅,跳了出来,看到牛头鱼已经被撕碎,眼前的是一个巨型怪物。这个怪物的胳膊大得夸张,杂乱地长着,背上有眼睛,浑身没有几块完好的肉,多的是锋利的骨头,只有头部勉强还有人形。悟缘见状,从怪兽身下滚过,再次消失。怪物逾墙追去,却不见人。暗处的悟缘跳出,将牛头怪的角刺入怪物背上的眼睛,怪物惨叫连连,骨架散落一地。
“真是,连皇宫里都这么多妖魔……”刚才的动静引来了士兵,悟缘听得脚步声,向相反方向去了。路上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着劲装,脑后梳着长长的辫子。
“师叔?”
……
这一日,叛军又发起了攻击。尹子奇亲自督战,叛军士气大振。城头的守军射箭投石,也无法阻挡叛军进攻。有的叛军登上城头,开始与守军近战。武僧们增援上来,勉强抵挡住了进攻。机关人部队启动需要时间,它们加入战斗后,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叛军打了回去。千步矢齐发,前方叛军如草偃伏,而后方叛军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而张巡之前派南霁云出城求援,至今未有回音。可战之兵越来越少,情况一刻比一刻危急。
一个机关人冲出城去。它没有像其他机关人那样使出百般兵器,而是顶着刀兵,向叛军将旗冲去。路上叛军想要阻拦,它都灵活闪开,躲不过的就直接撞飞。尹子奇一惊,连忙竖起兵器。他的两个护卫向机关人刺去,被机关人抓住长枪,扔到了别处。机关人抬头“看”了一眼尹子奇,向他左边攻来。
南霁云离开睢阳前,曾射中尹子奇的左目。自那之后,尹子奇左手就换上了盾牌。
尹子奇架起盾牌抵挡,机关人的钢爪卡住盾牌,向下一拉,让尹子奇跌落马来。机关人左拳向地上的尹子奇打去,尹子奇放开盾牌,翻滚躲开,铁拳将土地捶得陷下去两寸。机关人双手一盾一拳,接连追击尹子奇,尹子奇不断翻滚,没有被击中。机关人取下盾牌,朝尹子奇扔去,咔嚓一声,打断了他两根肋骨。地上的人闷哼一声,忙令士兵们攻击。
机关人正准备追击,左踝的连接处被长枪刺中,它发出一声闷哼,枪头也流出血来。人们这才知道,这个“机关人”不是木人,而是真人穿了机关人的壳子。一时间士兵都围上来,对着此人的关节处刺去。那人吃痛大叫起来,喊叫声却只能在机关人面罩的狭小空间里回荡。那人坚持不住,半跪在地,双手拼命去按胸前的红石。更多的士兵围上来,把此人砍翻在地。他在自己的血泊中侧躺着,没了声音,金刚的面罩仍旧怒目而视。
尹子奇被救起,机关人胸前的红石突然发出一道极细小的红光,射到他的护心镜上,反射到天空去了。士兵们没顾及太多,连忙把机关人的外壳拆掉,将里面的守军尸体枭首,挂在枪头。
这是一次失败的刺杀,却也延缓了叛军的攻势。但机关人需要用真人驾驶,说明城内也出了大问题。
……
京城的皇宫内,小和尚追上了西方旅人。
“赛特师叔,是我!我是悟缘啊!”
旅人停下脚步,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回过头来冷冷地说:“是你啊。”便继续前进了。
“师叔,你来皇宫做什么?我听说你……”
“我没事。你又是来干什么的?”赛特头也不回。
“我来找慧荣师爷的遗体。”
“那我碰巧知道,跟我来吧。”赛特笨拙地招手,又险些甩到。悟缘一扶,二人前进。
“师叔,这皇宫内出现了好多西方妖魔!”
“对,我也杀了很多。”
“这些妖魔都是哪来的呢?我们快告诉皇上吧!”
“就是这里了。”
二人来到了一处武库。库房内点了很多蜡烛,焰光通明,但还是阴气森森。悟缘看到,慧荣师爷的尸首就躺在蜡烛的中央。他的腹部有一个深深的掌印,皮肉因此深深塌陷。悟缘悲从中来,伸手去抱。赛特在他背后抽出剑,声音太大被发现,悟缘一脚把剑踢飞了。
“师叔,你这是做什么?”悟缘一踢把赛特的右手踢骨折了,赛特呆呆地看着自己歪斜的右手,苦笑。“这个身体真是太难用了……”
“果然,真的赛特师叔已经死了,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赛特左手把右手掰正,“我不是他?”
“我可没说我‘杀’了西方妖魔。”
“哦。”赛特冷笑一声,随便从兵器架上抄起一把剑,就冲了过来。悟缘也不客气,闪身抽出自己最顺手的棍子,两三下就把赛特的剑挑飞。赛特接连抽出不同的武器,都被悟缘击落。噼里啪啦,地上的蜡烛也被弄乱。
“师叔,你的功夫真是太稀松了!”悟缘大笑。用棍子将自己弹射出去,飞踢赛特后背,让赛特跌在地上。“无论你是谁,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冒充我的师叔。”
赛特正要爬起,就听得武库外传来太监的声音。悟缘一看,是之前自己偷听的边令诚。
“有……有人擅闯武库!快抓住他们!”一群士兵进入武库,他们的身上都贴着符咒。赛特不知何时消失了,只留下悟缘。悟缘瞥了一眼慧荣的遗体,暗骂了一声。
士兵们没有马上攻上来,而是在符咒的作用下开始变身。对于人变妖魔,悟缘有着充分的经验。他一手扛起慧荣的尸体,一手举起棍子,慢慢后退。但一打起来,他还是不得不放下尸体。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人化妖魔是比士兵更好对付的,它们虽然更吓人,但动作破绽百出。悟缘凭借一手好棍法,很快放倒了这群妖魔。门外的边令诚一惊,被赶来的传教士推到一边。
“神神道道的家伙,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悟缘长棍指着传教士,传教士也不废话,让边令诚手中剩下的符纸向悟缘冲去。悟缘一个翻滚躲过,符纸全部贴到了慧荣大师的尸体上。
“不好!师爷!”悟缘赶忙冲过去,但为时已晚:慧荣大师的尸体站了起来,逐渐变高变大,他单手合十,像平常准备训导小和尚一样,念着佛经向悟缘走来。悟缘一边后退,一边呼唤着师爷,逐渐失去人形的慧荣大师完全不理会他,硕大的金刚掌向悟缘袭来。一阵黑风,悟缘被打翻在地,棍子断成两截。慧荣扯掉身上的念珠,向悟缘掷去,打得悟缘生疼。
“这符咒如果给活人用,就会使其化为没有心智的妖魔;而若是给死人用,不仅会使其复活为妖魔,还会根据死者生前的愿望与遗憾,加强其能力。”传教士解释。
“不愧是康那里士大人,这法术真是厉害呀!”边令诚附和。
“我们不过是把黑的变成白的,呵呵呵呵……”说完,康那里士就消失了,边令诚本想继续奉承,看到康那里士消失,自己也连忙逃了。
老僧尸身所化的妖魔追着悟缘,悟缘又悲又惊,不敢还击,只顾躲闪。今夜的动静引来了不少兵士,远处亮起不少火把。看到如此景况,悟缘只好放弃,全力逃走了。远处响起慧荣尸妖沉重的吼叫声。
悟缘握紧了怀里的佛经,这是他在师爷妖化之前摸出来的。
……
现在悟缘觉得自己抢出来的佛经十分可笑。
僧兵们发现了城中隐蔽的角落埋着人骨,他们追问张巡,张巡只得道出实情。
在僧兵来支援前,城中已断粮很久。张巡杀了自己的爱妾给将士们吃,副官许远也献出了自己的僮仆。接着,城里的老幼妇孺都次第成了军粮。士兵们于心不忍,相互约定奋勇杀敌,失去战力后也充当军粮。睢阳城就在这种恐怖的氛围中坚持着,原本几万户人口,如今算上士兵都只剩几千人。
人肉被吃得非常干净,白骨收集在一起,埋到了城中的角落。如果来增员的只有僧兵,僧兵们是发现不了的,但机关人内部有鸟雀和小鼠,这些动物在觅食时,引导僧兵发现了白骨坑。
悟缘在汉长安废墟中见过白骨堆叠的场面,那是康那里士做的。他没想到自己能看到第二次,而白骨累累的原因却是抗击叛军。僧兵们围住张巡,像是要把张巡也吃掉似的。
“阿弥陀佛!你怎么能……”“早知如此,不如弃城!”“你这样是要下地狱的!”
张巡任由僧兵们抓住领口晃来晃去,也不辩驳。但有士兵前来报告军情,他会立马给出指令。
“你们要日(是)说完的话,我要去安排ra(下)一批军狼(粮)讷(了)。”张巡冷冷地说。悟缘闻言,一拳又打掉了他的一颗牙齿。士兵们见状,和悟缘扭打起来,僧兵和士兵群体爆发了激烈冲突。张巡大喊一声,止住双方冲突。起身,捡起牙齿,放回嘴里把血吸干才重新吐出去。牙龈里还有血,他有滋有味地抿了起来。
整个白骨坑边,只有张巡滋滋的抿嘴声,众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士兵发话了。
“那你们说我们吃什么?”
“无论如何,也不可同类相食!”
“城里的鸟兽、虫子我们都吃尽了,你们佛法无边,给我们变出粮食来啊!”
“鸟兽……”
一个偏将想到了什么,敲了敲身边的机关人。
“你们之前不是说,机关人是用鸟雀、小鼠驱动的?”
“机关人是我们的重要战力,你们不要打它们的主意!”
“嗨,我说,这机关人的壳子,能装得下一个人吗?”偏将自顾自地打开机关人的胸膛,把里面的老鼠拿了出来。
僧兵们面面相觑。
“我穿上机关人的装备杀出城去,如果能拿回来尹子奇的人头,我就把这个老鼠吃了,怎么样?”偏将说完,就开始拆卸机关人的装备。“受不了,实在是太饿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望向了张巡。张巡道:“你(李)怀rong(忠),你……”
没等张巡说完,叛军的巨石就打过来了。众人连忙前往城头。李怀忠前往刺杀前,曾向僧兵讨教过机关人的杀手锏。
“机关人全身都是武器,但若是里面装着真人,很多武器就不能用了。唯有胸前的红石,可以发动名为‘乾天太红’的招式,它可切五金、断骨肉,拿下尹子奇的人头应不在话下。但此招只在一刹那,没有万分把握万莫造次,更容易误伤。”
“好嘞。”
后来李怀忠一个人杀向尹子奇,最终寡不敌众,临死前的乾天太红也只射到护心镜,没能成功。“那个李怀忠本来也是尹子奇的手下,是张大人在城头上将其劝降的。现在城里的人,不少都是这么过来的。”休息的士兵对悟缘说。
在那之后,不断有敢死队穿上机关人的装备出城奋战,换下来的动物就给战友们吃了。这些敢死队没有使用机关人的经验,在战死前只有半数成功发动乾天太红,发动了的也只有三四成打到了敌人。城内存粮见底,僧兵们把机关人中的动物尽数抓出,给将士们吃了。机关人也各自拆掉,用作防御。用不到的草垫、皮具,也都煮了吃了。而就在此时,南霁云带着借来的人马杀出,不仅冲乱了叛军阵地,还抢了很多牛进城,守军士气一时大振。
将士们大口吃着牛肉,也为张巡做了肉糜汤。武僧们自开战之后就破了戒,以保存体力为优先,与士兵们共享着牛肉。大家都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顿饱饭了。
叛军运来了新一批投石机,巨石向城内猛砸,很快砸开了城门。叛军潮水般涌入,与守军杀在一起。张巡手举令旗,仍旧在城头指挥作战;武僧们一个个都穿上机关人的装备,先对着叛军射箭,箭射光了就发动乾天太红,数十个人的身体会因此被切断。最后,机关武僧们就会加入白刃战。
悟缘与师兄弟们念了最后一段经(主要是师兄弟们在念)后,也穿上装备,拿起武器奔赴战场。在叛军中,悟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慧荣师爷。您曾救过我一次,这次该我超度您了。”
穿着机关人装备的悟缘身法依旧矫健,他一边向慧荣尸妖奔去,一边不断拍手,吸引尸妖注意。那尸妖像上次一样,一道金刚掌打将过来。悟缘借着装备的重量,没有被打飞。尸妖弯腰合手,想要抓住悟缘,悟缘跳起,对着尸妖射出百步矢。那尸妖皮肤如同钢铁,一处剑伤都没有留下。悟缘又启动乾天太红,才在尸妖的左脚上穿了一个孔。尸妖大吼,轰然倒地。悟缘趁机跳到尸妖身上,用尽身上的武器,也没能伤到尸妖。
巨掌拍来,把悟缘的装备打得七零八落。悟缘只得舍了装备,拿出最后武器:一端绑着黄金大剑的铁棍。悟缘搅一搅,枪头发出晃眼的金光。尸妖起身,又是一掌打来,悟缘挥两下枪,两道金色剑风将掌风切个粉碎。悟缘三道连刺,第一刺的剑风长达十步,第二刺三十步,第三刺几乎百步。尸妖护着自己胸口的手被戳了个大洞,心脏也是。
大片的骨肉崩散,尸妖很快变回了老僧尸体,一张符咒飘然飞走。悟缘单手合十,念着自己记得不多的几句经文,把染血的经书放回师爷怀中,继续投入战斗。黄金剑的剑气愈发磅礴,但面对无数敌军,仍是杯水车薪。守军所剩无几,张巡、许远、南霁云纷纷被擒,悟缘也和师兄弟们走散了。他站在城头,看着满城的叛军,深吸了一口气。
生死别人间,骨肉散尘烟。比丘拜土石,无缘悟梵天。
尹子奇看到,一个小和尚把符咒贴在自己身上,扛着金枪跳下城头。
夜叉面貌奇丑无比,叫声犀利凄惨,使人闻之丧胆。悟缘(战死前)发扬少林寺武学,协助禁卫军平乱,但达摩的佛学却在慧荣逝世后逐渐失传。
张巡、许远、南霁云等人慷慨赴死,后人有诗曰: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睢阳坚守期间,江淮地区的财赋不断供给朝廷,使得唐军有了返攻之机。睢阳城破前后,长安、洛阳相继被收复,叛军再也无力南下。
岧峣试一临,虏骑附城阴。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门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
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
李隆基之子李亨在甘肃称帝,他斩了从叛军中逃出来的边令诚,挥师南下。康那里士不得不寻找新的合作者。
赛特篇
奔波中,李靖突然一惊,连忙回到天山山顶。赛特的灵魂终于被天界发现,恢复了肉身。他拿着林明送来的炼妖壶,回到长安军民共同收复的长安,在汉长安废墟中打败了西方魔王。
“妮可,天界要安排你去转世投胎。”
“赛特,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赛特,我也要走了,我要去天界守护薇达。”
“我还要帮助摇摇欲坠的大唐,要留在这里,就不送你回欧洲了。”
“赛特,为了维护你的新肉体,我必须在你身旁待一段时间。”
“不介意我跟着你吧?”
本来因赛特团结起来的队伍,又很快解散。赛特又回到东都洛阳,见到了准备回国的林明。若不是睢阳坚持许久,如今的洛阳怕是还在叛军手中。
“赛特?……你是人是鬼?怎么可能……”
“我也不明白,你当时何必做这么大的牺牲?”
“书信不及的距离,别抱太大期望。”
赛特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就离开了唐国,轩辕剑也不知所踪。
而安史之乱还在继续。
李靖篇
段秀实忘不了北邙山上的遭遇战。唐军冲锋时,两侧的荒丘上突然出现大批泥土包裹起来的“阴兵”,它们嘶吼着冲散了唐军,同时天空也聚起黑云,使人不辨天日。一个阴兵攫住段秀实,大喊“来救、来救”。双方拼杀起来,因二者招式相似、实力相当,数十合仍不分上下。拼斗间,段秀实的布袋被划破。不知为何,那阴兵突然畏缩起来。段秀实几招过去,对方也只会躲闪,不再反击了。段秀实抓住时机,集结起身边的战友,在一众阴兵和黑云中杀出一条路来。
李靖也忘不了北邙山上的遭遇战。在林明离开唐国前,李靖曾去见过他一次。林明来唐国,一是为了学习,一是为了凭吊某位前辈——一位数百年前来中国学习的前辈。北邙之战前,在汉魏墓葬群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林明找到了目标。接下来的对话,是林明与前辈用家乡话说的。
“前辈。”“你是……?”“后学名明,汉姓林。”“我是久须毗呼,也可以叫我久悠。”“后学听说您曾经向唐国带来一面神镜,今次特来讨还,我国有所用处。”“唐国是什么?不过神镜确实在我这里。北邙山这些年来来了不少盗墓贼,幸好我的墓葬又小又偏,才躲过一劫。”
根据久悠的指引,林明找到了神镜。
“谢谢前辈指点。我马上就要回国了,希望可以带上您的遗骨一起回去。”“这就不必了,我还在等人。”“那……前辈可否帮后学一个忙?”
根据林明的指引,李靖找到了久须毗呼的墓葬。
“想必你就是久须毗呼了。”“没错。李将军,明已经把事情和我说了。战事危急,不如再多一份力量。”“这是何意?”“我有一位战友,勇武过人,也可助你一臂之力。他的墓葬就在不远处。”
在附近的墓葬中,李靖又找到了“韩龙”的魂魄。韩龙听二人言,立马坐不住了。
“有这等事?誓死护我大魏!”“你已经死了。”“现在其实也不是大魏了……”“呃?”
李靖也学会了用泥土暂时赋予死灵身体的法术。他给久悠赋予了身体,久悠学会法术,让李靖与韩龙也站了起来。阴兵四起时,三人奋勇拼杀。韩龙的大剑一舞就能砍翻一群人,只是准头不太行;久须毗呼的法术幽深难测,让不少尸妖魂归大地。李靖也拿出黄金剑,挥出百步宽的剑风,为唐军抵挡尸妖。只是唐军各部都受到了阴兵的冲击,四处溃散,三人也只得且战且退。山下尽是唐军的尸体与兵甲,李靖多跨一步就越过了北邙边界,身上的尘土便倏然落地,其他二人则因灵魂无法离开北邙,停下了脚步。阴兵大军也纷纷止步山脚,叛军则趁势掩杀下来。
北邙大败后,唐军各部退守,段秀实所在部队士兵哗变,杀了大部分将领,只有段秀实颇具声望,士兵对其拜服,没有杀他。李靖不知所踪。
……
赛特走后的这些年,河南大部被官军收复,史思明杀安庆绪,唐军与叛军在河北展开激战。期间史思明降而复叛,唐皇(肃宗李亨)左右不决,战事看不到终结。李靖四处奔走,也无力改变大势。北邙大战后不久,史思明被其子史朝义所杀,唐军再次发起了进攻。
这次的战场仍在北邙山。
上次北邙山大战的遭遇,段秀实记忆犹新。这次开战之后,任凭段秀实如何鼓舞士气,唐军都反响平平。叛军的“阴兵”还没有出现,只望着远处山头叛军的阵势,唐军就有了退缩之意。很显然,叛军将领也清楚上次战斗给唐军带来的影响,他们率先发起进攻,天上黑云,地上刀兵,上下两处压了过来。不少唐军士兵两股战战,阴兵还未出来,就向地上看,仿佛已经有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胆子稍微小的,眼睛一湿,黑云变成了墨池,刀兵变成了水银,上上下下都不清楚,只是在视野中不断蔓延、增大,轰隆隆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越来越真切。水银开始晃眼,墨池有零散的墨汁溅出来,视野里只余黑银两色,哪里还分得清什么敌我。
终于,“阴兵”来了,只不过这次是从天上来的。十个人落地,激起不少尘土。四周有不少阴兵正在成形,都被冲散了。唐军一惊,对面的叛军也放慢了脚步。率先天降的十人之中走出来一位,他右手扛着长枪,左手拿着一把黄金剑,身穿银甲,肩披红袍,蚕眉凤眼,相貌堂堂。他举起黄金大剑喊道:
“李靖在此!”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自报了名号:太公望、白起、韩信、诸葛亮、李勣、田穰苴、孙武、吴起、乐毅。唐玄宗曾在历代武将中选出十位,与太公望并称武庙十哲。主神为太公望,副祀为张良,其余九位与张良一起分列两旁。如今武庙十哲都到齐了,除了张良。
李靖外的其他人都飞到天上,个个金光四射,与黑云对抗。李靖挥舞黄金剑,百步宽的剑风也劈散了一股冲向他的黑云。
“唐军将士,随我冲锋!”像生前无数次战斗一样,李靖率领唐军冲了出去。唐军中胆大的,攥紧兵器跟了上去,他们带着越来越多的人冲上前,与叛军交锋。
之前唐军碰到的阴兵,是叛军召唤出的尸妖。寻常尸妖战斗力比普通士兵高不了多少,只要战略得当,是可以打败的。但尸妖模样骇人,北邙山也不是寻常墓葬。自周代起,历代王侯将相、文人名士葬在北邙的,不计其数。生前事竟的,变为尸妖力量就弱;生前有遗憾的,便会成为强大的尸妖。若是在北邙召唤尸妖,尸妖会又多又强。
叛军中的法师发了功。旧土丘上,一个个尸妖纷纷站起,有的适应着重生的身体,有的念叨着生前的夙愿,有的看到身旁的唐军,直接扑了上去。它们从四面八方向李靖冲来,攥住他的手臂。李靖虽手握神兵,但还是寡不敌众,渐渐无法挥剑。
不知何处传来了呼唤李靖的声音,要他把剑扔过去。李靖只觉耳熟,便用尽力气将剑一抛,久须毗呼稳稳地接住了剑。他回身一道剑风救下李靖,便继续向叛军尸妖冲去,左手法术右手剑风,势如破竹。韩龙上前,挥动自己的巨剑,护着久须毗呼左翼。黄色与黑色剑风交替飞出,越来越多的唐军都不再恐惧,开始与叛军奋战。
叛军指挥部,史朝义坐立难安,身边的康那里士却冷笑一声。
“蛮子,你说过你的什么‘尸妖大军’可以挡得住的!现在,现在你看这……”
“着什么急,我还没有派出杀手锏呢……”康那里士枯瘦的手抓住了史朝义的手,让史朝义心里一阵发毛。“更何况,除了我之外,你已经不能依靠任何人了。你手下还有多少人听你的话呢?”
“你的老大不也被人捉了去,在神气什么?”
“我可以等,你只剩下这最后的机会,这就是你我最大的区别。”康那里士微笑着解释,眼睛却没有看史朝义。他指尖轻轻一指,一处山头便浮起一堆尸妖。双手轻挥,一批批新的尸妖出现,漫山遍野。
“我之前只召唤了一些平民尸妖,就杀得唐军大败,现在该考考你了。”
“你……你什么意思?”
“听说你们唐国人素来注重历史,现在我召唤出你们的历代先王、文臣武将,你可以认出哪些呢?”
一捧捧尘土卷着无尽的过往,在魂魄周围结块,化为一个个尸妖。韩龙正杀得兴起,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魏明帝曹叡,韩龙如何不认得?他愣了一下,想行个礼,险些被大剑带着闪了腰。“乌衣尊者韩龙,你怎么在帮助敌军?”曹叡的问题让韩龙不知该如何回答。“你手里那把黄金剑看起来有点意思,快呈上来。”
韩龙一愣神,就要半跪献剑。远处的久须毗呼见了,连忙提醒韩龙。韩龙回神,剑却已经落入曹叡手中。曹叡正在赏剑,曹丕与曹髦都出现在了他身旁。此三曹魏帝王,曹髦遗恨最大,尸妖力量也最为强劲。他一把夺过黄金剑,挥出剑风,把韩龙的尘土之身劈做两半。久须毗呼见状来救,也被曹丕曹叡抓住。
“先皇,圣上,是我啊,我是久须毗呼!我是青衣尊者!”
“给孩子玩个游戏而已,不要紧张。”曹叡反倒在安抚久须毗呼。
曹髦忽听身后风动,立马反身刺出黄金剑。一个灵活的身影躲开剑风,斩断他的双手,单手接住了黄金大剑,惊喜地将自己的小剑插回剑匣。
久须毗呼看那人:是一位长发绾起,身着劲装的女子。
王思月掂了掂黄金大剑,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便向曹丕挥来,巨大的剑风让王思月自己都吓了一跳。
“几年不见,你也成长了!”王思月既惊讶又兴奋。曹叡冲过来,也被王思月用剑风打散了。她正要继续劈久须毗呼,李靖及时出现,说一句“是自己人”,王思月便继续转身杀敌。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但开战后就和大家走散了。唐军在一开始的冲杀中占据先机,但后来新的尸妖顶住了唐军先锋,双方在北邙山各处缠斗起来。
另一边,段秀实再次对上了上次的那个尸妖,它仍旧喊着“来救”,仍旧使着和段秀实一样的招式。段秀实也毫不示弱,拍拍胸膛,鼓舞士气。“唐军将士们!平定社稷在此一役,欲立不世之功者,随我力战!”
尸妖听到“唐军”二字,愣了一下。
“唐……唐军?”
“唐军怎么?你个阴兵,今日就让你尝尝唐军爷爷的厉害!”段秀实大刀劈下来,却被那尸妖轻松弹开。
“我也是唐军!秦王为何不来救我!”那尸妖挥着长枪,不断逼问段秀实。
“秦王……太宗爷?”
“太宗?哈……真是好名号啊!他自己当了皇帝,留我们在洺水孤军奋战!”
段秀实对“洺水”这个地方有些印象,对方一枪攻来,被李靖挡住。
“药师兄?”尸妖一怔,李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表字也是一怔。尸妖的力量突然增强不少,地上钻出无数手臂,将李靖拖入了地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没几个人看到。地下不好施展兵器,二人都扔了长枪,招来身边土石,拼斗起来。一边使出泥掌,一边挥动土拳。整个山丘因二人而震颤。在拼斗中,李靖逐渐确定了对方是谁。
“小罗。”
罗士信,跟随李世民征讨刘黑闼时,在洺水城被刘军围困,城破不降被杀。
“亏你还认得出我。”
泥土中二人的身形已经彼此难辨。
“秦王在那之后用重金将你的遗体赎回,大哭三日,将你葬在了北邙。”
“北邙……这里是北邙?”罗士信想起,自己的战友就葬在这里,自己生前也希望能归葬北邙。
“秦王夺取天下的路上,失去了很多兄弟。他用尽了一切办法追思、补偿大家。”
山丘的震动减弱了。
“他都做了什么?”罗士信问。
地面上,段秀实正趔趄着与苌弘尸妖作战。苌弘的泥土身体上能生长出大块碧玉,已经有不少唐军被碧玉砸伤。段秀实自己也忙于躲闪,不能近前。又是一块碧玉飞来,被飞来的黄金剑击碎。那黄金剑的飞行轨迹不像是扔来的,而是射来的。唐军循声望去,一股装备简陋的生力军杀来,为首的长发碧眼,正对着苌宏尸妖弯弓搭箭。碧玉生长再快,也没有箭射得快。几箭之后,苌宏身上多了几个窟窿。段秀实趁机捡起黄金剑,斩杀了苌宏身体。
段秀实拿着剑对射箭的男人行礼,男人轻轻点头,就带着人去别处了。段秀实挥一挥黄金剑,继续指挥战斗。
地下的战斗已经完全停止,罗士信问了无数个问题,李靖都一一解答。
“我现在还是死人?”“严格来说……是的。”“有人在洛阳召唤了我?”“是的。”“大唐正在危机之中?”“如你所见。”
“我明白了。”
地面上,久须毗呼与韩龙正被两个巨人挡住:他们是刘禅与陈叔宝。两个巨大的尸妖躺在山丘上,任凭唐军如何攻击都一动不动。刘禅与陈叔宝刚刚出现、变大时,压倒了不少人马,现在二人高百余丈,将战场分割开来。久须毗呼使尽法术,韩龙大力劈砍,都无济于事:两个尸妖身上的泥土被打掉,会有泥土立马补上。
二人用兵器插进尸妖身体里,一步步向上攀登,翻到了尸妖背后。继续攻击,仍不济事。看着尸妖的后背,久须毗呼有了主意。他将学来的术倒着念,果然解开了两个巨型尸妖的法术,两座泥土大山很快消失,战场上回荡着舒服的鼾声。
另一处,北魏孝文帝元宏的尸妖拦住了唐军。这位早逝的君主环顾战场,似有万千感慨。
“现在是什么年代?我大魏国运如何?这里……”元宏看到远处的洛阳城,“这里似乎是北邙山。”他挥挥剑,一边战斗,一边指挥其他尸妖。混乱无序的尸妖大军突然变得条理起来,结成阵势。空中的武庙十哲一见,大呼不妙,就要派代表去地面提醒唐军。而在如何对付元宏阵势的问题上,众人却又吵作一团,没个结果。
尸妖大军集结起精锐部队,由田横领导,向唐军最薄弱的地方冲去。另一边,一只狮子叼着黄金剑,向元宏奔来,其势之烈,无人能挡。双方像太极一样,田横的精锐部队冲破了唐军阵势,狮子也打掉了元宏的一条胳膊。双方大乱,重新进入混战状态。
元宏虽然没法恢复自己的身体,但很快恢复了理智。正当他准备重新集结起军队时,地底伸出一只手,把他的胸膛捣烂了。这手并非地底窜出来的李靖,而是同是尸妖的尔朱荣。尔朱荣站起,身形比元宏庞大数倍。周围的尸妖似乎感觉到了威压,展现出了比刚才更强的纪律性和战斗力。尔朱荣本身的力量也毫不讲理,随手一挥就能打倒大片人马。
尔朱荣在权势极盛时期死于宫廷刺杀,生前功勋卓著,但也遗恨万千。生前未竟事情,死后必要完成。尸妖大军喊着统一的口号,颇有北朝魏军之风。
“当今皇帝是……李世民?”尔朱荣稍稍算了一下,“竟然是李虎的后代?真是没想到……左翼顶住!顶不住拿队长人头过来。高欢呢?宇文泰呢?给我打。这与寻常围猎并无不同,只是猎物变成了人而已……史朝义又是谁?”尔朱荣一边指挥,一边获取情报,从容间尸妖大军就转守为攻。
乱军之中,王思月与狮子会合。
“镇邪,好样的!这把剑借我一用!”王思月从镇邪口中拿走黄金剑,与黄金巨兽一起突入尸妖阵中。尸妖势众,镇邪不久便身被数创。为了保护镇邪,王思月的剑不慎被田横打落,羊祜、刘秀、曹休也围了上来。空中一支鸣镝飞出,吸引了众尸妖的注意力。紧接着,两枚箭矢几乎同时飞来,射中羊祜与曹休,第三支箭碰上了刘秀还击的一箭。张客近前,与刘秀对射起来。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山丘上无数的活人与死者、无尽的愿望与遗憾,都在此刻汇聚。郦道元在混战中试图辨明方位,却被苏秦与张仪相左的话语辩得晕头转向;贾谊抱着自己的头,生前的悔恨成为一把把尖刀从口中吐出,久须毗呼用法术稳定其身心,使其魂魄离开身体;韩龙对上樊哙,难分高下。韩龙把樊哙打倒在地,下一剑却没能砍中……
这期间,黄金剑不断易手。有时剑抛在半空,地上的夺剑之手就已经打将了三轮;有时掉在地上,许久都无人捡拾。田横在乱军中夺得黄金剑,又听说了安史之乱的事,大笑一声,拿黄金剑刺穿了自己的身体;吕不韦拿到宝剑,不会使用,只知此物珍稀,抱起剑来就向本阵跑,被尔朱荣打飞;司马懿将子孙师、昭、炎等人聚集起来,却遭遇了韩龙。乌衣尊者以气吞寰宇之势,用黄金剑的剑气打碎了司马祖孙三代人的尸妖;镇邪口含宝剑,将剑送给张客,自己身上又多了数道伤口。张客抚一抚镇邪,把黄金剑向尔朱荣射去。尔朱荣捏起指头,轻轻一弹便把黄金剑弹到一边,天空中划出一道黄金抛物线。
尔朱荣向前一指,尸妖大军再次掩杀过来。没了黄金剑,唐军只能苦苦支撑。
远处发出了强光。
李靖从地底钻出,接住黄金剑,闪电般飞来,一剑劈向尔朱荣。尔朱荣吼叫着把李靖弹开,李靖又飞回,两道剑风劈向尔朱荣的眼睛,尔朱荣捂住了脸,李靖自己也再次被弹飞,黄金剑掉落在地。王思月喝下之前萨尔达给她的药水,顿时觉得身边人们的动作都变慢了。她在乱军中轻易拿起黄金剑,对着尔朱荣的脚劈了数次。在王思月眼中,剑风缓缓切断尔朱荣的脚,巨大的尸妖独脚难支。随着药效过去,倒向地面的尸妖不再分秒可袭。王思月也恢复了正常。她把黄金剑交给段秀实,自己留在原地喘息。段秀实用黄金剑挡住狄仁杰尸妖的攻击,就势一劈,剑风切开狄仁杰,也砍断了后面尔朱荣的右手。班超加速冲来,段秀实与将士们同握宝剑,抵挡住了班超的攻击。不知是谁一推剑柄,班超的尸身化为粉末。董宣的尸妖人面虎身,打散段秀实等人的阵势,黄金剑却被镇邪打到别处。狮虎拼斗起来,石崇捡起黄金剑,手被张客射中,剑又掉落,被飞来的李靖拿走了。
尔朱荣凭借众尸妖身体的支撑,再次站起。但这对黄金剑的剑风来说,不过是乌合之众。李靖在空中全力挥砍,每一次都会打散不少尸妖。尔朱荣怒吼着向李靖抓来,没抓住,头被黄金剑斩下。
尔朱荣消失,众尸妖又回到了混乱的状态。唐军呐喊着继续推进,占领了一处处山头。
“你你你你的尸妖怎么都被消灭了?”史朝义质问康那里士。
“本来就只是一些死人,能指望什么?你不是还有十万精兵吗?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最后一战。”
“少废话!”
叛军精兵集结在昭觉寺周围。史朝义虽然精神不坚定,但他的十万精兵确实仍有一战之力。唐军攻过来,竟然被止住,双方陷入僵持。
就在此时,地底突然传来巨响,罗士信的尸妖破土而出。段秀实看到熟悉的身影,警觉起来。罗士信和李靖一起浮在空中,对叛军喊话。
“将士们!你们可知昭觉寺是什么地方?”
叛军阵型依然严整,但士兵们都开始思索。
“这里是太宗爷当年在北邙击败王世充后,为阵亡将士们盖的庙!”
唐太宗在北邙山击败王世充,是大唐立国的重要战役。双方将士们闻言,心中各有波澜。昭觉寺的四周,也开始有阵亡士兵灵魂出现。
“安、史篡逆,祸乱天下,有意同我终结乱局的,举起你的兵器!”
越来越多的灵魂出现,举起兵器。唐军这边,也纷纷举起武器。叛军前线部队士兵面面相觑。
唐军中,不知是谁唱起了《秦王破阵乐》。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这首歌在唐军行伍中几乎人人会唱,一个人唱起,千万人唱起,昭觉寺的灵魂们也纷纷唱起。叛军士兵仍严阵以待,但已不自觉地哼了起来。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指挥部的史朝义听到外面的歌声,又急又恼,命令手下将领稳住阵脚。但自他上位以来,叛军内部就暗流涌动。如今他手下的将领只是看着前线,并不听令。
等人们反应过来时,不少叛军士兵也举起了武器。李靖与罗士信落到地上,走上前去,用自己的兵器碰着对方的兵器,走向昭觉寺。他们身后的唐军也跟上来,双方的武器在半空中碰撞。唐军经过叛军后,叛军也转过身来,向昭觉寺走去。史朝义大惊,拿剑抵着将领的脖子,将领直接把他推到一边,举起武器投降。
就在唐军一部部接近昭觉寺时,康那里士却突然现了真身,庞大的身躯撑破寺门。周围军士们一惊,但没人向后退。数十万的兵器如今都对着康那里士。
李靖见状,连忙拿着黄金剑飞过来,挥出剑风。康那里士轻松一挡,剑风就消散了。不少唐军和叛军在战场上都见识过那把黄金剑的威力,如此轻松的破解,令众人大惊。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恐惧之王……而恐惧之王是永远杀不死的。”人们只知道这话是眼前这个怪物说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声。“因为我以你们的恐惧为食。生老病死、兄弟阋墙、贼人剪径、计谋败露……只要是恐惧,就能成为我的饵食。”
将士们仍旧没有露出任何恐惧的神色,但康那里士的身形确实越发庞大。一旁的史朝义看到这般景象,瘫软在了原地。
康那里士长得像头的部分“看”向了史朝义,“没错,就是这样。你越失败就会越恐惧,越恐惧我就会越强大。为了我们的胜利,恐惧起来吧。”
史朝义上下唇打着鼓,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康那里士的身形不断膨胀。只要他动手杀人,越来越多的人就会陷入恐惧,他就会越来越强大。李靖又挥出两股剑风,这次康那里士挡也不挡,剑风直接切下一段骨头,然后骨头马上就复原了。切下来的骨头掉到地上仍旧疯狂生长,让史朝义吓晕了过去,康那里士因此愈发庞大。
李靖正在思考对策,罗士信先行动了。他下令道:
“秦王部队,随我冲锋!”
罗士信第一个冲向康那里士,康那里士解了尸妖之法,罗士信和北邙山上所有尸妖突然失去了土石之身。一个灵魂穿过康那里士的身体,没有对其造成任何伤害。昭觉寺的唐军将士魂魄也从四面八方飞来,穿过恐惧之王的身体,毫无杀伤力。康那里士笑着,任凭一群死人做着无用功。
“我就是死亡的化身,一群死人还想对我怎么样呢?呵呵呵呵呵……”
“他们确实不能对你怎么样,但是我能。”李靖的身体不是康那里士赋予的,现在拿着黄金剑。他把所有力量都汇集在了剑上。这把剑自下天山以来,在大小战斗中经历无数次易手,剑风越发凌厉。方才的北邙山之战,又让它的力量增强不少。
康那里士看着李靖的样子,尖笑起来,“怎么,你以为你是赛特,拿着轩辕剑?”
“他拿得,我们都拿得!”李靖汇聚力量,一道前所未有的剑风劈了过去,自己的身体也随之消散。康那里士见这次攻击非同小可,连忙抵挡,整个身体却被切成两半。它连忙魂魄出鞘,却不料李靖的魂魄也附在剑风中,攫住了它的魂魄。
山下,众多士兵向康那里士的身体发起攻击;天上,李靖与罗士信带着将士们的魂魄围攻康那里士的精神。康那里士的每一寸骨头都被打成了粉末,一旦再生就会马上被消灭;无数个魂魄的冲击也让它的精神像被风吹散的火苗一样,无法重新聚集。不知过了多久,康那里士的身体完全消失,它的魂魄也不知道去往何处。史朝义死于乱军之中,唐军收编叛军余部,魂灵们也各归处所,李靖的魂魄也与其他武庙十哲回天界去了。
持续八年的安史之乱就此结束。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罗士信英年早逝,被追谥为“勇”。后人以他为原型,创作出了名为“罗成”的英雄人物,家喻户晓。
段秀实以正直闻世,十多年后接任节度使,却在一次平乱过程中,被叛乱的手下杀死。
李靖身为武庙十哲,继续守护着唐朝。但之后唐朝国势不断衰弱,他也逐渐回归天界,不问世事。
之后,张客与王思月听闻唐军抢掠洛阳城,又拿起黄金剑回身保护百姓去了。传说那把黄金剑在洛阳断裂,张客与王思月也不知所踪。那把被林明带下山的封印之剑的故事,也就到此结束了。
终于把轩辕剑篇写完了!
前后断断续续写了很久,有两周都是将要写完的状态,最后却越写越多,超了三万字。核心主题就是李靖的那句“他拿得,我们都拿得!”,即未必只有主角才能拿轩辕剑;也未必只是轩辕剑才能是神兵利器。
一篇一篇写一下:
林明篇
整个轩辕剑篇的最初目的是让所有在中国的伙伴都露一下面,而林明不久之后就离开中国,所以这篇就把他为主角的篇章安排在了第一个。
原作的天山部分是我个人很喜欢的章节,既迷幻又真实,是赛特求道之旅中最“求道”的一段。所以我安排林明重走了这一段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山。
王思月、张客篇
最先想到的是白先生在朝堂上气死的段落;张客篇的目的是让原作中张、王二人成亲不那么突兀,但写完了果然还是很突兀。
悟缘篇
睢阳之战是安史之乱中十分关键的一场战斗,悟缘最终变为妖怪继续守城,也是很早之前就定下来的。
写到一半才意识到悟缘没有去过东平郡王府,他对慧荣、赛特的死应该是无知的。我第一版是悟缘和大家一起埋葬了赛特,然后直接去皇宫了。还好发现改了过来。
写到这里已经意识到打戏太多,但也没有办法了……
李靖篇
原作中李靖的问题是在主角团中太边缘化,这一篇写下来,果然还是没改变多少……
这篇的灵感要感谢b站UP主:北芒风。这位UP主专做介绍北邙山的视频,从历史、墓葬、战争各个方面为观众展现了北邙山的过去。北邙山在历史中是著名的墓葬群,无数的诗词也提到北邙,云之遥中也出现过这个地方。更巧的是,安史之乱最终的决战也在北邙。综上,北邙之战作为轩辕剑篇的结局是非常合适的。
我一开始想的是武庙十哲带领唐军赢得胜利,但后来一方面是想加入更多北邙本地墓葬中的历史人物,一方面想到十个军事家共同领导一个军队也太怪了,就安排他们抵抗黑云去了。最后众人和古人尸妖战斗、封印之剑不断易手的段落,本是可以更好看的,无奈我笔力实在是不逮了。
一开始,还想像《长安三万里》那样,把诗歌也作为一条主线,后来也没能串起来。总之,最长、最燃、最沉重的一篇已经结束,剩下的三篇会回到奇思妙想、光怪陆离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