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殍同人 共死if《同生共死》(47)世间谁人主沉浮(上)


3楼猫 发布时间:2024-11-11 20:07:54 作者:雷特摩斯 Language

  什么?他说什么?

  运小羊?给豚妖吃?

  十年前第一次运小羊……十年前?

  十年前?!

  过量的信息霎时间涌入了良的脑海之中,一时间让他有些迷糊了,过往的记忆和眼前的话语在他的思绪里拧成了一团,实在是让良无法想出什么然而然来。

  虽然自己也曾做过此事,倒不至于因为给豚妖运小羊而世界观崩塌什么的——但这个时间点,未免有些过巧了。

  “权爷……吃小羊,是什么意思?”就在一场风暴酝酿于良的内心深处之时,满穗好奇但颤颤巍巍的询问声却是将他拽回了现实,“权爷之前说过小羊是我这样的人……那吃……”

  她的话语还是保留了先前展现出的那份好奇,但其中音调却特地表现得像是猜出了什么似得有些害怕,演技真是高超非常,神乎其神。

  权反身见她如此发问,先是即刻将目光转向了她,直视几秒搞得满穗浑身寒毛耸立之后,却像是咽了咽口水似得抖动了一下。

  这反应实在是有些奇怪,良刚想关切关切,他却是忽然摇了摇头,看着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得再度把目光投向满穗,语气从方才的稍带沉重一转而成了玩笑似得轻佻。

  “对,吃小羊,就是吃像你这样的小羊。”权一开口,良便知道,这盗匪又在他面前明知故犯,如先前吓她时般邪笑着将脸向她凑近过去,声音越发可怖起来,“权爷我啊,可是听说那王爷,会先玩弄像你这样的小羊,压着你,贴在你的耳边,亲耳去听你的哭泣声,呜咽声……”

  满穗被他吓得缩成了一团抱在了良的身后,发出了些颤颤巍巍的哭泣声——尽管良知道她是装的,但内心却还是恼火不已。

  “够了!”尽管早先已在舌头那边听过一次类似的说辞,但当这些话从权的口中对准满穗说出之时,良还是感到了十足的恶心感,“你……”

  良刚想脱口而出些类似于“再说就砍了你舌头”之类的威胁之话,却是感觉满穗捏了捏他的手,顿时把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粗口咽了回去。

  她的考虑是对的……不能因为这种事在这种时候和权反身闹掰,他的背后还有太多秘密没有揭晓。

  虽然满穗没有说话,但良已能够轻易将她的意思心领神会。

  “咳咳……权兄若是把她吓坏了,又不负责哄,那可还得要兄弟好哄啊。”良将方才的那股子恼火咽了回去,勉强赔出笑脸,却还是在内心深处确定了权反身是个无恶不作的盗匪这个事实,“就当是为了兄弟婚姻幸福考虑……还请权兄不要吓她了。”

  “切……吓什么,现在那王爷早就死了,弟妹又不会真被吃了。”权反身被他这话说的一愣,随即做出想要大笑的模样,咧了嘴,却发不出声,眼睛还不住地瞟向缩在良身后的满穗,随即闭了眼睛,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这次算我的,作为赔罪……回头等到了萧县,就由兄弟请你们吃番薯吧!”

  他此刻的语气又变得豪爽坦率,和舌头不一样的是,他并不会为吓小羊这件事找借口,而是大方直接的承认就是自己的错。

  但是……他的反应,实在是割裂的太过严重,完全想不出他是怎么想的。

  “既然权兄如此真诚……”良见对方让步,也只得对着他点了点头,而牵着驮马和满穗随着他继续向前走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纵然他的内心对权反身十年前的那次运送千般万般好奇……此刻也不是问询的时候。

  等到晚上的时候……再伺机问上一问吧。

  ……

  日光西斜,夕阳西下,酉时将过,日暮西山。

  虫鸣鸟叫,蝉鸣阵阵,却是有气无力,似乎是蝉儿也知道此地将要入秋一般失去了鸣叫的动力。

  自良穗二人从永城城门脱险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余。

  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但周遭的农田并无村人务农,毕竟作物还未成熟,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节都是处于农闲时分。

  离开官道后,他们便转向了东北方向前进,不久便被一条不比双洎河窄的河流拦住了去路——权反身说他认识当地的船夫,果不其然,不多时,他们便见一叶扁舟自上游缓缓划来。

  他们坐着摆渡过了这河,船夫似乎和权反身很熟,也就没有过问良穗二人的身份。在他们的攀谈之中,良也得知了这条河便是沱河,一路往下游走,便可途径洪泽湖和高邮湖,直达扬州。

  这让良不禁有些感叹——自洛阳绝处逢生以来三月有余,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同生共死,才由得到了这垂手可及江南之地,其中艰难险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到了对岸后,他们便继续向东北徐州方向前进,一个时辰,堪堪也只走了八九里路。

  虽然太阳已然向西边远去,但没有人提议扎营休息,他们只是沉默着向前走去。

  良的脑中一团浆糊,权反身带来的过量信息远远超出了他的信息处理能力。

  他至今无法在脑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权反身形象:仗义,无赖,奸诈,豪爽,要面子,真性情……这些特征到底是怎么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

  虽然对豚妖吃人这件事用尽唾弃……但却会故意用这件事去吓满穗。

  回想先前,他也会去故意用各种事情吓她……哪怕是在他已经被良警告过之后还会去吓,就好像全然没有吸取到教训似得……

  这定然不是出于趣味的恐吓……而是一种刻意的重复,以至于刻意用这种过分的玩笑去掩盖自己内心的某种强烈情感。他的身上一直都有一种十足的割裂感,甚至,就像是故意展现于人的撕裂。

  再仔细想想……他每次去故意恐吓满穗,都是提到了“小羊”相关的事情之后。

  权反身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但此刻,相比权反身的人品,良更关心另一件事。

  十年前……他记得,自己曾在另一个地方,听过另一件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

  少林寺,人牙子,武僧,宝刀……

  他一边想着,一边瞥了瞥权反身腰侧那被隐藏在披风内的佩刀。

  巧合,似乎有些太多了……

  他们又走了一里地,太阳也随着他们的脚步向西落去,艳红色的晚霞逐渐去了明艳,变得若将凝的鲜血般红褐。

  虽然还未入夜,但周遭原本还清晰可见的荒郊野景也失了色彩,又有阴风阵阵,发出声声哀嚎。

  良常年行走野外,也常连夜奔走,对于这种夜色习以为常;权也是一样,除了削了根树枝缠上布条当做火把举在手上为整个队伍照明外,前进的步伐全然没有任何动摇。

  若是这样下去,他们便会自然而然地熬夜行路。

  但是,忽然,却是有了些变数。

  “夫……夫君……”满穗抖抖霍霍的声音再度出现,打破了周遭寂静的同时,也让良回到了现实,而再度看向了那缩在他身侧发出些被吓坏的小女孩似声音的满穗,“天……天要黑了……我……我们让权爷……”

  嗯……站在一个十四岁女孩的视角上来看,是这周遭确实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是良还是更倾向于她这话是说给权反身听的——毕竟满穗可不会被这些东西真正吓倒。

  “哎,权兄。”既然她都发了话,良便也只能配合满穗的演技,对似乎已经注意到她声音而微微回头的权反身说道,“现在天色也晚了,我们要不要就此扎营,休息一晚……”

  “嗯?扎营?”权先是一愣,随即语气似乎有些惊讶,就像没听过这个词一样,“现在?为什么要扎营?”

  “因为……已经晚了。”权反身那自信的语气让良都有些迟疑了,也不知是该怀疑权反身的反应,还是应该怀疑自己扎营的建议,“难道权兄以前没有扎过营吗?”

  “扎营肯定是扎过的……但是现在没必要吧。”权反身挑了挑眉头,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去,“芒砀山离这里还有五十里远,尚且也就一天的路程,如果扎营,那还得耽搁一天,我们连夜赶过去不好吗?到时候等到了芒砀山,可以在我朋友开在山里的客栈好好休息休息,不比在这野地里搭营舒服?”

  盗匪的朋友开在山中的客栈……这一听就是黑客栈,而且还是黑客栈中的黑客栈,一时间甚至让良想起了《水浒传》中孙二娘夫妇开的那人肉馆子,不由得有些紧张。

  但考虑到权反身对豚妖吃小羊所抱有的嫌恶态度……应该也不至于。

  “嗯……若是就我们二人,那按权兄所言,连夜行路五十里远,的确效率更高。”良稍稍权衡了下权对方的方案,在撇了一眼身侧的满穗后,果断摇了摇头,“但是她毕竟年龄还小,腿力不如你我,还是需要每晚休息……”

  这次他没有问及满穗便做了决定——但当良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感激神情之时,他便知道这次选对了。

  “唉,小孩子就是麻烦。”权反身也回首撇了眼满穗,撇了撇嘴,又转身看了看他们带着的驮马,语气有些不耐烦,“就算走不动,为什么不让她‘骑马’……”

  他的话说到一半,说到‘骑马’一词,却是猛地止住了,眼睛直溜溜地转向满穗,却是抿了抿嘴。

  这种反应让良感到越发奇怪——自从他提到运小羊的事情后,权的反应都怪的离谱,特别是当涉及满穗的之时……

  等等,满穗和小羊……她不也曾是小羊吗?

  难道说……

  “权……权爷……”满穗此时却是开了口,语气比前一次被他恐吓时更加畏惧,“我……我不会骑马……”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权反身直勾勾的目光实在是令人发憷吓断了满穗的自白,害的她躲到了良的背后。

  即便知道她是装的,良的内心还是有些不忍。

  “对啊,权兄,何况这马还是个运货的驮马,又没马镫,可不好骑。”良也接着满穗的话,一边把她往自己身后搂,一边趁热打铁道,“你看你三番五次地吓她,都把她吓坏了。兄弟我以后要和她过日子的,如果再这样还赶夜路,给吓破了胆可不行。”

  虽然良知道他这次并没打算吓她……但还是如此说了。

  从先前和他打的交道来看,权反身其人还是比较在乎名头的,若是把这件事的责任抛回给他,那大概率权也很难拒绝这样合理的请求。

  “切……”似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权咬了咬牙,闭了眼,猛地回了头,良总感觉他的面色有些古怪,那眼中时刻溢出的杀气此刻也被不经意间流露的感伤所取代,“让我考虑考虑……”

  这反应也太大了……

  结合先前的一切异常,良的心中忽然有了些猜想。

  他和那些小羊之间,或许发生了些什么……

  嗯……但还是得先着手于眼前,以免遭到怀疑。

  “谢谢权兄……”良向着对方抱了个拳,虽然对方还未同意,但答应考虑一下本身已经是一个让步,本着做戏做全套的想法,他还拍了拍满穗示意她快些道谢,“还愣着干什么,快谢谢权爷!”

  “啊!谢谢权爷,谢谢权爷!”满穗那被猛地一惊而快速道谢的语调全然不像是装出来的,往后更是连连欠身,“若不是小女子的身子已给了夫君,定要以身相许……”

  额……这话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头了?即便是为了进一步劝服权,良也不愿听到这样的话。

  而且……他何曾拿过她的身子?

  但是,随即,未曾想到的突发情况却是忽的发生了。

  听了她这话后,权的身躯猛地一震,即刻回头看向满穗。

  “你……”良看到了他的唇口微张,手上的动作也猛地停顿,目光转向满穗的同时双眼通红——却不是那种杀红了眼似的感觉,倒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你说……以身相许……”

  他转了身,伸出手,脚下一步一顿地挪动着,仿佛满穗是什么珍贵到了极致的宝物一般。

  这是什么反应?!

  “住手!”良的心中满是诧异,但更多的却是满穗被惦记上的愤怒,于是便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护住了满穗,但考虑到对方的动作没有恶意,话语倒也没有太过冲人,“别碰她!”

  “呀!”满穗似是被权反身吓住了,先是连连后退,而又在良上前后抱住了她的腰,“夫……夫君救我……”

  良感觉到她的声音在发抖……这次看上去真被吓到了。

  “额……我……唉,算了,算了,都是小事。”权被良拦住后先是楞在了原地,随即眼睛偏向一侧,良能从中看到些低落和绝望,“扎营……就扎营吧,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

  说罢,他转了身,沿着小路继续前行,留良穗二人立于原地。

  他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般,失魂落魄,全然失了先前的气魄,而合乎了他比易升先生还要大上一岁的年龄。

  尽管不明所以,但考虑到权已经让步,良也没太纠缠。不多时,他们便在附近找了一处空旷且临近小河的地带,趁着天还没完全黑透,准备扎营。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缓冲,权也恢复了原先的模样,打着哈哈主动承担了收集干草的任务,也就顶着尚未完全落山的夕阳走离了二人,趁这功夫,良与满穗也以收集木柴的名义得以暂时独处。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给他激成这样。”良瞅了一眼远方的权反身,有些不满地质问着满穗,“什么以身相许的……你是我的,不能许给别人,听到了吗?”

  他从未对她说的如此直接过,也不知是满穗方才的话语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亦或者是一直以来的相处使得他对她的占有欲达到了巅峰。”

  “啊呀……这不是想尽快让他同意扎营吗,良爷总不至于怀疑我吧?”满穗吐了吐舌头,语调有些调皮,“而且……良爷若是这么坚定,为什么不拿了穗儿的身子呢?”

  “我……”良一时语塞,他现阶段的确还接受不了那种事情,满穗一说,他便哑了火,“可这也不意味着……”

  “哈哈……良爷不要担心啦,穗儿当然只爱良爷一人哦。”满穗笑了笑,踮起脚,示意他弯腰下来,随即亲了亲他的脸颊。打骂情稍之后,她的声音骤然变得严肃,随即回首瞥着远处弯腰捡拾着干草的权反身,夕阳之下,他的身躯被照耀得越发血红,“他刚刚说……十年前……他曾也为那豚妖运送过小女孩。”

  “嗯。”良因为她的一吻稍稍安心,点了点头,一边拾着木柴一边说着,语气有些悲凉,但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带了些犹豫,“他也没说他送到了……万一是中途……”

  虽然良自己也知道这种猜测相当荒诞——但不知为何,他会为那些女孩的命运留有一丝侥幸。

  “……不太可能。”满穗摇了摇头,语气之中也有些悲伤,“良爷,还记得少林寺的时候,喜珀跟你说的那件事吗……当时还是你告诉我的,便是喜珀爷爷那般消息灵通的人都说那些女娃被充了菜人,大概……”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偏开了目光,话语中也带了些踌躇。

  喜珀在比武堂向他坦白之时,满穗并不在场,但后来在药王殿,他们也是对过了信息。

  当然,当时二人的重点是放在了喜罗的释然和喜珀的城府之上,并没有过多关注那四个只存在于背景中的女娃。

  现在想起在他们之前还有那么多女娃,那么多活生生的,像满穗一样的女娃被豚妖活吃……良的内心便不由得有些绞痛。

  但一想到自己早已斩杀豚妖,成功为那些女娃复了仇,以后也不会有更多女娃为那豚妖所害……他的内心便也会放松下来些。

  “现在先不说这个……”满穗看了看稍稍走近但仍旧在捡拾干草的权反身,压低了声音,逼得良不得不弯腰将脸凑近才能听清,“良爷,你还记不记得,喜罗爷爷在十年前被来自徐州的人牙子击败的事情?”

  看来,她和他有着一样的猜测。

  “嗯。”良维持俯身接近满穗的姿势回首观察了权反身的位置,那柄被隐藏在披风下的佩刀反射着残阳的光芒,尽管离得不近,却还是闪耀照人,“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转回了满穗,思索之中,混乱的线索逐渐整合,慢慢地有了些眉目。

  舌头曾说过,那豚妖有三个供货商,尹三,李贵,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

  结合舌头在陕地那极为宽泛的人脉,若是连他都不知道在哪,最后一个供货商大抵也不在陕地。考虑到豚妖只在中原相邻的地方寻小羊来吃……徐州,的确是很有可能的地点。

  喜珀曾说过,十年前喜罗拦截的那支人牙子队伍,正是从徐州出发的。那队伍中有四只小羊,还有一个武功极为高强,甚至能击败喜罗的人牙子……

  而权反身方才说,十年前那豚妖首次购买小羊来活吃……便是由他来送的。

  至此,一切都对上了,权反身……就是十年前为豚妖运送小羊,而击败前来解救的喜罗,夺走了上一把少林宝刀的人牙子。

  尽管证据已经相当确凿……但良的内心还是有些踌躇。

  万一只是巧合呢?万一他没有送到呢?万一他……

  当良把目光投向满穗的时候,却发觉她的眼睛已睁大着对着他,其中蕴含着些同情和温柔。

  她是猜到了他会在内心里为那几个女娃寻些活路吗?

  还是说她已发觉了些事情——过去的他,和权反身似乎经历过一样的事情……

  “没事的,良爷……那都是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满穗并没点破,而是继续说着她的想法,“如果要证明……那就得去看他的佩刀,他把刀一直藏在披风里,真是狡猾呢。”

  “我知道了。”良点了点头,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就想着权反身腰侧的那把佩刀,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或许就是最后需要的物证,“而且……自从他说了那件事之后,整个人就都变得很奇怪……你察觉到了吗?”

  “嗯。”近在咫尺的满穗也点了点头,“我也感觉到了……良爷,我有个猜测,或许答案,还是得从十年前去找。”

  “我同意。”良转了转眼,看向了侧方的草地,“四个女娃……那可是四个活生生的人……她们完全可能对权反身造成贯穿至今的影响。”

  他联想起了四只小羊对自己的影响——其中之一甚至至今还在他的面前。

  “……一会问问他吧。”她挪开了目光,沉默了片刻,随即微微地笑了出,而回首再度看向似乎已经收集了许多干草的权反身,“良爷,一会晚上,该由你来发问了,我现在还处于被他‘吓破胆’的阶段,不适合继续试探。”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地抬了手,轻抚在良的后脑,不知是在安抚,还是单纯的在触摸。

  “行。”良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过会该如何发问,“我一会就……”

  突然,她却猛地奋力下拽,便是将他的头往下按了下去!

  良有些反应不及,话语被打断,心中疑惑刚想发问,但霎时间,他的口便被某个温暖的东西堵了住!

  那东西还是若先前的多次接触般湿润柔和,但相比于先前的软嫩,此刻却是不知为何而绷紧了些——那是满穗的唇,她那熟悉的温柔。

  尽管良并不抵触接吻,但为何要选在现在这种时候?

  他的疑惑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几乎是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带着些酸溜溜气息且被拖长了些的声音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我说贵兄弟怎么拾柴拾了这么久,原来是在和弟妹悄悄幽会啊。”

  权反身?!他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后了?

  这声音把良吓了一大跳,要不是满穗还抱着他的后脑,恐怕此刻将会被良反射性地推开。

  “我……噗,不……”因为这次接吻事发突然,满穗并未将舌头吐入良的口中,所以二人自然而然地便分了开,她大红着脸偏开头躲到他的身后,变回了那个害羞拘谨的小女孩,留良一人同权反身解释,“我们只是太久没有亲密过了……”

  他一边结结巴巴地做着无力的解释,一边在心中佩服满穗的计谋。

  在发现权接近的一瞬间把二人拉进假装亲热,把偷偷在权反身背后说不利于他的事转化成夫妻之间自然而然的偷偷亲热,不但符合二人在权反身面前的身份,还能顺理成章地把权反身的行为转化成不占理的偷窥……

  而且……

  他摸了摸嘴唇,回味着方才的触感,脸上微微有些烫了。

  之后等把权的问题处理完,一定要好好同她亲热亲热。

  “不打紧,不打紧,是我扰了你小夫妻之间的好事。”权反身挥了挥手,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良穗二人,“怪不得如此要求兄弟扎营,原来是小兄弟憋不住,要今晚释放了!”

  说罢,他便哈哈大笑,惹得良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但方才被撞见接吻,此刻也不好反驳,也就只能沉默着赔笑。

  但慢慢的,良却发现,权的笑容有些不对头了。

  为什么他的眼睛旁边,突然有了些反射火把光亮的星星点点?

  是笑出泪来了吗?还是说……

  “小羊……小羊……”权反身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腔调仍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讽刺,但不知是笑的嘶哑了,还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过往的事情,后半句话的腔调便有些奇怪了,听着有些像是……哭腔,“小羊……小羊啊……”

  他语气中的笑意慢慢消失了,面色也有些沉了下来,接下来,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小羊……

  是想到他曾运送的那四只小羊了吗?

  “那个,权兄……”良刚想故作关心地发问,却只见权反身挥了挥手,便阴沉着脸转身离去,“怎么了?”

  “没事……是我多嘴了。”权反身的话语虽然平静,但是声音却低沉到了一种让人感觉是在威胁的地步,“你们也别耽搁太长时间,没篝火的话,晚上会冷。”

  说罢,他便坐回了营地,远方的残阳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了暗红色的轮廓,若整个人都沐浴在陈年血迹中般黯然。

  良看着那独身一人坐在无光营地的权反身,忽然觉得,他的身影有些落寞了。

  ……

  日落西山,月上东墙。

  夜幕低垂,中原边界之上的漫漫荒野之中也悄然陷入了黑暗,唯有一堆低暗飘荡的篝火浮沉于世间。

  篝火旁侧,良穗二人靠坐在一侧,面对着对面的权反身。

  三人沉默着,吃过干粮后,他们便无一人说话。

  良盘着腿,危襟正坐,满穗则向前伸着腿,轻轻晃动着,让篝火烘烤着她那穿着青鸟鞋的脚。

  她看着两眼有点迷离,似乎是犯了困,大概脚上被篝火烤得暖洋洋的的确会令人犯困吧。

  一直如此坐着,还真让良感受到了些无聊。

  他转了眼,看向靠在他身上的满穗,微微地笑了笑,遂抬起一只手来,将她搂到了怀中,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接受着他的轻抚,喉咙中的呼吸声不由自主地加重——真就若一只小猫般舒服。

  虽然现在尚且不是亲热的时候,但趁此机会,也可打些小差。

  不多时,良抬起头,想看看权在做什么,却是抬眼便见权反身盘着的两腿上摊着什么东西,而手上还拿着个黑黢黢的东西正加水在一块石头上研磨着。

  这是……墨块?笔墨纸砚?

  权反身这是要写些什么吗?

  “权兄。”虽然良并不知道权具体是要做什么,但事已至此,他必须刨根问底, “你这是……”

  “这个吗?”权好像并不惊诧于良的多管闲事,而且也并不在意良的发觉,只是在继续研磨墨块的同时稍稍将那空白的书本往内收了一收,“日记。”

  “什么?”良重复了一遍,语气之中稍稍参杂了些惊讶,毕竟他本以为日记之类只有文人墨客会写,盗匪写日记,的确还是闻所未闻,“日记?”

  “日记……就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保存着,若是哪天忘了,便可拿出来看看。”权似乎理解成了良不知道日记的含义,一边说着,一边捡起身边一支类似于笔的东西,沾了沾墨水,便是悬在了那书本之上,“唔……让我想想……崇祯五年七月十五,晴……”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在那纸上写着,似乎并不在意所写的内容都被良听了去——当然大多都是些无甚营养的废话。他不在意被听,良还不想听哩。

  “权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日记的?”良听着他复述中午喝酒的过程,只觉无聊至极,便发了问,意图暂时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兄弟行走江湖,只听说文人墨客有些会有此闲情雅致,未曾知晓,还有盗匪会为此事。”

  “……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权并没规避他的提问,而是继续在那纸上写着什么,“我爹是万历朝的举人,在丰县那边当了个小官,我从小就被教育要考取功名,吟诗作对,撰文操墨,皆不在话下。写日记的习惯便是那时养成的,这么多年来,也写了许多本了。”

  哦……还有这事?

  “原来如此,那后来为何做了这行?”良见他对自己的过去不甚忌嘴,便斗了胆,追问了起来,“当官不比当盗匪自在?”

  “呵……”权忽然发出了一声嗤笑,伴随着最后一笔,他骤地合上了那日记本,“官……那些当官的,还不只是表面光鲜,背地里,又比你我清高到哪去?下至吏卒,上至王公……不都是强取豪夺,鱼肉百姓?我劫道杀人,撑破了天,也就害个成百上千之人,那些狗官走卒,一害便是一城,一县,一府,乃至整个大明朝都要被他们害了!”

  他的情绪骤然地有些激动,使得良不得不住了口,倾听着他的发言。

  “我爹他不愿同县里的那些人伙同鱼肉百姓,就被丰县的老爷们合伙暗算,以莫须有的罪名拿下,削官为民,严刑拷打。”权反身说着说着,便又回归了原本的主题,一边收拾着眼前的日记本,一边低声道,“我全家被抄,爹被斩首弃市,娘上吊了,我本也要被发配,但有爹原来的朋友帮忙,得以逃出城去。现在想来我当时也才十二吧,便已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了。”

  他沉默了,像是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般偏了目光,随后解了腰间的葫芦,又喝了口酒。

  “这世道……真是不让人活下去。”良听的入了迷,顿了一顿,也是在内心稍稍有些同情起了对方,话语中的情感也不自觉地真挚了起来,“我原本也只是跟着我爹走商,六年前……却是发生了一场灾难,夺走了我爹,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也夺走了我的一切……官府本来说会有补偿,但我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官兵驱逐的刀枪……若非世道所逼,又怎能做这些盗匪的活?”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每当他回想起这些日子,内心还是会有些苦涩。

  “后来,我又四处流浪,过了两年,有一日实在是要饿死了,偶然见一过路之人,本想乞食,未曾想那人抬手就打……我在还手的途中误杀了他,却意外夺得了好几两的银子,够让我吃饱几个月。”权点了点头,虽然并未直接回应良的叙述,但也是递过酒葫芦示意他也饮上一口。考虑到饮酒可能会误事,良还是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尝到甜头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杀人劫道,也只是为了活命罢了。”

  他慢慢地闭了嘴,收拾起了方才拿出的笔墨纸砚,便挪了目光,看向沉闷燃烧着的篝火,暗淡的眼中只余深邃的回想,反射着沉闷困倦的篝火。

  良见对方不再说话,也只得垂下眼帘,思考着权反身的话语。

  如果对方说的话是真的……那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权也是挺可怜的一个人。

  当然,这并不是他做恶事的理由,但这也让良慢慢有了一种猜测——或许,权和他一样,也曾有过得到救赎的机会。

  只是,他抓住了这机会,而权,并没有。

  一切的问题,或许还得从十年前的那场运送说起……

  “……贵兄弟。”就在他看着那因为木柴潮湿而暗淡冒烟的篝火时,一直阴沉着脸的权反身确实忽然开了口,打断了他的思考,声音有些沉闷地好奇,“话说……你和弟妹是怎么认识的?”

  嗯?认识?

  良对他的发问并不奇怪——但此刻如何回答便成了一个问题。

  若是如实告知,那他们的这段过于复杂的孽缘不但难以说清,还容易招惹是非,惹得大家都不开心。

  可如果不说实话,又该怎么说呢?

  嗯……

  “我早先在陕地活动的时候,认识一个专门拐小羊的人牙子,叫做尹三。”良想了想,决定说些半真半假的话来,“她是被尹三拐卖的小羊之一,后来尹三惹了官兵,得去避一阵子,手上的货急需处理,便就把她交给我保管一阵。结果后来……唉,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小羊也还不回去了,只好和她一起跑到江南了。”

  良摇了摇头,看着对面权反身的目光从阴沉的杀气慢慢变成了种嗤笑。

  “所以说啊,我们男人还是要管好自己,你看看你,被小羊拿下的人牙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权把目光投向倚在良身上看起来半梦半醒的满穗,先是嘲讽了一番,随即却回忆似得轻轻慢慢道,“小羊啊小羊……和小羊在一起什么的……”

  他脸上的嗤笑消失了,虽然仍笑着,但那种表情已经变成了完全的苦笑,反而看着有些懊悔,手不由自主地就摸向自己的脸颊,在虚弱的篝火映射下,显出了些疲惫之感。

  或许,这便是试探的最佳时机。

  “说到小羊……权兄。”良趁着此刻空闲的时机,也是以一种循循善诱的声音问向了权反身,“十年前……你应该也认识过几只小羊吧?”

  “……嗯。”权的眼睛猛地向良转了过来,其中猛地一震,沉默了许久,才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四只。”

  他看着良的身后黑暗的远方,眼中情感逐渐混杂,让良看不出其中具体。

  “你喜欢那些小羊吗?”良忽然间没了词,稍稍思索一阵后,决定还是从权同小羊的情感入手,“从今天起……只要一提到小羊,你就……”

  “没有。”未等良说完,权反身便粗暴地打断了他的问话,猛烈地摇了摇头,不同于他声音的急迫的紧缩感,良从权的眼睛中却是读出了越发的怅然若失,“我只是个人牙子,她们只是我的货物……我……”

  他话说了一半,嘴张开着,却是面色惨白,慢慢地说不下去了。

  虽然再继续下去很有可能会激怒对方——但良已想不出比此刻更适合刺探的时机。

  “你刚刚说……十年前,那王爷第一次吃小羊的时候,便是你负责的。”良见对方露了破绽,便是乘胜追击,故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难道说……权兄把那些小羊,亲手……”

  他期待着对方的回答,同时在心中留存了权反身做出了与他同样选择的侥幸。

  “……和你没有关系。”可是,权的反应却是超脱了良的预料,他甚至没能把最为关键的几个词语说出口去,便被权反身低沉的声音猛地打断了,他虽然仍旧维持着坐姿,但那目光已经重新直视向了良,其中传出阵阵杀气,“她们是我的货物,我把货物送到收货地址……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中充斥着警告的意味,仿佛若是良再追究,他便要暴起一般。

  在良的眼中,权反身就像是一条龇牙咧嘴的毒蛇,危险性极高,但身上却有着明确而名为小羊的七寸,一旦被拿捏住,将会不攻自破。

  故此,他决定继续试探。

  “现在真是乱世……但我记得,十年前,这天下也姑且还算是盛世。”他先是假装转移了话题,一边轻抚着满穗的头发,一边看着对方的眼神慢慢缓和,随即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小羊的身上,“她是农家出身,父亲被盗匪杀死,间接害死了全家,所以才落到了人牙子的手上……盛世的时候拐的小羊……都是个什么出身呢?权爷应该了解过吧。”

  他并没规避自己曾经的所为,而是正视了这一切。

  权反身的嘴唇紧紧地抿住,眼睛慢慢地瞟了瞟满穗,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沉痛和悲伤。

  “……都十年了,早就记不清了。”沉默了半响,他才缓缓说道,声音有些呆滞,就好像在脑中回想着什么似的,“早就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他并没像先前一般直接的否认,而是直接拒绝着这个话题,与先前良将自己的过去直接提起形成了鲜明的差别,即刻便让良想起了遇到满穗前,不断自我欺骗,逃避过往的自己。

  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吗?

  过去了?真的过去了吗?

  此刻,良曾经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逃避,他一直在逃避着什么。

  权反身一直以来的种种刻意与撕裂……皆是因为十年前的那四只小羊,皆是因为他不断的逃避,或许终而把自己也骗过了……可却骗不过他。

  “权兄……真的,放下了吗?”良虽然仍旧坐着,但他那直视着权反身两眼的目光却是若锥子般锐利,“还是说……只是,逃避呢?”

  “咕……”权反身被良的这句话猛地噎住了,嘴唇紧抿,浑身上下都颤抖起来,瞪大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良并没有接话——他已被潮水般的杀气淹过,整个现场即刻陷入了一种危险的尴尬。

  权反身虽然仍维持着坐姿,但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可怖的气息,让良感到一种好像马上就要被拔刀砍头的压力,不由得把肌肉绷紧了几分。

  虽然他原本并不想把权激成这样——但失了满穗的辅助,他好像一不留神,就过了头。

  看着散发出杀气的权反身,良也不禁咽了咽唾沫,伸出手,做出握刀的姿势……

  现场一片寂静,两个男人便在这摊惨淡的篝火旁展开了对峙,这篝火本就暗淡,夜晚阴风阵阵,那摇曳的小火苗更是颤颤巍巍,仿佛行将寂灭。

  良很确信,一旦篝火熄灭,他们两人中先出手者便会奋力拔刀,猛地斩下对方的头颅……

  月黑风高,黑云蔽空。

  或许,下一刻,便会出手……

  ……

  “唔……夫君……”就在这时,一语娇声却是打破了现场的寂静,也终止了那紧张的对峙,“还没睡吗?”

  良身侧的满穗此刻揉了揉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便是用惺忪的双眼看了看四周的黑暗。

  她的苏醒让良彻底断了动武的念头,无论何时,他都必须以保护满穗的安全为优先事项,何况还曾出现过她为他挡刀的情况,若是再来一次,恐怕他将永远原谅不了自己。

  权反身见满穗醒来,嘴抿了抿,也是及时收了危险的杀气,身躯抖了抖,便低头继续看向篝火。

  是怕又一次伤到“小羊”吗?还是尚且不想在此刻和他撕破脸?

  无论如何,良知道,自己此刻都离真相更近了些。

  “啊,弟妹醒了……那你们好好亲热亲热,我不打扰。”良还未开口,权反身倒是及时抓住了这个转移话题的机会,可却未多说什么,话语之中还是些玩笑般的内容,声音仍旧颤抖,只是扭过头,整了整披风,随即取了块木材丢入了篝火之中,“就这样,我正好也困了……先睡了。”

  说罢,他便在良的眼前躲在腾起的篝火之后侧过了脸,躺下了身子,背对着良的目光,就此睡了下。

  与此同时,因为他侧躺的姿势,那件时刻遮挡着权半身的披风也及时散了开,漏出了那先前一直被隐藏在黑暗中的佩刀。

  那是一把长刀,刀鞘微弯,通体银白,在旺起的篝火之下,反射着激昂的光——可刀上四个大字,却是在此刻格外的刺眼。

  “少林宝刀”。

  欢迎各位读者老爷加入读者群924649227讨论本文!


© 2022 3楼猫 下载APP 站点地图 广告合作:asmrly666@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