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者勤修·悟道者證心
性命雙修與禪道融合
在中國,佛教與道教作為兩大宗教修養體系,發展至中、晚唐時期,各自逐漸走向成熟。在佛教領域,慧能所開創的禪宗南派,自中唐以來便風靡社會各階層,成為中國佛教的主流和代表,對儒家和道教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促進了晚唐以來儒、釋、道三教思想的融合。而在道教方面,
唐玄宗時期的著名道士張果,繼承並發展了《周易參同契》的學說,撰寫了《太上九要心印妙經注》等著作,深入闡述內丹之道。與張果同時代的羅公遠、葉靜能也著有內丹書籍《真龍虎九仙經注》。晚唐以後,隨著外丹服食理論的衰落,內丹學逐漸興起。
鍾離權、呂洞賓、崔希範、施肩吾、彭曉、劉海蟾、陳摶等一批內丹家活躍於世,積極宣揚內丹學,撰寫了多種丹書,使得內丹一時成為道教煉養術中的熱門,有取代其他傳統煉養術之勢。南禪與內丹的相繼輝煌,標誌著佛教與道教在身心修養之學上達到了高度成熟。
在唐五代期間活躍的內丹家中,鍾離權與呂洞賓的影響最為深遠,成為內丹學派的主流。鍾離權及其徒弟呂洞賓,以及呂洞賓的徒弟施肩吾、劉海蟾,還有與呂洞賓亦師亦友的陳摶,都因內丹煉養而享有高壽,甚至展現出一些神奇的異能,因此被世人神化為神仙。例如,《宋史·陳摶傳》中記載呂洞賓“百餘歲而童顏,步履輕疾,頃刻數百里,世以為神仙”。陳摶則有著一睡數月、能知他人心思的異能。這些內丹煉養家大多獨自在山野中修煉,或雲遊四海,並未組織宗教教團,只是以煉養術聞名於世,贏得了人們的敬仰和讚美。直到金初的王重陽,才建立了以內丹煉養為核心的宗教教團。
內丹煉養原本是中國傳統的煉養術,與佛教並無直接關聯。然而,隨著佛教南禪的華化,它開始融合道家思想。從氣功的角度來看,禪宗與內丹學確實有著相通之處。
據南宋釋志磐的《佛祖統紀》記載,呂洞賓曾在唐末參訪鄂州黃龍山的機禪師,經過對答後被深深折服,留下“自從一見黃龍後,始悔從前錯用心”的偈語,從此學習禪宗,開創了鍾呂內丹派性命雙修(即道禪雙修)的先河。
在金代輯錄的《純陽真人渾成集》中,呂洞賓傳世的詩偈如“真性元來得自由”、“回光對面是家山”等,以及《道樞》中輯錄的呂洞賓所著《觀心篇》,都可見到禪宗影響的痕跡。據傳為呂洞賓所作的《敲爻歌》大力倡導性命雙修,其中有“只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只修性,不修命,萬劫陰靈難入聖”的警句。呂洞賓所倡導的性命雙修、禪道融合,成為北宋以來內丹學派發展的共同趨勢。
而張伯端,則是北宋時期性命雙修、禪道融合內丹學高度成熟的代表人物。
佛道融合的集大成者
張伯端,又名用成,字平叔,號紫陽,浙江天台纓絡街人。據南宋初年翁葆光的《悟真篇直指詳說三乘秘要》記載,張伯端的生卒年為987年至1082年,享年九十六歲。元代趙道一的《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49張用成傳中稱其活了99歲,應為96歲之誤。張伯端年少時曾攻讀進士,學識淵博。他在《悟真篇序》中自稱:“我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廣泛涉獵儒、釋、道三教的經典,以及刑法、書算、醫卜、戰陣、天文地理、吉凶死生之術,無不留心研究。”然而,他後因犯罪被貶至嶺南服兵役,從此科舉無望,長期屈居幕府之中,未能得志。因此,他轉而嚮往宗教煉養之學,研究丹術多年。神宗熙寧己酉年(1069年),張伯端已82歲高齡,隨陸優鎮守四川,擔任四川節度制置使安撫司參議。在成都天回寺,他遇到了一位異人,傳授給他丹訣,於是他撰寫了《悟真篇》來闡發所學。此後,他又深入研究佛經禪語,撰寫了《禪宗歌頌》36首附於《悟真篇》之後,也被稱為《禪宗詩偈》、《悟真篇拾遺》、《悟真篇外篇》。
關於張伯端的師承,他在《悟真篇序》中只提到在成都“感真人授金丹藥物火候之訣”,在《悟真篇後序》中則稱“遇師傳授丹法”,但均未明確說明其師為誰。後來,陸優的孫子陸思誠在《悟真篇記》中推測,張伯端所遇的異人可能是劉海蟾。這一推測在張伯端的四傳弟子白玉蟾那裡得到了確認。白玉蟾的門人留元長在《海瓊問道集序》中說:“張(伯端)得於劉海蟾,劉得於呂洞賓。”陳守默、詹繼瑞在《海瓊傳道集序》中也提到:“金丹神水華池之說,昔者鍾離雲房(權)以此傳之呂洞賓,呂傳之劉海蟾,劉傳之張平叔。”南宗末期的李簡易在《玉溪子丹經指要·仙派》中將張伯端列為劉海蟾的傳人。白玉蟾的再傳弟子蕭廷芝在元仁宗延佑七年(1302年)所撰的《道德真經三解序》中列出了“大道正統”,稱“浮黎元始天尊遞傳李亞,李遞傳鍾—呂—劉—張,從浮黎元始天尊至張伯端,凡31傳”。元代的趙道一在《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張用成傳》中也說張伯端在成都遇劉海蟾傳授金液還丹火候之訣。然而,翁葆光在《悟真篇註疏序》中卻提到張伯端在成都遇青城丈人傳授道要。青城丈人是道教神譜中的“地仙之主”,並非歷史人物,這顯然是一種依託之詞。
張伯端的後學,尤其是南宋時期的白玉蟾一派,肯定張伯端為鍾呂系劉海蟾的徒弟,這無疑有光耀門庭、藉此與全真北宋比肩的意味。但從張伯端的學術思想來看,他無疑直接繼承了鍾呂派的內丹學,尤其遵循了呂洞賓性命雙修、禪道融合的路線。陸思誠在《悟真篇記》中早就指出:“又考世之所傳呂公《沁園春》及海蟾詩詞,無一語不相契者。”因此,張伯端師承劉海蟾並非沒有可能。據多種史料記載,劉海蟾活動於五代至北宋末年,《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卷49說他曾在五代時擔任燕主劉守光的宰相,原名操字昭遠,後改名玄英字宗成號海蟾子。他遇到呂洞賓傳授內丹之道後便棄官修煉,往來於終南、太華二山之間。五代北宋期間,他曾與張無夢、种放一起訪問陳摶,後來隱居在代州的鳳凰山,著有《還金篇》流傳於世。宋仁宗天聖九年(1031年)他雲遊名山,後來出現在成都。劉海蟾雲遊傳道影響頗大,名道士藍養素、馬自然等都是他的門下弟子。葉夢得在《石林燕語》卷10中記載名宦晁迥早年也曾向劉海蟾學習煉氣服形之法。《東軒筆錄》則記述了官僚李觀曾見過劉海蟾,劉海蟾還託他向藍養素傳話。兩宋間的人曾惜在其所著的《道樞·火候篇》中自稱遇到劉海蟾後才明白自己以前所學都是錯誤的,可見劉海蟾至少在北宋末年仍然活動於世。因此,張伯端在熙寧二年於成都遇到劉海蟾是完全可能的。即使他所遇之人並非劉海蟾本人,也可能是鍾、呂、劉一系的內丹傳人。
張伯端的禪宗之學則多受當時雲門宗大禪師雪竇重顯的影響。他在《禪宗歌頌》中有一首《讀雪竇禪師<祖英集>》,稱雪竇為師並讚美道:“吾師道高言語暢,留在世間為榜樣。”雪竇重顯(980-1052)與張伯端是同時代人,居住在浙江明州的雪竇山資聖寺,離張伯端的故鄉不遠,張伯端似乎曾親近過他。
張伯端最著名的作品是《悟真篇》,而這部作品中自然包含了《禪宗歌頌》。《道藏》中還收錄了張伯端的其他著作,如《金丹四百字》和《玉清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煉丹訣》。《金丹四百字》的序言通過串聯解釋內丹術語的方式,簡要闡述了內丹修煉的要領,實際上是對《悟真篇》內容的闡釋和補充。
大約在元代編纂的《修真於書》中也收錄了《金丹四百字》,其序言末尾提到:“如今因馬自然離去,我講述這幾句話,你好好體味。”同一書的第六卷中,白玉蟾的《謝張紫陽書》寫道:“昨日到達武夷山見到馬自然,他口頭傳達了張伯端的教誨,並出示了長達四百字的寶貴文書。”這意味著《金丹四百字》是張伯端通過馬自然轉交給白玉蟾的。考慮到白玉蟾與張伯端相隔近兩百年,這部分內容很可能是白玉蟾為了神化張伯端而加入的。《金丹四百字》還有白玉蟾同時代的黃自如作的註釋,這並不一定是白玉蟾的追述。
《青華秘文》的書首歌頌中提到該書是由張伯端的年輕弟子王邦叔傳承的。該書卷首描述:“張子(張伯端),像個山野之人,身披百衲衣,從成都回到故鄉的山中。”這段描述不像張伯端的口吻,文筆也較為粗糙,可能是張伯端口述,而由王邦叔等人記錄整理而成的。此書對內丹理論的論述非常深刻,對內丹秘要的闡述比《悟真篇》更為清晰,是一部高水平的內丹專著,其深度似乎非張伯端莫屬,可視為他晚期思想的代表作。
《悟真篇》(內篇)、《禪宗歌頌》和《青華秘文》分別代表了張伯端在煉養修行過程中三個不同階段的思想:初期,他從儒家轉入道家,主張鍾呂派的傳統內丹修煉;中期,他從道家轉入禪宗,以禪宗學問為終極追求;最後,他將禪宗融入內丹修煉,形成了性命雙修的內丹學說。總體來看,張伯端的煉養思想以先修命後修性、由道入禪為特點。這意味著他從鍾呂派傳統內丹的修煉方法入手,從修煉生命——煉化精氣開始,循序漸進,直至煉氣化神後期及煉神還虛階段,則借鑑禪宗或融合禪宗,以徹底領悟禪宗所說的“性海真源”為最終目標。張伯端在元豐元年(1078)所寫的《悟真篇》內外篇《後序》中說:“學習修道的人如果不通曉性命之理,只單獨修煉金丹,那麼性命之道就不完備,運心就不廣泛,物我就難以齊一,又怎麼能達到究竟圓通、超脫三界的境界呢?……因此,在這部《悟真篇》中,我首先用神仙命術引導人們修煉,其次用諸佛的妙用來拓展人們的神通,最後用真如覺性來遣除人們的虛幻妄想,使人們迴歸究竟空寂的本源。”這完全是從佛教的觀點出發,以由道入禪為最終歸宿。據《歷世真仙體道通鑑》記載,張伯端晚年“與劉奉真等人廣泛宣揚佛法”,臨終前寫下尸解頌說:“四大(地、水、火、風)將要散去,浮雲已空,唯有一靈妙有,法界圓通。”他去世後,“得到千百顆舍利”,“顏色都是深綠色”等等。
在兩宋時期的鐘呂派內丹家中,大多數人都遵循呂洞賓的旨意,主張性命雙修、禪道融合。但在修煉的具體步驟上,則分為對立的兩派:張伯端開創的南派主張先修命後修性;而金朝初年王重陽開創的全真北派則主張先修性後修命。
明朝人宋濂在《送許從善學道還閩南序》中提到道家內丹煉養之學時說:“從宋金以來,談論者越來越多,南北分為兩宗:南方是天台的張用成(張伯端),他的學說主張先修命後修性;北方是咸陽的王中孚(王重陽),他的學說則主張先修性後修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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