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们举盾组成人墙,把亨利与“火把”单独围在其中。其他士兵趁未收到继续进攻的命令,也害怕再中高地人的圈套,纷纷在街道上重整队伍为火把“默哀”。
片刻后亨利抹干泪水走出人墙,再一次站在队伍最前方。
此时街道上的迷雾仍未退散,不时有暗箭穿透白烟袭扰英军。亨利刚想下令追击,却抬眼瞥见前方屋顶上的高地人正在挥舞信号旗,他虽不知旗语所传达的具体信息,但明显高地人仍有“后手”,前方必有埋伏。
随着一声弦响,高地人连同彩旗一并坠落,神箭手再次出色地完成了命令。
紧接着亨利一边开出赏金让一小队人探入迷雾,另一边让侍从单膝跪地托起盾牌,把城内地图铺在盾上构成一张临时的战略桌。
英军仅是攻下了外城的城门,内城的堡垒还在高地人手中。而他们还能在老狼的指挥下设伏,证明士气未溃,刚才被斩下头颅的“苏格兰王”只是一个假货。幸好自己还未向父王邀功·······
——但真正的苏格兰王到底在何处?
迷雾中传出零碎的交战声,偶尔射出的暗箭终于停歇。在场待命的士兵都注视着迷雾的另一端,猜想高地人到底还有怎样的诡计。
亨利在地图上沿着老狼退走的街道一路推演而上。城内能集结部队进行抵抗的地方并不多,那个地点必须足够空旷让数量庞大的部队集结,也要处于交通要道上能“以点控线”扼守多条街道。更要具备特殊的战略价值,是防守方非守不可之地。
而目前还可以再加上一条,必定是老狼刚才逃跑方向所在。
“就是这里,不会错了!”亨利往地图上的城市广场狠狠一敲。
这个位于市政厅前方的广场位满足所有战略条件。如果自己是苏格兰王,即便没有在第一线的城墙领兵作战,那也必定是在市政厅指挥全军。哪怕对方是一个只敢缩在内城堡垒的胆小鬼,攻入爱丁堡内城的唯一途径也只能从广场北面的街道爬上堡垒的山坡。
——这个广场就是高地人非守不可之地!
随着迷雾渐散,探路的小队回来领赏汇报:他们翻过两堵墙,转过两个街角,吓跑了几个负责殿后射箭的高地人,但整条街道只有扔满一地的兵器与几只被落下的破鞋。干草堆的余烟即将熄灭,高地人借着迷雾演出了一场完美的撤退,哪里有什么埋伏?
就在此时城外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英王派遣的传令兵快马穿过人群直径来到亨利面前:如城内久攻不下,是否要由约翰率领第三列的后备队接替攻城?
“无需其他人插手!”
亨利重新平复一下语气:“回复父王那边,我已夺下城门。我会在三小时内夺下主城区,到时我会在市政厅前列队恭迎父王入城。”
随着传令兵策马离去,在场的士兵皆面面相觑。单是一道城门就耗费了半天,面对前路不明的街道怎么可能在三小时内完成?众人心思一致,但始终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多说半句。
亨利再次回头查看地图,从他们所处的城门到市政厅广场仍有一段路程,需要辗转三个街口。眼前的半墙街垒原本是为了阻挡英军而设,如果说假苏格兰王被英军击杀是一个意外,而老狼无法在这里组织溃兵抵御英军,只能抛下士兵直接逃跑······
“快起来,上马!”亨利忽然灵光一闪,凭着战场直觉踹了侍从一脚:“牵一匹新马给我,快!骑兵上马,所有人跟我冲!”
骑士们对这道命令将信将疑。所有人都深知骑兵在狭窄的街道上策马奔驰绝对是大忌,但出于对皇室的忠诚与对军法的恐惧还是牵来战马。
亨利接过新坐骑的缰绳。眼前是一匹雪白的骏马,他不由得一边轻抚战马的眉心,一边回想起自己的火把:“多好的战马,你也是为战场而生吗?”
“整个北方都没有那么神骏的战马,它来自·····”
侍从还想为献上坐骑的骑士美言几句,但亨利忽然伸手示意他闭嘴。
“整个北方都没有那么神骏的战马······”亨利喃喃自语回味着这句话,片刻后仿佛幡然醒悟:“列人墙!你,跟我进来。”
骑士们再次举盾列出人墙,这次是把亨利与侍从单独围在其中,片刻后太子与侍从两人重新整装待发,拉下头盔的面甲出现在众人面前。
太子独力蹬上马鞍,侍从昂首对骑士们发出新的命令。
“所有骑兵与第二队鈎镰兵跟随太子前进,如有擅自离队者军法处置。”
“第三与第四队鈎镰兵走右边的街道,从东面攻入城市广场,沿途禁止与敌人纠缠。”
“第一队鈎镰兵,神箭手和之后到达的步行骑士跟我走左边的街道。”
众人依旧不解这道命令的深意,但仍分成三队各自向城市广场奔袭而去。
太子率领骑兵一路前行,不禁回想起当下的战况:如果高地人的撤退并不是有预谋的陷阱,而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溃退。那么烟雾,旗语,偶尔射出的弓箭都只是虚张声势的掩护而已。
老狼夜袭军营身刺杀英王,说明他胆色过人。在城门设伏收拢溃兵,证明他深谙谋略。一个智勇兼备之人在刚才的战况中差点就能杀死太子,却没有留下来奋力一搏,反而直接逃跑?只能推断对方认定城市广场才是逆转战局的关键所在,而现在能稳定高地人士气的也只有苏格兰王!自己快马加鞭或许就能在半路追上老狼,抢在高地人重整之前击杀他们!甚至能直接擒获苏格兰王!
一想到这点太子等不及步兵上前清除路障便双腿用力,以马刺狠狠“鼓舞”胯下的坐骑飞身越过第一道半墙。
这堵齐腰高的半墙用沙袋与砖块堆成,再以尖木插入其中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荆棘墙,如配上寸步不退的高地人就能完美挡下骑兵的步伐,届时英军必须以步兵层层推进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所幸这堵墙尚未完成,而高地人也被刚才的“头颅”所惊吓,主动放弃了这一道防线。
但即便如此,在骑士们策马跳过半墙时仍有少量战马的马衣被尖木缠上,瞬间摔个人仰马翻。太子顾不上这一点损失,此时他必须抓紧战机歼灭逃跑中的高地人。
随着骑士们转过第一个街角,路上被遗弃的兵器越发减少,眼前是高地人弃置的第二道防线。它由几辆掀翻的马车首尾相连而成,比起第一道防线要松散不少,刚才探路的士兵已经从中推开一个缺口,骑士们由此鱼贯而入,后方的步兵陆续赶到时则彻底把马车推到路旁。
转过第三个街角太子终于发现“猎物”。严格来说这不是一条防线,而是由多段未完工半墙所构筑成的“减速带”。整条街被四堵半墙分成多段,前三堵墙明显只修到一半,只能勉强阻断三分之二的街道。高地人临时用家具把缺口连结起来,让原本可以直径而过的街道成了包含多个转角的“河道”,任何进犯的敌人都只能顺着防守方规划的道路冒着侧面被射击的风险前进。整条街道成为了守军的单向通道,更是骑兵绝不可冒进之地。
此情此景,太子不禁暗叹老狼确实是一个将才,对方若再年轻几年英军绝无可能围攻爱丁堡。
只是高地人的表现远配不上他们的领袖。前三堵半墙本来就尚未完工,驻守的高地人一见英军更作鸟兽散,逃入两边的民房中。慌乱中他们甚至推开了堵塞路口的马车,让整条“河道”变得畅通无阻。
太子稳坐鞍上,双眼越过退散的高地人直接眺望最后一堵防线。果然一个挥舞蓝色旗帜的老人正站在半墙上背对英军,向防线内的高地人发表战前演说。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太子暗叹道。
他本想追快马上老狼后以骑兵冲锋进行突袭,或许就能为自己在“计划”之外建一个“奇功”。但此时对方已有所防备,冒然进犯反而有可能中埋伏。他只能无奈地下令让骑士们原地驻步,等待另外两支步兵合围发起攻势。
“那就是老狼?”其身旁左边一个胖骑士回应道。
“所有人下马,等待前方发生骚乱后再进攻。”面对太子的命令,在场的骑士们仿佛焊死在马鞍上纹丝未动。
“我让你们下马!这是来自太子的命令!”头盔上的只剩半截的盔缨随着他左右扭头而摇摆起来。
右边痩骑士的战马不屑地拉下一坨粪便:“你要我听一个小孩的命令把功劳让给某人?”
“斗·····斗胆!”
“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你是谁,别拿鸡毛当令箭。”左边胖骑士应声附和。
左右两边的骑士们眼神相交,心领神会,纷纷拉下头盔的脸甲,抽出腰间的佩剑。
“你们想做什么?不可以扰乱进攻计划!”太子回转马头,立马横在众人面前企图压下躁动的骑士们。
“只要我们拿下老狼,国王不会怪罪你和我——太子也不敢再追究。”胖骑士看穿了“太子”的底牌:“你也不可能做一辈子侍从吧?”
“出了事算我的,”痩骑士纵马跨出第一步:“骑士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前方这堆垃圾拦不住我们!为了圣乔治!”
“为了圣乔治!”骑士们齐声呼应,一同把手中的佩剑指向天际。
“冲!”左右两位骑士带头率先冲向前方。
冲锋号响彻天际,马蹄铁撼动大地,英军骑士如赤潮般汹涌而上,战马腾跃而起的鲜红浪涛直接盖过一堵接一堵的半墙,汇聚成一奔涌的股洪流直冲每一个高地人。任谁都清楚眼前冲锋中的英军骑士绝非凡人所能挡。
而在墙的另一端,老狼鼓舞士气的话语瞬间被这股洪流所淹没,半墙后的战友不待他下令便已向后退缩。老狼转过身来,看着汹涌而来的英军骑士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绝望,又或许是其他原因,他没有号召众人稳住战线而是一跃而下随其他人向后退去。
无奈之下太子亦只能随着骑士们一起冲锋,他雪白的坐骑马群中犹如一叶孤舟,被奔涌的洪流裹挟着一路向前。在冲向第二堵半墙时他再次看见屋顶上高地人的旗手在打出旗帜。
“不对劲,高地人为什么还在打旗语?探路的小队只是探了两个街角,他们并没有提起第三道防线······”
太子在战马跃起的片刻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一整天的战斗在他脑海中翻滚回溯。在城门交锋中老狼也是未接战就逃跑,但实际上是等待反杀的最佳时机。每一次高地人示弱撤退都是为了吸引英军冒然攻击,再对英军造成最大的杀伤,高地人在爱丁堡的防御策略就是——“诱敌深入,舍己伤人”!
在马蹄落下前太子高声呼喊,企图让骑士停止冲锋,奈何人微言轻,他的话语湮没在洪流中。
骑士们蜂拥向前把他们的“太子”远远甩在身后,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挽留他们的步伐,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他们也直闯死神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