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錘40K原體系列故事翻譯丨《吟遊者》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3-14 08:49:05 作者:薄義雲天 Language

巴雷特把冰從自己裹著皮毛的靴子上砸開。那冰非常堅固,讓他用斧頭面板砸了三四次才開始崩裂。
“我們需要保持移動,”巴雷特告訴自己的同伴,更加裹緊了圍在肩膀上的皮毛斗篷。他的嘴唇已經麻木,臉頰開裂。
特瓦爾正在向圍起的手裡吹氣,摩擦著手掌想要重新獲得一些感覺。“等我血管裡的冰重新變回血液就出發。”
艾爾菲沒有評論。他看著大雪紛飛的黑暗,聽著風聲中一些不屬於芬里斯冬季呼吸的嚎叫聲。
“或者等到我們有可以照明的火焰為止,”特瓦爾抱怨著,向著拉格諾夫努著嘴。
他們的前哨蹲在一片岩石上,燧石和鋼鐵碰撞著,試圖在他沾滿燃油的火把上點燃火焰。火星亮了,只是微微的一下,然後又被風給吹滅了。
“快好了…”拉格諾夫回應道,繼續砸著。他的燧石撞擊聲音就像鐘響,孤獨遙遠。
“那就再整塊點兒,”艾爾菲說,緊張不安的哼哼著。霜結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像是被凍上的狐狸尾巴一樣讓它們變的堅硬。
“你聽到什麼了嗎,艾爾菲?”特瓦爾問,然後和高大的瓦斯林克人站到了一起。那把雙刃劍在特瓦爾拔出它的時候摩擦著劍鞘。巴雷特聞到了劍刃上為了讓它可以從劍鞘裡拔出的油。
“什麼東西…”艾爾菲回答。他的眼睛已經幾分鐘沒有離開同一個地方了。
巴雷特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同一片黑暗,望向深不可測的冰雪深淵。
特瓦爾舉起他的盾牌,一塊包裹著皮革的圓形木頭,中間還有一個像指節一樣的沉重鐵塊。他看起來很急切。很害怕。忘卻了寒冷。
“拉格諾夫…”特瓦爾說。他想要光線又不想要光線,巴雷特明白了。如果他看見了那裡有什麼,他就可以和它戰鬥,但他也必須接受那裡確實有什麼東西而不是風的把戲。在這麼深厚,這麼可怕的風暴裡。沒有任何清醒的人會在廢土上游蕩。
好吧,或許除了四個在狩獵的瓦斯林克部落成員之外不會有任何清醒的人。
它毀滅了一座村莊。一開始只是一座。屠殺了所有的村民,把他們留在冰雪裡等死。躺在紅色的雪上。
然後是兩座村莊,之後還有第三座。那兇猛的力量。那侵略的速度。它的軌跡讓人驚詫。瓦斯林克有著堅固的城牆,北方還有一條寬闊的河。山脈掩護著南邊,衛兵把守在山坳裡。他們提供了一些保護。一個警告。但即使是這樣,它依然帶走了他們的幾個同胞。在被他們的長矛逼退之前殺死了六個守衛和六個戰士。巴雷特的獨子。特瓦爾的兄弟。拉格諾夫的祖父。艾爾菲失去了他的妻子。他之前就很憔悴,但現在他在冰霜中就是一個隨時散發著殺氣的人。
“別生火了,拉格諾夫,”巴雷特說,從背後拿出長矛,和自己的同伴站在了一起。
風聲加劇了。
“再也聽不到了,”艾爾菲喃喃說道,握緊了自己的長矛。那是一把好矛。他最好的,他說。
“聽到什麼?”特瓦爾問,從盾牌後向黑暗怒吼。“他媽的!(Skitja)我什麼都聽不到。”
巴雷特輕輕地把一隻手放在戰士的肩膀上,然後在特瓦爾轉身看向他的時候把一隻手指壓在自己的嘴唇上。
聽著,那姿勢說。
風聲嚎叫了,音調高到讓巴雷特的牙齒緊緊咬在了一起。他做了個鬼臉。那不止是風。
拉格諾夫放棄了火把,讓它在自己身後積雪,像一座墳墓一樣堆了起來。他加入了巴雷特,雙手握著長矛,和資深獵人交換了一個焦慮的眼神。
然後它出現了,從凍雨和風雪裡顯出身形。一個乾枯的東西,看起來是個雌性,渾身瘦骨嶙峋,像老冰一樣呈灰色。凌亂的頭髮掛在它的臉上,儘管那裡只有眼睛和鼻子。它的嘴展開著,太寬了,牙齒就像大塊的煤。舌頭是黑色的,像陳舊的皮革一樣乾癟。
“屍鬼…”特瓦爾差點扔下了他的盾牌。它滑了一下,讓他必須花一點時間重新握緊。
屍鬼在幾秒中內就衝到了他面前,爪子抓在他沒舉好的盾牌上,碎片像拉格諾夫沒能點燃的火星一樣四處飛濺。巴雷特現在希望他們能有那火把了,因為冬天比地獄堅冰還要黑暗,咆哮的風聲阻礙了他的注意。他揮圓手臂扔出長矛,屍鬼在它強大的衝擊力下蹣跚著,但至少她從特瓦爾身上下來了。獵人的盾牌被嚴重的毀壞了。拉格諾夫刺出一擊,用兩隻手讓怪獸保持出一段距離。一個防禦型的戰士,這就是拉格諾夫。屍鬼把他的矛柄折成兩半。她張開她的大嘴,那深不見底的大洞一直向外擴張,直到一聲吼叫從深處傳來。
巴雷特感覺到自己的牙齒在顫抖,他的下巴緊緊閉上了。他抗拒著捂住耳朵的衝動,掙扎著拿起了他的斧頭。拉格諾夫倒下了,鮮紅的血從他的鼻子和耳朵裡流出,在他的頭髮和鬍子裡閃著。他發出痛苦的喊叫,但那怪獸的吼聲吞沒了他的聲音。屍鬼向他撲去,四肢向著反方向折起。針一樣的尖牙伸了出來,閃著有毒的口水。只要一口拉格諾夫就會陷入馬德擄(mardrom),痛苦之夢。插進她背後的長矛讓她沒有成功殺死自己的獵物。扔出它的是艾爾菲。任何凡間的生物在這一扔下都會喪命,艾爾菲的手臂就像一顆鐵樹一樣粗壯。
但那幾乎沒有減慢她的速度。
但巴雷特看見了膿水滴下,嘶嘶地融化了它碰到的冰雪。她受傷了。他斧頭的一記強力的揮砍讓她失去了一隻手。又一陣尖叫充斥著空氣,但這次它充滿著痛苦。
它會死,巴雷特提醒著自己,屍鬼像是冰風暴裡的一片雪花一樣四處漂泊,對她的獵物感到了恐懼。
拉格諾夫已經像個醉漢一樣蹣跚著站了起來。特瓦爾幫助著他向著扔下的火把處走去。
巴雷特和艾爾菲試圖把屍鬼控制在兩人之間,她同時在流淚哭喊,用一種芬里斯上已經幾個世紀無人理解的語言詛咒著。一次揮爪讓巴雷特肩膀上的皮毛鬆脫開來。那速度快到他幾乎沒能看清,又或者那是因為他眼中的雪。皮毛讓她沒有撕碎自己的手臂。他退開幾步,斧頭握在兩手間,輕輕地握著準備好。
同時,艾爾菲拿到了巴雷特扔出的長矛,把它像一把魚叉一樣擎在肩膀上。風暴更加濃厚,冰和雪組成了一股白色的瘴氣。她靠近了。巴雷特可以聞到她的屍臭。聽見她骨頭的摩擦聲…
怒吼幾乎擊倒了他,而他在眯眼看的時候撞到了一顆牙齒。直覺讓他揮出一擊,斧子寬闊的一擊打到了什麼脆弱的東西埋了進去。屍鬼在尖叫,向著巴雷特的斧頭末端撓著,發狂地咬著。這是他阻止她咬碎自己臉皮的唯一方法。一支長矛從右邊貫穿了她的胸骨,從另一端穿出釘在了被寒霜凍實的地上。艾爾菲吼叫著,用可怕的力量驅動著長矛釘住了她。
她還沒有死,即使是在特瓦爾把他的劍插進她的肚子,割開像黑蟲子一樣的舌頭時還是一樣。
一陣光引起了巴雷特的注意——是拉格諾夫和他的火把。它在風中搖擺著,但然後燃油被點燃了,木頭劇烈地燃燒起來。他把屍鬼籠罩在火焰裡,讓它燒過她乾癟的皮膚。火焰就像是燃燒羊皮紙一樣快速地吞沒了她。她的尖叫像是噩夢一般,但它們隨著她死去一起安靜下來,慢慢地被燒盡,連骨頭也化為了灰燼。
巴雷特猛烈地呼吸著,遲緩地意識到寒冷正在侵蝕進他的骨頭間,知道他必須快點撿回被屍鬼甩開的皮毛斗篷。特瓦爾蹲了下來,他的劍向前伸著,炙熱的膿水從上面滴下來。艾爾菲比大部分人的狀態都要好一些。他已經撿回了他和巴雷特的長矛。其中一個的杆子被劈開了,但依然可以使用。拉格諾夫停在屍體旁邊,現在已經是一片黑色的灰燼剪影,快速地消失在落下的雪裡。
“那是它嗎?”特瓦爾問,這個問題和他提問的口氣都顯示著他對狩獵的渴望已經大大減弱了。
艾爾菲往地上吐出一口痰。“那個屠殺了依維柯和斯提普尼爾的野獸,而且殺死了超過二十個人…”
巴雷特搖了搖自己的頭。“那不是它。”
拉格諾夫依然沒有動,就好像在警戒著屍鬼會突然復活。巴雷特用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才讓他從恐懼中緩了過來。
“跟你們說了我快弄好了,”他說著把火把舉起伸向了風暴。
巴雷特笑了,點點頭。“我在前面看到一條路。”
其他人也看到了。
“但如果沒有這個你走到那裡之前就會死,”艾爾菲說,拍打著一件皮毛斗篷。“總是跟在你身後撿東西,是吧,巴雷特?”
“看來是,”巴雷特回答,感激地接過斗篷。
艾爾菲在看到拉格諾夫壞掉的矛柄時罵了一句。“我們需要那支長矛。沒有它會更難。”
“你覺得這很簡單嗎?”特瓦爾問,指向他盾牌上的破洞。
艾爾菲微微地笑了一下。“我們還活著,不是嗎?”
他們把屍鬼的灰燼拋在身後,這又是芬里斯上殺死弱者的很多方式之一。弱小的人沒有生存的機會,因為芬里斯上有狼。
巴雷特從沒想過風暴還能變的更糟,但它確實又變壞了。他們站在一條穿過山間的通道外,腰上全都綁著繩子,每一個人都和下一個人綁在一起。
拉格諾夫的火把依然在閃亮,儘管大部分的熱量都已經消退了。他站在最前面,手放在眼睛上方擋著雪,看向前方。
他轉過身,越過肩膀向巴雷特喊道。“沒法過去。”
巴雷特向後看向他們的來路,看向那狹窄可怕的斜坡,一邊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這就是痕跡把他們領到的地方。他們發誓要找到那野獸,如果可以,還要殺了它。
他媽的!
他吼道,而隊伍裡下一個的艾爾菲也一樣罵道。
“一個山洞…”他在罵完後說,用一隻穿滿皮毛的手指著。那根他另一隻手裡的長矛現在比起武器更像是一根柺杖。這對這麼精美的東西不是好用法,但很有必要。
巴雷特看到了山洞,在更加往下的地方,從懸崖邊伸進去。
“我們怎麼知道它是空的?”特瓦爾喊道,他的聲音在幾乎完全覆蓋他的臉的皮毛後模糊了。
“我們不知道,”巴雷特回答。“但如果你想要重新爬上山,你可以去試試。”
特瓦爾在他的呼吸間嘟囔了些什麼,然後向著山洞走去。
山洞裡是乾燥的,而且謝天謝地避過了風。如果這裡曾經棲息著野獸,它也很久沒來過這裡了。這裡沒有骨頭,沒有足跡。山洞深到可以容納四個獵人和一堆火。拉格諾夫收集木片,被風暴吹進來的碎屑,還有足夠讓它們燒起來的火絨。他讓火堆小著,僅僅能讓血色回到獵人的身體,而不會引起沒必要的注意。
很快,溫度已經溫暖到能讓他們脫下皮毛斗篷和裹著的衣服了。獵人圍在火堆旁,依然保持著警戒,但也對庇護感到高興。冰霜開始融化,衣物變得乾燥,一點點的肉和酒在四個男人間分享著。它們也帶回了一些輕鬆幽默。
特瓦爾的眼睛銳利明亮。年輕。
“你覺得它可以撐多久?”他問。
巴雷特把手指劃過他短小的黑鬍子。他正料理著一塊挑在木棍上的黑色肉塊。“至少有幾個小時。甚至是一天?”
拉格諾夫戳著火堆,讓細小的火星飛舞起來。他的鬍子和火焰一樣狂野鮮紅。“很長的時間。足夠講一兩個故事了,”他說。“讓我們把注意從風暴上移開一會兒。”
“還有外面的東西…”特瓦爾提醒道。他的頭髮比較整潔,比起其他人沒有那麼油,他看起來和聽起來都很年輕。“如果假設那裡還有什麼的話,”他充滿希望地補充道。
熱情和活力都是好東西,直到什麼人用它們來做危險的事情,巴雷特想,可憐著年輕人的恐懼。
“它在外面,”艾爾菲確認道。他站在山洞的入口處,僅僅是避開了風,靠在岩石上。他在嚼著一塊沒有烤過的乾肉。一隻手握在劍柄上,灰色的頭髮像是克拉肯的觸手一樣搖擺著。他的長矛也靠在石頭上,就在旁邊。不只是第一次了,巴雷特覺得他是一個無情的守衛。
“你不能確定,艾爾菲,”特瓦爾說。“它或許已經走掉了。”
“它想讓我們找到它。”
“或許吧,在風暴過去後,”特瓦爾繼續說,就好像他剛才沒有聽見艾爾菲剛才說的,“我們應該回去?”
艾爾菲轉過身。他的轉身是如此的尖利兇猛,讓特瓦爾幾乎害怕地跳了起來。蒼老的看守眼裡有著兇光,身上的那把劍已經從劍鞘裡抽出了兩根手指那麼寬。
“再說說你的懦弱看看,”他對特瓦爾說,嘴裡的牙齒緊咬著,“看看會發生什麼。”
特瓦爾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巴雷特伸出一隻手讓他安靜了下來。
“好了…”他說。“艾爾菲,和我們一起坐到火邊吧。拉格諾夫,”他轉向紅髮的獵人。“那給我們講個故事。讓我們成為吟遊者,互相分享故事。”
特瓦爾重新坐下了,依然緊張著。
艾爾菲依然瞪著他,但也加入了他們,認為自己已經看夠了山洞外的東西了。巴雷特遞給他一塊烤肉,一杯蜜酒,然後這年長的看守的心情好到了讓他重回文明。
“謝了,”他說,微微點了一下頭。
巴雷特轉回拉格諾夫。“開始吧?”
在深深喝了一口蜜酒,用袖子擦乾淨濺出的酒後,拉格諾夫開始了。“你們知道漫長的冬天是怎麼來到芬里斯的嗎?”他問。
“你這荒誕的故事冷到那種程度了嗎?”艾爾菲笑道。
拉格諾夫沒有接他的話。“他被稱作魯斯…一個古老芬里斯的傳說。他是人類的朋友,還是敵人?我聽說他是一個巨人,皮膚和冰凍的苔原一樣白,鬍子由寒霜組成,眼睛就像是兩片冰。只要看向它們,”拉格諾夫說。“即使是最無畏的戰士也會知曉恐懼的滋味。他依然遊蕩在古老的地方,風就是他的聲音,大雪是他的呼吸。而他是他同胞裡的最後一人,因為傳說魯斯曾有一個妻子,一個像他一樣的如寒霜和冰雪般的孩子,但之後太陽殺死了他們。在悲傷中,魯斯鑄造了一支冰雪長矛,它是如此的漫長致命,甚至傷到了太陽,冬天就這樣一直統治了芬里斯。而這就是魯斯的傳說,”拉格諾夫總結道,自豪地重新坐了回去。
特瓦爾皺起眉頭,然後擺動著手指,否認著他。
“接近了,”他說。
拉格諾夫哼道。“接近什麼?”
“真相,但你沒完全說對,吟遊者。”
“那就是魯斯的傳說,”拉格諾夫說,不敢相信自己被挑戰了。
“或許那是一個傳說,但那不是真的,”特瓦爾說。“我的老祖父,他知道魯斯。他說他完全不是一個生物,而是一場風暴。對嘍…他的聲音是風,呼吸是雪,這些都對。但他自己就是風暴。他是冬天的噬咬,永恆的寒冷。他是最後的風暴。一個元素精靈。芬里斯本身的精神。,”特瓦爾勝利地宣佈,“才是魯斯。”
“誒呀…”艾爾菲低聲道,搖著頭。他臉上是一副嫌惡的表情,就好像要吐口水一樣。
“你說什麼,兄弟?”拉格諾夫問。
艾爾菲幾乎喊了起來。“我說這都是屁話!豬屎!他媽的!”他向後靠去,老舊的傷疤上露出一道高深的笑。“兩個都是像山羊一樣的蠢貨,”他說,這次更安靜,更冷靜地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魯斯既不是風暴或者巨人,只有傻子才這麼想。他是一隻黑狼,一隻魔狼。他是死亡和審判。他從地底跟蹤人們,凡人的眼睛看不到他。”艾爾菲如表演般的向山洞四周看看,觀察著黑影。“他或許就在這裡…就是現在!”他輕聲說道,半掩著另一個微笑,因為他看見了特瓦爾看向自己肩膀後面,即使是拉格諾夫也緊張地往火堆旁邊靠近了些。
“那些訴說真相的人如是說道,”艾爾菲繼續說道。“人在將死之時會看到魯斯,他的嚎叫就是終焉的號角。因為只要黑狼記下了你的氣味,你的命運就註定了。”他往自己的羊毛外套裡掏弄著,拿出一個長柄菸斗抽起來。黃綠色的煙霧從裡面升起,讓他乾癟的表情染上了一絲變化。“而,”他說,重新坐到火邊,抽著煙,把腳放到火堆旁。“才是魯斯的故事。”
特瓦爾哼了一聲,從低垂的眼中瞥著艾爾菲,但什麼也沒有說。拉格諾夫嘟囔著,又戳了幾下火堆。它正在熄滅,獵人們在分享著它最後的熱量。他們不會再點一堆火了。在它變成餘燼時,最後的光芒照亮山洞時,巴雷特說話了。
“我的父親說他是個人,和我們一樣。”
“這不算是個傳說,”拉格諾夫評價道,“或者算個好故事。”
“或許不是風暴或者巨人或者魔狼,但我相信它有更撲朔迷離的真相。魯斯是個王,一個部落的領主,儘管沒有人知道他的地界,還有為什麼他不再在芬里斯上被看見了。”
“或許他死了?”特瓦爾猜測道,“被他的對手或者狼給殺了。”
“傳說魯斯就是一頭狼,”巴雷特繼續說。“不是什麼狼人或者精怪,而是精神意義上的。野性,自豪,毫無畏懼。”
“同樣在戰場上肯定也是所向披靡,”艾爾菲說。“一個無敵的戰士和公正的國王?”
“我的父親是這麼告訴我的,”巴雷特回答。
“切!”艾爾菲笑著對特瓦爾示意著。“你的故事比這個傻子好不了多少。公正的國王和高貴的戰士…嘖嘖嘖。”他滾到一邊,用大衣做成自己的枕頭,開始打起瞌睡。
拉格諾夫正在從火堆的餘燼里弄出最後的一絲溫暖。“至少你可以把它講的更好一點,巴雷特。看你這個吟遊者怎麼當的。”他在拿起毯子的時候聽起來好像很失望。
“而為了這個,”特瓦爾說,在自己的毛皮衣服裡裹好,“你可以來守第一班夜。”
巴雷特在他的同伴睡去時微笑著。他沒有在意寂靜和孤獨。
他們是對的,他在向著山洞口坐下時想道,他的眼睛盯住了面前白色的黑暗,聽著狂風的呼嘯,冬天在宣洩她的憤怒。我不是個夠好的吟遊者。
他們在中午後找到了另一座村莊。早上的時候道路就已經平坦到讓獵人可以爬上山坡了。這裡的地形平坦,這座村莊的名字叫安卡,或者說那曾經是它的名字。
毀滅已經吹過了它,蕩平了小屋,屍體橫在地上。如果巴雷特不知道情況,他會認為是掠奪者做了這些,但就算是掠奪者也會留下牲畜和囚犯。但是在安卡沒有任何東西被饒恕。人和野獸一樣被開膛破肚,內臟露在外面。血液浸潤在屍骸周圍,一大片周圍包裹著冰霜的血海灘在村莊的中心。破碎的小屋巨大的碎片像是斷骨一樣突起著。
一個男人從屠殺現場爬出了幾尺遠。艾爾菲蹲下觀察著那人背後撕開了皮革和鍊甲的傷口。一面碎裂的盾牌掉在一邊,從死人的手裡滑到旁邊。一把斷劍則被握在他凍住的手指裡。
“我靠…”艾爾菲在把那人翻到正面,看到他臉上無比恐怖的表情時輕聲道。
他不是唯一一個。其他人也有武裝。幾個人散開在附近。有些人丟失了一些肢體。沒有了頭。更多的人只是被破開了身體,獵人們看的越久就越感到可怕。閃著光的腸子被扔在繩索邊,兩者看起來幾乎沒有區別。手指被咬掉。一隻沒有靴子的腳,那條腿也不見了。
“這個人被弄開了,”拉格諾夫說道,站在艾爾菲一米遠的地方。“肝,胃,心,肺…全都不見了。被吃掉了。”
在後面的什麼地方,特瓦爾在劇烈地嘔吐。
艾爾菲只是把那些人翻過來。他觀察著,分析著,然後做出了判斷。
“他們有準備了,”他最後說。“看見這些戰士排成了一行嗎?”他指向死者,他們那些破損不全的身體,但巴雷特看出了他們的排列方式。
空氣裡充滿著冷銅和鹹汗的味道。
“一道盾牆,”他發覺道。
艾爾菲點點頭。“但是沒什麼用。這裡一定有二十個人…結義兄弟,盾女,還有衛士。”
“我們應該回頭,”特瓦爾說,把嘴邊的膽汁擦掉。
巴雷特沒有轉鬥看他。“我們不能。”
“這是大災害,”特瓦爾輕聲說著,好像害怕大聲說出這個詞。“安卡,斯提普尼爾…它怎麼可以殺死這麼多,這麼快?只有一個可惡的惡靈才能做出這種事情。”
艾爾菲站起身面對了年輕的獵人。
“你的兄弟因這隻野獸而死。還有拉格諾夫的祖父。巴雷特的妻子…”他說,然後啜泣了一下,聲音裡飽含悲傷,“我自己的兒子…”
特瓦爾的眼睛裡含著淚。他想要逃跑了。
艾爾菲用力的握住了他的肩膀,蒼老的手指像爪子一樣捏進了肉裡,讓年輕的獵人顫抖起來。
“我們的同胞…”老守衛說。“它不是惡靈,你個傻瓜。它有肉身。它也會死。如果我們不去面對它,它就會一直不停地殺下去,直到沒有人讓它殺為止。”
“我害怕,”特瓦爾回答,然後垂下了頭。充滿羞愧。
艾爾菲的聲音柔軟下來,但依然沒有失去毅力。“你覺得我不害怕嗎?”他指了指其他人。“拉格諾夫不怕嗎?巴雷特呢?”其他人望了過去,安靜回答著,讓艾爾菲繼續說道。“這是我們的命運,特瓦爾。我們的命運之線被抽起了。沒有改變或者重新來過的機會。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宿命,我們也要盡最大的努力。”他堅定卻並不殘忍地說道。或許他相信特瓦爾說的,這隻野獸不是自然的生物而是其他的什麼,什麼古老的怪獸,比屍鬼還要可怕數倍。一個吞噬人類的東西,同時吞噬血肉和靈魂。什麼可怕的精魂。
“你可以逃跑,”艾爾菲說,“但是你的宿命依然會找到你。”
“我不想死在這種地方,”特瓦爾輕聲的說道。“不想死在這種冬天無名的恐怖中。”
在一米外的地方,拉格諾夫用自己的手做出了一個警惕的手勢。
巴雷特的下巴咬緊了。
艾爾菲在陰影遊蕩在他乾癟的臉上時看起來非常嚴肅。“但是死亡最後依然會找到你。”
一陣冷風捲起,帶來一種讓巴雷特的鼻子皺起的氣味。他嗅了嗅,低吼起來。拉格諾夫已經轉過了身,手裡拿起他是狩獵弓,直覺比以往都更加敏銳。弓箭是為了狩獵,對付不了怪獸,但他在自己的長矛損壞後不得不用它作為武器,他蹲的很低,幾乎匐在地上。搭上一支箭。他的眼睛瞥向巴雷特,他正慢慢地拿出自己的斧頭。
有什麼活著的東西,在村莊的更深處。汗水和動物的氣味在空氣中變的濃厚,被風帶了過來。
艾爾菲把一隻粗糙的手指放在嘴唇上,長矛舉起做好準備,然後催促著其他人上前。
他們圍在了那東西的氣味周圍:巴雷特和拉格諾夫到左邊去,同時艾爾菲和特瓦爾往右包抄。越往中心屍體就越多,而且不是戰士,而是孩子和老人。也都一樣被開膛破肚。不管什麼人在怪獸看來都只是肉罷了。
村莊的中心矗立著一座大廳,大門被打碎成碎片。在門口之後的陰影更深了,像是細長的手指一樣拉長著。一半的屋頂已經倒塌,留下一片稻草和木頭的殘骸。它看起來被燒過,就好像什麼時候著過火。巴雷特看向在腳下被踩碎的小骨頭。他很高興地聽到拉格諾夫在他身後輕聲說著抵抗大災害的祈禱。
他沒有大聲說話。他們沒有一個人那麼做。他的呼吸像是在推風箱,在胸口沉重的運動著。他試圖保持冷靜,但是他如雷般跳動的心臟不允許他這麼做。在大廳裡感覺到了一陣溫暖的呼吸,儘管爐火早已像其他東西一樣冰冷死去。灰色的光線從不是屋頂的什麼地方照射進來。那是第二道入口,也被砸爛了,立在第一個入口的對面。那是一道用石塊堆成的拱門,木頭的碎塊像是粗製長矛一樣從裡面扎出來。這讓巴雷特想起了一個滿是牙齒的大嘴。
艾爾菲和特瓦爾從第二道門裡走進來,老守衛打著頭陣,只在年輕人把自己的衣服紮在碎片上發出痛苦尖叫的時候才轉身呵斥著他。
它在這裡面。巴雷特可以感覺到。大廳足夠大,同時也充滿了廢墟。有很多的地方可以躲藏,但他很懷疑它並沒有在躲藏。一個巢穴,他想…
古老的神明,芬里斯的神明,排列在大廳裡。用木頭雕刻出的盔甲和大衣。濺著血,被砍開了。其中兩尊已經倒塌了,第一個迎面倒在地上,頭像是被處刑者砍掉一樣滾到一邊。另一個稍微矮一些,從它的基座上翻了下來。巴雷特花了一些時間才看清那第二個雕像其實完全不是雕像。
“我靠!”拉格諾夫放出一箭,手指在那巨物從蹲姿站起時滑了一下,然後…它在空中撥開了箭頭。艾爾菲搖晃了;他的長矛被舉到了肩膀上,但他沒有扔出它。
特瓦爾站在原地但沒有繼續向前。巴雷特可以在他的眼睛中看見這個俊美的年輕人已經在逃跑的邊緣。他試圖鼓勵他不要這麼做。堅持住,他想,這句話在他的頭腦裡絕望著迴盪著,而且不只是說給特瓦爾聽的。他手裡的斧子感覺滑動了起來,就好像斧柄上有油一樣。那裡沒有油,是他因為面對這個生物時的恐懼產生的汗。
籠罩在獵人頭頂,肌肉發達的身體像是黑色的大理石一樣閃著光。濃厚的毛髮長在它的頭和肩膀附近。它的眼睛明亮銳利,像是被雕琢過的餘燼,瞳孔寬大到巴雷特認識到它在大廳裡一定看的和白天時一樣清晰。看見了他們。聞到了他們。
熱氣在空氣中升起白霧,就像從它嘴裡升起的小股蒸汽。尖牙閃亮著。嘴巴擰了起來,一直擰成了一個野蠻的冷笑,它看著獵人們。
“來…”它說,把被打掉的箭矢扔回給拉格諾夫,“不小心射錯了,我想,芬里斯人。”
巴雷特被它聲音的深度和它會說話的事實震驚了。
那野蠻的笑再次深沉下去,那裡面有著隱藏在幽默後的威脅。“至少我希望你是射錯了。”
它彎下腰撿起一件巨大的大衣,把它裹在自己巨大的身體上。而在光線觸摸到它時,巴雷特意識到它不是一隻野獸,至少不是他們在尋找的那隻;那是一個人。一個巨大的人。
“它逃走了,或者說離開了。”那人說。
一把巨大的斧子埋在大廳的地板裡。一把古老的武器,鑄造技術高超,裝飾優美。它看起來很沉重,手柄光滑,保養精細。斧刃上的符文像是反射火焰一樣短暫地閃亮了。像是星火一樣。它一定和一個人一樣長,並且有兩倍寬。
那人握住斧柄,手腕一個輕鬆的動作就把它從地板上拔了出來。
“你們可以放下武器了,芬里斯人。除非你們想要戰鬥…”它揮了一下斧子。“那會很快結束的。”
特瓦爾向後退了一步。艾爾菲的直接發白,手臂顫抖著想要繼續舉起長矛。
“你是什麼?”巴雷特嘶吼到。在他放下斧頭時,其他人也跟著他這麼做了。
“啊,所以你們說話…”
那人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時彷彿有一隻冰冷的拳頭打在他的胸口上。它好像是在觀察他,判斷他的價值,而在那時他向所有的神明祈禱他不是它想要找的。他轉開了,準備走開。
“你是約頓嗎?”拉格諾夫問,找回了他的勇氣和聲音。
“一個巨人?”那人停下大笑起來,那吼聲迴盪在大廳裡。在外面,食腐烏鴉飛了起來。然後他認真了起來,就好像是真的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巨人。在最後他決定了。“我想我是的。在某種意義上。約頓。”
“你來自一個部落嗎?”拉格諾夫問,他的音調比平時稍微高了一些。
“一個偉大的部落。”
艾爾菲走上前,已經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沉穩。“你在狩獵那野獸…”他勇敢地聲稱。“我們也在捕獵它。”
約頓把他兇猛的視線轉到了艾爾菲身上,巴雷特看到了老人在淵博的經驗下依然顫抖了。
“回家去吧,”約頓告訴他們,再次轉身走過陰暗的大廳。“回到你們的同胞身邊。”
巴雷特走到了巨人的路上。他的呼吸幾乎停止,但最後憤怒推出了他要說的話。
“我們的同胞死了。我們想要殺死它。為他們復仇。”
約頓瞪著他的時間好像是世紀之久,但實際上那只有幾秒鐘。大廳裡的緊張就像冰霜一樣濃厚。
“那就和我一起狩獵,我們會完成的。你們會得到你們的復仇。”
艾爾菲從另一邊喊了起來。“它的痕跡在這裡結束了。我沒有看到任何腳印。什麼都沒有。大雪覆蓋了一切。我們要怎麼樣找到野獸?”
約頓笑了,而那在現在的情況下是一個讓人無法安心的表情。“我們跟著狼走。”
巴雷特在看到之前就聽到了吼聲。安卡已經遠遠地被拋在了身後,在他們循著蹤跡向著更高的山地走去時消失在飛雪中。冬天好像留在了山腳下,被冰凍的鐵灰色雲層隱藏。在前面的是緩慢,模糊的野獸剪影。那是赫拉瓦格爾(herravargr),一對灰狼。即使是在這麼遠的距離,在拉格諾夫的火炬提供的光亮下,巴雷特也從沒見過這麼巨大的狼。它們就像怪物一樣,但在這片岩石上好像並不適合。
“什麼東西把它們趕出來了,”艾爾菲說,長矛挺在胸前。
跟著狼走。這句話回到了巴雷特的腦中,同時那一對巨狼變成了四隻,然後是六隻,一隊在不斷包圍獵人們的獵群。這裡沒有優勢,沒有任何可以用來防禦或者堅守的地方。
吼聲更響了,變成了一股統一的嘶鳴,那聲音裡有著飢餓,有殺戮的慾望。
“圍成一圈,”巴雷特喊道,推著特瓦爾和拉格諾夫進入他們的位置。
狼群警惕著,在拉格諾夫的火炬光亮下稍微溫順了一些。但真正讓它們沒有攻擊的不是火焰,而是約頓。他站在獵人的前面,沒有圍在圈裡。他們能趕上他僅僅是因為他停下來觀察狼群的蹤跡。他從村莊一直追蹤到了這裡。或者他可以聞到它們。巴雷特不能確定,他太累了。但是現在他必須戰鬥。
約頓拿起了他的斧頭,利刃反射的火光好像一陣病態的笑,在金屬上舞蹈著。
“背靠背,芬里斯人…”他告訴獵人們,幾乎沒有回頭看向他們。他的眼睛正看著灰狼們。或許他感受到了一些同胞之情,巴雷特想,獵人圍成的圈向著那裡移去,同時捕食者在周圍蠢蠢欲動著。
最大的那隻野獸的背上有一撮白色的毛髮,它發出了一聲挑戰的吼叫。
約頓也吼叫著回答。然後狼群發起了攻擊。
四隻狼,包括那隻長著白毛的頭狼,撲向了約頓,他消失在了一陣飛揚的毛髮,牙齒和利爪之中。那把斧頭舉起,落下。一股血噴濺出來,把冰原染成紅色。一陣狼嚎迴盪出來。
接下來的戰鬥巴雷特就看不清了。另外兩隻狼向著獵人們撲了過來。艾爾菲用長矛突刺,拉格諾夫則揮舞著寶劍和火焰。特瓦爾喊著,在一隻野獸撲向他的盾牌時幾乎被恐懼逼瘋。那真是一面好盾,雖然被劈開了一半,但依然沒有散架。他用劍刺出,被厚重的皮毛偏轉了,無害地從一隻灰狼的皮上跳開了。第二隻向艾爾菲撲去,用一隻巨大的爪子和矛尖戰鬥著,牙齒在拉格諾夫的火焰燒到它的鼻子前一直向外伸著。那隻狼後退了,嘶吼著。艾爾菲的長矛刺穿空氣。第一隻又回來了,牙齒和利爪幾乎看不真切。巴雷特抓著特瓦爾的肩膀,保持著獵人的穩定,讓他的盾牌一直面對著狼的方向。一隻爪子在破損的皮革和木頭上又留下了新的裂縫。巴雷特用自己的武器擋住它,用時機良好的一下揮砍打退了一隻彎曲的爪子。紅色的血珠像紅寶石一樣散落在地上。
艾爾菲叫喊起來,第一隻狼又撲到了他們身上。他向後退去,長矛向一根旗杆一樣伸出,帶著撲向他頭部的狼劃過一道弧線。它受傷了,但也更加致命。長矛依然插在它的身側,它用牙齒咬碎了艾爾菲的手臂,把他殘暴地扔到了地上。拉格諾夫被老人的腿砸到,火炬落在地上。火焰熄滅了,在眨眼間就被冰雪浸溼。黑暗降臨下來,令人不安地籠罩在他們頭上。巴雷特把斧頭砸進灰狼的頭骨裡。它哀嚎著,終於要死了。第二隻狼撞到了他,讓他滾下了坡道,同時也讓特瓦爾離開了他。他的盾牌滾到一邊,變成了一顆暗淡的石塊,被下方的鐵灰雲層吞沒。
一支箭擊中了第二隻狼的尾部。第二支箭穿透了它的肋間,流出了血。
巴雷特被震撼麻木了。艾爾菲沒有站起來。特瓦爾還在蹣跚著,寶劍在他鬆軟的抓握下襬動著。拉格諾夫面對著狼。最後的一支箭搭在弓上。他的額頭上有一個巨大的傷口,血液慢慢地流下他的臉。
那隻狼低沉地吼了一聲,在它死去的同伴在地上癱軟之後升高成了一聲痛苦的哼聲。
巴雷特的靴子掛在懸崖邊緣,就在特瓦爾的盾牌掉下去的地方。他掙扎著,想要拿到自己的斧頭,想要幫助拉格諾夫。但已經太遲了。
箭矢向著狼飛去,但箭頭跳開了,瞄的不準,皮毛太厚。
拉格諾夫好像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一團強壯的肌肉截斷了奪命撲殺。肋骨清脆地斷裂開來,一段脊柱在灰狼被一下強壯的擒抱抓住時斷開了。巴雷特才剛剛重新站起來,就看見約頓和那隻狼抱在一起。一下野蠻的扭動,然後巨人冷靜地看向它的眼睛,一切都結束了。
他輕輕地說了些什麼,那個約頓。巴雷特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過來這些話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那隻將死的狼。獵群的其他狼癱軟在冰原邊緣的陰影裡。它們幾乎像是在睡覺,因為他沒有把它們開膛破肚。
血液結霜,蒸汽從他裸露的皮膚上升騰起來,約頓把他風暴般的凝視轉向巴雷特。
“跟著狼走…”他說,用一把猩紅的斧頭指向下方的平原。鐵灰色的雲層正好分開,讓一片在他們下面幾公里處的森林顯露出來。“它們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這不是它們的地方。”
“我想,”巴雷特上氣不接下氣,但至少還活著地說,“這裡也不是我們的地方。”
約頓用一個悲傷的笑回答,轉身繼續出發。
在冰原上向低地的行進緩慢又艱難。艾爾菲活了下來,但他的左臂嚴重受傷,被翻開的皮肉只是被簡單地包紮,骨頭估計是斷了,用一個自制的夾板固定著。
老守衛沒有抱怨,但他咬緊的牙關和他不停變白的皮膚裡都可以看出他的痛苦。巴雷特在爬下斜坡一半的時候叫停了行進,落葉在這裡已經開始堆積,凍雨像冰刀一樣擊打著他們。
“他需要休息,”他對遠遠走在他們之前的約頓說。巨人轉回身,哼了些什麼,然後重新加入了獵人們。
他們建立了一個庇護所,多餘的斗篷掛在死去的樹枝上,擋住最可怕的風和雨。它上面已經堆上了緩慢融化的雪,屋頂在拉格諾夫嘗試生火的時候鼓動著。
沒有人說話。他們盯著搖曳的火苗,只有艾爾菲沒有這麼做,他的眼睛閉了起來。
裹在斗篷和大衣裡,獵人們圍在一起,思考著他們剩下的旅程裡還會有什麼。
“你感覺不到冷嗎,約頓?”拉格諾夫問,他打破沉寂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狂野的眼睛在火光的邊緣裡向寶石一樣閃亮著,在無邊的黑暗裡閃著。
“不像你們那樣,”約頓以一種豹子般的溼潤哼聲說。
“但你可以加入我們嗎,”拉格諾夫繼續說,“到火邊來?如果你不需要溫暖,那你或許可以像我們一樣分享一個故事?”
約頓的眼睛眯了起來,其中的好奇變成了笑意。他從蹲姿裡站了起來坐到了火邊。在這麼近的距離,巨大無比的他的安靜好像只是片刻的,只是暴力之前的平靜。他的皮膚幾乎像是皮革但也超脫於自然,平整的毛髮長在他的胸口上。一股犬類般的惡臭留在他身邊,但完全沒有減弱力量的氣場。而且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一些無法辨認的東西。油,金屬,寒霜?巴雷特不能確定。
“你們是獵人的同時還是吟遊者,”約頓稱讚道,在拉格諾夫的善意中展露了一些暖意。“你們想讓我講什麼故事,芬里斯人?”
“有關魯斯的怎麼樣?”拉格諾夫說,遞給約頓一杯蜜酒。“你聽說過他嗎?”
約頓在拿過盛滿的杯子時點點頭,巴雷特可以發誓他看到了巨人在舔嘴唇的時候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對。我聽說過他。”
特瓦爾開口了,這是他們在建立營地之後的第一次,第一次他的眼睛沒有看著遠方,被恐懼籠罩。
“拉格諾夫說他是個霜巨人,像一座山那麼大。”
“我從沒說過他和山一樣大!”
“而特瓦爾相信他是一陣風暴,元素精靈中最兇猛的那一個,”巴雷特說。
約頓笑了,深沉超凡。獵人也緊張地笑了。
“然後毫無疑問,這個人,”他用空蕩蕩的杯子指了一下艾爾菲,“講的故事是一隻黑狼,芬里斯上最大的一隻。”
獵人們停了下來,被震驚了。艾爾菲依然沉睡著,所以拉格諾夫幫他回答了。
“對,”他說,困惑而又帶著一些敬仰,“完全正確。”
“都是錯的,”約頓眼中帶著一絲鋼鐵般的堅定說。“魯斯,他是被狼養大的。”他舉起兩根粗壯的手指。“還有兩個狼兄弟。他不知道人類的世界,但他最終還是知道了。他理解了他們的鋼鐵和石塊。在一次可怕的冬天裡,魯斯和他的同胞襲擊了一個村莊來獲得食物。但村民也在捱餓。他們擊退了狼群,但魯斯勇敢地保護著他的兄弟,沒有讓任何一個被長矛和寶劍殺死。他們逃跑了,回到了荒野之中,但那片土地的王派出戰士追趕狼群。他追逐它們,捕獵它們,殺光了獵群。”
“魯斯,他被箭矢和長矛擊中了許多次,但拒絕死去。虛弱的他被套上沉重的繩索帶到君王面前。但在看到面前的不是狼而是一個人之後,國王饒恕了魯斯。他收養了他。給了他一個名字,黎曼,讓他加入了自己的部落。從國王和他的人民那裡,他學到了使用斧頭和長矛的方法,認識了人類的世界。但他也從沒有忘記狼群和芬里斯的荒野,因為兩者都是他的一部分。”
“在國王死去時,就像所有的王最終都會的那樣,魯斯繼承了他的王位和領地。然後他就留在那裡,成為了一個偉大的國王,直到有一天一個陌生人來到他的土地上,聲稱自己是‘人類之主’。”他笑了,儘管完全沒有笑意。“你們能想象嗎?這種事情?對陌生人的傲慢感到不屑,魯斯挑戰了他,說自己不會向任何主人俯首稱臣。”約頓的眼睛閃了一下。
“他在所有比賽中都勝過了陌生人,除了最後一項。如此被擊敗之後,魯斯在那人的話裡理解了真相,他確實是人類的主人,隨即向他宣誓效忠,直到銀河冰冷之前都會服侍他。就這樣魯斯又學到了,在芬里斯之外的世界,和遙遠星海之間的事情。有些時候他翱翔在那些星星之間,為這個主人而戰,但他從未忘記芬里斯,並且經常回來,為了她的冬天,還有狼群。為了銘記他的本質和他的起源之地。”
一陣安靜降臨…
直到拉格諾夫爆發出了一陣大笑。其他人也開始了,被他的無畏壯起了膽。然後約頓也笑了,那是一股低沉的轟鳴聲,在低地裡像雷鳴般迴盪。
“對,”他說,慢慢從嬉笑中冷靜下來。“這是個很離譜的故事。”
“很有想象力…”拉格諾夫說,從眼睛裡擦去眼淚。他伸了個懶腰,撓著腋窩躺了下去。
特瓦爾尷尬地點點頭,原先的恐懼又回來了,然後他也開始休息了。
這樣只有巴雷特被留了下來,因為艾爾菲自從他們建立營地之後都沒有動過。他在重新綁起在狼群襲擊時鬆開的斧柄上的皮帶。這是個枯燥的工作,所以在他安靜地工作時,他用餘光看著約頓。巨人又一次從火邊離開了,就好像他內心的一部分抗拒它的光線,獨自坐著,迷失在自己的思考中。
“你的故事是什麼,吟遊者?”他問,巴雷特向上看去,看到了那雙野性的眼睛。他看到了狂野,但同時還有什麼更多的東西,什麼…高貴的東西。
“我說魯斯是一個有著野狼之心的國王。”
約頓抽了抽鼻子,然後撓了撓。
“不像你的同胞說的那麼有趣…是什麼讓你這麼想?”
“我的父親。”
“啊…父親和他的兒子們,對吧?從來沒有這麼簡單。我的父親也和我講故事,偉大的故事,奇幻的故事,有關我的兄弟和他們的行為,有關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你的兄弟和你很像嗎?”
“某種程度上是的,但在其他意義上…完全不同。但我愛他們,儘管我們之間有差異,就像所有兄弟姐妹愛戴手足一樣愛著他們。你有兄弟嗎,吟遊者?”
巴雷特搖搖頭。“不,只有我父親和我。我的母親,我對她瞭解並不多。她在我年輕時就死了。”
“那你的父親呢,他還活著嗎?你的口氣好像他已經死了。是那隻野獸殺死了他嗎?”
“他死了,是的,但是在三個冬天之前。我因為野獸失去了我的兒子。他的名字是哲威克。”
“很抱歉,吟遊者。這不應該發生。”
巴雷特點著頭,就好像這能讓這件事變得容易接受一些。“你有孩子嗎,約頓?”他問,“有妻子嗎?”
聽到這句的約頓慫了慫肩。“沒有妻子,但我有兒子。”
在知道了二人有共同之處後,巴雷特靠近了一些。“兩個,還是三個?”
又是一個微笑,這次被半掩著但隱藏的不是很好。“比三個還多,”約頓說,然後他眼睛裡閃爍著什麼,巴雷特把那錯認成了放蕩的自豪。
“你愛他們嗎?”
“我喜歡有些人更多一些,但,是的,我愛他們。”
巴雷特的表情變得堅定,白晝變成了夜晚。“所以你明白我為什麼要狩獵這個野獸並且殺了它。”
“我理解,”約頓說。“為了我的兒子我願意做一切。一切。我們向他們索取了太多,我們的兒子。不是嗎?在他們之中,我們看見了自己的影子。我們的美得被增大,缺陷被隱藏。他們被太多事情束縛住了。太多了,”他說,幾乎充滿著悲傷。然後他突然向前傾,火光照到了他的臉上,陰影也同時覆蓋了上去。在半亮的光裡,他幾乎像是一隻狼一樣。充滿侵略性。“但是告訴我…你看到它了嗎?那隻野獸?”
“我只聽見了它。我太遲了,沒能看到那東西。”
“但它的確是一個活物?”
“我只能猜測。”
“它聽起來是什麼樣子?是像…”他停了一下,就好像在小心斟酌自己的用詞。“一隻狼嗎?”
“不像我聽到過的任何狼。我不知道任何像它那樣的野獸或者生物。它聽起來…不自然。”
約頓縮回了陰影中,就好像對獵人的答案感到滿意,但沒有指出為什麼。他好像沉浸在思考中想著什麼黑暗的想象。巴雷特被約頓這種不同感重重擊中了。
“你不是在尋找野獸,對吧?”他突然意識到了。
約頓看向了他,就像是在決定說什麼。在最後他只是喃喃道。“對,但我會找到的。”
他們之後什麼都沒有說,而在巴雷特的斧柄修好之後他試圖守第一班崗。是看住營地之外的黑暗還是約頓,他不能確定。最終疲勞佔據了他,眼睛像放下的盾牌一樣合上了。在最後的搖曳火光中,他想著他開始做夢了,看見約頓仔細地看著他。但那在火光邊緣的人影不像是一個人,而是一隻巨大的黑狼…
森林的外層如同一片無言的威脅籠罩著,閃爍著虛幻的陰影和遠處的微光。這個地方非常古老,長著茂密的荊棘和杉樹。蕨類植物在腳下斷開,嚇走了幾隻藏在上方巖洞中的烏鴉。它們鼓動翅膀飛走,鳴叫聲聽起來就像是人類的尖叫。
一股薄霧覆蓋在森林地面上,隱藏起了地上的殘骸和蹤跡,但沒能掩蓋一個被樹樁絆倒的人。至少,巴雷特覺得那是個人。他的手臂,胸口和背上長滿毛髮,而且從腰部以上就沒有穿衣服。他的胸部被撕開,肋間可怕的痕跡看上去就像紅色的粘液。他幾乎沒有氣了,而在他沉重的眼睛閃亮時,它們閃出了和約頓眼中一樣的餘燼光芒。
巨人蹲在將死之人的身旁,一隻手輕柔地放在那起落的身體上安撫著他。
“這是什麼生物?”艾爾菲沙啞地問。巴雷特在他的聲音裡聽到了虛弱的跡象。
老守衛在黎明和其他人一同醒來,臉如同冬天的冰一樣慘白。他喝了一些拉格諾夫準備的肉湯,但其他什麼也沒有吃,強烈地想要回到狩獵中。他站在巴雷特旁邊,身體倚在自己的長矛上。
“那是個人狼,”拉格諾夫緊張地低語道。“半人,半狼…”
“是不是那個屠殺了安卡的怪獸…?”特瓦爾自言自語著。
“這不是襲擊安卡的東西,”艾爾菲說,“或者依維柯和斯提普尼爾。”
“那這是什麼?”特瓦爾用尖銳的聲音問道。
“我的同胞,”約頓對圍在他身邊的獵人們低吼道,很明顯聽到了他們的每一句話。他們向後退了幾步,警惕著那個被約頓稱作同胞的野人。拉格諾夫和特瓦爾交換了一個緊張的眼神。巴雷特注意到了人狼的手,那些長著尖爪的手指沾滿鮮血。指甲下面也都是毛髮。
“他和它戰鬥了,”他明白過來,“和那個屠殺了安卡和其他地方的野獸。”
約頓點點頭。“它很近了,”他宣佈道,站起身。“而且受傷了。”
拉格諾夫皺起眉,眼睛沒有從人狼身上移開。“你怎麼能確定?這森林裡還有很多生物。”
“沒有能做出這種事情的。況且…”約頓嘶吼著。“我能聞到它的血。”
“我們應該對他做什麼?”巴雷特問,指向嚴重受傷的人狼。
約頓放下了他的斧頭。“什麼也不做。無論他是生是死,那都是他命運決定的事。我不能創造或者解除他的命運。”
“你就要這樣把他丟在這裡?”
“留下,離開,最後都沒有區別,”約頓說,沒有回答問題,但他的眼睛繼續看著人狼,之後才走進了黑暗,好像遺忘了獵人們。
“我們應該跟上他嗎?”拉格諾夫問,在行動的邊緣遲疑著,對他們中間那隻半死的狼人感到緊張。
“到那裡…?”特瓦爾充滿恐懼地問。
“這是個森林,特瓦爾。你以前也見過森林,”艾爾菲低聲說。老守衛已經開始僵硬地移動了,長矛在骨白色的手裡像是一支柺杖。“你不能逃離你的命運。”他說著,消失在了樹葉間,“沒有人可以。”
巴雷特跟著他走去,但是特瓦爾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
“這裡生活著的沒有好東西,巴雷特,”他說。“你感覺不到嗎?有什麼錯誤…”
巴雷特確實感覺到了。他在後脖子上的冷汗裡感覺到,他肚子裡令人生病的恐懼,皮膚上因恐懼一直生起的小疙瘩。
“放開我,特瓦爾。我們發過誓的,我們的命運聯繫到了一起,這是我們的選擇。”
“我們應該回到瓦斯林克,”特瓦爾說。
“然後又要做什麼?”巴雷特質問道。“匍匐在我們的床上,藏在牆壁後祈禱野獸被殺掉?就是這樣嗎?”
“約頓和人狼…怪獸和神話,巴雷特,”特瓦爾說。“這不是凡人的領域。我們不屬於這裡。”
“但是我們來了。我們沒有選擇了,特瓦爾。我也不想待在這片被神遺棄的森林裡,衝進黑暗,但我會這麼做,因為我發過誓,而在神明和怪獸出現,當我們的世界不再分離,一個人除了他的誓言還會擁有什麼?”
特瓦爾放開了他,但是搖著頭。
拉格諾夫在他回頭走向山坡時跟了上去,但是巴雷特叫住了他。
“讓他去,拉格諾夫。”
在一段時間裡拉格諾夫好像要跟上他,但之後他點點頭,和巴雷特衝進了森林的朦朧中。
他們發現艾爾菲倚在一棵粗壯的樹樁邊。他的長矛好像在另一邊支撐著他,而他則好像在盯著黑暗中的什麼東西。
巴雷特慢下來拿起斧頭。他在重新綁起斧柄的時候擦乾淨了刀刃,而現在它閃著寒光,穿透了陰森的朦朧。
“艾爾菲…”他嘶嘶地說,向著他該如何在獵人重新集合之後找到約頓的痕跡,但老看守沒有回答。森林的中心比剛才還要黑,而動物輕柔的聲音消失了,只剩下了一陣突兀不安的寂靜。像是屏住的呼吸,但是是為了什麼?
巴雷特慢慢地靠近了艾爾菲,眼睛觀察著任何可能的動靜,任何附近環境的變化。在他靠的足夠近之後,他向著老看守伸出手。
“怎麼了,老頭?”他問。“你怎麼——”
艾爾菲順著樹樁滑了下去,雙腿在力量推到他的瞬間就癱軟了。如燧石般灰色的眼睛透著死亡的僵硬。乾涸的血從他的衣服裡透出來,他受的傷比所有人認識到的還要嚴重的多。
“拉格諾夫,”他說,“是艾爾菲,他…”
在巴雷特從肩膀上向後看去時,他看見拉格諾夫向著森林的另一邊跑去。死去的看守讓他崩潰了。
巴雷特想著跟上他,聽從特瓦爾的建議回到瓦斯林克。森林深處的一聲嚎叫更加讓他堅定了這個想法。他曾經也聽到過那聲音。在瓦斯林克,在尖叫聲之上回蕩著,然後在夢中恐嚇他。它摧毀了依維柯和斯提普尼爾,還有安卡,屠殺了超過八十人。而現在,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森林裡的怒吼宣洩著原始的憤怒,巴雷特不能想象它要如何做到這些。它那可怕的痕跡,殺人的速度和兇猛…不可能。除非它確實是什麼超自然的東西,什麼闖入人類領域的惡靈。這都不重要了。這些全都不重要了。慢慢地把艾爾菲的屍體放在樹邊,他合上了老守衛的眼睛拿起他的長矛。艾爾菲把它留給了他,他最好的長矛。巴雷特決心要用一個獵人最好的榮譽向它致敬。一次擊殺。
怒吼再次響起,深沉無比,像是湍急的浪潮或者風暴雲中的吼聲。葉子在森林顫抖時紛紛掉落下來。
心臟像是射中盾牌一樣大聲響著,巴雷特循著聲音跑了過去。他收起了斧頭,長矛用一隻手高舉著衝過長滿植被的黑暗。他在跑出另一邊時在流著血,細小的傷口在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一片昏暗的開闊地時冒出血珠。他所看到的顛覆了他的想象。
那東西巨大無比。一隻可怕的巨型怪獸用後腿站立著,同時面向著約頓。那巨人也在流血,他的斧頭飛到一邊,從他的手裡脫離,埋進土裡。
他的對手粗略看來像是一隻熊,只是遠遠大於一隻。一種蜥蜴般的鱗片覆蓋著它的後背和肩膀。比寶劍還要鋒利,比巴雷特借來的長矛還要長的尖刺從它寬闊的眉毛間伸出。它長著尖爪,肌肉發達的身體包裹在一層如黑灰色的厚重皮毛裡。它也在流血,在它熊抱向約頓時用那張扁平的嘴發出一聲怒吼。
第二聲怒吼加入了第一個,稍微更靠後一些,而巴雷特在看見野獸的配偶穿透森林的時候終於明白了。不是一個幽靈…而是一對。
約頓向後退了一步,看了一下他的斧頭,然後繼續注視著他的對手。
雄性衝了過去,是約頓已經打傷的那隻。野獸重新用四條腿站著,腳掌撞擊著地面,撼動著地面。約頓在自己被砸扁以前向一邊躲開,然後在野獸跑開的時候重新撲向它,抓住了那鋒利的鬃毛。血從約頓的手腕上流下,但他還是堅持著,扭動推搡著,血管像粗繩一樣凸顯出來。這股力量的巨大程度可見一斑,在他泛紅的皮膚和用力的哼聲下他把那野獸拖到了地上。
雌性的那隻在他可以解決它之前就撲到了他身上,一隻爪子把約頓的肩膀劃的深可見骨。他喊了出來,但依然堅持著,推著那隻雄性把它壓在地上,同時繼續扭動。他幾乎沒有躲閃另一下攻擊,一下橫向的揮舞把他的臉頰劃開,變成一片紅色。
然後巴雷特跑了起來,思考和行動同時被直覺取代。他的奔跑轉變成一次助跑投擲,利用他的動能把艾爾菲的長矛用盡全力扔了出去。它擊中了雌性,他扔出過最好的一擊,深深埋進了她的肩胛骨足有一尺深,讓她痛苦地吼了起來。
她轉過身,尋找著咬到它的蟲子,然後發現巴雷特從肩上拿下他的斧頭準備赴死。
約頓不能介入。他在和雄性角力,它反抗的衝撞在他轉動脖子的時候變的越發暴力和絕望。
雌性向著巴雷特衝來,把她的配偶忘記在一片猩紅的仇恨裡。她衝了過來,頭低著,脖子邊緣沒有鬃毛,但一圈粗壯的骨板肯定會把獵人砸成肉泥。巴雷特在他僅剩的幾秒中裡準備好了他的斧頭。他希望自己的犧牲不會白費。他聽見了嚎叫聲,就在那陣風的邊緣,想著那是否是來生的前調。
他向眾神祈禱了一聲,對他的兒子保證他很快就會見到他。
不可避免的衝擊靠近了,一陣牙齒和利爪的風暴淹沒了毛髮汗水和憤怒之後的光芒。巴雷特的腦袋被籠罩在一片令人作嘔和暈眩的惡臭中。他的斧頭正在舉起,像冰山上的冰雪一樣緩慢。野獸的眼睛吞沒了他,一片無盡的黑暗和憎恨。
我的兒子…很快了,哲威克…
她蹣跚了,被一個力量大到足以讓她失去平衡的東西撞到身側。她拉起身體,衝撞的方向被打亂,她低下的被骨板包裹的頭重重地砸到地上。閃電亮起,一股剛才就開始積蓄的風暴現在開始爆發了。一個猙獰的剪影站著。在閃光退去時,那人狼出現了。依然半生半死,但他還在戰鬥。他跳上正在起身的雌性背部,撕扯啃咬著。巴雷特也發起了進攻,揮舞著他的斧頭。他砸到毛髮和骨板。他一直揮砍到手臂灼燒般地疼。一下狂暴的揮舞打中了他,讓他飛了出去。他的武器脫了手,然後一塊飛濺的石塊把他肺裡的空氣打空,讓他摔在地上。
恍惚著,他蹣跚著站了起來。它在流血,就快死了,皮肉被撕開,所有的內臟都鮮紅地散在空地上。那隻人狼在她的牙齒間,慢慢地被壓碎,他死亡時的尖叫在雷聲中顯得更加悲傷。他被撕成了兩半,骨頭露出著,雙腿和身體被分開,而她把兩半同時像腐肉一樣甩到地上。一聲呻吟從她模糊的下巴里流出。她的毛上沾滿了發燒的汗。她把頭甩向巴雷特,他已經重新站好,艾爾菲破損長矛的上半截握在手裡。
他沒有說話。他沒有那力量。他像一把刺擊匕首一樣握著斷矛,決定向著眼睛攻擊。
她踏出一步,然後又是一步,每一次都用盡全力,她傷口裡的血液向外噴濺。然後她抽搐了一下,身體變得僵硬,然後倒了下去。一把戰斧從她背上露了出來。那刀鋒上的符文如閃電般快速閃爍了一下。
那隻雄性也死了,他的脖子被扭斷了。約頓站在雌性的屍體上,拔起斧頭輕鬆地握住它。
巴雷特突然明白了。他看見了但還是沒有準備好接受真相。
“勇敢,”約頓說,悲傷地看著那死掉的人狼,“非常非常的勇敢。”
“我很抱歉,”巴雷特掙扎著說,聲音顫抖著。
“他死在了戰鬥中,為他的國王而戰,”約頓說,轉身面向獵人。“還有更好的死法嗎?但我依然會為他哀悼。”
“國王…”巴雷特喃喃道。
約頓沒有回答。相反他看向深黑稠厚的天空,巴雷特隨後意識到不是所有的雷聲都是來自於風暴。他跟隨著巨人的視線,一個形狀開始出現。
一開始他以為那是一隻巨大的鷂鷹,龐大的掠食鳥類。但那隻鳥的翅膀就像鋼鐵一樣穩固。它們被塗成了淡灰色。有著和他部落裡裝飾大廳的盾牌上一樣的徽記,巴雷特意識到那不是一隻鳥,而是一艘船。一艘在天空中航行的船。
船隻在一陣旋風中降落,泥土和殘枝在它強力吵鬧的面前飛濺出去。它的吼叫安靜下來,轉變成了一隻沉睡著的捕食者一般的呼嚕聲。一道門打開,兩個高大的著甲戰士走了出來,其中一個穿著黑色的盔甲,上面綁著骨頭的裝飾;另外一個的盔甲是灰色的,一面寬闊的狼皮掛在他的肩膀上。他們都巨大無比,令人生畏,但是在約頓身邊還是相形見絀。
然後他們跪在了他面前。
巴雷特聽不懂他們的話,但他可以看清忠誠。
“你就是一個國王…”他喃喃自語道。
戰士們站起身,那個穿著黑甲的透過一副狼頭頭盔看著他,走向死去的人狼。
其他人看向巴雷特,對約頓輕聲說了些什麼,他則用點頭回答了他們。
“你在這裡戰鬥過,芬里斯人?”戰士問。他沒有戴頭盔。那些鬍子和尖牙讓他看起來充滿野性,讓巴雷特意識到或許約頓不止是他們的王。
他點點頭,發現自己很難在神明面前開口說話。這些人除了神明還會是什麼?
戰士充滿敬意地看了他一眼。
“或許他應該和我們一起回去,”他對約頓說,但那國王笑了。他們在說笑。眾神居然也會說笑。
“不,”約頓說,“他必須回去。回到他的部落,他的人民身邊去。他有一個故事要講,對吧,吟遊者?”
巴雷特只能瞪著他們。
約頓的眼睛眯了起來。“那故事有關一個巨人,或者是一場風暴?有關一隻黑狼…一個國王?”他變得溫和起來。“我也有一個故事,有關獵人巴雷特。他是一個勇敢的人,用自己的行動向死者的記憶致敬,優秀地服侍了他的國王。”他又微笑了,點著頭表達他的讚許。
巴雷特看著神明們回到船上飛進天空,一直到他剩下獨自一人望向風暴時都沒有說話。
有一個故事要講…
“關於魯斯的故事,”他說,“那位狼群和冬天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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