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雷特把冰从自己裹着皮毛的靴子上砸开。那冰非常坚固,让他用斧头面板砸了三四次才开始崩裂。
“我们需要保持移动,”巴雷特告诉自己的同伴,更加裹紧了围在肩膀上的皮毛斗篷。他的嘴唇已经麻木,脸颊开裂。
特瓦尔正在向围起的手里吹气,摩擦着手掌想要重新获得一些感觉。“等我血管里的冰重新变回血液就出发。”
艾尔菲没有评论。他看着大雪纷飞的黑暗,听着风声中一些不属于芬里斯冬季呼吸的嚎叫声。
“或者等到我们有可以照明的火焰为止,”特瓦尔抱怨着,向着拉格诺夫努着嘴。
他们的前哨蹲在一片岩石上,燧石和钢铁碰撞着,试图在他沾满燃油的火把上点燃火焰。火星亮了,只是微微的一下,然后又被风给吹灭了。
“快好了…”拉格诺夫回应道,继续砸着。他的燧石撞击声音就像钟响,孤独遥远。
“那就再整块点儿,”艾尔菲说,紧张不安的哼哼着。霜结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像是被冻上的狐狸尾巴一样让它们变的坚硬。
“你听到什么了吗,艾尔菲?”特瓦尔问,然后和高大的瓦斯林克人站到了一起。那把双刃剑在特瓦尔拔出它的时候摩擦着剑鞘。巴雷特闻到了剑刃上为了让它可以从剑鞘里拔出的油。
“什么东西…”艾尔菲回答。他的眼睛已经几分钟没有离开同一个地方了。
巴雷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同一片黑暗,望向深不可测的冰雪深渊。
特瓦尔举起他的盾牌,一块包裹着皮革的圆形木头,中间还有一个像指节一样的沉重铁块。他看起来很急切。很害怕。忘却了寒冷。
“拉格诺夫…”特瓦尔说。他想要光线又不想要光线,巴雷特明白了。如果他看见了那里有什么,他就可以和它战斗,但他也必须接受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而不是风的把戏。在这么深厚,这么可怕的风暴里。没有任何清醒的人会在废土上游荡。
好吧,或许除了四个在狩猎的瓦斯林克部落成员之外不会有任何清醒的人。
它毁灭了一座村庄。一开始只是一座。屠杀了所有的村民,把他们留在冰雪里等死。躺在红色的雪上。
然后是两座村庄,之后还有第三座。那凶猛的力量。那侵略的速度。它的轨迹让人惊诧。瓦斯林克有着坚固的城墙,北方还有一条宽阔的河。山脉掩护着南边,卫兵把守在山坳里。他们提供了一些保护。一个警告。但即使是这样,它依然带走了他们的几个同胞。在被他们的长矛逼退之前杀死了六个守卫和六个战士。巴雷特的独子。特瓦尔的兄弟。拉格诺夫的祖父。艾尔菲失去了他的妻子。他之前就很憔悴,但现在他在冰霜中就是一个随时散发着杀气的人。
“别生火了,拉格诺夫,”巴雷特说,从背后拿出长矛,和自己的同伴站在了一起。
风声加剧了。
“再也听不到了,”艾尔菲喃喃说道,握紧了自己的长矛。那是一把好矛。他最好的,他说。
“听到什么?”特瓦尔问,从盾牌后向黑暗怒吼。“他妈的!(Skitja)我什么都听不到。”
巴雷特轻轻地把一只手放在战士的肩膀上,然后在特瓦尔转身看向他的时候把一只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
听着,那姿势说。
风声嚎叫了,音调高到让巴雷特的牙齿紧紧咬在了一起。他做了个鬼脸。那不止是风。
拉格诺夫放弃了火把,让它在自己身后积雪,像一座坟墓一样堆了起来。他加入了巴雷特,双手握着长矛,和资深猎人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神。
然后它出现了,从冻雨和风雪里显出身形。一个干枯的东西,看起来是个雌性,浑身瘦骨嶙峋,像老冰一样呈灰色。凌乱的头发挂在它的脸上,尽管那里只有眼睛和鼻子。它的嘴展开着,太宽了,牙齿就像大块的煤。舌头是黑色的,像陈旧的皮革一样干瘪。
“尸鬼…”特瓦尔差点扔下了他的盾牌。它滑了一下,让他必须花一点时间重新握紧。
尸鬼在几秒中内就冲到了他面前,爪子抓在他没举好的盾牌上,碎片像拉格诺夫没能点燃的火星一样四处飞溅。巴雷特现在希望他们能有那火把了,因为冬天比地狱坚冰还要黑暗,咆哮的风声阻碍了他的注意。他挥圆手臂扔出长矛,尸鬼在它强大的冲击力下蹒跚着,但至少她从特瓦尔身上下来了。猎人的盾牌被严重的毁坏了。拉格诺夫刺出一击,用两只手让怪兽保持出一段距离。一个防御型的战士,这就是拉格诺夫。尸鬼把他的矛柄折成两半。她张开她的大嘴,那深不见底的大洞一直向外扩张,直到一声吼叫从深处传来。
巴雷特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颤抖,他的下巴紧紧闭上了。他抗拒着捂住耳朵的冲动,挣扎着拿起了他的斧头。拉格诺夫倒下了,鲜红的血从他的鼻子和耳朵里流出,在他的头发和胡子里闪着。他发出痛苦的喊叫,但那怪兽的吼声吞没了他的声音。尸鬼向他扑去,四肢向着反方向折起。针一样的尖牙伸了出来,闪着有毒的口水。只要一口拉格诺夫就会陷入马德掳(mardrom),痛苦之梦。插进她背后的长矛让她没有成功杀死自己的猎物。扔出它的是艾尔菲。任何凡间的生物在这一扔下都会丧命,艾尔菲的手臂就像一颗铁树一样粗壮。
但那几乎没有减慢她的速度。
但巴雷特看见了脓水滴下,嘶嘶地融化了它碰到的冰雪。她受伤了。他斧头的一记强力的挥砍让她失去了一只手。又一阵尖叫充斥着空气,但这次它充满着痛苦。
它会死,巴雷特提醒着自己,尸鬼像是冰风暴里的一片雪花一样四处漂泊,对她的猎物感到了恐惧。
拉格诺夫已经像个醉汉一样蹒跚着站了起来。特瓦尔帮助着他向着扔下的火把处走去。
巴雷特和艾尔菲试图把尸鬼控制在两人之间,她同时在流泪哭喊,用一种芬里斯上已经几个世纪无人理解的语言诅咒着。一次挥爪让巴雷特肩膀上的皮毛松脱开来。那速度快到他几乎没能看清,又或者那是因为他眼中的雪。皮毛让她没有撕碎自己的手臂。他退开几步,斧头握在两手间,轻轻地握着准备好。
同时,艾尔菲拿到了巴雷特扔出的长矛,把它像一把鱼叉一样擎在肩膀上。风暴更加浓厚,冰和雪组成了一股白色的瘴气。她靠近了。巴雷特可以闻到她的尸臭。听见她骨头的摩擦声…
怒吼几乎击倒了他,而他在眯眼看的时候撞到了一颗牙齿。直觉让他挥出一击,斧子宽阔的一击打到了什么脆弱的东西埋了进去。尸鬼在尖叫,向着巴雷特的斧头末端挠着,发狂地咬着。这是他阻止她咬碎自己脸皮的唯一方法。一支长矛从右边贯穿了她的胸骨,从另一端穿出钉在了被寒霜冻实的地上。艾尔菲吼叫着,用可怕的力量驱动着长矛钉住了她。
她还没有死,即使是在特瓦尔把他的剑插进她的肚子,割开像黑虫子一样的舌头时还是一样。
一阵光引起了巴雷特的注意——是拉格诺夫和他的火把。它在风中摇摆着,但然后燃油被点燃了,木头剧烈地燃烧起来。他把尸鬼笼罩在火焰里,让它烧过她干瘪的皮肤。火焰就像是燃烧羊皮纸一样快速地吞没了她。她的尖叫像是噩梦一般,但它们随着她死去一起安静下来,慢慢地被烧尽,连骨头也化为了灰烬。
巴雷特猛烈地呼吸着,迟缓地意识到寒冷正在侵蚀进他的骨头间,知道他必须快点捡回被尸鬼甩开的皮毛斗篷。特瓦尔蹲了下来,他的剑向前伸着,炙热的脓水从上面滴下来。艾尔菲比大部分人的状态都要好一些。他已经捡回了他和巴雷特的长矛。其中一个的杆子被劈开了,但依然可以使用。拉格诺夫停在尸体旁边,现在已经是一片黑色的灰烬剪影,快速地消失在落下的雪里。
“那是它吗?”特瓦尔问,这个问题和他提问的口气都显示着他对狩猎的渴望已经大大减弱了。
艾尔菲往地上吐出一口痰。“那个屠杀了依维柯和斯提普尼尔的野兽,而且杀死了超过二十个人…”
巴雷特摇了摇自己的头。“那不是它。”
拉格诺夫依然没有动,就好像在警戒着尸鬼会突然复活。巴雷特用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才让他从恐惧中缓了过来。
“跟你们说了我快弄好了,”他说着把火把举起伸向了风暴。
巴雷特笑了,点点头。“我在前面看到一条路。”
其他人也看到了。
“但如果没有这个你走到那里之前就会死,”艾尔菲说,拍打着一件皮毛斗篷。“总是跟在你身后捡东西,是吧,巴雷特?”
“看来是,”巴雷特回答,感激地接过斗篷。
艾尔菲在看到拉格诺夫坏掉的矛柄时骂了一句。“我们需要那支长矛。没有它会更难。”
“你觉得这很简单吗?”特瓦尔问,指向他盾牌上的破洞。
艾尔菲微微地笑了一下。“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他们把尸鬼的灰烬抛在身后,这又是芬里斯上杀死弱者的很多方式之一。弱小的人没有生存的机会,因为芬里斯上有狼。
巴雷特从没想过风暴还能变的更糟,但它确实又变坏了。他们站在一条穿过山间的通道外,腰上全都绑着绳子,每一个人都和下一个人绑在一起。
拉格诺夫的火把依然在闪亮,尽管大部分的热量都已经消退了。他站在最前面,手放在眼睛上方挡着雪,看向前方。
他转过身,越过肩膀向巴雷特喊道。“没法过去。”
巴雷特向后看向他们的来路,看向那狭窄可怕的斜坡,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就是痕迹把他们领到的地方。他们发誓要找到那野兽,如果可以,还要杀了它。
“他妈的!”
他吼道,而队伍里下一个的艾尔菲也一样骂道。
“一个山洞…”他在骂完后说,用一只穿满皮毛的手指着。那根他另一只手里的长矛现在比起武器更像是一根拐杖。这对这么精美的东西不是好用法,但很有必要。
巴雷特看到了山洞,在更加往下的地方,从悬崖边伸进去。
“我们怎么知道它是空的?”特瓦尔喊道,他的声音在几乎完全覆盖他的脸的皮毛后模糊了。
“我们不知道,”巴雷特回答。“但如果你想要重新爬上山,你可以去试试。”
特瓦尔在他的呼吸间嘟囔了些什么,然后向着山洞走去。
山洞里是干燥的,而且谢天谢地避过了风。如果这里曾经栖息着野兽,它也很久没来过这里了。这里没有骨头,没有足迹。山洞深到可以容纳四个猎人和一堆火。拉格诺夫收集木片,被风暴吹进来的碎屑,还有足够让它们烧起来的火绒。他让火堆小着,仅仅能让血色回到猎人的身体,而不会引起没必要的注意。
很快,温度已经温暖到能让他们脱下皮毛斗篷和裹着的衣服了。猎人围在火堆旁,依然保持着警戒,但也对庇护感到高兴。冰霜开始融化,衣物变得干燥,一点点的肉和酒在四个男人间分享着。它们也带回了一些轻松幽默。
特瓦尔的眼睛锐利明亮。年轻。
“你觉得它可以撑多久?”他问。
巴雷特把手指划过他短小的黑胡子。他正料理着一块挑在木棍上的黑色肉块。“至少有几个小时。甚至是一天?”
拉格诺夫戳着火堆,让细小的火星飞舞起来。他的胡子和火焰一样狂野鲜红。“很长的时间。足够讲一两个故事了,”他说。“让我们把注意从风暴上移开一会儿。”
“还有外面的东西…”特瓦尔提醒道。他的头发比较整洁,比起其他人没有那么油,他看起来和听起来都很年轻。“如果假设那里还有什么的话,”他充满希望地补充道。
热情和活力都是好东西,直到什么人用它们来做危险的事情,巴雷特想,可怜着年轻人的恐惧。
“它在外面,”艾尔菲确认道。他站在山洞的入口处,仅仅是避开了风,靠在岩石上。他在嚼着一块没有烤过的干肉。一只手握在剑柄上,灰色的头发像是克拉肯的触手一样摇摆着。他的长矛也靠在石头上,就在旁边。不只是第一次了,巴雷特觉得他是一个无情的守卫。
“你不能确定,艾尔菲,”特瓦尔说。“它或许已经走掉了。”
“它想让我们找到它。”
“或许吧,在风暴过去后,”特瓦尔继续说,就好像他刚才没有听见艾尔菲刚才说的,“我们应该回去?”
艾尔菲转过身。他的转身是如此的尖利凶猛,让特瓦尔几乎害怕地跳了起来。苍老的看守眼里有着凶光,身上的那把剑已经从剑鞘里抽出了两根手指那么宽。
“再说说你的懦弱看看,”他对特瓦尔说,嘴里的牙齿紧咬着,“看看会发生什么。”
特瓦尔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巴雷特伸出一只手让他安静了下来。
“好了…”他说。“艾尔菲,和我们一起坐到火边吧。拉格诺夫,”他转向红发的猎人。“那给我们讲个故事。让我们成为吟游者,互相分享故事。”
特瓦尔重新坐下了,依然紧张着。
艾尔菲依然瞪着他,但也加入了他们,认为自己已经看够了山洞外的东西了。巴雷特递给他一块烤肉,一杯蜜酒,然后这年长的看守的心情好到了让他重回文明。
“谢了,”他说,微微点了一下头。
巴雷特转回拉格诺夫。“开始吧?”
在深深喝了一口蜜酒,用袖子擦干净溅出的酒后,拉格诺夫开始了。“你们知道漫长的冬天是怎么来到芬里斯的吗?”他问。
“你这荒诞的故事冷到那种程度了吗?”艾尔菲笑道。
拉格诺夫没有接他的话。“他被称作鲁斯…一个古老芬里斯的传说。他是人类的朋友,还是敌人?我听说他是一个巨人,皮肤和冰冻的苔原一样白,胡子由寒霜组成,眼睛就像是两片冰。只要看向它们,”拉格诺夫说。“即使是最无畏的战士也会知晓恐惧的滋味。他依然游荡在古老的地方,风就是他的声音,大雪是他的呼吸。而他是他同胞里的最后一人,因为传说鲁斯曾有一个妻子,一个像他一样的如寒霜和冰雪般的孩子,但之后太阳杀死了他们。在悲伤中,鲁斯铸造了一支冰雪长矛,它是如此的漫长致命,甚至伤到了太阳,冬天就这样一直统治了芬里斯。而这就是鲁斯的传说,”拉格诺夫总结道,自豪地重新坐了回去。
特瓦尔皱起眉头,然后摆动着手指,否认着他。
“接近了,”他说。
拉格诺夫哼道。“接近什么?”
“真相,但你没完全说对,吟游者。”
“那就是鲁斯的传说,”拉格诺夫说,不敢相信自己被挑战了。
“或许那是一个传说,但那不是真的,”特瓦尔说。“我的老祖父,他知道鲁斯。他说他完全不是一个生物,而是一场风暴。对喽…他的声音是风,呼吸是雪,这些都对。但他自己就是风暴。他是冬天的噬咬,永恒的寒冷。他是最后的风暴。一个元素精灵。芬里斯本身的精神。这,”特瓦尔胜利地宣布,“才是鲁斯。”
“诶呀…”艾尔菲低声道,摇着头。他脸上是一副嫌恶的表情,就好像要吐口水一样。
“你说什么,兄弟?”拉格诺夫问。
艾尔菲几乎喊了起来。“我说这都是屁话!猪屎!他妈的!”他向后靠去,老旧的伤疤上露出一道高深的笑。“两个都是像山羊一样的蠢货,”他说,这次更安静,更冷静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鲁斯既不是风暴或者巨人,只有傻子才这么想。他是一只黑狼,一只魔狼。他是死亡和审判。他从地底跟踪人们,凡人的眼睛看不到他。”艾尔菲如表演般的向山洞四周看看,观察着黑影。“他或许就在这里…就是现在!”他轻声说道,半掩着另一个微笑,因为他看见了特瓦尔看向自己肩膀后面,即使是拉格诺夫也紧张地往火堆旁边靠近了些。
“那些诉说真相的人如是说道,”艾尔菲继续说道。“人在将死之时会看到鲁斯,他的嚎叫就是终焉的号角。因为只要黑狼记下了你的气味,你的命运就注定了。”他往自己的羊毛外套里掏弄着,拿出一个长柄烟斗抽起来。黄绿色的烟雾从里面升起,让他干瘪的表情染上了一丝变化。“而这,”他说,重新坐到火边,抽着烟,把脚放到火堆旁。“才是鲁斯的故事。”
特瓦尔哼了一声,从低垂的眼中瞥着艾尔菲,但什么也没有说。拉格诺夫嘟囔着,又戳了几下火堆。它正在熄灭,猎人们在分享着它最后的热量。他们不会再点一堆火了。在它变成余烬时,最后的光芒照亮山洞时,巴雷特说话了。
“我的父亲说他是个人,和我们一样。”
“这不算是个传说,”拉格诺夫评价道,“或者算个好故事。”
“或许不是风暴或者巨人或者魔狼,但我相信它有更扑朔迷离的真相。鲁斯是个王,一个部落的领主,尽管没有人知道他的地界,还有为什么他不再在芬里斯上被看见了。”
“或许他死了?”特瓦尔猜测道,“被他的对手或者狼给杀了。”
“传说鲁斯就是一头狼,”巴雷特继续说。“不是什么狼人或者精怪,而是精神意义上的。野性,自豪,毫无畏惧。”
“同样在战场上肯定也是所向披靡,”艾尔菲说。“一个无敌的战士和公正的国王?”
“我的父亲是这么告诉我的,”巴雷特回答。
“切!”艾尔菲笑着对特瓦尔示意着。“你的故事比这个傻子好不了多少。公正的国王和高贵的战士…啧啧啧。”他滚到一边,用大衣做成自己的枕头,开始打起瞌睡。
拉格诺夫正在从火堆的余烬里弄出最后的一丝温暖。“至少你可以把它讲的更好一点,巴雷特。看你这个吟游者怎么当的。”他在拿起毯子的时候听起来好像很失望。
“而为了这个,”特瓦尔说,在自己的毛皮衣服里裹好,“你可以来守第一班夜。”
巴雷特在他的同伴睡去时微笑着。他没有在意寂静和孤独。
他们是对的,他在向着山洞口坐下时想道,他的眼睛盯住了面前白色的黑暗,听着狂风的呼啸,冬天在宣泄她的愤怒。我不是个够好的吟游者。
他们在中午后找到了另一座村庄。早上的时候道路就已经平坦到让猎人可以爬上山坡了。这里的地形平坦,这座村庄的名字叫安卡,或者说那曾经是它的名字。
毁灭已经吹过了它,荡平了小屋,尸体横在地上。如果巴雷特不知道情况,他会认为是掠夺者做了这些,但就算是掠夺者也会留下牲畜和囚犯。但是在安卡没有任何东西被饶恕。人和野兽一样被开膛破肚,内脏露在外面。血液浸润在尸骸周围,一大片周围包裹着冰霜的血海滩在村庄的中心。破碎的小屋巨大的碎片像是断骨一样突起着。
一个男人从屠杀现场爬出了几尺远。艾尔菲蹲下观察着那人背后撕开了皮革和链甲的伤口。一面碎裂的盾牌掉在一边,从死人的手里滑到旁边。一把断剑则被握在他冻住的手指里。
“我靠…”艾尔菲在把那人翻到正面,看到他脸上无比恐怖的表情时轻声道。
他不是唯一一个。其他人也有武装。几个人散开在附近。有些人丢失了一些肢体。没有了头。更多的人只是被破开了身体,猎人们看的越久就越感到可怕。闪着光的肠子被扔在绳索边,两者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手指被咬掉。一只没有靴子的脚,那条腿也不见了。
“这个人被弄开了,”拉格诺夫说道,站在艾尔菲一米远的地方。“肝,胃,心,肺…全都不见了。被吃掉了。”
在后面的什么地方,特瓦尔在剧烈地呕吐。
艾尔菲只是把那些人翻过来。他观察着,分析着,然后做出了判断。
“他们有准备了,”他最后说。“看见这些战士排成了一行吗?”他指向死者,他们那些破损不全的身体,但巴雷特看出了他们的排列方式。
空气里充满着冷铜和咸汗的味道。
“一道盾墙,”他发觉道。
艾尔菲点点头。“但是没什么用。这里一定有二十个人…结义兄弟,盾女,还有卫士。”
“我们应该回头,”特瓦尔说,把嘴边的胆汁擦掉。
巴雷特没有转斗看他。“我们不能。”
“这是大灾害,”特瓦尔轻声说着,好像害怕大声说出这个词。“安卡,斯提普尼尔…它怎么可以杀死这么多,这么快?只有一个可恶的恶灵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艾尔菲站起身面对了年轻的猎人。
“你的兄弟因这只野兽而死。还有拉格诺夫的祖父。巴雷特的妻子…”他说,然后啜泣了一下,声音里饱含悲伤,“我自己的儿子…”
特瓦尔的眼睛里含着泪。他想要逃跑了。
艾尔菲用力的握住了他的肩膀,苍老的手指像爪子一样捏进了肉里,让年轻的猎人颤抖起来。
“我们的同胞…”老守卫说。“它不是恶灵,你个傻瓜。它有肉身。它也会死。如果我们不去面对它,它就会一直不停地杀下去,直到没有人让它杀为止。”
“我害怕,”特瓦尔回答,然后垂下了头。充满羞愧。
艾尔菲的声音柔软下来,但依然没有失去毅力。“你觉得我不害怕吗?”他指了指其他人。“拉格诺夫不怕吗?巴雷特呢?”其他人望了过去,安静回答着,让艾尔菲继续说道。“这是我们的命运,特瓦尔。我们的命运之线被抽起了。没有改变或者重新来过的机会。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宿命,我们也要尽最大的努力。”他坚定却并不残忍地说道。或许他相信特瓦尔说的,这只野兽不是自然的生物而是其他的什么,什么古老的怪兽,比尸鬼还要可怕数倍。一个吞噬人类的东西,同时吞噬血肉和灵魂。什么可怕的精魂。
“你可以逃跑,”艾尔菲说,“但是你的宿命依然会找到你。”
“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特瓦尔轻声的说道。“不想死在这种冬天无名的恐怖中。”
在一米外的地方,拉格诺夫用自己的手做出了一个警惕的手势。
巴雷特的下巴咬紧了。
艾尔菲在阴影游荡在他干瘪的脸上时看起来非常严肃。“但是死亡最后依然会找到你。”
一阵冷风卷起,带来一种让巴雷特的鼻子皱起的气味。他嗅了嗅,低吼起来。拉格诺夫已经转过了身,手里拿起他是狩猎弓,直觉比以往都更加敏锐。弓箭是为了狩猎,对付不了怪兽,但他在自己的长矛损坏后不得不用它作为武器,他蹲的很低,几乎匐在地上。搭上一支箭。他的眼睛瞥向巴雷特,他正慢慢地拿出自己的斧头。
有什么活着的东西,在村庄的更深处。汗水和动物的气味在空气中变的浓厚,被风带了过来。
艾尔菲把一只粗糙的手指放在嘴唇上,长矛举起做好准备,然后催促着其他人上前。
他们围在了那东西的气味周围:巴雷特和拉格诺夫到左边去,同时艾尔菲和特瓦尔往右包抄。越往中心尸体就越多,而且不是战士,而是孩子和老人。也都一样被开膛破肚。不管什么人在怪兽看来都只是肉罢了。
村庄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大厅,大门被打碎成碎片。在门口之后的阴影更深了,像是细长的手指一样拉长着。一半的屋顶已经倒塌,留下一片稻草和木头的残骸。它看起来被烧过,就好像什么时候着过火。巴雷特看向在脚下被踩碎的小骨头。他很高兴地听到拉格诺夫在他身后轻声说着抵抗大灾害的祈祷。
他没有大声说话。他们没有一个人那么做。他的呼吸像是在推风箱,在胸口沉重的运动着。他试图保持冷静,但是他如雷般跳动的心脏不允许他这么做。在大厅里感觉到了一阵温暖的呼吸,尽管炉火早已像其他东西一样冰冷死去。灰色的光线从不是屋顶的什么地方照射进来。那是第二道入口,也被砸烂了,立在第一个入口的对面。那是一道用石块堆成的拱门,木头的碎块像是粗制长矛一样从里面扎出来。这让巴雷特想起了一个满是牙齿的大嘴。
艾尔菲和特瓦尔从第二道门里走进来,老守卫打着头阵,只在年轻人把自己的衣服扎在碎片上发出痛苦尖叫的时候才转身呵斥着他。
它在这里面。巴雷特可以感觉到。大厅足够大,同时也充满了废墟。有很多的地方可以躲藏,但他很怀疑它并没有在躲藏。一个巢穴,他想…
古老的神明,芬里斯的神明,排列在大厅里。用木头雕刻出的盔甲和大衣。溅着血,被砍开了。其中两尊已经倒塌了,第一个迎面倒在地上,头像是被处刑者砍掉一样滚到一边。另一个稍微矮一些,从它的基座上翻了下来。巴雷特花了一些时间才看清那第二个雕像其实完全不是雕像。
“我靠!”拉格诺夫放出一箭,手指在那巨物从蹲姿站起时滑了一下,然后…它在空中拨开了箭头。艾尔菲摇晃了;他的长矛被举到了肩膀上,但他没有扔出它。
特瓦尔站在原地但没有继续向前。巴雷特可以在他的眼睛中看见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已经在逃跑的边缘。他试图鼓励他不要这么做。坚持住,他想,这句话在他的头脑里绝望着回荡着,而且不只是说给特瓦尔听的。他手里的斧子感觉滑动了起来,就好像斧柄上有油一样。那里没有油,是他因为面对这个生物时的恐惧产生的汗。
它笼罩在猎人头顶,肌肉发达的身体像是黑色的大理石一样闪着光。浓厚的毛发长在它的头和肩膀附近。它的眼睛明亮锐利,像是被雕琢过的余烬,瞳孔宽大到巴雷特认识到它在大厅里一定看的和白天时一样清晰。看见了他们。闻到了他们。
热气在空气中升起白雾,就像从它嘴里升起的小股蒸汽。尖牙闪亮着。嘴巴拧了起来,一直拧成了一个野蛮的冷笑,它看着猎人们。
“来…”它说,把被打掉的箭矢扔回给拉格诺夫,“不小心射错了,我想,芬里斯人。”
巴雷特被它声音的深度和它会说话的事实震惊了。
那野蛮的笑再次深沉下去,那里面有着隐藏在幽默后的威胁。“至少我希望你是射错了。”
它弯下腰捡起一件巨大的大衣,把它裹在自己巨大的身体上。而在光线触摸到它时,巴雷特意识到它不是一只野兽,至少不是他们在寻找的那只;那是一个人。一个巨大的人。
“它逃走了,或者说离开了。”那人说。
一把巨大的斧子埋在大厅的地板里。一把古老的武器,铸造技术高超,装饰优美。它看起来很沉重,手柄光滑,保养精细。斧刃上的符文像是反射火焰一样短暂地闪亮了。像是星火一样。它一定和一个人一样长,并且有两倍宽。
那人握住斧柄,手腕一个轻松的动作就把它从地板上拔了出来。
“你们可以放下武器了,芬里斯人。除非你们想要战斗…”它挥了一下斧子。“那会很快结束的。”
特瓦尔向后退了一步。艾尔菲的直接发白,手臂颤抖着想要继续举起长矛。
“你是什么?”巴雷特嘶吼到。在他放下斧头时,其他人也跟着他这么做了。
“啊,所以你们会说话…”
那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拳头打在他的胸口上。它好像是在观察他,判断他的价值,而在那时他向所有的神明祈祷他不是它想要找的。他转开了,准备走开。
“你是约顿吗?”拉格诺夫问,找回了他的勇气和声音。
“一个巨人?”那人停下大笑起来,那吼声回荡在大厅里。在外面,食腐乌鸦飞了起来。然后他认真了起来,就好像是真的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巨人。在最后他决定了。“我想我是的。在某种意义上。约顿。”
“你来自一个部落吗?”拉格诺夫问,他的音调比平时稍微高了一些。
“一个伟大的部落。”
艾尔菲走上前,已经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沉稳。“你在狩猎那野兽…”他勇敢地声称。“我们也在捕猎它。”
约顿把他凶猛的视线转到了艾尔菲身上,巴雷特看到了老人在渊博的经验下依然颤抖了。
“回家去吧,”约顿告诉他们,再次转身走过阴暗的大厅。“回到你们的同胞身边。”
巴雷特走到了巨人的路上。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但最后愤怒推出了他要说的话。
“我们的同胞死了。我们想要杀死它。为他们复仇。”
约顿瞪着他的时间好像是世纪之久,但实际上那只有几秒钟。大厅里的紧张就像冰霜一样浓厚。
“那就和我一起狩猎,我们会完成的。你们会得到你们的复仇。”
艾尔菲从另一边喊了起来。“它的痕迹在这里结束了。我没有看到任何脚印。什么都没有。大雪覆盖了一切。我们要怎么样找到野兽?”
约顿笑了,而那在现在的情况下是一个让人无法安心的表情。“我们跟着狼走。”
巴雷特在看到之前就听到了吼声。安卡已经远远地被抛在了身后,在他们循着踪迹向着更高的山地走去时消失在飞雪中。冬天好像留在了山脚下,被冰冻的铁灰色云层隐藏。在前面的是缓慢,模糊的野兽剪影。那是赫拉瓦格尔(herravargr),一对灰狼。即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在拉格诺夫的火炬提供的光亮下,巴雷特也从没见过这么巨大的狼。它们就像怪物一样,但在这片岩石上好像并不适合。
“什么东西把它们赶出来了,”艾尔菲说,长矛挺在胸前。
跟着狼走。这句话回到了巴雷特的脑中,同时那一对巨狼变成了四只,然后是六只,一队在不断包围猎人们的猎群。这里没有优势,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防御或者坚守的地方。
吼声更响了,变成了一股统一的嘶鸣,那声音里有着饥饿,有杀戮的欲望。
“围成一圈,”巴雷特喊道,推着特瓦尔和拉格诺夫进入他们的位置。
狼群警惕着,在拉格诺夫的火炬光亮下稍微温顺了一些。但真正让它们没有攻击的不是火焰,而是约顿。他站在猎人的前面,没有围在圈里。他们能赶上他仅仅是因为他停下来观察狼群的踪迹。他从村庄一直追踪到了这里。或者他可以闻到它们。巴雷特不能确定,他太累了。但是现在他必须战斗。
约顿拿起了他的斧头,利刃反射的火光好像一阵病态的笑,在金属上舞蹈着。
“背靠背,芬里斯人…”他告诉猎人们,几乎没有回头看向他们。他的眼睛正看着灰狼们。或许他感受到了一些同胞之情,巴雷特想,猎人围成的圈向着那里移去,同时捕食者在周围蠢蠢欲动着。
最大的那只野兽的背上有一撮白色的毛发,它发出了一声挑战的吼叫。
约顿也吼叫着回答。然后狼群发起了攻击。
四只狼,包括那只长着白毛的头狼,扑向了约顿,他消失在了一阵飞扬的毛发,牙齿和利爪之中。那把斧头举起,落下。一股血喷溅出来,把冰原染成红色。一阵狼嚎回荡出来。
接下来的战斗巴雷特就看不清了。另外两只狼向着猎人们扑了过来。艾尔菲用长矛突刺,拉格诺夫则挥舞着宝剑和火焰。特瓦尔喊着,在一只野兽扑向他的盾牌时几乎被恐惧逼疯。那真是一面好盾,虽然被劈开了一半,但依然没有散架。他用剑刺出,被厚重的皮毛偏转了,无害地从一只灰狼的皮上跳开了。第二只向艾尔菲扑去,用一只巨大的爪子和矛尖战斗着,牙齿在拉格诺夫的火焰烧到它的鼻子前一直向外伸着。那只狼后退了,嘶吼着。艾尔菲的长矛刺穿空气。第一只又回来了,牙齿和利爪几乎看不真切。巴雷特抓着特瓦尔的肩膀,保持着猎人的稳定,让他的盾牌一直面对着狼的方向。一只爪子在破损的皮革和木头上又留下了新的裂缝。巴雷特用自己的武器挡住它,用时机良好的一下挥砍打退了一只弯曲的爪子。红色的血珠像红宝石一样散落在地上。
艾尔菲叫喊起来,第一只狼又扑到了他们身上。他向后退去,长矛向一根旗杆一样伸出,带着扑向他头部的狼划过一道弧线。它受伤了,但也更加致命。长矛依然插在它的身侧,它用牙齿咬碎了艾尔菲的手臂,把他残暴地扔到了地上。拉格诺夫被老人的腿砸到,火炬落在地上。火焰熄灭了,在眨眼间就被冰雪浸湿。黑暗降临下来,令人不安地笼罩在他们头上。巴雷特把斧头砸进灰狼的头骨里。它哀嚎着,终于要死了。第二只狼撞到了他,让他滚下了坡道,同时也让特瓦尔离开了他。他的盾牌滚到一边,变成了一颗暗淡的石块,被下方的铁灰云层吞没。
一支箭击中了第二只狼的尾部。第二支箭穿透了它的肋间,流出了血。
巴雷特被震撼麻木了。艾尔菲没有站起来。特瓦尔还在蹒跚着,宝剑在他松软的抓握下摆动着。拉格诺夫面对着狼。最后的一支箭搭在弓上。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血液慢慢地流下他的脸。
那只狼低沉地吼了一声,在它死去的同伴在地上瘫软之后升高成了一声痛苦的哼声。
巴雷特的靴子挂在悬崖边缘,就在特瓦尔的盾牌掉下去的地方。他挣扎着,想要拿到自己的斧头,想要帮助拉格诺夫。但已经太迟了。
箭矢向着狼飞去,但箭头跳开了,瞄的不准,皮毛太厚。
拉格诺夫好像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一团强壮的肌肉截断了夺命扑杀。肋骨清脆地断裂开来,一段脊柱在灰狼被一下强壮的擒抱抓住时断开了。巴雷特才刚刚重新站起来,就看见约顿和那只狼抱在一起。一下野蛮的扭动,然后巨人冷静地看向它的眼睛,一切都结束了。
他轻轻地说了些什么,那个约顿。巴雷特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过来这些话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只将死的狼。猎群的其他狼瘫软在冰原边缘的阴影里。它们几乎像是在睡觉,因为他没有把它们开膛破肚。
血液结霜,蒸汽从他裸露的皮肤上升腾起来,约顿把他风暴般的凝视转向巴雷特。
“跟着狼走…”他说,用一把猩红的斧头指向下方的平原。铁灰色的云层正好分开,让一片在他们下面几公里处的森林显露出来。“它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这不是它们的地方。”
“我想,”巴雷特上气不接下气,但至少还活着地说,“这里也不是我们的地方。”
约顿用一个悲伤的笑回答,转身继续出发。
在冰原上向低地的行进缓慢又艰难。艾尔菲活了下来,但他的左臂严重受伤,被翻开的皮肉只是被简单地包扎,骨头估计是断了,用一个自制的夹板固定着。
老守卫没有抱怨,但他咬紧的牙关和他不停变白的皮肤里都可以看出他的痛苦。巴雷特在爬下斜坡一半的时候叫停了行进,落叶在这里已经开始堆积,冻雨像冰刀一样击打着他们。
“他需要休息,”他对远远走在他们之前的约顿说。巨人转回身,哼了些什么,然后重新加入了猎人们。
他们建立了一个庇护所,多余的斗篷挂在死去的树枝上,挡住最可怕的风和雨。它上面已经堆上了缓慢融化的雪,屋顶在拉格诺夫尝试生火的时候鼓动着。
没有人说话。他们盯着摇曳的火苗,只有艾尔菲没有这么做,他的眼睛闭了起来。
裹在斗篷和大衣里,猎人们围在一起,思考着他们剩下的旅程里还会有什么。
“你感觉不到冷吗,约顿?”拉格诺夫问,他打破沉寂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狂野的眼睛在火光的边缘里向宝石一样闪亮着,在无边的黑暗里闪着。
“不像你们那样,”约顿以一种豹子般的湿润哼声说。
“但你可以加入我们吗,”拉格诺夫继续说,“到火边来?如果你不需要温暖,那你或许可以像我们一样分享一个故事?”
约顿的眼睛眯了起来,其中的好奇变成了笑意。他从蹲姿里站了起来坐到了火边。在这么近的距离,巨大无比的他的安静好像只是片刻的,只是暴力之前的平静。他的皮肤几乎像是皮革但也超脱于自然,平整的毛发长在他的胸口上。一股犬类般的恶臭留在他身边,但完全没有减弱力量的气场。而且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一些无法辨认的东西。油,金属,寒霜?巴雷特不能确定。
“你们是猎人的同时还是吟游者,”约顿称赞道,在拉格诺夫的善意中展露了一些暖意。“你们想让我讲什么故事,芬里斯人?”
“有关鲁斯的怎么样?”拉格诺夫说,递给约顿一杯蜜酒。“你听说过他吗?”
约顿在拿过盛满的杯子时点点头,巴雷特可以发誓他看到了巨人在舔嘴唇的时候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对。我听说过他。”
特瓦尔开口了,这是他们在建立营地之后的第一次,第一次他的眼睛没有看着远方,被恐惧笼罩。
“拉格诺夫说他是个霜巨人,像一座山那么大。”
“我从没说过他和山一样大!”
“而特瓦尔相信他是一阵风暴,元素精灵中最凶猛的那一个,”巴雷特说。
约顿笑了,深沉超凡。猎人也紧张地笑了。
“然后毫无疑问,这个人,”他用空荡荡的杯子指了一下艾尔菲,“讲的故事是一只黑狼,芬里斯上最大的一只。”
猎人们停了下来,被震惊了。艾尔菲依然沉睡着,所以拉格诺夫帮他回答了。
“对,”他说,困惑而又带着一些敬仰,“完全正确。”
“都是错的,”约顿眼中带着一丝钢铁般的坚定说。“鲁斯,他是被狼养大的。”他举起两根粗壮的手指。“还有两个狼兄弟。他不知道人类的世界,但他最终还是知道了。他理解了他们的钢铁和石块。在一次可怕的冬天里,鲁斯和他的同胞袭击了一个村庄来获得食物。但村民也在挨饿。他们击退了狼群,但鲁斯勇敢地保护着他的兄弟,没有让任何一个被长矛和宝剑杀死。他们逃跑了,回到了荒野之中,但那片土地的王派出战士追赶狼群。他追逐它们,捕猎它们,杀光了猎群。”
“鲁斯,他被箭矢和长矛击中了许多次,但拒绝死去。虚弱的他被套上沉重的绳索带到君王面前。但在看到面前的不是狼而是一个人之后,国王饶恕了鲁斯。他收养了他。给了他一个名字,黎曼,让他加入了自己的部落。从国王和他的人民那里,他学到了使用斧头和长矛的方法,认识了人类的世界。但他也从没有忘记狼群和芬里斯的荒野,因为两者都是他的一部分。”
“在国王死去时,就像所有的王最终都会的那样,鲁斯继承了他的王位和领地。然后他就留在那里,成为了一个伟大的国王,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到他的土地上,声称自己是‘人类之主’。”他笑了,尽管完全没有笑意。“你们能想象吗?这种事情?对陌生人的傲慢感到不屑,鲁斯挑战了他,说自己不会向任何主人俯首称臣。”约顿的眼睛闪了一下。
“他在所有比赛中都胜过了陌生人,除了最后一项。如此被击败之后,鲁斯在那人的话里理解了真相,他确实是人类的主人,随即向他宣誓效忠,直到银河冰冷之前都会服侍他。就这样鲁斯又学到了,在芬里斯之外的世界,和遥远星海之间的事情。有些时候他翱翔在那些星星之间,为这个主人而战,但他从未忘记芬里斯,并且经常回来,为了她的冬天,还有狼群。为了铭记他的本质和他的起源之地。”
一阵安静降临…
直到拉格诺夫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其他人也开始了,被他的无畏壮起了胆。然后约顿也笑了,那是一股低沉的轰鸣声,在低地里像雷鸣般回荡。
“对,”他说,慢慢从嬉笑中冷静下来。“这是个很离谱的故事。”
“很有想象力…”拉格诺夫说,从眼睛里擦去眼泪。他伸了个懒腰,挠着腋窝躺了下去。
特瓦尔尴尬地点点头,原先的恐惧又回来了,然后他也开始休息了。
这样只有巴雷特被留了下来,因为艾尔菲自从他们建立营地之后都没有动过。他在重新绑起在狼群袭击时松开的斧柄上的皮带。这是个枯燥的工作,所以在他安静地工作时,他用余光看着约顿。巨人又一次从火边离开了,就好像他内心的一部分抗拒它的光线,独自坐着,迷失在自己的思考中。
“你的故事是什么,吟游者?”他问,巴雷特向上看去,看到了那双野性的眼睛。他看到了狂野,但同时还有什么更多的东西,什么…高贵的东西。
“我说鲁斯是一个有着野狼之心的国王。”
约顿抽了抽鼻子,然后挠了挠。
“不像你的同胞说的那么有趣…是什么让你这么想?”
“我的父亲。”
“啊…父亲和他的儿子们,对吧?从来没有这么简单。我的父亲也和我讲故事,伟大的故事,奇幻的故事,有关我的兄弟和他们的行为,有关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你的兄弟和你很像吗?”
“某种程度上是的,但在其他意义上…完全不同。但我爱他们,尽管我们之间有差异,就像所有兄弟姐妹爱戴手足一样爱着他们。你有兄弟吗,吟游者?”
巴雷特摇摇头。“不,只有我父亲和我。我的母亲,我对她了解并不多。她在我年轻时就死了。”
“那你的父亲呢,他还活着吗?你的口气好像他已经死了。是那只野兽杀死了他吗?”
“他死了,是的,但是在三个冬天之前。我因为野兽失去了我的儿子。他的名字是哲威克。”
“很抱歉,吟游者。这不应该发生。”
巴雷特点着头,就好像这能让这件事变得容易接受一些。“你有孩子吗,约顿?”他问,“有妻子吗?”
听到这句的约顿怂了怂肩。“没有妻子,但我有儿子。”
在知道了二人有共同之处后,巴雷特靠近了一些。“两个,还是三个?”
又是一个微笑,这次被半掩着但隐藏的不是很好。“比三个还多,”约顿说,然后他眼睛里闪烁着什么,巴雷特把那错认成了放荡的自豪。
“你爱他们吗?”
“我喜欢有些人更多一些,但,是的,我爱他们。”
巴雷特的表情变得坚定,白昼变成了夜晚。“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狩猎这个野兽并且杀了它。”
“我理解,”约顿说。“为了我的儿子我愿意做一切。一切。我们向他们索取了太多,我们的儿子。不是吗?在他们之中,我们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们的美得被增大,缺陷被隐藏。他们被太多事情束缚住了。太多了,”他说,几乎充满着悲伤。然后他突然向前倾,火光照到了他的脸上,阴影也同时覆盖了上去。在半亮的光里,他几乎像是一只狼一样。充满侵略性。“但是告诉我…你看到它了吗?那只野兽?”
“我只听见了它。我太迟了,没能看到那东西。”
“但它的确是一个活物?”
“我只能猜测。”
“它听起来是什么样子?是像…”他停了一下,就好像在小心斟酌自己的用词。“一只狼吗?”
“不像我听到过的任何狼。我不知道任何像它那样的野兽或者生物。它听起来…不自然。”
约顿缩回了阴影中,就好像对猎人的答案感到满意,但没有指出为什么。他好像沉浸在思考中想着什么黑暗的想象。巴雷特被约顿这种不同感重重击中了。
“你不是在寻找野兽,对吧?”他突然意识到了。
约顿看向了他,就像是在决定说什么。在最后他只是喃喃道。“对,但我会找到的。”
他们之后什么都没有说,而在巴雷特的斧柄修好之后他试图守第一班岗。是看住营地之外的黑暗还是约顿,他不能确定。最终疲劳占据了他,眼睛像放下的盾牌一样合上了。在最后的摇曳火光中,他想着他开始做梦了,看见约顿仔细地看着他。但那在火光边缘的人影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巨大的黑狼…
森林的外层如同一片无言的威胁笼罩着,闪烁着虚幻的阴影和远处的微光。这个地方非常古老,长着茂密的荆棘和杉树。蕨类植物在脚下断开,吓走了几只藏在上方岩洞中的乌鸦。它们鼓动翅膀飞走,鸣叫声听起来就像是人类的尖叫。
一股薄雾覆盖在森林地面上,隐藏起了地上的残骸和踪迹,但没能掩盖一个被树桩绊倒的人。至少,巴雷特觉得那是个人。他的手臂,胸口和背上长满毛发,而且从腰部以上就没有穿衣服。他的胸部被撕开,肋间可怕的痕迹看上去就像红色的粘液。他几乎没有气了,而在他沉重的眼睛闪亮时,它们闪出了和约顿眼中一样的余烬光芒。
巨人蹲在将死之人的身旁,一只手轻柔地放在那起落的身体上安抚着他。
“这是什么生物?”艾尔菲沙哑地问。巴雷特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虚弱的迹象。
老守卫在黎明和其他人一同醒来,脸如同冬天的冰一样惨白。他喝了一些拉格诺夫准备的肉汤,但其他什么也没有吃,强烈地想要回到狩猎中。他站在巴雷特旁边,身体倚在自己的长矛上。
“那是个人狼,”拉格诺夫紧张地低语道。“半人,半狼…”
“是不是那个屠杀了安卡的怪兽…?”特瓦尔自言自语着。
“这不是袭击安卡的东西,”艾尔菲说,“或者依维柯和斯提普尼尔。”
“那这是什么?”特瓦尔用尖锐的声音问道。
“我的同胞,”约顿对围在他身边的猎人们低吼道,很明显听到了他们的每一句话。他们向后退了几步,警惕着那个被约顿称作同胞的野人。拉格诺夫和特瓦尔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巴雷特注意到了人狼的手,那些长着尖爪的手指沾满鲜血。指甲下面也都是毛发。
“他和它战斗了,”他明白过来,“和那个屠杀了安卡和其他地方的野兽。”
约顿点点头。“它很近了,”他宣布道,站起身。“而且受伤了。”
拉格诺夫皱起眉,眼睛没有从人狼身上移开。“你怎么能确定?这森林里还有很多生物。”
“没有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况且…”约顿嘶吼着。“我能闻到它的血。”
“我们应该对他做什么?”巴雷特问,指向严重受伤的人狼。
约顿放下了他的斧头。“什么也不做。无论他是生是死,那都是他命运决定的事。我不能创造或者解除他的命运。”
“你就要这样把他丢在这里?”
“留下,离开,最后都没有区别,”约顿说,没有回答问题,但他的眼睛继续看着人狼,之后才走进了黑暗,好像遗忘了猎人们。
“我们应该跟上他吗?”拉格诺夫问,在行动的边缘迟疑着,对他们中间那只半死的狼人感到紧张。
“到那里…?”特瓦尔充满恐惧地问。
“这是个森林,特瓦尔。你以前也见过森林,”艾尔菲低声说。老守卫已经开始僵硬地移动了,长矛在骨白色的手里像是一支拐杖。“你不能逃离你的命运。”他说着,消失在了树叶间,“没有人可以。”
巴雷特跟着他走去,但是特瓦尔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
“这里生活着的没有好东西,巴雷特,”他说。“你感觉不到吗?有什么错误…”
巴雷特确实感觉到了。他在后脖子上的冷汗里感觉到,他肚子里令人生病的恐惧,皮肤上因恐惧一直生起的小疙瘩。
“放开我,特瓦尔。我们发过誓的,我们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这是我们的选择。”
“我们应该回到瓦斯林克,”特瓦尔说。
“然后又要做什么?”巴雷特质问道。“匍匐在我们的床上,藏在墙壁后祈祷野兽被杀掉?就是这样吗?”
“约顿和人狼…怪兽和神话,巴雷特,”特瓦尔说。“这不是凡人的领域。我们不属于这里。”
“但是我们来了。我们没有选择了,特瓦尔。我也不想待在这片被神遗弃的森林里,冲进黑暗,但我会这么做,因为我发过誓,而在神明和怪兽出现,当我们的世界不再分离,一个人除了他的誓言还会拥有什么?”
特瓦尔放开了他,但是摇着头。
拉格诺夫在他回头走向山坡时跟了上去,但是巴雷特叫住了他。
“让他去,拉格诺夫。”
在一段时间里拉格诺夫好像要跟上他,但之后他点点头,和巴雷特冲进了森林的朦胧中。
他们发现艾尔菲倚在一棵粗壮的树桩边。他的长矛好像在另一边支撑着他,而他则好像在盯着黑暗中的什么东西。
巴雷特慢下来拿起斧头。他在重新绑起斧柄的时候擦干净了刀刃,而现在它闪着寒光,穿透了阴森的朦胧。
“艾尔菲…”他嘶嘶地说,向着他该如何在猎人重新集合之后找到约顿的痕迹,但老看守没有回答。森林的中心比刚才还要黑,而动物轻柔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了一阵突兀不安的寂静。像是屏住的呼吸,但是是为了什么?
巴雷特慢慢地靠近了艾尔菲,眼睛观察着任何可能的动静,任何附近环境的变化。在他靠的足够近之后,他向着老看守伸出手。
“怎么了,老头?”他问。“你怎么——”
艾尔菲顺着树桩滑了下去,双腿在力量推到他的瞬间就瘫软了。如燧石般灰色的眼睛透着死亡的僵硬。干涸的血从他的衣服里透出来,他受的伤比所有人认识到的还要严重的多。
“拉格诺夫,”他说,“是艾尔菲,他…”
在巴雷特从肩膀上向后看去时,他看见拉格诺夫向着森林的另一边跑去。死去的看守让他崩溃了。
巴雷特想着跟上他,听从特瓦尔的建议回到瓦斯林克。森林深处的一声嚎叫更加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他曾经也听到过那声音。在瓦斯林克,在尖叫声之上回荡着,然后在梦中恐吓他。它摧毁了依维柯和斯提普尼尔,还有安卡,屠杀了超过八十人。而现在,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森林里的怒吼宣泄着原始的愤怒,巴雷特不能想象它要如何做到这些。它那可怕的痕迹,杀人的速度和凶猛…不可能。除非它确实是什么超自然的东西,什么闯入人类领域的恶灵。这都不重要了。这些全都不重要了。慢慢地把艾尔菲的尸体放在树边,他合上了老守卫的眼睛拿起他的长矛。艾尔菲把它留给了他,他最好的长矛。巴雷特决心要用一个猎人最好的荣誉向它致敬。一次击杀。
怒吼再次响起,深沉无比,像是湍急的浪潮或者风暴云中的吼声。叶子在森林颤抖时纷纷掉落下来。
心脏像是射中盾牌一样大声响着,巴雷特循着声音跑了过去。他收起了斧头,长矛用一只手高举着冲过长满植被的黑暗。他在跑出另一边时在流着血,细小的伤口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一片昏暗的开阔地时冒出血珠。他所看到的颠覆了他的想象。
那东西巨大无比。一只可怕的巨型怪兽用后腿站立着,同时面向着约顿。那巨人也在流血,他的斧头飞到一边,从他的手里脱离,埋进土里。
他的对手粗略看来像是一只熊,只是远远大于一只。一种蜥蜴般的鳞片覆盖着它的后背和肩膀。比宝剑还要锋利,比巴雷特借来的长矛还要长的尖刺从它宽阔的眉毛间伸出。它长着尖爪,肌肉发达的身体包裹在一层如黑灰色的厚重皮毛里。它也在流血,在它熊抱向约顿时用那张扁平的嘴发出一声怒吼。
第二声怒吼加入了第一个,稍微更靠后一些,而巴雷特在看见野兽的配偶穿透森林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不是一个幽灵…而是一对。
约顿向后退了一步,看了一下他的斧头,然后继续注视着他的对手。
雄性冲了过去,是约顿已经打伤的那只。野兽重新用四条腿站着,脚掌撞击着地面,撼动着地面。约顿在自己被砸扁以前向一边躲开,然后在野兽跑开的时候重新扑向它,抓住了那锋利的鬃毛。血从约顿的手腕上流下,但他还是坚持着,扭动推搡着,血管像粗绳一样凸显出来。这股力量的巨大程度可见一斑,在他泛红的皮肤和用力的哼声下他把那野兽拖到了地上。
雌性的那只在他可以解决它之前就扑到了他身上,一只爪子把约顿的肩膀划的深可见骨。他喊了出来,但依然坚持着,推着那只雄性把它压在地上,同时继续扭动。他几乎没有躲闪另一下攻击,一下横向的挥舞把他的脸颊划开,变成一片红色。
然后巴雷特跑了起来,思考和行动同时被直觉取代。他的奔跑转变成一次助跑投掷,利用他的动能把艾尔菲的长矛用尽全力扔了出去。它击中了雌性,他扔出过最好的一击,深深埋进了她的肩胛骨足有一尺深,让她痛苦地吼了起来。
她转过身,寻找着咬到它的虫子,然后发现巴雷特从肩上拿下他的斧头准备赴死。
约顿不能介入。他在和雄性角力,它反抗的冲撞在他转动脖子的时候变的越发暴力和绝望。
雌性向着巴雷特冲来,把她的配偶忘记在一片猩红的仇恨里。她冲了过来,头低着,脖子边缘没有鬃毛,但一圈粗壮的骨板肯定会把猎人砸成肉泥。巴雷特在他仅剩的几秒中里准备好了他的斧头。他希望自己的牺牲不会白费。他听见了嚎叫声,就在那阵风的边缘,想着那是否是来生的前调。
他向众神祈祷了一声,对他的儿子保证他很快就会见到他。
不可避免的冲击靠近了,一阵牙齿和利爪的风暴淹没了毛发汗水和愤怒之后的光芒。巴雷特的脑袋被笼罩在一片令人作呕和晕眩的恶臭中。他的斧头正在举起,像冰山上的冰雪一样缓慢。野兽的眼睛吞没了他,一片无尽的黑暗和憎恨。
我的儿子…很快了,哲威克…
她蹒跚了,被一个力量大到足以让她失去平衡的东西撞到身侧。她拉起身体,冲撞的方向被打乱,她低下的被骨板包裹的头重重地砸到地上。闪电亮起,一股刚才就开始积蓄的风暴现在开始爆发了。一个狰狞的剪影站着。在闪光退去时,那人狼出现了。依然半生半死,但他还在战斗。他跳上正在起身的雌性背部,撕扯啃咬着。巴雷特也发起了进攻,挥舞着他的斧头。他砸到毛发和骨板。他一直挥砍到手臂灼烧般地疼。一下狂暴的挥舞打中了他,让他飞了出去。他的武器脱了手,然后一块飞溅的石块把他肺里的空气打空,让他摔在地上。
恍惚着,他蹒跚着站了起来。它在流血,就快死了,皮肉被撕开,所有的内脏都鲜红地散在空地上。那只人狼在她的牙齿间,慢慢地被压碎,他死亡时的尖叫在雷声中显得更加悲伤。他被撕成了两半,骨头露出着,双腿和身体被分开,而她把两半同时像腐肉一样甩到地上。一声呻吟从她模糊的下巴里流出。她的毛上沾满了发烧的汗。她把头甩向巴雷特,他已经重新站好,艾尔菲破损长矛的上半截握在手里。
他没有说话。他没有那力量。他像一把刺击匕首一样握着断矛,决定向着眼睛攻击。
她踏出一步,然后又是一步,每一次都用尽全力,她伤口里的血液向外喷溅。然后她抽搐了一下,身体变得僵硬,然后倒了下去。一把战斧从她背上露了出来。那刀锋上的符文如闪电般快速闪烁了一下。
那只雄性也死了,他的脖子被扭断了。约顿站在雌性的尸体上,拔起斧头轻松地握住它。
巴雷特突然明白了。他看见了但还是没有准备好接受真相。
“勇敢,”约顿说,悲伤地看着那死掉的人狼,“非常非常的勇敢。”
“我很抱歉,”巴雷特挣扎着说,声音颤抖着。
“他死在了战斗中,为他的国王而战,”约顿说,转身面向猎人。“还有更好的死法吗?但我依然会为他哀悼。”
“国王…”巴雷特喃喃道。
约顿没有回答。相反他看向深黑稠厚的天空,巴雷特随后意识到不是所有的雷声都是来自于风暴。他跟随着巨人的视线,一个形状开始出现。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一只巨大的鹞鹰,庞大的掠食鸟类。但那只鸟的翅膀就像钢铁一样稳固。它们被涂成了淡灰色。有着和他部落里装饰大厅的盾牌上一样的徽记,巴雷特意识到那不是一只鸟,而是一艘船。一艘在天空中航行的船。
船只在一阵旋风中降落,泥土和残枝在它强力吵闹的面前飞溅出去。它的吼叫安静下来,转变成了一只沉睡着的捕食者一般的呼噜声。一道门打开,两个高大的着甲战士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的盔甲,上面绑着骨头的装饰;另外一个的盔甲是灰色的,一面宽阔的狼皮挂在他的肩膀上。他们都巨大无比,令人生畏,但是在约顿身边还是相形见绌。
然后他们跪在了他面前。
巴雷特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他可以看清忠诚。
“你就是一个国王…”他喃喃自语道。
战士们站起身,那个穿着黑甲的透过一副狼头头盔看着他,走向死去的人狼。
其他人看向巴雷特,对约顿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则用点头回答了他们。
“你在这里战斗过,芬里斯人?”战士问。他没有戴头盔。那些胡子和尖牙让他看起来充满野性,让巴雷特意识到或许约顿不止是他们的王。
他点点头,发现自己很难在神明面前开口说话。这些人除了神明还会是什么?
战士充满敬意地看了他一眼。
“或许他应该和我们一起回去,”他对约顿说,但那国王笑了。他们在说笑。众神居然也会说笑。
“不,”约顿说,“他必须回去。回到他的部落,他的人民身边去。他有一个故事要讲,对吧,吟游者?”
巴雷特只能瞪着他们。
约顿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故事有关一个巨人,或者是一场风暴?有关一只黑狼…一个国王?”他变得温和起来。“我也有一个故事,有关猎人巴雷特。他是一个勇敢的人,用自己的行动向死者的记忆致敬,优秀地服侍了他的国王。”他又微笑了,点着头表达他的赞许。
巴雷特看着神明们回到船上飞进天空,一直到他剩下独自一人望向风暴时都没有说话。
有一个故事要讲…
“关于鲁斯的故事,”他说,“那位狼群和冬天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