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投一盒】我的春天小姐


3楼猫 发布时间:2022-03-12 20:31:28 作者:北海道章鱼酥 Language

【情投一盒】我的春天小姐-第0张

Chapter 1

春节回老家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院子大门开着,那扇门已经关闭了很多年了。

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贴着喜字。

奶奶忙着给我做饭,沸腾的柴火炉子里面煮着香肠和排骨。

奶奶揭开锅盖,腊肉的香气顺着水蒸气在屋内蔓延。她突然回头对我说,大年初二,李春天要结婚了。


我总是把年假放在年末的时候休,这样可以让春节延长到12天。我开着那辆06年产的蒙迪欧慢慢地从城市开回老家,爷爷早早地打开了大门,父亲坐在老家的院子里喝茶抽烟,冬日的阳光透过那棵核桃树的枝叶像烟灰一样稀稀拉拉地落在他的茶杯里。

退休以后的父亲变得温和起来,把城市边缘那套不大不小的商品房留给了我,带着所有的家当回了老家。

他说,那套房子留给我结婚。那时我二十三岁,刚收到某个网络公司的offer。父亲很高兴,逢人就说,儿子进了互联网大厂,做技术研发。


并不像大多人想象的那样,母亲有了新家庭以后也并没有忽视我,相反,她会仔细地检查我的作业,频繁地和老师沟通我的学习情况,甚至到了大学也会定期来我的寝室给我收拾房间。开着她的红色奔驰带我去各种网红餐厅吃饭。教我穿衣搭配,带我去做发型。

大概,她是个很好的母亲。

在我记事开始,属于父母的这场旷日持久的爱情故事就已经到了尾声。也许和职业有关,他们都是很懂教育的人,在我面前总是慈爱而关切,丝毫没有让他们失败的爱情影响到我。会在我生日时带我去城里唯一的一家肯德基,然后三个人去电影院,肩并肩坐在黑暗中,我左顾右盼,他们会细声细气地跟我解释电影里我看不懂的桥段,会在激情戏捂住我的眼睛。


但是除了与我有关联的事,他们安静得像两口干涸的井。各自坐在自己的笔记本面前假装在忙着工作。

三个人住在三个房间里,以至于直到上初中时,我还以为全天下的家庭都是一人一个房间。

他们没跟我说过离婚的事情,我只知道在我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母亲提着包裹离开了这个安静的房间,父亲牵着我的手去了一家西餐厅,我们两人吃了牛排。那是我第一次吃牛排。

我没有问,我也懒得问,和同学聊天的时候早就知道了,这是离婚,两个人感情出了问题,离开彼此,然后各自过新生活。


很久以后我问过母亲,关于他们如何相爱的故事。

母亲在开车,带着遮阳的墨镜,唇红齿白地陷入回忆。

同事介绍,相亲,那时候他是个穷小子,什么也不懂,只是跟在她屁股后面漫无目的地闲逛,然后请她在路边吃面,连筷子都不帮她拿。

那时候才当班主任,被一伙坏小子欺负得流泪,他拎着个公文包,把那群调皮的男孩叫到办公室,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群男生从此一改顽劣习性,成为了模范学生。

她边讲变笑,像在跟我讲述一个关于大将军收服嚣张山贼的传奇故事。

我没再多问,记忆就是这样,痛苦的碎片终将被时间的筛子过滤掉,剩下那些细腻的光晕闪烁其中。


Chapter 2

正当我满嘴油腻地啃着一块腊排骨的时候,李春天来我家了,她坐在我对面,递给我一张大红色的请柬。

我放下排骨伸手去拿,她轻轻拍开我的手。

“擦了手再拿,全是油。”

她没化妆,头发烫成波浪形状,脸色有些苍白,一如既往,有些瘦削的身体裹在大大的羽绒服里面。

我和她就这样面对面在老家油腻陈旧的餐桌前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地聊着天,她说她的未婚夫是一个

“多久没回来了,怎么还想着在老家办婚礼呢。”

“本来我觉得在他那儿办就行了,但是他执意要在这里办一场,他说要让我家乡的人也知道,他会给我幸福。”

擦干净手,我看了看请柬,她的结婚对象叫做冯澜。又抬头看她,笑得安分又甜蜜。

我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


上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杨奶奶的葬礼上。她穿着黑色的长裙,手腕系着白色丝巾,站在院子门口,对每一个前来吊唁的客人鞠躬。

那时候她也笑了,眼睛红肿,妆容一如既往的精致。

那天我跪在杨奶奶的棺椁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她拍拍我的头,也泪流满面地一起跪在我身边。

杨奶奶是我邻居,也是李春天唯一的亲人。


三年级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终日咳嗽不止,医生也说不出缘由,只能说找个空气好的地方安心养病吧。

于是我就被送回了老家,那个群山环绕的小镇上。

对面院子里住着杨奶奶,一个病弱慈爱的老人,大多数时候她就坐在屋前的躺椅上,摇摇晃晃地晒着太阳。

她招呼我到她身边,递给我一颗融化的糖果。也就在那时,十二岁的李春天,穿着土不拉几的校服,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我的人生里。

她走进院子里,长发飘飘地递给我一支烟花棒。打火机一点,就噼里啪啦的闪烁起来,硫磺味灌进我的喉咙,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镇的学校小学和中学一体,残破却充满生机,各种各样的野孩子在光秃秃的操场上跑来跑去,追逐着一个篮球或者足球。我坐在窗边,微风拂过我的脸颊,阳光倾泻而下把旧木桌又刻上几分斑驳。

春天的脑袋从窗户边探进来,扔给我一个棒棒糖。她又瘦又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校服里面,长发凌乱地垂在我的额头,我闻到她的汗水味和洗衣粉的味道。

“放学等我一起回去,我要去你家吃饭。”

我木讷地看着她,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两位数除法竖式。

她凑近看我的作业本,半个身子几乎越过窗户。

初中生的放学时间比小学生晚一个小时,放学后我就乖乖地坐在窗边等她。作业写完了,剥开她送我的棒棒糖,夕阳透过云彩把操场染得通红,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李春天穿着松垮垮的校服背着松垮垮的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

弟弟,我来接你回家了。

然后我们顺着公路蹦蹦跳跳地回家,她走得很快,总是走几步就停下来等我跟上。回到家后,奶奶端出两大碗面条,盖上刚炒好地仔姜肉丝,李春天又跑到厨房拿出辣椒油,往碗里加了好大几勺。

我不吃辣。


我的整个三年级就这样和李春天一起在那条狭窄的公路上匆匆走过,她放学总会去校门口买一包辣条,然后我们一起分享,我怕辣,但辣条是真的香,你一根我一根地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

夏天夜晚我们在院子的躺椅上互相给对方摇着扇子驱赶蚊虫,点起各种各样的小烟花,斑斓的火光在夜色里化作一缕缕青烟......

如此这般,我的咳嗽奇迹般地痊愈了。

我要回到城里了,离别的那天我还偷偷地掉了几滴眼泪,李春天在我的书包里塞了好几包辣条,到家的时候辣条袋子破了,所有的课本和习题册都站满了油。

母亲很生气,本来我的身体就不好,还吃这种垃圾食品。那些辣条课本和书包都被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Chapter 3

李春天,给我买辣条的李春天,接我放学的李春天,就这样成为了一个回忆里的影子。我被父母教育得懂礼貌有分寸,学小提琴练书法,再也不会像乡下孩子那样四处疯玩,一个不注意就扎进厚厚的麦田里,让人再找不到踪影。

爷爷奶奶也被接来了城里,父亲忙于工作,母亲也有了新家庭,我需要有人照顾。

于是很久没再回老家。


直到高中,在我的再三坚持下,他们终于将信将疑地让我一个人上学放学,其实根本不远,一共也就半小时的车程,爷爷奶奶一天天地佝偻,也越来越跟不上我走路的步调。

每天上完晚自习,一个人走在繁华光亮的大街上,霓虹绚烂,我偶尔会想起老家小镇,天一黑街上就再没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只有风摩挲树叶的声音,和偶尔经过的夜行车。

高二那年暑假,我十七岁,在暑假跟着父亲一起回了老家。杨奶奶更老了,几乎走不动路,看到我还是很开心地招呼我过去,我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听她絮絮叨叨的讲述这些年。

李春天高中毕业去了一所专科学校,学的是护士,每次杨奶奶生病,春天都会买来瓶瓶罐罐的药品喂她吃下去,给她测体温。

她突然对我说,她不想春天因为她被困在这个小镇上,她应该去城里,找一家大医院,然后忘掉这个小镇,忘掉所有的过去,做一个幸福的人。


我突然觉得很悲伤。


天快黑的时候李春天回到了院子里。

她变了,穿着一身黑色的碎花洋裙,头发染成了棕黄色,涂着淡淡的唇彩,唇红齿白的看向我。

她说,弟弟,好久不见,夏夜晚风,把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也吹到我的脸上。

那时我又胖又挫,像个小偷落荒而逃。


Chapter 4

最后我们还是互相加了QQ,经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毕业后留在了乡镇卫生所,每天给各种各样的人打针输液。我知道,她是为了照顾奶奶。

我给她看我的作业和笔记,她说以前还能看懂,现在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了。

有些事情变了,有些好像又没变。


我经常在晚自习的时候收到她的消息,一些零零碎碎的图片。

她给我看卫生院空空的走廊,说好可怕,还配上一个幽灵的表情,也给我发院子里绽放的烟火。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那样的喜欢那些燃烧的花束。

我会在放学以后走到大街上,拍下那些霓虹的招牌,还有各种各样的店铺。

有一天她突然说,想吃哈根达斯了。

其实我也没吃过。

很久以后我们在这个城市重新相遇的时候,一起去吃了哈根达斯。其实并不比普通的冰淇淋好吃,我们一致这样认为。


Chapter 5

高考结束以后我留在了本地的大学,那个暑假漫长又自由,我拼命地健身游泳,控制饮食,一个月瘦了八公斤。

那天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把玩着新买的iPhone5,突然收到李春天的消息。

她说,要来重庆玩。


我在火车站接到她的时候,正是黄昏,世界一片血红。她背着松垮垮的包,远远地向我使劲挥手。

我的心里莫名地一颤。

我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去坐了过江索道,去看了洪崖洞的夜景,去吃了哈根达斯,去逛了海底世界。

这些地方大部分我自己也没去过,我们像两个乡巴佬一样盯着这些光怪陆离的地点兴奋地蹦蹦跳跳。

在海底世界,我们在幽暗的隧道里,看着鱼群在我们身边游来游去,绮丽而梦幻。

二十一岁的李春天穿着白色的百褶裙,满心欢喜的贴在厚厚的玻璃上,色彩斑斓的鱼群环绕着她年轻曼妙芬芳的身体,我看呆了,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那个夏天,也随着李春天乘坐的绿皮火车,匆匆忙忙地驶向远方了。


大学生活充实有趣,上课,社团活动,学生会。我和李春天的联络也渐渐少了很多,偶尔我会拍一些乱七八糟的照片发给她,比如校园里的天鹅,比如食堂的饭菜。

直到杨奶奶的葬礼,父亲开着车在这我行驶在春天的高速路上,四处绿意盎然,我们无话可说。

按照老家的习俗,家里的男丁要给过世的老人守夜。

可是杨奶奶除了春天,再无亲人,左思右想,决定让我顶替。

我和李春天就这样,在空寂的灵堂并排而坐,月明星稀。我哭了一下午,有些虚弱地靠在墙边。一整天的葬礼,李春天一滴泪都没有流。

我们相顾无言,她没化妆,看起来苍白而羸弱。

弟弟,她突然叫我。

我转头看她,她缩成一团靠在我身上。

“我好像没有家了。”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搂住她,也啜泣起来。

那天以后,我们再没见过面。


Chapter 6

“陪我去看看奶奶吧。”

等我吃完面前的一大碗饭,李春天突然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跟在她屁股后面,就像多年以前那个放学的黄昏,十二岁的李春天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八岁的我在她身后,跌跌撞撞地跟着。

路越走越暗,我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白色的灯光幽幽地照在了泥土小路上。我越走越快,听见李春天在叫我,走慢点,我跟不上你了。

我木然停住,转身将路照亮,李春天才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

杨奶奶的碑修得很气派,那年我伯父托人找来了一块很漂亮的大理石,又找了镇上最好的石匠,细细打磨。

我们站在碑前,四周的荒草随风摇曳。小镇上的人们纷纷出门打工,田野变成了芳草地,只有零星的墓碑还在讲述那些关于落叶归根的童话。

曾经最喜欢我的杨奶奶变成了一块碑,李春天最喜欢的奶奶变成了一块碑。

好像到了最后,我们所喜欢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块碑。

“你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和奶奶还能再遇见一次吗。”这是我多年来听到李春天为数不多的文绉绉的语句。

我挠了挠头,月光如水,照在李春天三十一岁的额头上。

我在心里偷偷地说,杨奶奶一定记得你,也一定认得我,不管有多少人经过,不管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她一定会把那颗融化的糖果再次递给我们。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李春天,其实葬礼以后我去找过她,在乡镇的卫生所,在杨奶奶紧闭着房门的院子里,我偷偷翻过围墙进去的,院子里全是灰尘,长满了杂草,窗户满是灰尘,我用手掌擦掉玻璃窗的灰尘,窗户就咯吱咯吱地作响,透过雾蒙蒙的玻璃,我看到七寸的小彩电,看到黑乎乎的被褥,还看到一件小小,那时候穿在她身上,明明松垮垮的的校服。

她的QQ头像也再没有亮过。


尾声

李春天的婚礼不大不小,请了六桌客人,她穿着大红的旗袍,唇红齿白的站在冯澜身边,我不认识冯澜。只是从各种细节可以看出,冯澜对她很好。

客套话一堆,我父亲是证婚人,稿子是我连夜帮他写的。

我坐在座位上有些无聊,玩起了手机。

李春天站在临时搭起的舞台上,明亮清澈的眼睛扫过台下缤纷的人群,好像越过了时间和生死,所有过往对她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像是召唤,也像是告别。


有件事李春天也没告诉我,她去过我的学校,本来想像从前一样给我发一条消息,我就会在半小时之内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一起去大学城夜市的烧烤摊点些吃的,喝半打啤酒。但是她退缩了,她看着那高大庄严的校门,突然觉得害怕,好像那是一个巍峨的结界,把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

她往前迈了一步,保安让她出示校园卡,她说,我就看看。

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了茫茫的人群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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