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大鏢客的唐斯夫人這條線是我整部遊戲中最喜歡的一條線,雖然它沒有太多刺激的遊戲體驗,然而這一條線路是最能詮釋《荒野大鏢客2》遊戲的一條線,這個劇情貫穿了整個遊戲,從亞瑟前後對唐斯夫人的態度這裡說明了亞瑟是如何真正尋找到自我的——儘管這個過程充滿了殘酷。
荒野大鏢客這部遊戲充滿了悲劇性的色彩,每個對遊戲抱有膚淺態度看法的人都可以去玩一下這一款遊戲,它並不會讓你輕鬆,因為亞瑟的死亡結局是從一開始就註定的,不可更改的結局。曹雪芹在寫作《紅樓夢》的時候,先是親手打造了一個華麗無比的宮殿,然後親手一點點把它打碎。不留任何不切實際的念想給讀者,因為這個故事的邏輯就註定了這些悲慘的結局。荒野大鏢客也是如此,它撰寫悲劇,並不是直接去描寫死亡。而是讓我們操縱著亞瑟去完成各種各樣的人物,和亞瑟一起在西部騎著馬,快意恩仇。去幫助那些乞丐,受傷的老兵,還有那個和自己相愛但命中註定無法走在一起的瑪麗。我們和亞瑟一起呼吸,一起打獵,一起漫遊在這個世界,同樣地,我們還要承受亞瑟死亡帶給我們的痛苦。和幫派的很多糙漢子不同,亞瑟是一個內心擁有著善良,並且心思細膩的人。
唐斯夫人這條線本質上是一個關於寬恕與救贖的故事,故事開始於施特勞斯派給亞瑟的一筆要賬任務,施特勞斯是一個放高利貸的人。一些走投無路的人會到施特勞斯這裡要高利貸,為了一時的輕鬆卻要承擔起被債務逼死的可能。這種看似公平的資本主義交易實際上是對窮人最後價值的剝奪,亞瑟也在日記裡面寫到,他非常不喜歡要債這個任務。
亞瑟對其他的債主還尚且下得去手,但在唐斯這裡卻無法去進一步逼仄唐斯。亞瑟再善良,其實也是為黑幫賣命的,手裡面的人命無數。面對唐斯,他一開始就上去揍了一頓,並惡狠狠地逼問他為什麼不拿自己的妻兒還錢。然而亞瑟畢竟不是真的冷血無情之人,在看到唐斯確實一貧如洗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離開。但他沒有料到,他是唐斯駱駝身上最後的一根稻草——他打死了唐斯,而陰差陽錯的,唐斯也把自己的肺結核傳染給了亞瑟。
如果你再注意更多的細節,你會知道唐斯其實是一個好人,他在自己沒有錢的情況下還堅持去做慈善,亞瑟在酒店打架勸架的也是唐斯先生。如果我們從現代的角度去思考,唐斯似乎雖然善良,但卻沒有足夠的責任意識,他如果不去做慈善,也許也不會落得此類結局。他的妻兒也可能免於本不該有的災禍,然而人生的命題何其複雜,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第一次去嘗試生活,並且沒有第二次去生活的關係。唐斯善良的心靈讓他得到了妻兒的愛戴,卻無法避免得病被毆打致死的結局,人的侷限性與悲劇在這個情節裡面體現地一覽無餘,但是無論如何,唐斯是一個本不該就如此去死的人。亞瑟也需要為唐斯的死承擔責任。
第二次和唐斯太太的相遇是亞瑟前去要賬,此時唐斯已經去世,但是亞瑟依然堅持前去要賬:“你丈夫拿那筆錢的時候就清楚規矩,事情變成這個樣子,我也覺得遺憾......但他有過選擇。這世道就是這樣,不能怪我”而面對唐斯太太的質問,亞瑟並沒有太多情緒表達,在問及為什麼不擔心死後的生活的時候,亞瑟冷酷地回答:“唐斯太太,我希望自己會受盡煎熬,飽受折磨,否則我會覺得自己上當受騙”
這個劇情和對話我認為相當重要,它揭示了亞瑟身上一種濃厚的“求死欲”,亞當身上有兩種感情同時存在——一種是善良的,對這個世界還抱有善意的想法。這一點我們自然可以從亞瑟身上很多地方看得到。然而,還有一種混沌的,不確定的,黑暗的甚至求死的慾望一直縈繞著亞瑟。亞瑟是一個亡命之徒,存活於槍林彈雨之中,殺人的同時自己也在鋼絲上行走。而他的愛人瑪麗也因為他的身份有緣無份。亞瑟並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能抓住什麼,儘管他內心深處有很多地方是善良的,但卻沒有什麼作為他生命的支撐點。
活著,對於亞瑟而言就是走向死亡的道路,他一天天生活著,他所經歷的一切讓他深深體會到了生命和人性的骯髒,他討厭在這個世界繼續生活下去,但同時他也厭惡自己。因為大環境的骯髒,亞瑟身上本該有的道德壓力轉化成為了自我厭惡以及求死心理,這個世界不值得,亞瑟也不配有良好的未來。
於是在要賬這個劇情裡面,一方面,我們還能感受到亞瑟並不是完全沒有良心,正如他所說的,他只是按照規矩辦事而已。但他也並沒有足夠的“做好事”,此時的他還沒有預料到,因為他的逼債會把這對母子逼到哪一步......
亞瑟第三次和第四次與唐斯太太相遇都沒有取得對話的機會,亞瑟面對唐斯太太的情況非常驚訝。此時貧困交加的唐斯太太已經完全淪為了一個妓女,見到亞瑟,唐斯太太也驚慌失措,不想去面對這個人,沒有給亞瑟多問的機會便跑開了。終於在第五次,他取得了和唐斯太太對話的機會。此時,新的任務開啟,名字叫“毋需寬恕”
亞瑟在碰到唐斯之後,想要去表達抱歉但是無從下口,他說:“這個國家的人做事就是隨心所欲,這不是我的錯,這世上所有人都一樣。”唐斯反駁道:“隨心所欲?那就去幹些好事,而不是僅僅做一些天殺的壞事。”
在對話中亞瑟瞭解她的兒子正在礦場被礦工無止境地壓榨,亞瑟也知道了自己需要去“隨心所欲地”去做一些好事,亞瑟一生中有過很多打鬥,但這一次是他最酷的打鬥之一。即使此時的亞瑟已經疾病纏身,離死不遠了,他依然贏下了這次戰鬥。而阿奇到底是個善良的孩子。亞瑟只希望罪惡在自己一個人身上,不想去波及這個孩子。
亞瑟不再隨心所欲地活著,和這個國家其他那些不負責任的渾蛋一樣活著,他開始去尋找內心的平衡所在。
亞瑟當然不能道歉,世界上大部分錯誤一旦犯下,就像一顆釘子刺入木頭一樣永遠留下了痕跡。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註定只能有懺悔而不能有原諒。這一點也是荒野大鏢客諸多偉大的地方之一,它並不去迴避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問題。之前國內有過一本流行書《追風箏的人》,因為這本書本質上只有煽情與刻奇,哈桑如果不是他的兄弟主角甚至未必能意識的到自己的罪行。亞瑟的迷人之處也在這裡體現了出來,作為男人的魅力不僅能夠在外在體現出來,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人直面內心,從來不逃避任何問題。
亞瑟和唐斯太太的最後一次相遇,是讓囿於自尊的唐斯太太收下他的錢,他先去接唐斯太太,在馬上,亞瑟繼續表達著自己的懺悔。唐斯太太也原諒了亞瑟,畢竟唐斯的死其實亞瑟身上揹負不了太多責任。然而對於亞瑟來說,他不要任何形式的原諒,因為他自己就無法對自己的罪行述懷:“我知道我毀了你們的生活,為此我每天都痛苦無比,但是......不要為了自尊心,搭上生命,什麼也別說,也不要謝我。”想要去表達感激的阿奇也最終沒有說出來。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亞瑟沒有原諒自己,而此時的他,距離死亡已經不遠了。
然而,正是亞瑟的這種不原諒,才讓他在精神上有了真正意義上的進步。在認識自己的時候,你必須去面對你那些你不想去面對的東西。在古代傳說之中,亞瑟國王有一個聖盃,這個聖盃代表著重生與涅槃,請問去哪裡找這個杯子?每一個騎士都把目光投向了森林的最黑暗處。是的,想要去尋找聖盃,就得去那個最黑暗的地方。很多時候,我在想,中國的電影,或者遊戲,在資金有了,投入有了的情況下,卻依然做的不好呢?可能原因就是,依然缺乏直面複雜的能力。
除此之外,我在這裡也順便提一下基督教,基督教文化無疑是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事實上亞瑟的救贖與尋找自我的過程之中,整個故事內涵也和基督教文化非常貼近。亞瑟在故事之中多次提到不要去復仇,因為在復仇的過程之中,往往會讓更多無辜的人牽扯進其中。而且,人是有侷限性的,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之中引用了聖經中的一句話叫“伸冤在我,我必報應”,意思是說人類社會中的種種矛盾人本身是不能去解決的,只能交給上天去解決。復仇並不能真正意義上解決問題,當然大表哥中對這個問題的探討也不僅於此,正如人生一樣,複雜的元素同樣也存在於遊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