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 |《無度之主》第二十六章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6-25 19:32:23 作者:焦齋 Language

贊提恩王座大廳的修繕歷時三月有餘,其中大半時間用於清理納垢獸留下的汙穢。最初的幾個不幸者,如卡蘭圖在臨終之際般,淪為了它的玩物,他們的尖叫化作嗆咳,瘟疫之神所賜的疾病如洪水般肆虐。數週後,大門重開之時,這些不幸的魂靈已化作腫脹的行屍走肉,從懷言者乾癟的屍體中撕扯出一塊塊血肉。而那怪物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此,塞西莉亞一個月未曾踏足王座大廳。
“他什麼意思?”夜幕降臨後,她問道。“你的兄弟說我能助我們逃離塞爾芮尼。這是何意?若我力所能及,我願傾盡全力,在所不惜。”
“卡蘭圖錯了。”
塞恩則對他所揭示的、勸誡號的命運心存恐懼。這惡魔生性傲慢,但自卡蘭圖死後,她已鮮少覬覦他的軀體。
當他直截了當的問她為何轉變策略時,她說:“你彰顯了權力。”即便他自願放棄對肉身的掌控,如在冥想中尋找卡蘭圖的無生者藏品吞噬時,塞恩也不再如往昔那般利用於他。
她向他慷慨獻出一切:力量,智慧,知識。他們共享無垠的意識、漫長的歲月,品味彼此世界的愉悅,從有形到無形,皆沐浴在深沉的親密之中。此乃完美。
近乎完美。有時,塞恩似乎迷離,視線遊移於別處,不在他身畔。他捕捉到腦中的私語,模糊之音,宛如殘缺的對白,遙不可及,意義不明。
無事,親愛的,當他追問時,她說道。僅是回聲。感覺的回聲,在宇宙間迴盪。無須在意。
然而,他無法置之不理。這些細語縈繞於心。在他的寢舍、在最深沉的夜晚,他為這些聲音賦予自己的詮釋,它們的話語猶如利刃,剖開了完美的外衣。
騙子,他們說。騙子。叛徒。

隨著薩爾奎爾、托拉奇與卡蘭圖的隕落,議會顯得淒涼無比。
贊提恩本欲擢升餘下的崇拜者來填補空缺,但他對塞爾芮尼的統治癒發獨斷專橫,視議會如無物,遂將之廢除。然而,他並未提及,僅剩的那些崇拜者中,鮮有人可與之正常交談,更遑論提供戰略洞察或軍事建議。
然而,他仍選擇在此與瓦維克交談。他的兄弟鮮少露面。噪音戰士過著隱士般的生活,幾乎全身心投入到他的合唱團、隱居在他的嚎叫堡壘中。豐饒大教堂與指揮同生共長,結構變得如瓦維克般扭曲。巨大的長笛自古老外牆上拔壁而起,築就此地的石材變得柔軟多孔,似在適應新的形態。液體自牆間滴落,覆蓋著五官般的凸起——指、鼻、耳、眼——宛如教堂渴望吸收其中的音樂。離開如此至美之地令瓦維克痛苦不堪,贊提恩知道。然而,他還是來了。
“謝謝你能來,兄弟。”
“你是我的戰幫首領,你喚我來此。”瓦維克說道,即使在對話間,他的聲音仍如雷貫耳,足以撼動雕花門框。一名侍從驚慌失措,金盃墜地,深沉的美酒傾灑在木地板上。
“你的忠誠我心知肚明。”贊提恩低聲說,檢查他的手套,這是一雙新做的皮手套,以塞爾芮尼草原上翱翔的掠食者所制,潔白無瑕。
“沒有故去的兄弟,這裡似乎變得冷清許多,對嗎?”
“確實如此,”瓦維克說。贊提恩唇角微揚,對這句話的諷刺意味瞭然於心——瓦維斯的嗓音足以令犀牛裝甲運兵車止步——但他明白他的兄弟並無戲謔之意,於是調整神情,露出兄弟般的關心。
“我們一起走過了多少年,瓦維克?”
瓦維克血紅的雙眼自他畸形的臉上回望。他下顎的擴音器流淌著液體,混合著唾液、潤滑劑與其他藥劑。他頸上的嘴低聲回應,每個答案皆有不同。
“漫長的千年。”瓦維克最後說。
“太長了嗎?”
“時間對我而言,已無太大意義,”瓦維克說。“黑暗王子的音律,無從以刻度衡量。”
贊提恩不禁笑出了聲。
“什麼?”瓦維克惱怒地問。
“何時你成了哲學家,兄弟?”
瓦維克的面龐因畸形而顯出柔和。“並非如此。我僅聆聽此曲,以求追隨節奏。”
“那它將帶你前去何方?”
“至高的歡愉,至深的沉淪。為我們的神盡忠,享受極致的感覺。”
“那我呢,兄弟?若這首歌指引你對抗你的戰幫首領,你仍會追隨於它嗎?”
“你想問什麼?”
“我們的許多兄弟都背叛了我。你會加入他們嗎?”
“贊提恩,我...”
“是我炸燬了勸誡號,”贊提恩打斷了他。“在船體的薄弱之處安置炸藥,策劃了武器、虛空盾、亞空間引擎、生命支持系統的相繼失效。”
這些話語如豁然開朗般傾瀉而出。於卡蘭圖而言,它們是利刃,是背刺向懷言者的尖刀。而在此處,他向他真正的兄弟坦白,卻成了一種解脫。
“是我將我們囚於此地。亦會再行此舉,毫不猶疑。”
瓦維克雙眸血紅,深不見底。他頸間的嘴巴沉默,直至他再度發聲。
“我知道,”噪音戰士說。
贊提恩不禁瞪大了雙眼。“你知道?”
“我知道,”噪音戰士重複道,簡單明瞭。“我瞭解你,兄弟。這世界並非和諧星,永遠也不會是。亦非過去的十餘顆星球可比。這已經發生過,將來還會繼續。”
“你會背叛我嗎?”贊提恩問。
“我曾告訴過你,無論你身處何方,我都會伴你左右。我仍然追隨於你,贊提恩,即便你獨自前行。”

“慶典已推遲了十四分鐘,大人。”科林特低聲提醒。
“我豈會不知?”皮埃羅瞪著數據板,瘋狂翻閱時間與名單。“波爾芬夫人的劇團仍醉得沒法表演尖刺鞭舞,去給我弄些興奮劑來。”
科林特頷首,隨即消失在人群中。
或許今天也過得去。人潮紛至沓來,這是個好兆頭。皮埃羅將最後的利普斯樹液全數贈予民兵,以確保他們能帶來滿足贊提恩要求的數百萬觀眾。他不能讓主人失望,尤其在聽聞卡蘭圖的遭遇後。因此,他允許民兵自由行動,以吸引足夠的參與者。據他所知,那些拒不參與的人被逐一截肢,直至他們願意參與慶典為止。
當天將有舞蹈、表演、音樂及現場決鬥,並由贊提恩親自致辭。皮埃羅曾勸主人無需親臨慶典,卻無濟於事。
“大人,恕我冒昧,您是否需要重新斟酌親臨慶典?”
“為何?”贊提恩狐疑的望著他。“難道我的臣民不配瞻仰他們救世主的神采嗎?”
“當然,尊貴的大人。”皮埃羅緊張的說。“然而,您的絕世風采或許會令部分人倍感壓力。您的光輝過於耀眼,有幸與您共度時光者皆可見證。或許,您更適宜在遠離喧囂之處觀看慶典?比如在您的居所、或大教堂的高處?”
“無稽之談。”贊提恩說。“這是屬於我的一天,你豈能剝奪我的臣民向他們的神祇頂禮膜拜的權利?”
於是,此事塵埃落定。正午時分,贊提恩將登上舞臺,與太陽和傷痕一同升至最高點,歡慶擊退異形的威脅,並在數百萬塞爾芮尼公民的矚目下接受讚美。而皮埃羅,他的總督,心中卻充滿不安。

今日上城已非昔日所比,物是人非,滿目瘡痍。寬闊的大理石街道上汙水橫流,汙穢不堪,饑饉者與絕望者、殘暴者與冷漠者混雜其間。
然而,最讓他心痛的是曾經的家——阿克塔曾引以為豪的大教堂,變化最為觸目驚心。
昔日壯麗的建築已漸顯扭曲,宛如活物般在他面前收縮、膨脹,這不安的波瀾令他胃中翻騰。教堂的肉質尖塔上傳來嗡嗡、痛苦的哀歌,如緊箍般緊鎖住他的頭顱。窗戶已無玻璃,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深邃的眼眸——漆黑,光澤,溼潤的粉紅眼瞼微微顫動。
這一切皆令人毛骨悚然。更令人畏懼的,是矗立於教堂門前的那道身影,高大而傲慢。塞爾芮尼自詡的救世主自踏入他們的世界以來,容顏便不曾老去。他的鎧甲閃爍著粉紫之光,猶如教堂牆壁的漣漪般,令人不適。他的嗓音如蜜糖般甜美,如夜空般清晰,甚至蓋過了教堂的哀歌。
“子民同樂,今朝共慶。慶賀這一偉大世界的解放,以及我賦予你們的自由。千百年來,你們困囿於垂死帝國的桎梏之下,為泰拉之上那冷漠無情的主人揮汗如雨。”
贊提恩翹首以盼,觀景臺上的貴族以熱烈的噓聲回應。大眾的反應則更為平靜。“然而,就在你們的命運似已定局之際,異星蟲群自其誕生的汙穢中湧現。”
贊提恩發言之際,阿克塔亦在行動,他輕易分開人群,幾個月的決鬥生涯使其肩寬體壯,肌肉飽滿。他的角鬥士們——那些於他事業中所見正義之人——緊隨其後,推開任何擋路者。他們的怒火正如他們的存在,在人群中激起暴力。爭鬥驟然爆發,人們開始肆意揮舞短劍與匕首。
儘管如此,贊提恩仍在繼續,他的演說總能觸動聽眾的心絃。
“作為一顆星球,作為一個民族,你們歷經磨難。但正是這無盡的苦難,使你們找到救贖,找到了救世主。”天使揚起雙臂,完美復刻了豐饒大教堂前、神話中的救世主雕像。
“你們找到了我。”
“沒有你,我們反而過得更好!”男人的吶喊贏得了眾人的喝彩。接著,其他人紛紛抱怨起來。
“我們要徑流!”
“我們的食物呢?”阿克塔左側的女子喊道。
然而,贊提恩繼續演講。
“因此,我們共享歡樂,共慶此日。感恩之日,我響應你們的祈盼,實現你們的預言。”贊提恩向雕像示意,接著轉向人群。“然而,仍有人試圖推翻我。奪走這個世界——奪走你們——從我手中。甚至是我的兄弟們,他們的靈魂被詛咒,變得冷酷無情,背棄了我的光明。”
一名奴隸邁步向前,身上的黑色皮帶將其緊緊束縛,僅露出一張被拔光牙的嘴。贊提恩從奴隸手中接過鍍金匣盒,高高舉起。
“銘記此刻,塞爾芮尼的子民——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絕不容許他人染指此世!看吧!”他掀起盒蓋,將首級傾于堅石之上。“背信者卡蘭圖已死!”
頭顱在人群前搖晃了一下、兩下,終於停頓,面向眾人。皮膚枯槁,猶如羊皮紙,刺青在死後面目全非,泛出灰藍的色澤。
“就這樣?”有人尖叫,“我們的徑流呢?”另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接過話茬,乞求著麻醉劑,直到人群的吶喊淹沒了貴族們的歡呼。
天使俯瞰眾生,臉上寫滿輕蔑。他似與阿克塔對視片刻,他渴望從中覓得一絲認同,以證明天使摧毀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並非無緣無故。然而,那雙綠松石般的眼中,唯餘自我,空無一物。
阿克塔的劍臂微微顫抖。他渴望揮舞它,但即便在盛怒之下,他也明白僅有一次機會,瞬息之間,攀上臺階,將劍刺入天使喉中。他突然意識到,他一直在為這一刻而活,為這一刻而殺戮。他會在此犧牲,他對此深信不疑,但為了復仇、為了他的兄弟、為了塞西莉亞、為了桑泊、為了自己,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乃仁慈之主,”天使說,厭惡之情顯露無遺。“爾等不配擁有偉大的我。”
一位男子從人群中掙脫,越過警戒線。他瘦骨嶙峋,黑髮飄搖,手無寸鐵。
他衝上大理石臺階,朝贊提恩大喊道:“食物!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
贊提恩毫無猶豫,一槍射穿他的腹部,他的身體旋轉,墜入人群之中,在他倒下前,阿克塔瞥見他蒼白的面容,隨後內臟灑滿了潔白的階梯。
這一幕猶如堤壩崩塌。
人潮蜂擁而上,前排者攀至階梯,或遭踐踏,瞬息間毀於洪流之中。
阿克塔被人流裹挾著,與眾人一同前進,攜著成百上千志同道合的靈魂,朝著目標邁進。

人潮之怒猶如身軀之穢般蔓延,皮埃羅試圖估算攀爬者的數量,隨即選擇放棄——太多了。
“大人,”他通過通訊器對贊提恩說,“我建議您立即撤離。”
“撤離?”贊提恩困惑地問,“此乃我的世界,而非他們所控,我不會逃避我的人民。他們已忘記曾受何人拯救,又為何人塑造。我會幫助他們重拾記憶。”
“那麼,吾主,您有何建議?”
“他們背叛了我。背叛者應受死刑。”

豐饒大教堂宏偉的臺階之上,激光與爆彈如崖邊瀑布般傾落。民兵胡亂開火,紀律蕩然無存,他們的同胞紛紛躍上舞臺。
炙熱的能量與銳利的彈片輕易撕裂了前排人類的肉體,但他們仍在前進,翻越殘骸與呻吟的傷者,朝著目標逼近。一些人,路遭封鎖或心生卑劣,不惜以匕首、短劍、鐵棒與砍刀自相殘殺。
阿克塔以人肉為盾,步履不停。前方之人搖搖欲墜,腹部被自動步槍洞穿,阿克塔緊攥他的衣袍,以其身軀抵禦激光掃射。他感到每一擊皆透過男人的身軀抽搐、顫抖,他的長腿踏在通往他獵物的臺階上。
救世主漸近。智者——贊提恩軍隊中,那沉默而強大的突擊隊——築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長矛緊握,隨時準備投入戰鬥。在他們之間,阿克塔瞥見一尊偉岸的身影,他那完美的橄欖色肌膚與烏黑的長髮被金環束起。
他既非王,亦非神。僅是凡人。終將步入死亡,正如眾生一樣。
阿克塔的劍臂在烈陽照耀下熠熠生輝。很好。他將以欺詐者之血為其覆上緋紅。
一位智者現身,長矛翻飛,面具猶如對其守護之物的可笑模仿。她的戰鬥迅捷而精湛,而他具備角鬥士的力量。他以前臂緊握她武器的柄。鋒芒深深刺入,皮膚淤青紅腫,但卻無關緊要。
疼痛轉瞬即逝,血神不在乎鮮血從何而來。他以刃臂緊鎖長矛,奮力一拽,逼近覆面戰士,迎上黃銅匕首。鋒利的刀刃深深刺入智者的胸骨,她轟然倒地,尖叫自淡然的面具後傳出。
更進一步,向前。直至視線能觸及綠松石般的眼眸、粉紫的鎧甲、漆黑的唇瓣。阿克塔迴轉劍臂,欲將其刺入他的折磨者體內。終於,他的復仇即將實現。
“不!”
聲音細弱,在無盡的哀歌與癲狂的人潮之中,顯得微乎其微,然而,他彷彿聽到世界唯一的聲音。
“不,”它再度輕聲說。恍若南妮輕撫他的髮絲,幫助他入睡時那般輕柔。
“別這樣,阿克塔,”塞西莉亞說。“別奪走我的一切。”
“塞西莉亞?”他難以置信地問。“你為什麼在這裡?”隨後,憤慨愈加深沉,“他對你做了什麼?”
他們的戰鬥如火如荼,粉紅的戰士與爪牙如同劊子手般,肆意屠戮著成百上千塞爾芮尼的孩子。然而,他們彷彿置身於空無之境,無聲對峙。
“我做了個交易。他是我們唯一的出路,阿克塔,也是我逃離這顆星球的唯一希冀。即便在他降臨前,這裡仍是煉獄。現在還不晚。跟我們走吧。”
“我絕不會逃跑。”阿克塔咬牙切齒。“他荼毒了我們的世界!你為何視而不見?他必將以死謝罪。”
“我不能讓你這樣做,”塞西莉亞說。她的聲音充滿深深的悲痛。“求你,阿克塔。別逼我阻止你。”
“現在沒人能阻止我!”
“哦,我親愛的男孩,”塞西莉亞悲嘆道,阿克塔察覺到她的哀傷深入骨髓。“你不過茫茫眾生之一。我阻止你輕而易舉。”
“那就來試試吧。”他咆哮道。
阿克塔未曾料到那一擊。那力道之大,猛擊他的胸膛,將他拋向空中,越過人群頭頂,飛出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屍與骸緩衝了他的墜落,生與死的柔軟層疊生長。人群——驚恐、興奮、瘋狂、恐懼——湧入大教堂前的中央廣場。
阿克塔倚在雜亂的枝葉間,仰望蒼穹。疤痕在烈陽下顫動,色彩斑駁:紫色、粉色、綠色、藍色,以及——
紅色。
深紅。
血紅。
灼紅。
隨後,天崩地裂。

數月精心設計的爆炸,精準摧毀關鍵的支柱,確保最大程度的威力。奧汀納夫人精妙地策劃了這一切,使得行動猶如一首精準的樂章。臨界突破僅需一瞬:重量足以壓垮城市。當人群聚集於中央廣場之際,那界限被觸及——正中阿拉伊洛及她盟友的下懷。
街道崩塌,臨時搭建的觀景臺一併瓦解。成千上萬的靈魂無處可逃,他們從光明墜入黑暗,絕望尖叫,直至生命最後一刻,頸椎扭曲,脊椎斷裂,頭顱在塞爾芮尼古老的基岩上破碎。
一場浩大的死亡。眾多靈魂消逝,多年血戰終見分曉,無從忽視。
阿克塔亦隨之倒下。他並未如身旁弱者那般,陷入恐懼與驚慌的深淵。在這生死攸關之際,他領悟到重返此地的緣由,在大教堂的陰翳之下,追尋怒火與痛苦的源頭。
復仇無法滿足他。他渴求更強,更多的力量——永不止步——他要敵人血流如注,摘得他們的首級,碾碎他們的顱骨。
當著地的那一瞬,他將自身所有的魂靈、所有的存在,都傾注於純粹的憎恨之中。這恨意在他人的苦痛中尋得共鳴,千百萬人,一個充滿血腥與憤怒的世界,在贊提恩的統治下凝結。塞爾芮尼的每一次死亡皆在他心間迴響。他全然忘我,化作憤怒的完美化身。當他支離破碎,分崩離析之際,在全然的遺忘中,與另一個生物產生了共鳴。
嗜血狂魔自稱為馬肯戈爾,然而,它更廣為人知的別稱乃掘墓者,已屠戮過億萬生靈。它是復仇之獸,找尋冤屈與破碎之人。在這充滿苦難的星系中,它覓得了阿克塔,他的怒火完美無瑕,復仇的渴望熊熊燃燒。
馬肯戈爾接納了這具軀殼,這位殘破的少年,以復仇之名,以血神之名,賜予他強大的力量。
阿克塔的死亡化作蛻變瞬間,他於墜落之際重獲新生,翅膀漆黑如夜。

愛德華趁眾人挑選武器之際,選擇靜觀其變,藏身於神廟之內。他們步伐一致地離去,朝著大教堂進發。他對他們在贊提恩慶典上的行動一無所知,但他知道這絕非善事。
他沉沉嘆息,毫不在意。只需等待他們離去,便可潛入神廟後方的倉庫,儘可能多地取走徑流。恐懼深埋於他心底,轉眼即如烈焰燃燒。
待到最後一位信徒離場後,愛德華悄然向神廟深處行進,繞過中央巨大的黃銅坩堝。前進時,血腥之氣撲鼻而來,探索之心難以壓抑。
鮮血凝稠,在火盆的微光中閃爍。其間交織著戰爭的喧囂,戰斧交擊的尖銳、血肉分離的悲鳴、瀕死之人的呻吟。這片猩紅微微顫抖,愛德華瞥見一隻手,尖銳且緊握,自血池中緩緩伸出。緊接著,一顆頭顱,瘦長而有脊,黑亮的角熠熠生輝。眼中充滿殺意,緊握著一把由硫磺鑄就的利刃。
惡魔將愛德華納入視線。在朦朧的意識中,它明白這粉紅的生物曾助它踏入此界。若它懷有情感,或許會心存感激,然而,放血魔僅知曉一件事情。當更多同族自血池中掙出時,熾炎之劍便劃過愛德華的喉頸,為主人的寶座再添一顆頭顱。

贊提恩雖未目睹阿克塔昇華之瞬間,卻真切感受到了它。強大的惡魔突破物質世界,震動之感猶如重拳猛揮,令他被迫屈膝。痛苦如潮水般襲來,他早有預料,因為大腦正適應這古老恐怖之物的臨近,耳邊迴盪著億萬靈魂的責難。
“是你!”他們咆哮道,認定他是這怪物降誕的罪魁禍首,正是他的統治,使得物質世界與亞空間的邊界變得薄弱。甚至,他們懷疑他有意為之,對潛在的危險視若無睹。
贊提恩對此怒不可遏。同時,在他漫長的歲月中,他感到一種久違的情緒。
恐懼。它源於他的身體深處——他與惡魔共生之地。塞恩害怕了。
他蹣跚著起身,雙腿仍在顫慄。大教堂前的深淵中,那曾令塞恩畏懼的生物緩緩步出。它高逾三十尺,蹄如刀鋒,毛皮灰如冷冢,血跡斑駁。巨大的楔形頭顱上,四隻角銳利如刀,黃銅的角尖寒光閃爍,巨口張闔,露出猙獰的獠牙。一臂肌肉凸顯,另一臂卻在肘部斷裂,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正咆哮、冒煙的鏈鋸劍,威力不亞於掠奪騎士的收割者鏈鋸劍。
掘墓者,塞恩說,憎惡中透出深深的恐懼。贊提恩深諳她對這惡魔的恨意。他們的細膩和感性與它的乏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恐虐的惡魔期盼敵人以壯烈血腥、痛快淋漓的方式殞命,與歡愉之主的追隨者們在痛苦與折磨中尋求快感大相徑庭。在這場宏大的遊戲中,色孽最瞧不起恐虐,他們的冠軍們在永恆的時間中戰鬥了無數歲月。
我嘗過那般滋味,塞恩解答了他的未盡之言。那是褻瀆。歡愉的終點,疼痛的終結,無情無盡的復仇。
掘墓者降臨於大理石露臺的廢墟上,留下燃燒的足印。恐虐的小惡魔們自世界之洞中爭相湧出,它們的統領身後,放血魔與血肉獵犬撕咬著那些未被召喚儀式送往死亡的生命。這惡魔揮舞鏈鋸劍,將人類與惡魔一一斬斷,朝著舞臺步步逼近。

“射擊!”皮埃羅驚恐的命令道。這位總督在解放日的舞臺上贏得了一席之位,他曾告訴科林特,即便赴死也不會捨棄這般榮耀。如今,死亡近在咫尺,他真切希望能收回這般豪言壯語。
民兵與崇拜者餘下阿斯塔特發射的炮彈槍火交錯。一名身披粉色裝甲的戰士,皮埃羅不知其名,只得稱他為“微笑者”,手持熱熔槍對準敵人。微笑者啟動了熱熔槍的燃料供應,槍在他手中嗡嗡作響,神秘的機械製造出致命的能量。稍頃,他扣動扳機。皮埃羅在數碼之外亦能感知到熱熔槍的熾熱反衝,一股極端熱量自槍管深處咆哮而出,直撲怪物而去。熱熔槍足以熔穿犀牛坦克,然而當熱霧散去,除卻燒焦的毛髮外,怪物身上並未留下任何痕跡。
微笑者難過低吟,準備展開第二輪攻勢,此時,怪物的鏈鋸劍猛然襲來,擊中其肩部。那巨大的武器輕易穿透了強化的陶鋼裝甲,如同撕裂薄紗,一劍將顫慄的阿斯塔特劈成兩半。
“此地不宜久留,”皮埃羅環顧四周,尋找出路,舞臺中心設於教堂前階梯之上,但背後仍有後門及其通道——那些在異形叛亂之中倖存、或未被教堂吞噬之地。
“那贊提恩大人呢?”科林特在他身旁問道。
“贊提恩大人要麼獨自戰勝這怪物,那麼便需要他的總督毫髮無損;要麼……”皮埃羅言盡於此,讓可能性懸於空中。
科林特躊躇之際,皮埃羅決定放棄等待他的侍從。他艱難奔跑,繞過驚慌失措的士兵和身著深紅長袍的智者,他們緊握武器瞄準那建築大小的野獸。大教堂矗立在前,牆壁隨著內部的音樂不斷擴張。他擠進軟塌的側門,音樂在他穿過迴廊和小巷時下沉,在他離開光明,步入黑暗時達到高潮。

十一

紅色。他再現於世間,世界浸染紅光。新血之紅,熠熠生輝,舊血之紅,濃郁凝結。憤怒之紅,沸騰不息,泡沫泛起,吞噬一切。死亡之紅,短暫卻猛烈;冗長而窒息——無所不在。
在星河間,他目睹了億萬生靈的凋零。全都銘記於心。他記得他所採擷的顱骨,也未曾忘記為神祇奉上的鮮血,這是榮譽的象徵,亦是謀殺的榮光。
他記得那份生命的消逝。並非肉體的終結,而是靈魂的湮滅。殘忍且冷漠,無情且無恥。他看見一個少年,被痛苦的天使無情斬斷了純真。他看見血如泉湧,自傷口處噴薄而出。
紅色。
他的傷口,他的鮮血,他的靈魂。
他將復仇。
“血祭血神!”他咆哮著,聲音宛如詛咒,命定了百萬世界。

十二

面對嗜血狂魔,民兵的武器顯得力不從心。當惡魔攀上豐饒大教堂的臺階上時,人們驚恐萬分,紛紛逃離。
儘管贊提恩的智者們因多年濫用藥物而精神扭曲,對他們的主人忠誠不渝,但在這巨獸面前,他們也不禁顫抖,有的退縮,有的崩潰。菲德爾和塞西莉亞,作為贊提恩的繆斯,坐在舞臺一側的榮譽席位上,痛苦尖叫著,緊緊抱住自己的頭顱,惡魔的存在給他們的精神世界帶來了沉重的壓力。
唯有贊提恩屹立不倒,面對恐虐的強大惡魔,他毫無畏懼。“這世界屬於我!”他咆哮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它!”他心中滿懷喜悅,他站在為他而設的舞臺中心,他曾是它的救世主,亦將再度成為。
“我挑戰你,惡魔。”他喊道,利用他手術增強的喉嚨,將聲音傳到他的臣民耳畔,甚至蓋過了他們的死亡之聲。“我乃崇拜者。塞爾芮尼的領主,它的救世主。我憑藉純粹的意志征服了一千個無生者。我是帝皇之子贊提恩,豈能敗於此等粗俗生物?”他右手揮舞著劍,左手豎了個輕蔑的手勢,指向那隻龐大的嗜血狂魔。
“在我身上崩潰吧,惡魔,並祈禱我有——”
那記重擊猶如樓宇崩塌般沉重,瞬移般將贊提恩重重拋向後方,他的背脊先是觸及大教堂的牆壁,緊接著是頭部,耳際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巨響,無以掩飾的尖叫聲淹沒其中。
他用戴手套的手摸了摸鼻樑,血跡斑斑。他舔了舔漆黑的嘴唇,嚐到了鐵鏽的味道,他掙扎著起身。令他沮喪的是,嗜血狂魔已背對著他,揮舞巨大的鏈鋸劍,砍向一個勇敢或愚蠢到無法逃離戰場的、智者的肋骨。
贊提恩開火了,肉慾之歡愉,質能反應彈在嗜血狂魔的軀幹上綻放,卻並未留下絲毫痕跡。手槍尖叫著,在他手中顫抖,為能對抗這般存在而興奮恐懼。
放血魔朝著贊提恩衝去,他毫不費力地砍倒了恐虐的小步兵,並未分心於嗜血狂魔。無生者的軀體在刀鋒下嘶嘶作響,經過精心調整與祝福的古老靈族武器殘片、專為驅逐神之惡魔的物質形態所鑄。他們在被撕裂時,與武器一同墜落於大理石地面,空氣中瀰漫著沸騰血液的惡臭,這是他們存在過的唯一證明。
嗜血狂魔近在咫尺——近得足以發起攻擊。贊提恩將痛苦刺入惡魔的大腿。掘墓者驚怒交加,面向敵人。
“見證!”贊提恩大喊道,漆黑的濃煙自惡魔傷口處洶湧而出。“我乃贊提恩,你將臣服於我——”一擊重擊,他翻身躲避。掘墓者順勢擒住嵌入大腿的匕首,用力拔出,帶出一股沸騰的惡魔之血。惡魔棄劍,向著顱座上的神明發出憤怒的咆哮。它轉身,灼熱的目光緊盯著贊提恩,再度站起。
“現在,你無法忽視我了,惡魔。”贊提恩得意地說,口中鮮血淋漓。

十三

新生之紅,疼痛之紅,針扎般的痛楚。掘墓者從大腿上拔出針芒,尋覓刺入它的罪魁禍首。他找到了,他認得他。一個虛弱無力的生物,長髮飄飄,銀光熠熠,身佩諸多無用之飾——一個自戀的傢伙。
他撿起那小玩意兒。它在他手中掙扎,鋒銳的劍刃劃過他粗壯的指頭。鮮血滴落,瀰漫出無盡戰爭與無數死亡的氣息。小東西在說話,他卻渾然不知。他仔細端詳著這小東西,思索著它的死法。

十四

惡魔如期降臨,塞恩早已知曉。腥風血雨太甚,連接她與物質世界的隔膜日漸稀薄。
鮮血,自上城與下城的角鬥場間流淌而出,血流如注,流入恐虐惡魔肆虐的鮮血坩堝中。那是阿拉伊洛與凱特莉婭夫人的鮮血,她們的怒火燒盡了親朋好友,致使城市步入湮滅。最重要的是,那個破碎男孩的血,如今以灰燼與火焰的翅膀翱翔。他是完美的容器,空虛而憤怒。
她只是順其自然,等待高潮的來臨,那時,她將尋得真正的朋友——那能引領她重歸於神的靈魂。
來吧,我的愛人,塞恩呼喚他。
“我來了,”托拉奇回應道。
年輕的阿斯塔特拋卻粗野的斗篷,顯露出原本的身軀。
粉色的臉頰上,舊日的灼傷掩映,那是他在薩爾奎爾的洞穴中死裡逃生的印記。精緻的五官被火舌吞噬:耳朵僅餘零星軟骨,高挺的鼻樑消弭,僅留下臉上兩個漆黑的孔洞。他頭頂光禿,銀色的盔甲上毫無裝飾,原本粉紫的塗漆已被高溫磨蝕,最終被托拉奇的利劍無情剝離,象徵著他在贊提恩身邊配角的結束。
近在咫尺,塞恩低聲說,她的新宿主緩步走來,手中長劍因灼熱而起泡。近在咫尺。來吧,親愛的。將我從這囚籠中解脫。

十五

掘墓者將贊提恩拉至近前。他嗅到硫磺的氣息,還有墓冢的陰冷。那雙燃燒的眼睛,無視他的存在,審視著他的身體。
“我曾屠戮過無數你這般的渣滓,不過是你基因之父技藝的殘渣。他很強大,”嗜血狂魔嗤之以鼻,話語艱澀而遲緩,唾液飛濺,猶如地獄之火的餘燼,每一次皆令贊提恩痛苦痙攣。“但你,你什麼也不是。”
自尊的創傷勝過那惡魔的緊鉗。
“我即是一切,惡魔!”贊提恩喘息著,試圖掙脫那鐵一般的禁錮。“在這世上,在這星系,我無人能敵,此刻,便教你領略我真正的力量。”
他凝神專注,敞開心扉,向那與他共生之物傳出一道心念。我將自我交付於你,他對塞恩說。讓我們的力量合二為一。
他並未得到回應。唯有心靈的一角,她似與另一人私語。
別害怕,親愛的,他再度呼喚。攜手並肩,我們定能戰勝這隻怪物,一如往常。
這一次,他仍未得到回應。
“我會讓你粉身碎骨!”嗜血狂魔咆哮道。“此刻,享受你的死亡。”
掘墓者將贊提恩重重朝大理石地面摔去,他感覺脊椎碎裂。
“救我,”贊提恩呻吟著,咳出烏黑的血液。他的身體瀕臨崩潰,但亦如往常那般,他體內的惡魔會助他渡過難關。然而此刻,萬籟俱寂,寰宇之歌的休止符,一切喧囂、哀鳴與旋律皆化為虛無。贊提恩聆聽自己雙心的跳動,然後得到了答案。
不,塞恩說。從惡魔那裡感到的恐懼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輕蔑。殘酷且諷刺的笑聲在他顱骨間盪漾。
你以為我會畏懼它?一個如我這般光輝璀璨、超凡脫俗的存在——正如我過去的模樣?
“為什麼?”贊提恩問。
因為你太過弱小。因為我應得更強,應得更好。我找到了它。
痛苦賦予清晰,明銳如刀,贊提恩看見了惡魔,她在勝利中狂歡。隨即,接踵而至的是醒悟。
“因為我絕不會屈從於你的掌控。因為我絕不允許你染指我不願予你之物。”
荒謬的謊言!你僅是我的奴隸,人類。此刻,你將見證何為至臻之完美。
嗜血狂魔用如犀牛艙門般大小、熊熊燃燒的蹄子壓住他,陶鋼尖鳴作響,電路噼啪斷裂,惡魔將全身之重傾覆於阿斯塔特之身,盔甲如華麗的甲殼蟲般碎裂。它舉起鏈鋸劍,嗡鳴聲猶如內臟與碎骨飛入灰燼瀰漫的空氣中。它的翅膀遮天蔽日,贊提恩等待著死亡。他知道,必有痛苦相伴。
鏈鋸劍如屠夫之斧般落下,猶如太陽沉入燃燒之世,又似阿巴頓的特拉洛克號墜落於頌歌城之上,漆黑、龐大、恐怖,終結。
痛苦。難以想象的痛苦,原子級別的痛苦,如此強烈,他感覺到靈魂破碎、撕裂。但它並非鏈鋸劍的痛苦,不似那般殘忍、原始與卑劣。那是被遺棄的痛苦。
他在這裡,塞恩狂喜道。他在這裡!我的救世主!
她決意離去。惡魔抽身而去,他伸出雙臂,欲捉住她的身影。在痛苦與虛弱中,他無力再挽留她。她從他指縫間滑過,肌膚如煙,柔軟如絲。我來了,親愛的,她對另一人說,這讓他心碎欲絕。
“不!”他嘶聲道:“別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求你了!”
然而,她已然離去。她的存在蕩然無存,只餘下無盡的痛楚與黑暗。如今,他孤身一人,瀕臨絕境,被他已無力戰勝的巨獸所蹂躪。
至少,死亡將在片刻後降臨。
然而,死亡並未如期而至。贊提恩睜開雙眼,只見鏈鋸劍僅距他咫尺之遙。鮮紅的利齒緊咬銀白的劍刃,被古老的武器所阻擋。黑煙滾滾,旋轉不息,但劍刃依然堅韌。贊提恩循著武器——他的武器——望向持劍之人。
赤紅惡魔的火光照耀在鎏銀的盔甲上,金光熠熠。白髮如瀑布般垂落,再度飄揚在戰士頭上。他浴火重生,展現出完美之姿,塞恩的饋贈使得他從殘破的軀體中重生:俊逸而纖細,強壯且優雅,紫羅蘭般的眼眸深邃如夜。身形巍峨,高於贊提恩,更甚於他的兄弟們。巨人般的身軀,宛如...
“父親?”贊提恩喘息著,嗜血狂魔的蹄子壓迫著他的呼吸。
那身影如天使的歌聲般大笑,嗓音洪亮而悠長。
這是贊提恩最後聽到的聲音,他的意識逐漸消散。

十六

法比烏斯·拜爾將其塑造為更強大、迅疾、傑出的戰士,然而如今,托拉奇終於窺得至臻完美之道。他毫不猶豫地獻出自我,而她則回贈他所求之物,隨後融入他的體內。
他的肌膚癒合,白皙如玉,光澤煥發,猶如自蘊光華。長髮再生,從枯萎的毛囊中長出,披灑於肩,猶如軍團之主的銀髮。他的身形漸趨修長,骨與肉在輕盈的身軀中完美延展,直至比那些留於血腥長廊的兄弟們還要高出許多。他的盔甲變得柔軟,隨著身形變換優雅生長,輕輕覆蓋住裸露的肌膚。它曾為熔化的金屬燒噬,如今卻閃爍著絳紫的光芒。
那是統治者、國王與帝皇的顏色。
我將贈予你整個銀河,那聲音柔如絲綢,托拉奇看見自己在無盡的可能性中延伸,令人垂涎。作為交換,我僅需要你的身體。
“好!”托拉奇興奮地喊道,“我們將完美無缺!”
他們一同轉向嗜血狂魔。惡魔站在一個渺小的身影前,將其踩在大教堂前的大理石上。這身影不過是個男人,穿著五顏六色的盔甲。它痛苦呻吟著,他們對它泛起一絲憐憫——為它可能的未來,與它野心的貧瘠。憐憫在轉瞬間化為憤慨。
這廢物,這無用之物,以其自負與狹隘阻礙了他們。他們會殺了它,但先要懲罰它,這卑劣的野獸怎能攪擾他們的樂趣?
嗜血狂魔的行動如此遲緩。太慢了。唾液從尖牙中飛濺,恍若在空中懸停,宛如拋光的黑曜石,漆黑且完美。
他們戳破其中一顆,感覺到它在裸露的指尖上炸裂,炙熱而辛辣。他們享受這種感覺,短暫的痛楚被冷卻劑所沖淡。
恐虐大魔揮舞著鏈鋸劍,欲將那小小身影撕成碎片。他未曾察覺到他們的逼近,太快了。地上一抹銀光映入眼簾:鋒利,美麗,滿是痛楚。他們用新的手握住它,完美的手指緊握痛苦的劍柄,衡量其重量與平衡,鏈鋸劍落下,他們擋下了它,用異形的武器攔住這野蠻、震耳欲聾的武器。他們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兇猛的力道,使得動能在完美平衡的身軀中流轉。掘墓者轉過楔形的頭顱,燃著火焰的雙眼大睜,露出美味的驚愕。
“你!”它咆哮道。

十七

新的敵人,另一個天使,但與眾不同。強大,冷光熠熠,如水銀般令人目眩。手持棘刺,狠戾刺穿他烏黑的血肉。他逼迫自己直視那令他痛苦的面容,那是他所熟悉的臉龐。完美無瑕,白髮飄逸,紫甲璀璨。對惡魔而言,他不過是待碾的螻蟻;對少年來說,他卻是...
神話,傳說,神祇。
謊言,背叛,殘忍。
一幅畫像。於教堂之中。那個曾奪去他手臂、世界、生命的天使。並非贊提恩,而是眼前之人。從那雙紫羅蘭般的瞳孔中,他讀出同樣的殘忍與無情。他如今站在他面前,塞爾芮尼的預言之子終於歸來。
阿克塔將復仇,他將盡情享受。

十八

嗜血狂魔的鏈鋸劍與痛苦之刃的銀尖對抗,然而,受祝的艾達武器巍然不動。掘墓者沮喪的咕噥著,將巨劍撤開。他轉向新的對手,臂膀上的血肉與畸形的筋腱在曾附著的劍刃處顫抖。
“你是罪魁禍首,”嗜血狂魔怒吼道,“我要取你性命。”
“你大可試試看,”托拉奇說著,嘴角微微上揚,露出貓科動物般的笑意。
掘墓者揮舞鏈鋸劍,發起新一輪的攻擊,這一次,瞄準了新的敵人。它咆哮著早已逝去的世界之名,托拉奇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它們最後時刻的記憶。血海,顱骨之塔,乃至整個物種——都在這生物的刀鋒下化為肉與骨。這種單調的生活,只是殺戮,殺戮,再殺戮:屠宰,而非藝術;過度,而非完美。
托拉奇無法容忍這樣的單調。縱使他曾嚐遍銀河系的種種放縱,但獻身於塞恩使他體會到一種難以言表的極致。他們將共同更深沉淪,攀登新的感官高峰。然而,首要之事乃是消滅這隻怪物。
他們巧妙避過鏈鋸劍的致命弧線,將痛苦深深刺入嗜血狂魔的側翼。惡魔痛苦咆哮,身軀顫動,踏碎了兩個稍小的同族。放血魔在碾壓中尖叫,四肢斷折,頭顱在燃燒的蹄下崩碎。掘墓者以鏈臂抵擋長劍,卻只是讓傷口惡化,漆黑的血液在其側翼沸騰。痛苦與憤怒使嗜血狂魔陷入狂暴,轉身衝鋒。
托拉奇試圖抵擋攻擊,然而,即使他的柔韌身軀也無法抵擋如此原始的狂暴,戰士們一同倒下,砸碎大理石,震動了地基。嗜血狂魔的鏈鋸劍在托拉奇耳邊嗡嗡作響,刺耳且律動,他嗅到惡魔呼吸的惡臭。
“你,”它再次咆哮,將托拉奇的身體囿於重壓之下。托拉奇的手找到一把殘破的武器:他死去兄弟的、斑駁的查納巴爾軍刀。他緊握劍身,被附身的阿斯塔特向上猛然刺去,將劍刃刺入嗜血狂魔的腋窩。野獸再次咆哮,托拉奇趁機拔出痛苦,掙脫束縛。拔劍之際,沸騰的血液飛濺在雪白的大理石上。
“你認得我,怪物?”托拉奇問道。他手中的靈族武器旋轉如風,化作一道銀色的光影。單分子劍尖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與噪音戰士的哀嚎交織,迴響在遼遠的戰場上。
“你引領我至此,你的血。”
惡魔以阿克塔的記憶說話,托拉奇揮舞利刃,斬向臂膀,推手前驅。
掘墓者再次衝鋒,托拉奇敏捷閃避,劍與匕首在腳踝處發起攻擊。雙刃插入皮膚,撕裂血肉與肌腱,嗜血狂魔再次跪倒,覆甲膝蓋向前滑動。它在豐饒大教堂前緩緩站起。
救世主的雕像高高矗立,四臂的形象與托拉奇的扭曲姿態形成完美的鏡像。被附身的阿斯塔特舉起他的槍。
嗜血狂魔咆哮著,展開它巨大的翅膀。
“我乃謀殺。我乃屠殺。我乃死亡。”
“而我,”托拉奇說,向上瞄準,“已經厭倦了。”他朝教堂前的建築連開三槍。高處,大量爆彈爆炸,救世主的巨大雕像開始墜落。
“厭倦?” 掘墓者怒吼。“我將撕裂你的血肉,吞噬你的骨頭,我將...”
巨像猛然撞上噬血狂魔的脖頸,沉重的石像令其雙膝跪地。楔形的下顎重重砸向地面,大理石地板瞬間化為齏粉。它眼中的火焰逐漸黯淡,火苗搖曳。噪音戰士的歌聲攀至新的高峰:勝利的瞬間。
托拉奇陶醉於此。他未曾奔跑,而是緩步走向倒地的噬血狂魔,高舉痛苦之刃,宛如儀式匕首。托拉奇和塞恩一起,將武器刺入噬血狂魔的頭顱,深入且精準。掘墓者痛苦而困惑地咆哮著,單分子刀刃在其腦內劃出完美的軌跡,切斷了惡魔與物質世界的紐帶。
這是真正的馬茹·斯卡拉戰術,致命一擊。傷口冒出蒸汽和煙塵,惡魔的身軀開始枯萎。肌肉、毛髮、犄角與獠牙紛紛凋落,如灰燼般崩潰,僅剩火焰餘燼。

十九

黑沙化為黑灰,在熱風中翩翩起舞。
聲音緊隨眼眸,贊提恩聽見恐虐大魔的咆哮、將死之人的尖叫、以及教堂的慟歌。
紫甲的巨人從他視線中走過,他看見他將野獸擊倒,美麗非凡,宛如傳說之物,歷史的見證。
"父親?"他虛弱地輕喚。
劇痛難抑。痛得無法言喻,遠超他的回憶。
他意識到,塞恩曾是他身體的良藥,在她離去後,他的身心滿布瘡痍。他與惡魔共舞時所受的每一次創傷,每一次撕裂,每一次撞擊,如今都在他體內迴響,痛楚幾乎令他失去知覺。
然而,即便如此,也無法與他靈魂中的痛苦相比。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空虛,深邃、黑暗、冰冷,如同虛空。
她走了。塞恩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離他而去。
紫甲的巨人享受著戰鬥的餘韻,隨著一位冠軍的隕落,血神的殘部淪為待宰的獵物。巨人從容越過放血魔與任何膽敢靠近的瘋狂凡人,以舞者般的優雅,揮舞利刃,奪走生命。贊提恩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場表演,他的身心都已破碎,無從插手。
演出圓滿落幕,巨人踏步而來,向塞爾芮尼的統治者致意。此時,贊提恩看得清楚,他父親卓越的風姿與優雅的儀態在巨人身上重現。巨人身姿挺拔,單膝跪於他面前,贊提恩凝視著他的雙眼。
紫色的眼睛。
紫羅蘭般的雙眸,與福格瑞姆一樣,卻無半分暖意,猶如貓眼。隨著他的注視,逐漸變為深沉的墨色。
塞恩用托拉奇的聲音說:“終於,有了一個值得尊敬的主人。”
未經思量,疑問湧上心頭。他欲向二人、向那惡魔與他父親形象的相融之物發問。他還欲追問那曾背棄他的手足。最後,他想向這世界發問——這些他曾寄予深情之人。
贊提恩試圖阻止自己,但他身心俱疲,傷痕累累,無法阻擋疑問滑出舌尖,他脫口而出。
“為什麼背叛我?”
塞恩嘲諷的笑聲讓贊提恩想起頌歌城倒塌的水晶尖頂。“更深意蘊的疑問——我為何久駐於這等瑕疵之人身畔?”
“是你選擇了我。”贊提恩低聲說。
“我挑選了一枚棋子,一具可操控的傀儡,能夠隨意擺佈,直至找到更合適的僕人。” 她轉了轉身,欣賞著新面貌。她說,“我覺得這是一次進化,你認為呢?”
贊提恩沉默不語。他感覺第二顆心臟的跳動愈發微弱。傷勢嚴重,他急需治療以維繫生命。然而,塞恩並未放棄這個話題。
“你自認是我的首選之人嗎?哦,親愛的孩子。”
塞恩站在他傷痕累累的身軀前,如同福格瑞姆般強壯、活力四溢。“你不過是我傳訊的萬千靈魂之一。”她再度跪下,用新的、托拉奇的手輕撫贊提恩的臉頰。觸感冰冷。“你只是個容器,用來承載比你想象中更為強大、更為美麗之物。”她再度起身,向天空高舉雙臂。“我。”她興奮地說。
“我明白,”贊提恩說,以痛苦催生驕傲。他轉向托拉奇,用挑釁的目光迎向他們的紫羅蘭眼眸。“你無法左右我。你曾嘗試過——我們都清楚你付出過多少心力——但我太過強大。你無法操縱我。”他咳嗽,鮮紅的血液滴落在他漆黑的唇邊。“於是,你選擇了另一個。易受影響,軟弱無力,愚昧無知。”他強迫自己笑出聲來。“你們堪稱絕配,天作之合。”
她勾起唇角,笑著說:“你的嫉妒宛如美酒,令人陶醉。我向你保證,克隆之主的才華無可匹敵。”她抬起雙臂,展示自己健壯的肌肉,彷彿初次試戴鎧甲般滿意點頭。“他恨你,贊提恩,你知道嗎?他真心實意地恨你。他曾愛過你,但你的虐待讓他懷恨在心。”
“我從未虐待過他,是他背叛了我。”
“你拋棄了他,讓他在這世界深處獨自死去,然而,他仍對你懷有一絲愛意。我能感覺到他此刻的掙扎,他的情感在撕裂。”塞恩雙手捂住心口,假意悲慼,然後又笑了起來。“這種愛,孕育出最濃烈的仇恨、最甜蜜的背叛,這就是我們被你們吸引的緣由。儘管我們能給予你們一切,但你們的兄弟情誼仍深深烙印在你們的血肉之中。”
大地再度震動,痛苦向贊提恩滑去。
他抓住劍,以做支撐,視線逐漸模糊。贊提恩猶如一隻熠熠生輝的昆蟲,在痛苦的喧囂中爬行,朝著裂縫前進。
“現在,親愛的,”塞恩說,她的身影遮蔽了陽光,來到贊提恩面前。“我們該如何處置你呢?”
他來到深淵邊緣,這是他自甘步入的陷阱,鮮血流淌,他的王國步入滅亡。他的手緊緊抓住邊沿,摸索著大理石下的鋼筋混凝土殘骸。
贊提恩抬頭,凝視他兄弟的臉龐。
“你將見證我的榮耀,”他說,縱身躍入深淵。
贊提恩墜落,殘軀旋轉,消隱於黑暗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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