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萬年後
遊星
在寂靜的寒夜裡,天空中詭異的星辰正緩緩移動。五百萬年來,我們熟知的星座幾乎沒有變動,但此刻的天穹之上,新的星辰疊加在古老的圖畫上,而且這幅圖畫上的新星以一種緩慢持續的軌跡移動著。地表上的生靈們對此毫無感覺,它們不知道即將來臨的是天地劇變。
森林樹冠中棲息的遲緩生物,這輩子都理解不了樹枝之外的事物。食物唾手可得,外界與它們何干?
在荒漠殘存的巢穴裡,無數的群居族依然像機械一樣活著。在迷宮般的堡壘中,數百萬的個體沒有一人理解星辰的存在,更不要說知道這些遊星的意義了。
在肥大的脂肪層裡的寄生蟲們,它們只在乎宿主的存亡。而宿主們只不過是進食的機器罷了。
有一些擅長捕捉鳥獸捕魚捕鼠的敏捷獵手,或許會敏銳的察覺天空的異常,但以它們有限的智慧來說,知道和不知道沒什麼區別。
在浩瀚的海洋裡,生活在水面下的水棲族,它們連陸地上的生命都無法理解,更不要說遙遠的天空了。
有能力理解現狀的種族,或許只有那些傳承文明記憶的傢伙。不過數千年前它們就全都滅絕了。這些極端保守的傢伙拒絕使用先進的知識,當自然環境劇變,災難來到時,它們只是變得更加頑固了,就此在固執中滅亡。
漆黑寂靜的針葉林裡,獵手們沉沉睡去。黑色的樹冠直刺繁星點點的天幕,天穹之上緩慢移動的星辰中的一顆,以一道優雅的弧線從天而降,帶著淡光的尾跡拖曳在其後。雷霆般的轟鳴掠過地表,地上的生靈們驟然驚醒。在星辰降落運動產生的熱浪與火光中,飛行器的輪廓隱約出現,最終它落在地上,無比輕柔。
地球漫長的純真紀元,就此終結。
建造者
遊星降臨沒有太多年,大地早已面目全非了。夜晚,地表上燈火閃爍。建築群如同菌毯一樣遍佈大地,與五百萬年前的建築不同的是,這些建築像是密封的容器,與外部的自然環境完全隔絕。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自從掌握科技的人類滅絕後,這顆星球始終保持著相對自然的狀態。即使改變地表的災難持續發生,卻依然遵循著地質的緩慢節奏。唯一非自然的劇變是淺海低地曾短暫大量養殖藻類,但其形成與消退也耗費了數千年的光陰。
但現在的情況與以往全都不同!遊星的光芒籠罩地球不到數百年的時間,整個世界都改頭換面。
如今得地球上幾乎找不到原始植被。建築群覆蓋了幾乎每一寸土地,起初建築直接從天而降,後來則依靠地球本身的資源建造。埋藏的藻類化石被挖出當作燃料,山中的礦脈被掏空冶煉成建材。就連海洋表面也漂浮著全封閉的城市,金屬島嶼遮蔽了蔚藍的大海。
然而真正的統治者卻始終沒有正面出現。他們對地表的環境耐受度極低,只能藏身在密封艙內。偶爾有外出的也必穿戴加壓的防護服,其臃腫的外形和功能性機械混雜在一起難以辨認。
真相令人難以接受,這些天外來客不過是回家的遊子。五百萬年前,他們的祖先駕駛星際飛船去外星殖民。為了建造飛船,那個時候的人類運用新興的基因技術,培育出適應太空建造的工程生物與海洋作業的補給生物,並將這門技術帶向了太空之旅。
在遙遠的外星系,殖民者們發現了宜居星球。然而外星的生態與地球生命難以兼容,於是他們用基因工程改造自己與後代,它們呼吸外星的空氣、消化外星的食物、承受外星的重力與氣壓。這些新生命在外星建立文明,但星系間的距離阻斷了交流,各殖民地只能獨立發展。大多數文明在嚴酷環境的滅亡,少數倖存者走向了繁榮。
當這些形態與思維天差地別的星際文明重新開始探索銀河系時,他們其它人類後裔相遇,卻因為差異過大成為了真正的陌生人。如今他們重返地球,其實它們到底認出母星沒有也不清楚。如果肉體成為了完全的異形,那思維模式就更不好說了。地球的生靈們沒有辦法理解他們探索的動機、對地球生命的態度,或是隱藏的什麼終極計劃。
改造的結果觸目驚心:大陸的生態徹底崩壞。壓力密封艙取代了自然植被,工廠噴吐著改變大氣成分的氣體。
隨著建築擴張與大氣劇變,大多數物種滅絕,倖存的大型生物被基因工程改造。食用獸被改造成蛋白質生產工廠,成排腫脹畸形的肉山插滿了灌輸化學飼料的管道,收割裝置在其生長過程中直接切取成熟的肉質。它們萎縮抽搐的肢體與麻木空洞面孔昭示著它們仍是人類的後裔。
培育高效的產糧動物是基因工程的核心目標。食用物種或許外形比較怪異,但自然進化的方向本來就與科技文明的消費需求相悖。

人工食用獸
生物工程的第二階段是資源開發。基因工程師將自身利益置於首位,其它生物的適應與演化自然是次要的。地球已經五百萬年沒有去開發,資源簡直唾手可得。而這些改造生物多數可以承擔基礎的運輸功能,也能夠在普通人類無法忍受的環境中勞作。
馱獸們保留著原始的軀幹結構,但頭顱安上了金屬控制箱。頭上的無線電或心靈感應接收器會解析指令,控制系統通過心靈感應信號直接接入中樞神經系統運作,刺激馱獸大腦完成指定的勞作。大氣成分正在被改造,現在的氧氣含量不足以維持這些物種存活,呼吸裝置與空氣淨化系統也成為這些馱獸的生存必需品。

基因工程馱獸
身著重力防護服的人類後裔,正騎乘著由溫帶林棲人後裔改造而成的坐騎。這些生物細長的類人肢體勉強支撐著騎手的重量,坐騎頭頂的控制裝置直連中樞神經,騎手可以通過心靈感應直接操控坐騎。
作為人類的直系後裔,經過數百萬年基因改造與選擇性進化,他們仍未能完全適應外部環境。雖然空氣成分可以調控,但大氣壓的危害更大。若要長期定居,那就必須進一步改造。正是為了適應不同的重力與大氣,層層疊疊的改造被施加於身,最終使他們在基因構成、心理結構與智力形態上與人類祖先徹底割裂。

吉梅茲·斯穆特的後裔與坐騎
各種尺寸的變種充斥於密封艙外的每個角落,巨型的被改造者搬運建材,更微型化的變體則用於狹小空間操作精密機械。這些改造體最接近計算機輔助生物軟機。

地球母親上游蕩的,只剩下這些承載著地球生命最後的基因碎片的改造體們。曾經的萬物之靈,如今不過是高級文明手中的工具罷了。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數百年後,天地再度變換。移動的星辰消逝於天際,杳無蹤跡。
地表的生靈統統滅絕,只剩下建築廢墟點綴著荒原。被改造的大氣折射出詭異的光芒,山與岩石在新的空氣侵蝕下碎為齏粉。這些人工合成的改造環境失去了機械系統的支撐後,正在以地球的自然法則尋求著脆弱的化學平衡。
強盜們席捲完資源後再度啟程,應該是奔赴下一顆可以利用的星球了。遺留的文明殘骸將在風化中塵歸塵土歸土,而他們對大氣與地表的摧殘,需以地質紀年為單位的時間來慢慢治癒。
終結即是新生
海底的火山脊像星球的血脈,縱橫交錯。熾熱的岩漿從地幔上湧,新生的地殼在板塊推擠中向兩側延展,讓大陸板塊永不停歇的漂移。
滲入巖縫的海水被地熱加熱升溫,溶解礦物後從噴口湧出。遇冷的瞬間,礦物質如黑煙升騰,在噴口周圍形成懸浮的化學雲。
在這篇漆黑的國度裡,黑煙釋放的能量哺育著微生物群落。不同於絕對依賴陽光的傳統生物鏈,此處的細菌能將化學能量轉化為生命的動能。單細胞生物吞噬細菌,更高級的生物吞噬單細胞生物,巨大的蠕蟲與盲眼巨蟹在海底的綠洲中繁榮生長,它們的祖先曾是地表太陽生態圈裡的成員。
最近百萬年間,噴泉部落迎來了新訪客。這種魚形生物生有可抓握的觸手,完全失明,頭頂卻進化出熱感應器官,能在腦海中構建身邊溫度成像的圖景。最為重要的是,它擁有能夠產生智慧的大腦。冥冥之中,它感覺到上方的遙遠世界,曾發生過劇變。
或許某一天,當進化累積到足夠突變,它的後代們將逆流而上,在全新的土地上開闢新的時代。
或許某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