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警告。
遊玩本作的經歷頗為獨特,這可能是我接觸過最接近嚴肅文學的一款作品了,趁熱談一談本人對瀨戶口這一風格獨到作品的理解。
關鍵字:存在主義,虛無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後現代主義,解構主義,現實主義文學,純文學,美學,宗教,神學
為什麼會誕生此種作品?
按理說,galgame中不應該有如此嚴肅意味,輕視商業化的作品,但它就是存在了,那我們只能對其進行有限的解讀。
首先自然是音聲體驗帶來的代入感,本作的所有角色的話語都是有配音的,且由於作品“末世”題材下的後現代性,其諸多人物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行為,因此有了更為直觀具體,血腥醜陋的展現。
尤其以作品ne線最後殘忍的殺人場景帶給人最直觀的震撼感,借鑑了愛德華蒙克的《吶喊》的繪畫風格,將烈火焚燒中所有人雜糅的情感用誇張地筆法混沌成了一團,而頗為戲謔的則是其中三次的是否殺人的選項,三次均必須選殺,否則會當場死亡,但選了殺之後,遊戲會頗為戲謔地放出問答節目回答正確時標準的“叮咚叮咚”聲音,來用現代工業產物去嘲笑這群原始粗魯的魔鬼。若是你自詡清醒想要抗拒殺戮,得到的只有遊戲失敗的死亡結果。這種其他題材帶不來的,在遊戲文本外進行的諷刺意味,也許是本作作為galgame,或者說電子小說存在的重要價值。
本作毫無疑問是現代主義興盛之後,對於後現代主義的構想與解構並行批判的現實主義作品,現實主義並不是紀實主義,他不拒絕虛構,恰恰相反,他是非常客觀冷靜的一種“純文學”,力求把作品中的政治謊言,道德謊言,商業謊言,維護階級權貴謊言,愚者謊言去除乾淨,客觀呈現現實生活,人物特質,來使讀者對於社會與人性進行跨越時空間的思考。
人物塑造的象徵意味與極端性
“Swan song”也就是天鵝之歌,在古希臘神話中 , 天鵝是阿波羅的神鳥 ,故常用來比喻文藝 。傳說天鵝平素不唱歌,而在它死前,必引頸長鳴,高歌一曲,其歌聲哀婉動聽,感人肺腑,這是它一生中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次唱歌。所以經常用來形容人的臨終傑作。而本作的解釋則是:並不存在這種聲音,但是人們就是會浪漫化虛構出這種存在,來使得自詡天鵝的人得到一生的慰藉。
恰如其名意味,本作顯然傳達了一種如“swan song”這個詞本身一般的精神內核與作品氛圍,其中大量角色都是形象較為極端,且又總是在或是吶喊,或是歌頌的氛圍下被迫繼續著自己的極端的。通俗話語解釋就是,有些角色被末日世界需要的符號性質角色框住了,角色形象被捧得太高,導致自身難免走向了標籤化的極端,或者為了使自身行為合理,本該清醒的人同樣會表現出自己並非出於本能地形象與行為。
鍬形拓馬的命名本身就帶有對角色塑造的暗示,顯然以甲蟲命名的該角色,形象成長也與甲蟲這一完全變態昆蟲一樣十分的極端。其最初的沉悶笨拙,軟弱卻又溫柔,再末世的諸多人物的惡行衝擊下,發生了質變,其在被其他人力量壓制後便一直在自我反思,最終逐漸異化成了甲蟲一般的魔鬼形象,而外在形象也以頭部被火嚴重燒傷,不得不裹上繃帶為象徵,恰如其分地內外在均變成了一個標準的魔鬼。
鍬形拓馬絕對是一個成功的角色塑造,其成長曲線做到了極為絲滑的程度,從第一次遇到壞警察之後,他直觀感受到了末世下擁有力量帶來的甜蜜果實,卻依舊相信人性本善,只是用著積極埋葬和他毫無瓜葛的人的遺體來獲得心底的平靜。
而第二次刺激則是第一次衝突的延伸,壞事做盡的警察卻可以坦蕩地生存在宗教的庇護下,這對他的法律意識和道德觀念產生了不可磨滅的衝擊,而一直在他耳邊低語的惡魔,同樣也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便是他親手從極致的惡棍手中救下的少女。
這段的解讀相當有趣,即便在末世下,他身處醫院這個場所的庇護下,眾人均在堅持民主共和投票制度,而尤其以日本人的思想,這種制度通常都是不會處死人的,此時拓馬心中道德與法律的天平也在一直搖擺,直到兩個惡人出逃並其中一人挾持了柚香並逃走。柚香象徵了拓馬對愛的純潔認知與嚮往,先前已經在他不小心窺探到柚香給司進行咬時崩塌了,而此處柚香同樣是被司救回,這當然會使得司與柚香感情進一步加深,拓馬也幾乎不可能在正常情況下獲得與她交往的機會。而拓馬拯救回的少女則將拓馬視為了自己的救世主,甚至將與拓馬進行交合視為洗清自己身上汙穢的光榮行為,這無疑為他帶來了極大的精神滿足感。
此處藉機將兩個惡人處死,也使得醫院陣營的護衛隊走向了真正的極端。
本作的尼子司與蘆薈可以看做兩個具有神性的絕對冷靜或正確的角色。尼子司像是一個跨越了虛無主義到達存在主義的通透之人,他能理解所有人可悲的經歷與人間疾苦,同樣追尋著自己人生“終極意義”的泡影,他知道他也許永遠無法重新被鋼琴眷顧,甚至回不到小時候的水準,但他似乎並不是非要做到,他的三觀穩定得可怕,即便末世的衝擊下,他依舊做著所有他心中正確的事,他支持著蘆薈,因為蘆薈象徵了人類最純粹的形象,他知道柚香的醜陋面目之後依舊不以為意,因為他從來就不是出於本能與柚香愛戀交合,而是他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這麼做,他應該與柚香水到渠成成為戀人,即便他知道二者都是在通過扮演的行為獲得精神上的按摩。因為他並不在乎任何事,只要是合理的,有跡可循的,對旁人有符號性質的存在價值的行為,他都願意去做。
柚香是本作最難以解讀的角色,其難度主要在於,她是一個真正處於虛無主義之中,但又通過扮演獲得了無上快感的角色。她與尼子司的最大區別也就在於,她有在乎的東西,而且不是像司一樣是具體物質但意義抽象的鋼琴,而是一種十分廣泛的散發出的惡意。她家庭富足所以有了大量時間渾渾噩噩度過人生,命運的齒輪似乎卡住了,但在她再次遭遇尼子司時,重新滿滿轉動了起來,她嘗試用人類社會可以理解的一切行為去從尼子司身上獲得反饋,也就是快感,其中不僅是包括善良的照顧與溫柔,同樣包括享受被壞人蹂躪,之後被司拯救的扮演弱勢群體的快感。弱勢群體之所以是弱勢的,是因為他們依舊有害怕失去的東西,一般是貞潔,生命之類的,而柚香並不害怕失去,所以我覺得她並不能算作一個弱勢群體,即便她力量上確實很弱小。她不害怕失去任何事物的特點,同樣在隻身面對拓馬時體現了出來。而頗為可悲的是,在二次地震拓馬去世後,尼子司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前,她成功地與自己和解了,道出了一切,從虛無主義跨向了存在主義,卻唯獨失去了自己也許真心在乎的唯一的戀人,此處蘆薈修復的十字架被她與尼子司重新立了起來,這其中有什麼意義?我的解讀是:末日之下,上帝已死,但真正的上帝,可能是殘破的,但卻活在每一個人心中。
歌頌神學卻又諷刺宗教
可以說本作中的神學與宗教元素頗多,無論是主角們一開始聚集在一起的教堂,亦或是作為醫院陣營敵對的教會陣營,甚至其作品中期的諸多導向與暗示,都不免讓玩家期待教會是否是如“諾亞方舟”一般的,真的代表人類未來的陣營,畢竟本作是虛構作品。但結果卻是,作品直觀說明了作者眼中宗教的本質——使人民信仰之後便能收貨幸福的組織,也許在現代社會下宗教有著極大的價值,但在物資並不充盈的末日下,宗教更容易成為庇護犯罪者的庇護所,畢竟本作宗教的洗禮就有原諒這一環,而正是這種本如螢火蟲一般的狹小瑕疵,也真正刺激到了以拓馬為首的一幫信奉道德與法律並行的人,使得他們重新創立了極端自我中心的排他性質極強的“規則”,最後引發衝突,毀滅了宗教。
本作除了直觀的畫面內容外,音樂方面也大肆運用了神學作品常用的宗教音樂風格,其多以多人一起歌唱構成如管樂合奏一般的詠唱,讓人感受其深邃空靈。
神學看似與宗教頗為捆綁,但神學是並不具有組織性質,也不具有煽動意味的存在,其更多的價值在於象徵性解構,就像以鍬甲蟲解構拓馬一般,神學也是用來解讀動物植物自然氣候還有萬物之間的聯繫存在的,比如本作中的十字架與耶穌,尼子並不相信神卻執著於讓他重新豎立在大地上,因為他便是象徵了每個人心中的上帝,尼采說的“上帝已死”,死的是對於每個人來說尺度統一的標準已經死去了,並不存在“絕對真理”和“終極意義”,而每個人的心中,都可以有自己裁度這個世界的“上帝”,所以雕像在末世下粉碎,卻被蘆薈用膠水拼湊之後,經由司和柚香之手重新屹立於大地之上。
但《天鵝之歌》所講述的並不只有這種臨終的人文關懷,這種充滿傷痛的文學固然有價值,因為悲劇的ne結局有著更好的觀賞性和天然佔便宜的說教內核,但一如作品俗氣的te所展示一般,懷抱著希望的te才是善良的人心中所向往,融化的冰雪世界後鋪滿了蒲公英的海洋,嶄新的建築早晚會從大地中破土生長,末世中人們依舊擁抱彼此,期待著那個,本就應該照常升起的太陽。我願意懷抱著無知去相信也許並不存在的“swan song”的存在,那是每個人心中都應該存在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