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穗】
清早,我輕輕地推開家門,拎上木桶去打水。
其實家裡的水還夠用,但我希望良爺一回來就能喝到最新鮮的水,所以每天都要去換水。
自從良爺離開後,這條本來已經走習慣了的小路,忽然變得漫長起來。
要是良爺回來就好了,我踢開一粒石子,這樣想到。
如果他在旁邊的話,肯定會跟我分享他闖蕩江湖的那些故事,而我也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和他講。
我想講昨晚做的噩夢,想講自己吃過的好東西,想講自己偷偷想了很久的話本故事。
我要把這個故事編的很吸引人,等良爺回來,定叫他大吃一驚。我還只說上半段,教他為了後面的故事抓耳撓...撓啥來著?
算了,不管啦。
他要是想知道後半段,必須這樣才行——“穗穗,我知道你最好了。要是聽不到後面的故事,我晚上連覺都沒法睡了,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
嗯,只有這樣我才會勉為其難地告訴他。
我想著想著,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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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天,穿好衣服想要下床的我猛地打了兩個噴嚏。
阿嚏!阿嚏!
天可真冷呀!
我吸吸鼻子,重新將身體縮進被窩,只留個腦袋在外面。
“等暖和過來再說吧。”
可是被子裡實在太舒服了,我很快又變得半夢半醒了。迷迷糊糊間,我又想到良爺了。
他出門的時候可沒有帶厚衣服呀,現在會不會凍得瑟瑟發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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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了,還是沒有良爺的消息。
家裡的氣氛漸漸壓抑了起來。
爹爹臉上的愁容越發明顯,連土也不翻了,只是在屋子裡時不時踱步,從頭走到尾,又從尾走到頭。
娘織布時也好幾次不小心被針扎到手指,看上去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雖然他們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過什麼,但我能隱約地猜測到一些他們煩惱的原因。
良爺,不會出事了吧?
不不不,這怎麼可能呢?我極力想要把這個可怕的想法趕出腦海。
不會的,不會的...那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爹爹不也出去很久才回家嗎?良爺是在遇到什麼好事情了也說不定呢...我應該對他多一點信心才是。
我嚥下一口口水,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燒水、拾柴、掃地,重複著平日裡的工作。
手裡的木牌不自覺地被捏得很緊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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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捱到了第九天黃昏。
當我以為今天又要在失望中度過的時候,一陣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回來了!”
朝思暮想的聲音彷彿春雷在耳畔炸響。
良爺,是良爺嗎?
我起身想去開門,結果另一個小傢伙直接躥了出去,急吼吼地拔掉了門閂。
“良爺!”四張嘴異口同聲地說道。
只見他大包小包地走進屋裡,饒是良爺那麼強壯的身體,也搬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待他把包裹放好,弟弟極狗腿地湊上去,一邊為良爺揉著肩膀,一邊吐著舌頭問道,“我的禮物在哪裡呀?”
“什麼禮物?”良爺閉著眼,享受他的服務。
“你答應過要給我帶好吃的!”弟弟急了。
“哦,我忘了。”
“哇——良爺耍賴——”小傢伙嘴一歪,當場就要哭出來。
結果他才剛張口,良爺就把一塊米糕塞進了弟弟嘴裡。
“逗你的,我從來說話算話。你要的元元、燒饅和奶皮都在這裡,雖然當時說只許你選一樣,但是因為你很乖,我還是都買了。”
良爺把一個小包袱拍在桌上,就不管弟弟了。他轉過頭來,目光依次略過爹、娘和我。
“不止財兒,大家都有禮物哦!”
“首先是給穗穗準備的新衣服!”良爺獻寶似的把衣服一件件擺在我面前,“三鑲領的貼身短襖,湖水藍的鑲絨長裙,還有雙鹿皮軟靴,這種天穿著正暖和哩。”
我不由得看得呆了。哪怕是前幾年家裡條件最好的時候,也只有過年時娘才會為我縫製一身新衣衫。
在我做過最大膽的夢裡,都沒有想象過自己哪一天能穿上這麼漂亮的衣服。
“然後是給嫂子的罩子燈!有了它呀,晚上幹活再也不必摸黑了,眼睛會舒服很多。”良爺笑眯眯地掏出一幅做工非常精巧的小燈來,雙手送到孃的跟前。
“至於最後一件,我希望是你親自打開。”良爺還是笑吟吟地指指身後,我和爹爹卻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驚喜之色。
那是一個深色的木箱,大概三尺長。爹爹有些顫抖地把它打開,裡頭規規矩矩地放著一張驢皮、兩根支架、三把大小不同的筆和刻刀,幾個剪好的小人以及一堆染料瓶。
那不是爹爹當時拿去當掉的戲箱,又是何物?
“應該沒找錯吧?”良爺哈哈一笑,“好啦好啦,禮物都派完了,就快開飯吧!”
爹孃眼裡哪裡還有半點憂愁?一個個樂得合不攏嘴。
說話間大家紛紛坐定,每人面前都擺著一大碗濃粥。
良爺滿足地喝了一大口,對娘比了個大拇指,“還是家裡好啊,在路上都只有冷飯吃。”
這話一出口,可把娘給心疼壞了。她只怕良爺在路上遭了太多罪,連忙又幫他添了一碗。
良爺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展開之後一陣肉香四溢,竟是一隻紅彤彤的烤雞!良爺撕下兩條雞腿,分別放在我和弟弟碗裡。
“小孩子要多吃肉,才能快點長大。”
我捧著碗,沒有立馬動筷子,因為我知道這些東西真的很不容易。
前天晚上我去給爹爹送飯的時候,還看到李叔家裡的晚飯是菜葉子糊糊湯呢。那是用李嬸撿回來的別人丟棄的爛菜葉子、菜幫子和李叔扛活時東家施捨的一點米糠加在一起煮成的。
他們只會默默地吃著粗瓷碗裡的糊糊,沒有哪個有交談的興致,氣氛壓抑極了。
他的兒子纖細的脖子上頂著個大大的腦袋,不斷地絮叨著,“我要窩窩頭,我要窩窩頭。”
我不知道他家裡到底有沒有窩頭,也不知道李叔會不會給他兒子吃。我看到他們時,總會想起不久之前蜷縮在床上、肚子疼得像有火在燒的自己。
但是現在,我有米粥喝,有雞腿吃,還有新衣服新鞋子可以穿。
我看向身旁這個默默啃著雞骨頭的、話越來越多的、好久沒見到的男子,突然很想鑽進他的懷裡。
荒年很可怕,但是有良爺在,我便什麼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