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還得兄弟推你一把
黑沙市開市的前一晚,出事了。
少年被蛇咬了,毒蛇。處理了傷口,擠出了髒血。但毒性仍舊侵入了他的身體。少年開始發燒,還嘔吐了幾次,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藥!哪能找到藥?”Eric焦急的問。
“嗯……黑沙市,黑沙市……哎,那有條大魚,釣魚竿拿給我!”少年已然出現了幻覺。
Eric一夜沒有閤眼,焦急的守護著少年。
終於熬到了天亮。Eric背起少年,把他放到蜘蛛摩托的邊車上,用一條繩子當做安全帶,小心的把少年綁在座位上。
七條腿的摩托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又搖搖晃晃的向森林走去。
“醒醒,別睡!去黑沙市怎麼走?”Eric焦急的喊著。
摩托的顛簸也著實晃醒了少年,勉為其難的指著路。
蜘蛛摩托進入樹林,操控面板上出現一行提示:“自動切換樹間行走模式。”
蜘蛛腿猛地向上一彈,吸附到樹幹上,然後就在樹與樹之間悠來蕩去,雖然這種方式的行走速度確實高效,但由於缺了一條腿,幾次都險些從樹幹上掉下來。幸虧Eric把少年綁的緊,否則他肯定會從座位上摔出來。
跌跌撞撞走了一路,瘸腿摩托終於不堪重負的撂倒在地。幸而,黑沙市已經近在眼前。
山腳下的一片空地,突兀的被黑色的沙土覆蓋,與周圍的綠草悠悠形成鮮明的對照。
黑沙地上雜亂的分佈著五花八門的攤位,有的在地上鋪塊布,有的用平板車裝著,還有的擺在簡易的木桌子上。
Eric從車座上解開綁著少年的繩子,少年一低頭,哇的吐出一口黑乎乎的血。
“哪個,哪個攤賣藥?”Eric著急的問。
“帳篷。”說完,少年又暈了過去。
帳篷,很好找,因為黑沙市裡只有一個帳篷,土黃色,看上去很結實。帳篷外還停放著幾輛蜘蛛摩托。
“哥們,臉生的很,外邊來的?”一個壯實的光頭大漢,邊擦拭著手裡的砍刀,邊對Eric說。
帳篷裡有一張生鏽的金屬桌子,桌子背後放著個貨架,上面擺著各種“商品”。除了光頭大漢,還有幾個嘍囉百無聊賴的坐在一旁打牌。
“有解毒藥麼?被蛇咬的。”Eric焦急的問。
大漢說:“給我看看傷口!”
Eric輕輕把背上少年放到地上,掀起他的褲腿,傷口在腳踝處。
“唔,還有救,但也不能耽擱了。”大漢把擦砍刀的布扔到桌上,回身從貨架上翻找出一個白色小鐵盒,上面用紅色畫著單蛇纏繞權杖的標誌。他拿著小盒在Eric面前晃了晃,說:“你打算拿什麼換?”
Eric二話不說拿出了那顆白鑽,鑽石在昏暗的帳篷裡顯得格外耀眼。
“唔,成色不錯。”大漢伸手想拿鑽石,Eric當然不會讓他得逞。
“一手交鑽石,一手交……”貨字沒說出口,Eric突然愣住了,因為他發現,大漢扔到桌上的那塊抹布,其實不是布,而是………巨蜒翼膜做的地圖,確切的說是地圖的碎片。
由於飛船降落的失敗,地圖隨著破碎的防護服落入海中,Eric在國王的村落裡發現了一塊碎片,沒想到在這裡又看到了一塊。
地圖對Eric來說無比重要,沒有地圖他無法確定自己所在的方位,只能盲目的向北走,能找到星芒島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Eric大腦迅速運轉,故作平靜的說:“這鑽石有多罕見,你我都清楚,要不是急著救人,我也不會做這個吃虧的買賣。”
“哼哼,行了,別捨不得了,你要再這麼磨嘰,他估計就沒命了!”大漢朝躺在地上的少年怒了怒嘴。
“這樣吧,除了藥,你再送我點什麼吧……就這塊抹布吧,我正好也有把刀要擦。”Eric說。
“咳,不就塊抹布麼?給你!”大漢大方的抓起抹布,剛要扔給Eric。突然身邊的一個小弟咦了一聲,說:“大哥,你這抹布上怎麼好象畫著畫兒呢?”
帳篷裡劍拔弩張,Eric手裡拿著大漢的砍刀,刀鋒架在大漢的脖子上,大漢雖然一臉怒氣,但卻不改輕舉妄動。
不過,Eric也不改輕舉妄動,因為,那幾個小嘍囉手裡的槍,正指著自己的後腦勺。
“鬧什麼鬧!一大早,就不叫人安生!”一個聲音在篷外響起,一群人應聲而入。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粗壯的女人,黑色眼罩遮著右眼,穿著緊身的迷彩襯衫、軍綠色工褲,腰間別著左輪手槍。另有兩個男人,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獨眼女人向地上掃了一眼,說:“怎麼讓客人躺著呀?”
身後的跟班立刻把躺在地上的少年架起來,放到一把椅子上,當然也同時拔出了槍。
看到少年被的性命被威脅,Eric知道自己已經無計可施。
獨眼女人一隻手捏住砍刀的刀身,Eric識趣的鬆了手,她把刀噹啷一聲扔到桌上。光頭大漢解除了危險,趕緊給獨眼女人搬來一把椅子,還用袖子擦了擦。
獨眼女人大大咧的坐下,又揮了手,其他人也都趕快收了槍。
“我說了多少次了,別殺客人,別殺客人!客人都殺死了,你的東西賣給誰?”女人教訓道,眾人都畢恭敬的聽著。
“生意嘛,談得妥就做,談不妥就算了。”獨眼女人說這話的候,眼神掃向Eric。
光頭大漢在獨眼女人耳邊叨叨了幾句,大概介紹了一下情況。
“藏寶圖?”獨眼女人挑了挑眉。
光頭大漢一把抓過Eric攥在手裡的那塊地圖碎片,不知從哪兒拿了個水壺,用水清洗了幾下,露出了地圖的原貌。
獨眼女人看了幾眼,冷笑了一聲,對大漢說:“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寶藏,再說,這只是塊碎片,留在咱們手裡,就是塊抹布。”
“不過。”女人話峰一轉,看向Eric說:“這塊抹布好象對你很重要嘛。”
Eric不語,只是略帶焦慮的看向仍舊昏迷不醒的少年。
“抹布可以賣給你,解毒藥也可以賣給你。”獨眼女人接著說,Eric當然不相信她會這麼好心,等著下文。
“但是,一塊白鑽是肯定不夠的。”女人走到Eric跟前,一字一句的說:“我知道有個鑽石月亮,帶我們去那兒!”
“我沒法帶你們去,只有他能找到。”Eric指了指雙目緊閉、臉色煞白的少年,道:“他如果死了,你們就永遠找不到鑽石月亮了!”Eric當然知道,鑽石月亮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用少年的話說,是“可遇而不可求“。Eric還記得少年說過,他上一次發現鑽石月亮是在兩三年前。
但是,面對現在的危境,他必須要充分利用獨眼女人對鑽石月亮的渴望,想辦法解救少年、得到地圖碎片。
獨眼女人眯起眼想了一下,身邊的光頭大漢可按耐不住了,揮拳打向Eric的臉,被Eric嫻熟的躲開,沒想到身後兩個舉著槍的小嘍囉直接把槍頂到他的後腦勺,Eric不敢再動,大漢的拳頭便象雨點般的落下來。
”行啦!”獨眼女人大吼一聲,光頭大漢立刻住了手。Eric捂著肚子站起身,嘴角還掛著一絲血。
“把解毒藥,給他打了!”獨眼女人指了指少年。
光頭大漢剛想質疑,但還沒開口就被獨眼女人把質疑瞪了回去,他打開小白盒,拿出一個自動針管,在少年的胳臂上戳了一下,藥劑自動打入了少年的身體。
過了幾分鐘,少年臉色開始好轉,緩緩的睜開眼睛。
“帶我們去找鑽石月亮,否則你的朋友就性命難保!”大漢使勁的拍了拍少年的臉,想讓他更清醒一些。
“鑽石……月亮……”少年喃喃道,眼神渙散,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
“鑽石月亮……其實……就在……”少年的聲音更低了,大漢立刻把臉湊過去,想聽清他的話。
這時,獨眼女人一把揪住大漢的脖領向後一拽,她的力氣果然很大,大漢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這麼重要的信息,怎麼能讓大漢聽去?
獨眼女人把臉貼近少年,問:“在哪兒?鑽石月亮在哪兒?”
突然,少年猛的用頭撞向獨眼女人的鼻樑,同時,敏捷的一從她腰間抽出那把左輪手輪,抵在女人的太陽穴。獨眼女人鼻樑顯然是被撞斷了,一手捂著流血的鼻子,發出極為難聽的慘叫。
小嘍囉們先是一愣,接著紛紛撥槍。
“把槍放下!“少年喊道。
“按他說的做!”獨眼女人跟著嚷嚷了一句。
小嘍囉們緩緩的放下了槍。
Eric著實也吃了一驚,但很快就做出了反映,先從地上撿起一把槍,把其他槍踢到很遠的地方。他走到大漢跟前,伸出手,大漢梗著脖子看著Eric。無奈,Eric一拳打到了大漢的肚子上,大漢捂著肚子彎下腰,悻悻的掏出那塊地圖碎片,交給了Eric。
“走!”少年挾持著獨眼女人,對Eric喊道。
兩人在眾嘍囉的注視下,退到了帳篷外面。
少年看了看停在帳篷外的蜘蛛摩托,Eric心領神會,立刻上車,打著了火。少年猛的把獨眼女人推倒在地,竄上蜘蛛摩托的邊車。
密林叢中,槍聲驚起飛鳥。Eric和少年坐著蜘蛛摩托在樹木間飛速前行。而他們身後,獨眼女人和她的跟班也開著蜘蛛摩托,緊追不放。
“向右轉!”少年指著前方說,話音未落,幾發子彈打到了摩托車上,發出悶響。子彈可能是傷到了車的傳動裝置,車身先是劇烈搖晃,接著八條腿的動作變得極不協調,最後向前一撲,七零八散的落到了一片光禿禿的空地上。
Eric和少年從車裡甩了出來,Eric手一撐地,敏捷的站起來,看少年還坐在地上,連忙過去拉他。
少年略顯艱難的起身,Eric發現拉過少年的手上,竟然沾滿血跡。
“你!”Eric驚呼。
少年慘淡一笑,說:“沒事兒。”
Eric發現少年腰腹部的衣服正在滲血,應該是在車上被擊中的。
獨眼女人和跟班的聲音越來越近,少年捂著傷口,急急的說:“快走!”
Eric攙著少年向前跑,湍急的水流聲越來越大。前面已經沒有路了,只有懸崖,Eric和少年站在懸崖的邊緣。後面的追兵卻也趕到了。獨眼女人和跟班們步步緊逼,眼露兇光。
“跳下去!”少年小聲對Eric說。
“什……”那個“麼”字還沒出口,少年就用盡全力,把Eric推了下去。墜落半空,Eric隱約聽到了幾聲槍響,然後就落入了水中。小河連著大河,激流而下,一路向北……
12. 父女
鋥亮的黑色皮鞋在水泥地面踩踏出緊張、嚴肅的腳步聲。兩個身著墨藍色制服、頭戴大簷帽的警察,架著身上溼漉漉的Eric走進一座低矮的灰色建築。建築大門口掛著一塊豎牌,上面闆闆正正的寫著“西河沿兒派出所”。
清晨的派出所,充滿新鮮的忙碌,擦桌子掃地的、打水沏茶的……一個衣著略顯隨意的老警察拿著筆和本,坐到Eric面前。
“姓名?”老警察問。
“E…Eric”
“埃~瑞~克…”老警察剛落筆,突然皺起眉,他用筆捅了一下跟他背對背坐著的年輕小警察,“唉,你聽說過有姓‘埃’的麼?”
小警察扭過頭,嘴裡還叼著個包子,想了想,搖搖頭,模糊不清的說:“沒聽說過。”
老警察提高語調,對Eric說:“真實姓名!說真實姓名!”
Eric茫然的看著老警察,時至當下,他已然還沒有對自己的境遇有清醒的認識。
他只記得,為了逃避獨眼女人一夥的追殺,自己被少年從懸崖推下,落入湍急大河,也不知漂流了多久,他逐漸失去了意識。當他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廣闊的河灘上,而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察正站在身邊,警覺的俯視著自己。
“我看,他好象這兒有點問題吧。”小警察邊說邊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老警察發愁的說:“昨天夜裡那幾個酒後鬧事兒的,還在拘留室裡呢,可再沒地兒給他了。”
“犯什麼事兒了?”小警察吃完了包子,湊到老警察跟前問。
“也沒犯什麼事兒,河岸警送來的,說是發現他躺在岸邊,沒有身份證、沒有錢包,只有這些奇怪的東西……”老警察邊回答,邊拿出一個透明的證物袋,裡面放著兩塊皺皺巴巴的巨蜻翼膜地圖碎片,還有那個Eric一直掛在腰間的“終極武器”。
看見了這幾樣重要的東西,Eric眼神突然犀利,猛地伸手,抓向老警察手中的證物袋。說來神奇,辦公室裡這些擦桌子掃地的、打水沏茶的……看似一群平庸之輩,但面對緊急情況,卻個個都展現出了矯健的身手,不過瞬間,Eric就被完全控制住,扳著胳臂壓著手,還有一根笤帚橫架在胸前,令他動彈不得。
“啊喲,著什麼急呀,你看看你……”老警察大聲說,“你的東西,遲早會還給你的嘛,先得確定你的真實身份不是!”
這時,小警察不知從哪兒拿了個黑不溜秋的鐵盒子過來,邊放到桌上邊說:“甭跟他廢話了,測一下不就行了!”
“咦,這東西不是壞了麼?”老警察問。
“修過了,也許還能使。”小警察打開黑鐵盒子,裡面有一個玻璃質地的隔板,黑鐵盒子的側面還有一根電線,也不知連著哪兒。Eric的手被強行按到了黑鐵盒子裡的玻璃隔板上,然後……一點動靜都沒有。
辦公室裡的畫面彷彿靜止,大家都盯著那個黑鐵盒子,大概過了有3、4分鐘,突然從辦公室的角落裡傳來一陣嘰嘰嘎嘎的聲音。原來黑鐵盒子上的線連著一臺擺放在辦公室角落的針式打印機,打印機艱難又緩慢的打印出了一張紙。
小警察連忙跑過去,扯下紙,交給老警察。
老警察看了一眼,便對小警察說:“去通知他家裡,來領人!”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身穿白色短袖襯衫,卡其色的褲子,光頭、戴一頂深咖色鴨舌帽。恭恭敬敬的坐在老警察對面。
“孩子他爸痴迷極限運動,說是去河上漂流,一走幾個月都沒回來……”男人說著。
他口中的“孩子”正坐在不遠處的一把椅子上,大概6、7歲的小女孩,唇紅齒白,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和一頭微卷的黑髮,著實可憐可愛,小警察和其他幾個同事都忍不住過去逗她說話,有的手裡還拿著糖果餅幹什麼的。
“你是他什麼人?”老警察公事公辦的問。
“我是他家的司機,都工作了十幾年了,這是我的工作證。”男人掏出一個小紅本遞給老警察。本上寫著他的姓名:白某某
老警察邊做記錄,邊說:“我懷疑他可能是在漂流的時候受傷了,腦子有點糊塗,你們回去趕快帶他去看看吧。”
“一定!一定!”司機老白連聲回應。
Eric被從派出所放了出來,但手裡卻莫名其妙的牽著一個小女孩。
看到“父女團圓”的場景,老警察一眾深感欣慰,小女孩奶聲奶氣的說了一句:“謝謝警察叔叔幫我找到爸爸!”
一眾人心都被融化,個個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不是她爸爸!”Eric一聲喊,打破了溫馨場景,眾人的笑都僵在了臉上。
所幸,司機老白在Eric身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搖搖頭,大家立刻明白是說Eric頭腦不清醒的問題,臉上又轉而為同情,老警察揮揮手,示意他們趕緊離開。
就這樣,Eric和他的“女兒”、“司機”坐上車,回“家”。
兩進的四合院,繞過一進門的影壁牆,便可以看到院子,青磚鋪地,有一個葡萄藤架,錯落有秩的放著各種盆栽,鬱鬱蔥蔥的枝葉,在夏日陽光下閃閃亮亮。不知哪兒有個小水池,隱約傳來流水的聲音。
Eric坐在西廂房一張紅木雕花餐桌旁,與對面的“女兒”面面相覷。
一個穿著碎花裙子、圍著圍裙的黑人大嬸兒,端著托盤走進屋。托盤裡放著熱乎乎的早點。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趕快吃點……”話說到這兒她卻愣住了,因為看到了Eric,手裡的托盤都跟著一顫。
司機老白在她身後捅了一下,她才把托盤放到桌上,然後被老白拉回了廚房。
“媽呀,這是誰呀?”大嬸兒問。
老白低聲回答:“這不就是陸爺麼?”
“胡說!我在這家裡這麼多年,還能不認識陸爺?”大嬸兒皺著眉說。
“哎呀,警察都說他是了,咱們就當他是吧,要不現在這個情況……得解燃眉之急呀!”老白迫切地說。
大嬸兒一臉“能行麼?”的表情,愉愉看向餐廳。
著實餓了,桌上的早點也著實香,Eric大口吃起來。
邊吃邊含混不清地說:“你知道我不是你爸爸吧。"
“把油條泡都豆漿裡更好吃。”小女孩邊說示範,把油條撕成小塊,放到豆漿裡,又向豆漿里加了勺糖。
Eric照葫蘆畫瓢,確實口感獨特。
突然,屋外傳來一陣鐘聲,先是噹噹噹的敲了八下,然後便是一小段音樂,雖然節奏舒緩,卻透著清晨的朝氣,彷彿帶動著萬物開始一天的蓬勃。
報時結束。小女孩展顏一笑說:“爸爸,吃完飯淅淅可以去院子裡玩一會兒麼?”
看著Eric一臉茫然,小女孩又補充道:“我就是淅淅!”
淅淅?Eric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聽到過。
對面的小女孩笑容如此純淨,令Eric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喃喃的說:“可……可以”。
13. 沒錢買票
這車該怎麼開?
Eric把車鑰匙插進鑰匙孔,擰卻了幾下,車子打著了火,車身顫動起來。
可是,接下來呢?
珀咖索斯星上的運輸工具都是自動駕駛的,Eric哪裡見過這樣古老的汽車。
他努力回憶自己坐車時,司機老白的操作手法。幾番折騰,終於大致搞明白了原理,鬆手剎、掛檔、踩油門…車子緩緩駛出車庫,駛上了大街。
報時的鐘聲再度響起,先是敲了一下,接著是同樣的音樂。雖然音調、節奏都一樣,但報時的音樂都透著一種懶散,和車窗外的夏日正午一樣。
車裡沒有空調,Eric搖下車窗,好奇的注視著街景。
人類到達珀咖索斯星之後,經歷過數次大規模戰爭,既有和星球原生動物之間的戰爭,也有人類互相間的戰爭。其中一次把藏有地球歷史文獻的資料庫摧毀了,所以對於Eric這一代人來說,關於地球文明的歷史知識,破碎又模糊。
這裡是舊文明的重複?還是新文明的衍生?Eric心想。
突然,車後座傳來一個聲音:“你要去哪兒?”
Eric一驚,踩下剎車,只聽砰的一聲,後座上的人撞上了前座的椅背。
Eric連忙回頭,看見了淅淅,鮮血順著她的額角開始向下流淌,她癟了癟嘴,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這個家長是怎麼當的!孩子坐在車上,還開那麼猛!”一個身穿白大褂、戴著白口罩的醫生憤怒的教訓著Eric,“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要是破相了怎麼辦!”
“別說我爸爸!”淅淅帶著哭腔說,“不賴他。”
醫生仔細的沖洗她的傷口,她的小手緊緊的拉著Eric。比這更大更可怕的傷口,Eric見過不少,可卻不曾有過現在這樣的扎心的感受。Eric抱著額頭貼著紗布的淅淅走出醫院。淅淅很輕,身體象柔軟的小麵糰。她用雙手摟著Eric的脖子。
忽然一種莫名其妙的想法竄入Eric的腦海:“以後我也要生個女兒。”
“你要去哪兒?”淅淅執著的重複了一遍在車上問的問題。
Eric想了想,乾脆如實作答:“星芒島。”
這個聽上去有點象童話故事的地名,令小女孩來了精神。她鬆開摟著Eric脖子的手,立直身子,問:“星芒島在哪兒?”
“在北極。”
“北極在哪兒。”
“在最北最北的地方。”Eric耐心的回答。
“你去了還回來麼?”淅淅敏感的問,不等Eric反應,接著說:“又要扔下我不管麼!?”說著就又要哭起來。
這時,半空中,報時的鐘聲再度響起。
醫院在地勢較高的地方,周圍也沒有什麼高樓大廈,極目遠眺,可以看到遠處有一座筆直佇立的高塔。為了分散淅淅的注意力,Eric連忙接著高塔說:“你看,那個塔,是不是報時的大鐘?”
計策成功,淅淅收了眼淚,點點頭,說:“對呀,那個就是火車站大鐘。”
火車站!Eric心頭一動,也許,火車可以通向他想去的地方?
“北極?沒聽說過。”售票口的一位中年婦女一邊嗑瓜子一邊搖頭。
“那,這兒的車都去哪兒?”Eric努力把臉湊到售票口的小玻璃窗口跟前。
“都?這就一趟車。”中年婦女一臉驚愕,竟然有人不知道這裡只有一趟車。
“從這兒到極北,中間不停,一站到底哈。”她機關槍似的說道。
極北!!那不就是北極麼?!Eric高興極了,接著問:“什麼時候發車?”
“最近的一趟,下週一,早上8點。”
“好!我就買這一趟!”
中年婦女二話不說,從窗口塞出一張薄薄的紙,上面印著各種類型的票價:硬座、軟座、臥鋪、包間……Eric愣在了那裡,無論哪種類型的票,他都買不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錢……
中年婦女等了半天,看Eric壓根兒沒有要掏錢的意思,乾脆的關上了售票口的玻璃窗,繼續自在的嗑起了瓜子。
Eric悻悻的把票價表放到口袋裡,抱起站在一邊的淅淅,有點心不在焉的向外走去。怎麼才能坐上火車?跟別人借錢?打工掙錢?或者是想法逃票?
突然,巨大的鐘聲打斷了Eric的思緒。他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火車站大鐘的腳下。
這個鐘塔很有意思,沒有基座,上下一邊粗,方方正正的外型,暗紅色的磚牆,四周鑲嵌著帶鏤空花紋的裝飾金屬板。Eric努力仰頭望,可以隱約看見高處的錶盤,四面各一個,造型十分簡約,沒有數字,白底錶盤上只有黑色的刻度,和三根長短、粗細不一的指針。
說來奇怪,此時報時的音樂又有了不同的情緒,也不知是不是與黃昏的景色有關,音樂中竟然透著淡淡的憂傷。
“我知道你不是我爸爸。”淅淅突然說,“我爸爸可能已經死了。”她的語氣中有她這個年齡不應有憂鬱。
“但是……”淅淅的大眼睛裡開始充盈淚水,“但是,我不能沒有爸爸……”
唉,Eric在心裡長嘆一口氣,緊緊抱住淅淅,安撫的拍著她的背。
“啥?借錢買車票?”司機老白大驚小呼的說,此時的他已經二兩酒下肚,面色微紅。
“就買最便宜的那種,硬座。”Eric耐著性子說,邊說,邊給老白的杯裡倒滿酒。
“來來來,我的陸爺……”
沒等老白說完,Eric就搶白道:“我不是你的‘陸爺’。”
“行行行,我的爺!”老白不耐煩的揮揮手,然後把桌上那張皺巴巴的車票價目表展平,說:“咱們來看看哈。”
他用食指指節敲了敲價目表上“硬座”那一欄,另一隻手捏了顆五香花生米,送進嘴裡,邊嚼邊說:“最便宜的硬座,2000元一張。你知道我一個月的工資是多少麼?”
老白抬起一隻手,翹起大拇指和小指,“60!我這還是算掙得多的呢!”
Eric聽了這話,心涼了半截,轉念一想,又問道:“你看,我能買下這麼大宅子,還能僱得起你和做飯的大嬸,一定很有錢吧。”
老白嘬了一口酒,斜著眼睛看著Eric說:“啊喲,怎麼?又承認自己是陸爺啦?”
Eric無語。
老白接著說:“您呢應該是有大筆存款在銀行,根據您的要求,銀行會每個月自動打給我們工資還有家裡的生活費。既然警察局都認定您是陸爺,估計銀行也沒問題。”
“不過……”老白突然語調一轉,眼睛中原本那幾份醉意竟然不見了,他緩緩的說:“據我所知,那錢可是留給淅淅上學、結婚用的……”老白雖然沒有說“孩子的錢你也打主意”這句話,但眼神語氣卻都已經態度鮮明瞭。Eric竟然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想起了小時候,一次偷拿了鄰居家的果子,其實並非從樹上摘的,而是從地上撿的,他的爸爸仍舊極為嚴厲的教訓了他。
“要做個正直的人,咱們的家族揹負著恥辱的歷史,更不能走偏一步!”父親說。
可是,現在的Eric當真是落入了道德的兩難困境。他默默的站起身,老白似笑非笑地問:“要不要把銀行的地址給您?”
Eric沒有搭理他,轉身離開了。
急促、暴躁的敲門聲,打破了夜晚小院的寧靜。
“誰呀?”黑人大嬸穿著碎花睡衣,走出倒座房,來到門口。
老白也披著衣服、趿拉著鞋,走出自己的房間,他想跟黑人大嬸說:“先別開門”,但晚了一步。
門被打開,六、七個氣勢洶洶的人衝了進來。
黑人大嬸被撞到在地,老白雙手一伸攔住了不速之客。
“啊呦,這不是她大伯、二叔和三姑麼?”老白臉上陪著笑說。
“呸!”那個被叫作“三姑”的胖女人啐了一口說:“你還配叫我三姑,你不過就是我弟弟養的一條狗!”
老白怒了,一串市井髒話脫口而出,還沒說完就被大伯抬手打了一巴掌。
“你給我識相點!我弟弟已經死了,他的孩子還沒成年,所以他所有的財產都應該由我們保管!你再在這兒擋道,小心你的小命兒!”大伯瞪著一雙三角眼,狠狠的說,他揮揮手,身後跟著的幾個壯實的打手一把推開老白,向院裡走去。
“我爸爸沒有死!”一個稚嫩的聲音,略帶哭腔,原來是淅淅,光著腳,站在院子裡喊。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二叔不耐煩的說。
“一看就是沒家教的野孩子!”三姑。
淅淅緊咬嘴唇,猛的衝向三姑,把這個胖女人撞得一個趔趄。
“快把她給我弄走!”三姑尖叫,一個打手伸手一把拎起了淅淅。
“放下她!”一個低沉、憤怒的聲音響起。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院子。烏雲很合時宜的遮住和月光,令人看不清他的長相。短短几秒,拎著淅淅的打手手捂肚子倒在地上,另兩了個上來幫忙的打手也在地上呻吟,一個頭上還掛了彩,鮮血直流。
這個高大的身影一手抱著淅淅,一手拎著不知從哪個打手那兒奪過來的短棍。
雖然看不見他的五官,但那股兇猛之勢令人不寒而慄。
“爸爸!”淅淅摟住Eric的脖子喊道。
“你,你回來了?”大伯半信半疑的問,努力想看清Eric的臉。
“沒錯!”老白站到Eric身邊,理直氣壯的說:“我們陸爺前天就回來了!不信你們去西河沿兒派出所問!”
二叔還想湊近看Eric,卻被Eric一腳踢飛。踢的時候,他用一隻手捂住了淅淅的眼睛,不想讓她看到這些暴力的場面。原本凶神惡煞的大伯、二叔、三姑灰溜溜的走了,Eric也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家需要他假扮“陸爺”。
半空中又響起報時的鐘聲,寂靜之中格外響亮,鐘聲之後,還是同樣那段音樂,但卻鏗鏘鑿鑿,似乎每個音符都帶著憤恨。
“我想趕快長大!”淅淅咬著牙說,“我要變得像你一樣厲害,這樣他們就不敢欺負我了!”
Eric看著躺在粉色小床上的淅淅,她手裡抱著可愛毛絨玩具,嘴裡卻說著人世的心酸。Eric像是面對一個成年人一樣,認真的說:“要想長大,首先必須要活著,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努力的活著。即使你的家被奪走了,即使你的爸爸失蹤了,都要努力活下去。這樣才能長大,這樣才能變得像我一樣厲害。”
珀咖索斯星的人類,經歷過無數次的劫難,卻從沒有放棄活下去的權力。面對盤踞在地球的蓋婭,人類明知勝算渺茫,但也仍舊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反攻。淅淅似懂非懂的看著Eric,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給我讀一個故事吧。”淅淅從枕頭下面拿出了一本書。
封面古老卻精緻,上面寫著:“負責看家的淅淅。”
Eric猛然想起來,出發到地球的前夜,妺妺曾經給他讀過這本書,這書是千年以前地球文明的作品。
和妺妺看的那本不同,Eric手上的這本是繪本,帶有大幅、精美的插圖。
“機器人女孩淅淅歡快的在門前草地上奔跑,溫暖的風拂過她的臉龐,讓她想起了主人一家離開前給她的道別之吻,每個人都吻了她,包括最小的那個寶寶,在她臉上留下了溼乎乎的口水。”Eric讀到。
“等一下。”淅淅突然打斷。
Eric不解的放下書。
“讀完這一遍,這本書就送給你了,是我給你的禮物。”淅淅微微一笑,接著就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Eric輕輕站起身,拿著書走出淅淅的臥室,發現老白站在門外,剛才他被打的那半邊臉,仍舊掛著紅腫的手印。
“明天就去報警!”Eric低聲說,“否則我走了,他們還會再來。”
“報警,不好使呀。”老白眉頭緊皺,“淅淅未成年,今天來的那幾個都是陸爺的親哥、親姐,如果陸爺長時間失蹤,按規矩他的財產只能由他的兄弟姐妹代管,這一代管,怕淅淅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陸爺沒有留下遺囑麼?”Eric問。老白搖搖頭。
“好,那我來寫遺囑。”Eric果斷的說,“既然我的指紋和你的陸爺一樣……”
聽了Eric的話,老白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拉著Eric說:“好!好!來我屋喝兩盅,好好商量一下遺囑怎麼寫。”
Eric點點,隨手把那本“負責看家的淅淅”放到牆邊的矮桌上。
“這書別亂放,淅淅說送你了?”老白問。
Eric點點頭,心下並未當回事兒。
“這是本古書,陸爺為淅淅花大價錢淘回來的。”老白邊說邊拿起書,拽起袖子小心的擦了擦封面,然後語重心長的說:“送去典當行,大概能換2000塊吧。”
(機核首發,絕對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