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點》官方小說翻譯:邁向自由


3樓貓 發佈時間:2023-11-27 00:32:22 作者:AstralCorgi Language

雅典娜
看著雅典城被迷霧吞沒讓她產生了一種微妙的似曾相識感,難免想起了年輕時政府決定用催淚瓦斯把埃科薩切亞城區淹沒起來的景象。那時候也是到處都能看到尖叫的人群,捂著眼睛的人群,喉嚨裡咳出鮮血的人群。但即使是在防暴警察沖垮他們的時候,這裡也有家的感覺,這裡是他們的城市,人民的城市。
但現在,迷霧從大海中匐行而來,人們被轉變成在陰影中逡巡的扭曲生物,這座城市再也找不到家的感覺了。過往代表著一個個生機盎然的社區的街道和房舍如今化作了異形的巢窟,咖啡店,書店,電影院……她過去珍愛的一切,她渴望重建的一切,都以緩慢而不可阻擋的進程被永遠奪走。
雅典娜示意其他人跟上,一同向著主廣場的方向進發。迷霧沿街蠕動,始終跟在他們背後,儘管風一直在朝相反的方向吹去。似乎有什麼人看到了迷霧裡有什麼東西在動,繼而喊了起來。那裡面的可能是人,也可能不是。
轉過下一個街角,他們遇到了一小隊士兵,那些當兵的嚷嚷著,想讓她的同胞們到指定的安全區域裡去。眼下市民不允許在街上自行行動。其中一個士兵甚至把槍口對準了他們,年輕的雙眼中滿溢著絕望的瘋狂。她冷靜地對上那雙眼睛,但心裡非常清楚眼下的情形有多容易失控。
“你沒必要非得這麼做。”她控制著音量,確保其他士兵不會聽到。要是他覺得自己丟了面子,搞不好會幹出什麼傻事來。
“你自己清楚你們的接到的命令毫無意義。”她接著說道。“大家都清楚的很,安全區一點都不安全。”
“你撒謊。”他低聲咆哮。
“那你自己跟我說說,你在安全區裡見過幾個當官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看到了士兵眼神中帶上了一絲困惑不安。但隨即便消失不見,某種像是傲慢或者恐懼,也可能是兩者兼而有之的心緒把那一點點不安從年輕人的意識裡沖刷得片甲不留。
“馬上離開街道!”他開始大叫起來。“馬上到指定安全區去不然我就給你點顏色看看!”
“沒問題,我們這就出發了,長官。”她回答。
“這些人是市民嗎?只有市民才可以進入安全區!外地人必須立刻離開城市!”
“他們當然都是市民。”她用自己最慈愛的聲音說道。她從沒做過母親,但是幹了幾十年理髮師,對她來說模仿那些凡事先求穩妥的家庭主婦說話的腔調,讓這種年輕人條件反射性的相信已經是手到擒來了。
迷霧擴展的速度似乎慢了些。士兵們舉起槍對準了霧牆,一副這麼做有什麼用的樣子。隊伍繼續前進,離開這裡之前,雅典娜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位年輕士兵。她其實希望他能逃走,但是看樣子大概不會。他應該會服從命令,像個英雄一樣死去。也可能不會死,誰知道呢?他也可能會直接走進迷霧中去,然後呢?不管發生了什麼,她估計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他也就和人類這個概念沒什麼關係了。
他們轉進的下一條街道又喚起了許多陳舊的回憶。就在這裡,幾十年前,在所有這些迷霧,戰爭還有緊隨而來的恐懼登臺亮相的很久之前,在一間很受學生們歡迎的小咖啡廳裡,雅典娜第一次遇到了那些討論集會的理髮師們。雅典娜和一個衰落城市中的街頭領袖之間的區別乍一看直若天塹,但同時她也覺得她就應該是那個人。她總是很好奇追隨她的人裡到底有多少知道自己把希望寄託在了一個激進派理髮師身上。這個念頭每次都讓她忍俊不禁。
身後什麼地方響起了槍火聲,而前面的街道被一臺看起來已經廢棄了的坦克堵得結結實實。
“這邊走!”她喊道,手指指向一邊的岔路。
一個上了年紀的敘利亞人跌倒在地,發出了一聲慘叫,膝蓋著地,站不起來了。兩個年輕女士跑過去想扶他起來,但是另一位男士指了指迷霧,在街道上伸展的霧氣正在慢慢追上他們,那座小小的咖啡廳所在的建築物也悄無聲息地被它吞吃下肚。
“我們得把他留在這了!”他喊道。“他會拖慢我們的速度!”
雅典娜沒說話,但是瞪過去的眼神已經很能表明態度了。那男人退縮了
另一個男人衝上前去,這人看起來過去可能是個健美先生什麼的。筋肉虯結的粗壯手臂上佈滿了紋身。那一秒鐘裡,雅典娜還在擔心他會不會惹什麼麻煩。但他只是點了點頭,扛起了摔倒的老人。
“繼續前進吧。”他說道。“我們不會丟下任何人不管的。”
米索斯
從安全部隊手裡逃出來的時候,米索斯一頭撞上了一根路燈杆。他是真沒想到這種事還能發生在現實生活裡,差點憋不住一陣大笑。要不是撞得是真疼,而且笑出聲的話可能會被發現,逮捕乃至就地處決,他就真要開懷大笑了。不過不管怎麼說,哪怕笑不出聲也還是很有意思的。
他站起身來,環視一圈。大霧正在從西面和南面夾逼而來,北面則是追兵的來路。那就只剩東邊了,直奔雅典衛城的方向。好吧,至少葬身之地的景色不錯。
“看到他了!”身後有喊聲炸響。見鬼。
子彈嗖嗖劃破空氣。這些傢伙是認真的。當然了,他主動請纓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一點了。不過就這樣就開槍了?天,這些傢伙爛透了。
他躬身在一輛汽車後面掩蔽了起來,匍匐爬向旁邊的一棟公寓樓。
“他出不去了!我們抓到他了!”
看來有個好消息,這些傢伙不是本地人,要不他們就該知道這房子的後半扇早就不翼而飛了,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一顆奪走了一百多條人命的炸彈把這部分建築物一起送上了天。米索斯爬起身來,徑直穿過建築物從另一頭跑了出來,臉上還帶著壞笑。但是發現自己差點一頭撞進霧氣之中的時候笑容就變成一口涼氣。原計劃中的道路看來已經被吞噬了。
這是什麼鬼狀況?霧氣怎麼可能已經跑到這來了?這也太快了,怎麼可能這麼快?
好在還是有替代路線的。他翻身跳上一輛拋在路邊的紫色自行車,啊哈,這樣就對了。有速度,又沒有會吸引注意力的響動!要像今天這樣逃出一大群卯足了勁打算弄死他的人和怪物的手掌心,這算是一件完美的載具。
他衝過一小撮士兵身邊。他們朝他嚷嚷了什麼,但他只是揮了揮手,繼續猛蹬踏板。似乎讓那些士兵們陷入了嚴重的困惑,這樣就好。
十分鐘後,車輪掉了。
米索斯內心詛咒這輛自我解構的自行車不知道多少遍,但也只能踹它一腳然後繼續跑起來。至少那些安全部隊的傢伙已經不是問題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在這片末日之地活下來,儘量活得長一點,把偷來的東西交給對的人。簡直小菜一碟。
身後,彌天大霧裡有東西在動,很大的東西,大的要命的東西。該死。
然後,一座房子發生了爆炸。
尖銳的破片四處亂飛,其中一部分正對著他的方向。他被迫壓低身形尋找掩體,但還是多少吃了幾下,其中一枚碎片打掉了他右邊的耳垂。
他趴在一間舊商店裡面,甚至壓根沒有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就這麼藏了幾分鐘之後,直到看到一輛坦克隆隆碾過,傻愣愣地向著迷霧裡的生物開炮,他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這家捲餅店,他曾經和他最好的朋友科斯塔斯在裡面度過了數不清的時光,爭論著最新的政治話題。現行體系應該被整個推翻?還是應該寄希望於其內部更新?資本主義固有的不穩定性愈發嚴重的解決方案應該是改革還是階級戰爭?帖撒羅尼迦人或是雅典人對於索瓦蘭吉的定義哪個是對的?
他聽到遠處傳來沉悶的尖叫聲,坦克不再開火,霧氣慢慢壓過了捲餅店。就算現在跑出去也沒用了,他已經做不到了。霧氣的卷鬚慢慢探進了店內,看起來簡直像是有生之物在尋找人類的氣息一樣。
這回,他是真的被困住了。那看來就是這樣了,米索斯的窮途末路。活過了轟炸,挺過了抗議,熬過了鎮壓——光是第一次迷霧侵襲的時候就死了半城的人,更別提後面還有**的第三次世界大戰壓軸——結果卻在一個捲餅店裡被一團胃口過剩的異常天氣吞吃落腹!
不對,等等,這地方應該還有個後門。戰爭早期的時候,他和科斯塔斯曾經穿過那道門躲過了搜捕逃避兵役者的警察。沒錯!米索斯總能活下來!
門上了鎖,他全力撞了上去,那扇門幾乎沒有做出什麼有效的抵抗,他一頭撞在了小巷裡堆積如山地垃圾上。站起身來,他發現自己的耳朵血如湧泉,但他還是又一次跑了起來。
十分鐘後,大霧還是緊緊咬著他地腳後跟不放,而他已經跑過了一處“指定安全區”,對一個只不過是稍微升級了設備的地鐵站而言這個稱呼真是高級的過分了。人們在裡面擠得像沙丁魚罐頭,防禦措施更是脆弱不堪。他看過那些計劃——畢竟說到底,他就是把文件洩露出去的那個人。這些避難所壓根就是笑話,要是你呆在裡面,那就還是個特別悽慘而危險的笑話。
他真的很想要阻止人們進去,看到一個四口之家走下樓梯的時候差點直接嚷嚷起來。但是他們肯定聽過那些報道了。他們也肯定看過了那些傳單。要是他們決定相信政府,或是真心認為他們別無選擇,那他們肯定也不會相信一個渾身是血的瘋子跟他們說什麼裡面不安全,他們不應該相信所謂專家建議,應該跟他一起去往山區的技術烏托邦之類的鬼話。不,他必須得出發了。
這次,他又踩上了一塊香蕉皮。跌倒在地的時候發出了像是小狗受驚一樣的聲音。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在瞪著天空,心中詛咒著整個宇宙。
“上帝你認真的?香蕉皮?下一次要來什麼?本尼·希爾的主題曲?”
呃,不對,稍等一下。香蕉皮。雅典街頭怎麼會出現香蕉皮?國際貿易早就名存實亡了——克里特島本地更是半棵香蕉樹都找不到。他從地上爬了起來,開始仔細琢磨這個害他摔倒的黃色物體。
這玩意兒看起來確實像是個水果,但跟他這輩子見過的任何水果都不一樣。這玩意兒黏稠得有點詭異。裡面的粘液甚至好像還在發出陣陣熒光。他看了看周圍,想著會不會發現更多類似的,結果發現這東西還真是長在樹上的,不由得大吃一驚。他不是很清楚怎麼辨別樹,但是他敢打包票長在這兒的之前肯定是一棵正常的樹。植物也已經在改變了嗎?他是聽到過傳言但是……不可能,該死,該死,見鬼。
警笛響起,避難所的大門牢牢關上了。現在,呆在那裡面的人才是真的被困住了。現在他們能做的就只有祈禱那些一心一意侍奉財閥的傢伙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做出來的粗劣設計和草率決定能稍微靠譜那麼一點了。他只能在心裡祝他們好運,然後繼續奔跑。而這時他聽到城市上空傳來了直升機的聲音。
阿卜杜勒
這裡人太多了,等的也太久了。
他也不怪雅拉,儘管尼寇萊可能才是對的那個。他們本應更強硬些,畢竟政府實際上比表面上看起來的還要軟弱,他們持續不斷的騷擾行動其實應該看作恐懼的象徵。即使在所有這些災難發生之後,他們還是想要牢牢抓住現有的權力關係,想要維持他們藉以從剝削中牟利的等級體系。他們可能覺得總有一天世界還是會變回他們習慣中的樣子,變回大霧遮天蔽日之前的樣子。阿卜杜勒可不會做這種春秋大夢。
他試過清點被困在呂卡維託斯山區的人數,但是實在太多了,而且很多人還在亂跑亂撞。在這地方差不多能湊齊半個地球的代表,隨便一聽就能聽到希臘語,阿拉伯語,法語,英語,土耳其語,俄語甚至是漢語。只要認真看看眼前這人類的集合,他總能發自肺腑地,但也是無比悲痛地真正體會一個很久之前他就在理智上認同了的事實:現下,真正重要的只有人類共通的人性了。所有人的其他身份都已經被難民兩個字完整概括了。
迷霧仍在迫近,比雷埃弗斯港已經是過去式了,雅典西南方向大部分也都已經失陷了。他們在山頂上暫時還是安全的,但這種狀態也持續不了多久了。這裡的人也太多了,他們也沒準備好面對這樣的末日。
“我們那些迷霧反斥設備架好了嗎?”他問科斯塔斯。
“還沒,還沒忙到那一步呢。光是確保能找到的每個人都到這來就已經竭盡全力了。更別提其實我們連那東西到底能不能運作都還不清楚。”
“斯塔斯怎麼說?”
“到了實際測試的時候了。”
“棒呆了,不管怎麼說,給那些東西都立起來,我得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雅拉了。”
他剛準備穿過人群去找通訊設備,還沒來得及出發,就聽到城市裡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有一座建築坍塌了下去,人群中幾個人尖叫了起來。
“請保持冷靜!”他大吼起來。“我們在這裡會很安全!前提是別搞出踩踏事件來好嗎!”
他真心希望雅典娜在這裡。應付這種場面她比他在行多了。不過看來他的對策多多少少也起到了點作用。
“他們在用坦克對迷霧開火。”珍妮在一旁說道。她一直在用望遠鏡觀察城市。
“天哪,為什麼啊?”
“大概是想表現出一副他們有在做些應對措施的姿態吧,我估計。”
城市另一頭又有一座建築物化作了一片廢墟。
“喪心病狂的畜牲。”阿卜杜勒摒住了呼吸低聲咒罵。“想想這些混蛋變著花樣關停咱們的設施要花多少錢。結果現在他們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對著霧氣開炮。順便提一句,他們一開始就是這麼幹的,而且那時候也一樣什麼用都沒有。”
“我懂,這活脫就是按著教科書上對瘋狂的定義在做事。他們——等等,快看!”
她把望遠鏡塞到了他的手裡。
“是雅典娜,他們來了!”
看到雅典娜和最後一組難民安然無恙著實讓他鬆了一口氣。但是這也沒有對他們面對的局面做出什麼根本性改變。人還是太多了,等的還是太久了。
索菲亞
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但是始終未有呼叫傳來。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寂靜。那些此前處於休眠狀態的潛伏特工看樣子是直接陷入永眠了。
有些事情不對勁,她可以肯定。也許是鳳凰計劃整個徹底灰飛煙滅了。也可能是哪裡出了點什麼問題,只是她沒有接到激活指令而已。這種事情總是很容易出問題,尤其是現在整個世界都大難臨頭的狀況下尤其如此。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收到的信。這話說出來聽著就跟瘋了沒兩樣,但居然還就是真的——她收到了一封來自托比亞斯·韋斯特本人的電子郵件。
我正在招募最聰慧的人,最優秀的人來加入我,加入新傑里科的麾下。你應該知道我這裡的標準相當高。那麼你也就應該清楚如果不是我認為你相當特別,值得特別對待的話,你根本就不會收到這封信。我認真研究了你在動力外骨骼研發項目中的突出貢獻。就我來看你的能力完全足以擔當團隊領袖。而在新傑里科,這樣的願景會成為現實。我們完全不關注性別,種族或是取向——我們想要建設的是一個在真正的精英體系下運作的社會,只有最優秀的人才能擔當起領導的重擔。你可以成為這樣的社會的一份子,也可以繼續為那個腐敗的政府工作,跟著那個體制一起爛掉。我們可以在事情進一步惡化之前把你轉移出來,我們的能力遠遠超乎你的想象。
托比亞斯·韋斯特,釩盾公司CEO,技術天才,軍火大亨,私人武裝軍閥,空想家,罪犯。她有點想答應這份邀請,就為了親眼看看這個人到底是塊什麼材料。他的理念令她著實反感,但他對自己的原則的闡述,他對建立一個新的社會的渴望,其中自有一分崇高的氣質。不過她還是懷疑最後他會用自己的名字給新傑里科的每一條街道命名。
“索菲亞。”她的老闆招呼。“拿上你的包,我們該出去了。直升機馬上就要到了。”
部長,將軍,幾位助理和官僚,還有一小撮聯繫緊密的說客在憲法廣場上集合了起來。廣場本身的防衛經過了加強,旨在保衛這個即將進入流亡狀態的政府的安全,而這個政府治下的國家實際上已經被大霧所吞沒,一個空無一人的政府,掌管著一個空無一物的國家。
那麼,她為什麼還留在這裡?她一遍遍如此質問自己。大多數時候她覺得自己潛意識裡的答案都是在等待鳳凰計劃的消息,等待一個機會,在拯救人類的大業中起到她自己的作用。不過偶爾,當她情緒特別低落的時候,她也想過是不是隻是出於自己的自私自利。
城裡不知道什麼地方發生了爆炸,旁邊一個官僚尖叫出聲。
“我們必須立刻馬上離開這裡!”他尖著嗓子大叫。
離開這裡,不是要到避難所去。不,那地方一點都不安全,他們心裡清楚的很。他們輕輕鬆鬆打發了數不清的人去面對最悲慘的結局,只是為了保全所謂的臉面。而她也是在上面簽了字的人之一。這不是她的計劃,但是作為技術顧問,她本可以做些什麼來阻止這一惡行。她應該做些什麼的。但那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只會把她一腳踢開,然後另找個什麼人過來在那份文件上籤個名。
她不知道聖彼得會不會接受這樣的藉口,近來她的信仰多少有些動搖了。但她非常確定,當靈魂要面對永恆的審判的時候,“總會有其他人做這種事”作為辯詞也沒比“我只是聽令行事”好到哪去了。
我們都應該留在這裡。她心裡想到。我們這些做下這種事的傢伙,這些蠅營狗苟的傢伙,這些點了頭說了好籤了自己的名字的傢伙,就應該留在這裡,面對後果。
直升機的轟鳴聲響徹半空。來了一個龐大的機隊,看起來倒像是成群結隊的大黑蒼蠅。要送走的東西很多——不光是人員,還有設備和補給。說穿了,本來為了維持政府有決心也有信心應對迷霧問題的形象而囤積在城市中的物資都要帶走。
第一架直升機緩緩降落,人們開始四處奔跑,大聲發佈命令。這次撤離行動已經經過了長期縝密的規劃。
猛然間又是一陣爆炸的震動傳來。而且這一次已經離得不遠了。一處保護憲法廣場的路障轟然倒塌。人們紛紛轉過頭去,身體應對著猛然襲來的超越極限的恐懼而繃緊。迷霧比預計的提前湧到了這裡?是傳聞中那些生活在迷霧中的生物引發了爆炸嗎?
當一隊全副武裝的市民衝進廣場時,就她從周圍看到的表情來看,她可以合理猜測大部分同事可能還是更喜歡怪物。
“這個撤離點是軍事禁區!請馬上掉頭離開!”國防部長大吼起來。
隊伍領頭的人是個看起來相當嚇人的大鬍子,一隻眼睛是義眼,而一道驚心動魄的傷疤橫跨了倖存的那隻。他對警告的回應是舉起了霰彈槍,一槍把部長轟到了廣場中央已然乾涸的噴泉裡。索菲亞轉身跳進了建築物裡,而外面的警衛開始向入侵者們開火。她躲在掩體後面瑟瑟發抖,聽著外面的一片混亂,心裡希望自己能做些什麼,人類不應該彼此開槍廝殺,至少別是現在。
交火非常短暫,不管這些入侵者之前是什麼人,他們乾脆利落地料理掉了那些守衛。他們還順帶著幹掉了好幾個出現在了錯誤的位置上的官員和助理。很快廣場上就屍橫遍野了。
“我們不是來殺你們的。”獨眼的男人說道,帶著濃重的俄國口音。“但是我們需要你們的直升機。”
雅拉
她心裡暗罵自己把這麼多時間花在了枯等上,還有不想與政府部隊交戰的念頭上。決策當然是經過了充分的民主表決——這畢竟是他們的創立宗旨——但是她也奮力爭取過以和平方式達成目的。而她的爭辯也動搖了很多人的觀點。他們已經掌握了正確的工具和理念,那麼為什麼不把精力都投入在建設更美好的未來上,而是非要按著老套路走一遍推翻舊政權的流程呢?她引用了布克金的觀點,而尼寇萊借用了列寧的論述。不過這一次,尼寇萊強硬的修辭看起來沒有那麼吸引人了。穹頂工作正常,新技術看起來相當可靠,為什麼還要自找麻煩呢?當你可以依靠創造力來完美解決問題的時候,有什麼必要非得訴諸暴力呢?
但她低估了現政府之愚蠢和魯莽。統治階級固然死板僵化,而從階級分化中得利的人為了維持這套機制和他們從中掌握的利益又會逐漸走到相當極端的地步。現在她看清了尼寇萊想要表達的東西:不是他們一定要去攻擊現政權,而是現政權總會不可避免地試圖消滅所有競爭對手。首先是通過利用法律的模糊地帶,進而轉向暗中破壞,最終採用徹底的暴力。
好在,穹頂建設之初考慮到的惡劣情況還不是區區幾枚導彈就能相提並論的。但就算到了今天,到了這個地獄之門大開的節骨眼上,政府還在堅持對他們進行的破壞和宣傳並重的策略。另一方面,雅拉確實沒想到那一套“我們還呆在城市裡所以這裡顯然是完全安全的”的宣傳策略能這麼好用。熬過了之前幾年的疫情肆虐,人們確實已經心力交瘁了。儘管有很多人因此動念想要爭取些新的社會政治體系,也有更多的人只是想過平靜的生活。她太能理解這種心態了,羅賈瓦淪陷之後她就考慮過乾脆去山裡生活,再也別搭理什麼政治生活之類的事情算了。就讓托比亞斯·韋斯特去拯救世界吧,或者讓安努之門徒們去建立他們的地上天國吧,鬼知道萬一有用呢。
但她現在終歸站在了這裡,所以她還是得振作起來,堅持下去。
“斯塔斯,那些氣體再循環單元的運作情況怎麼樣了?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的話,我們很快就需要大幅度提高二氧化碳吸收處理能力了。順便提一句,這裡的空氣質量跟屁已經沒什麼兩樣了。”
“是那些花生弄的。”
“你搞出了腸胃脹氣口味花生?棒呆了。”
“只是這一代還有點小問題,下一代產品就沒問題了。這些作物比常規品種頑強得多,產量也更高。而且說真的,連吃起來也是新品種好吃。”
“還是先搞定這些臭屁風香氛吧。”
“其實是葉子的原因,那就說來話長了。”
雅拉檢查了一遍農場,嘗試想象這裡成為一座新的城市,一個全新的社會——一個能屏蔽戰爭帶來的恐懼,還有那些詭異的氣候災害的避風港——的一部分的樣子。新一代的孩子們會在穹頂之下成長,會在這片田野上玩耍。瞬息間,腦海中的畫面如現實般生動
已經很近了。信念會指印她走完接下來的路。
“你真的覺得咱們有必要種這麼多花生嗎?”
“千真萬確。還記得商場食品標籤上是怎麼寫的嗎?”
“本產品可能含有源自花生的成分?”
“完全正確。實際上還不只是食物。或許,可能就像你知道的,狗啊,橋樑啊,工業用鑽探機械啊,裡面都有。有了花生才能讓這個世界順利運作,所以我們需要大片大片地種花生。”
“斯塔斯,你現在說話聽起來已經有點像尼寇萊了。”
“怎麼說呢,考慮到他這些日子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有趣了是吧……”
雅拉長嘆一聲。她當然清楚得很斯塔斯有多愛自己的丈夫,也清楚尼寇萊如今再也做不了曾經那個隨性自在、風趣幽默的人又讓斯塔斯有多悲傷。雅拉自己也說不清羅賈瓦的事情發生之後自己又變了多少,可能她是更堅強了?也可能恰恰相反,她變得多愁善感的多了。
“不管怎麼說……”她喃喃自語。
“只要我們不倒下,那些新技術會扛起重擔的。”斯塔斯接著說道。
凱文
在另一段人生裡,他在英格蘭北部一個窮困地區擔任教師,拼了命地想讓學生們能爭取到更好的生活。而現在,他成了一個把兩發子彈打進敵對士兵的腦袋裡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晚上還能享受嬰兒般的睡眠。老實說這還真讓他有點憂心。他加入均衡議會是因為渴望和平,而均衡議會平時的做法也確實是盡一切可能避免使用暴力。但這些傢伙,他們把自己應該代表的民眾驅趕進了明知道不安全的避難所裡。就他個人感受而言,想在乎這些傢伙的生命還真有相當高的難度。不過等到他們居然真的著手嘗試把穹頂炸燬之後他終於能堅定自己的想法了。他如今堅信這些人不僅是與均衡議會觀念相悖,他們本身就已經是人類種族存續的重大威脅了。
“你們不可能就這麼把直升機開走。”有個當官的自信滿滿地告訴尼寇萊。“這些飛機裝載了全新的安全系統,只有特定授權人員能夠操作,顯然你們不是。就算想要破解系統迷霧留給你們的時間也不夠了。”
“你們這些傢伙就對在這些蠢得冒泡的東西上花錢從不手軟。”尼寇萊笑道。皮笑肉不笑的那種。
“想說蠢也隨你便,反正只要你們不合作,就別想用這些直升機離開這裡。要是你們願意配合,我們倒是可以保證——”
尼寇萊用一發子彈打碎了他的臉。
“還有人想談判嗎?”
無人應答。
大霧仍在靠近,坦克部隊已經停止了在城中四處開火的行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要不了多久大概就要全軍覆沒了。凱文的身體隨著這個念頭的浮現抖若篩糠。
猛然間打破寂靜的是一聲高亢的尖叫,緊隨而來的是一個跌跌撞撞翻過一道路障的男人。凱文嚇了一跳,險些抬槍走火。好在那人拍打拍打灰塵又踉踉蹌蹌向他衝來的時候他認出了這人正是米索斯。他們的全能型斥候·竊賊·黑客複合體。他又一次證明了儘管他的手段總是神神秘秘,但就這個崗位而言他就是最合適最稱職的人選。不過他這次好像確實是丟掉了一部分耳朵。
“我拿到超控程序了。”米索斯說道。“還有,我不幹了,我要去當個農民,去種基因改造蕪菁,這輩子我都不出穹頂了。”
“兄弟,等這攤子事搞定了,你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了。”
“蕪菁,沒開玩笑,就這個。”
他們的技師開始接入超控程序,大概花了十分鐘之後,這些時髦的新銳直升機就完全歸於他們的掌控之下了。儘管凱文很確定這些飛機一旦耗盡燃料就沒用了,到頭來他們還是需要新的載具,需要些依賴可持續能源運作的東西,但就目前而言,這就是他們的拯救天使。
“好了!都給我聽著!”尼寇萊大聲發令。“我們還有人要救,所有人馬上登機。哦除了你們。”
他指向了那幾個倖存的部長。
“什麼?我們憑什麼不能走?”其中一個問道。腔調義憤填膺但是姿態令人憐憫。凱文琢磨了一下,認為這位應該是外交部長。畢竟他確實是記不住政客的臉。
“其他人都是小人物,是聽令行事的。所以他們的道德困境要解決起來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但你們掌握了政治機構,你們掌握了權力。你們自己選擇了要做這些爛事,你們自己決定拋棄了人民,那現在人民就要拋棄你們了。”
“那我們還能做什麼?我們該怎麼活下去?”
“我怎麼知道?要不試試那些指定安全區域怎麼樣?”
尼寇萊
有一個官府走狗,一個科學顧問主動決定留了下來。他用僅剩的那隻眼睛盯著她看了一會,看著她孤身一人站在憲法廣場上。心裡有點嘀咕他是不是應該努力說服她跟上來。除了那個身份之外還有什麼讓她選擇留下?恐懼?羞愧?
廣場在視野中飛速遠去,他也不再去想她的事了。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首先他們得找到可靠的轉運方式把所有人都帶到安全的地方去。然後他們還得搞清楚到底怎麼在即將到來的全新世界裡安身立命。他強烈懷疑這些大霧不過是某種要命的多得多的東西的先鋒官。但是還有一點同樣重要的是一定要記住迷霧不是魔法,它只是一種物質現象,那就必然可以被理解。
光是想想他們曾經有多接近問題的最終答案就讓他心中陣陣抽痛。要不是局勢突然急轉直下走向了破滅,要不是他單單在養傷上就花了好多年,迷霧可能根本就不會有擴散開來的機會,他們從一開始就能阻止這一切。
就差一點,就差他媽的一點。
不過即使是剛剛目睹了迷霧又吞下了一座城市,在某種程度上他還算是保持住了樂觀的心態。總會有人能解決這些問題。均衡議會會做到的。要是他們不幸失敗了,那那些之前投奔新傑里科的笨蛋們可能有機會做的更好。去他的,說不定那些自稱門徒的瘋子也有機會搞定。又或許,僅僅是或許,某個犄角旮旯還有殘存的鳳凰計劃組織,他們可能也在尋找解決方案。
至少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就是他堅信人性的意義與價值。在人類與人性堪稱瘋狂的多樣性和各種甚至可謂喪心病狂的發明創造之中,一定存在著一條能夠讓文明倖存下去的道路。不只是文明,還有自由:大多數人到最後還是會抬起頭來索求一套能夠讓他們得到自由的社會體系。用一位古老的追夢者的話來說,道德世界的路線會大兜圈子,但是他相信這條路最終會轉向自由。
這樣的信念會支撐他一路繼續前行。當他們不斷損兵折將的時候,當他們在集會上無法統一意見的時候,當他們成長的世界已經化作了陌生而異質的領域的時候,他總是會回想起這最根本的信念——對自由的渴望深植在人類靈魂深處,任誰也無法真正摧毀。
雅典最終還是消失在了迷霧之中,但是在這裡誕生的理想,關於民主,關於民治——這理想超越了國家、種族和文化的隔閡,這理想終將萬世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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