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劇透,主觀解析
“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辛棄疾《青玉案·東風夜放花千樹》
“驀然”,在詞義上解釋為“不經意地”,然而在稼軒寫下這句詞後,這個詞語就經意了。就如柳與留,絲與思,每當我讀到驀然,總會覺得是心緒被料峭春風吹動,回首是走來的交縱時空。秋風畫扇,滄海桑田,白髮朱顏,所以在闌珊燈火的幽獨中,堅守本心是純潔美好的。回首望她,是為篤志向前。
翻譯完,再回到藤本樹的這篇短篇,英文名《look back》,致敬綠洲樂隊的《Don't look back in anger》。(雙廚狂喜,二次元和搖滾真是高度重合呢)在《電鋸人》《炎拳》大火後,被譽為“神經病”的藤本樹卻創作了細膩溫柔的短篇《驀然回首》《再見繪梨》。張狂,崩塌,破壞,釋放化為了青澀,朦朧,守護與青春,但仍表現出統一的人生哲學。
《驀然回首》中的藤野就是藤本樹自己的精神縮影,這篇故事一定程度上是他的人生與創作寫照。文藝工作者對自己過往的描繪往往柔情,深刻而嚴肅,這興許是辛棄疾這個醉裡夢迴都是鐵馬冰河的人寫出溫婉如所提《青玉案》的原因吧(雖然多少悲涼幽怨)。
《look back》是一個絕妙的雙關語,"back"還有後背的意思。這點在電影接近末尾處明確點出:“看著她的背影”,這是京本寫給藤野的話。在漫畫與電影中,用少女伏案繪畫的背影變換時間。光影流轉,春花冬雪,背影不變。所謂“望其項背”,指的是京本憧憬藤野,而她的背影不甘地低頭,未曾回首。待到回首時,身後的她早已不在。對於藤本樹來說,那個背影同時寄寓了藤野與京本的交織情緒。
京本意味著什麼?藤野的性格與作品都充滿靈感與活力,但資質平庸;而京本雖然畫技驚人,卻木訥不善於交際。我覺得,藤本樹借她們的感情進行了自我和解。在漫畫和電影中,藤野憧憬乃至嫉妒京本的才華。藤本樹一直不以畫工著稱,甚至一直被詬病細節與分鏡混亂,所以他對比別人的作品,也許曾陷入自我懷疑,不甘落於人後。所以他有段時間像京本一樣閉鎖內心練習,不再接觸他人了。但是當他發現作品被肯定的原因,不在於畫技而在於他描繪的世界,在於他筆下角色的生命力與張力時,他最終肯定了自我。在他的背後,恰恰是那個閉鎖在房門不出,刻苦練習換得畫工精進,卻沒有個性沒有生活的京本,她眼中藤野的畫作有自己畫不出來的“生氣”。
這也許是另一個世界線的藤本樹,或者是割裂開來的同時湧現的情緒,不管怎麼說,藤本樹的“look back”,自我回顧強調了他仍然是那個張揚的“瘋子”。影片中京本與藤野先是互相憧憬,互相“敵對”;再到互相肯定,共同合作;再到京本想讀大學精進畫技,而藤野想繼續按自己的想法作畫:兩種思想共同決定了人生抉擇與導向,具體到藤本樹的思考中就是:選另一條路會如何?迷茫惶惑,另一個我死亡了嗎?直到藤野“驀然回首”——世界線變動,兩個女孩命運線仍交匯於《鯊魚踢》,(處女合作與制服歹徒動作),京本仍是憧憬地看著她的背後的人物,他也仍走上必然的人生道路。So don't look back in anger,莫為往事懊悔。釋然,京本最後的消失,是融入了藤野中,形成看似矛盾而卻相互驅動的合力。
從撕裂的轟鳴到溼潤的細雨,它們都表現了生命。漫畫與影片中感人的一幕:我將在細雨中奔跑,而不在細雨中徘徊。彼時細雨模糊我路,而今細雨盪滌我身。藤野是恣肆生長的野花,京本就是藤野的那場雨,給她吹打,助她盛放。(這一幕應該致敬了《雨中曲》?)
故事在明線上就是兩個女孩互相救贖,互相成就的友情(愛情?)故事,溫柔,稍顯遺憾,而終含希望。藤野嫉妒京本筆下的細膩,京本憧憬藤野筆下的鮮活。偶然的機會,木訥寡言的京本直率地表達了敬慕,較真彆扭的藤野一時得意,雨中暢懷。後來她們成為了摯友,合作成名,風光無二。京本受開朗的藤野感染,也不再閉鎖自己的內心。京本逐漸想進學校學畫。二人想法衝突,分手背途,各自獨行。藤野事業上升,卻收到了京本的死訊。停刊。
“如果一直閉鎖在房間,就不會受到傷害。”藤野後悔,自責,絕望。
也許是夢,或者是平行世界,回溯到那時,藤野沒有與京本相會,藤野技不如人放棄漫畫,京本埋頭畫畫上了美院。京本將被犯人殺死,命運將她們又安排在一起。保護她的帥氣背影,京本憧憬地看著。
後來她們相認,又能重新在一起了。然而夢醒了,在門後京本的房間將灰暗布塵,空無一人。一張紙從門縫裡飄了出來。這是超自然現象,是另一個世界京本對她的寄語,還是依舊是夢?——畫中的藤野誇張地背上插著兇器,京本的眼中閃著崇拜星星——底下寫著一句:“看著她的背影”。
藤野打開了房間門,站在無人的畫桌前。不知為何她的心緒被吹動,驀然回首,藤野在背後親籤的衣服,被京本生前掛在牆上,依舊訴說她們相遇的昨日時光。
“謝謝你帶我出來。”夕陽下,京本在電車上說道。——與你相遇是我的幸福,請不要後悔與我的相遇。
藤野決定連帶著京本的那部分一起畫下去。末尾,觀眾看著背影(look back),電影落幕。
後記
在電影院看藤本樹的電影,本身是很有趣的事。
藤本樹酷愛電影,他用電影院和電影表達死亡與人生的存在主義哲學。
“人死後會去哪裡?”阿格尼問。
“電影院。”賀利田答。
逝去的人買好爆米花在座位裡等著我們呢,銀幕上放映著人間悲喜劇。
or
“活下去”,活出個多姿多彩,演好你的主演角色,“讓他們爆哭一場。”繪梨道。
《炎拳》中電影院中的人是逝者,看著熒屏中的人世;而《再見繪梨》中電影院中的是生者,看著逝去的人的一生。生與死不是對立,而是對望。
而《驀然回首》則是我們生者對藤本樹人生的觀察。當百年後若有人再看,就真讓這藤本樹成為了繪梨。讓那時候的人“爆哭一場”?結果會如何呢,我們將無法得知。
但至少今天我在電影院座位上,職員表播完燈亮起來的時候,可以玩笑道:
“你的電影,缺少一抹奇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