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
本文為同人二創作品,可能含有部分OOC。
您的每一個免費點贊都是我前進的動力,不過就算不點我也會十分感謝您的觀看!
……
……
大海是灰黑色的,就像摻了水的墨一樣;
大海是非常危險的,掉進去就只能在看不到邊的冷水裡慢慢下沉,慢慢被嗆死,在解脫前受盡折磨;
年幼的男孩站在礁石上,怔怔地看向無邊的海。
這是他對這片——自他出生起就從未有過變化的無邊鹽水湖的,最直觀的印象。
深暗色的浪濤一波接著一波,不斷拍向他和他身旁弓著腰的老人;捲起、蓄勢,但最終無一例外地化作慘白的泡沫,在黑色的礁石灘上粉身碎骨……
徒勞無功。
蒼白的穹宇之下,大海不甘而憤懣的怒號聲伴隨著漫天飛舞的羽獸,充斥了男孩小小的世界。他本能地感到害怕,想要逃到岸上去,遠離這個時刻覬覦著他生命的地方……但身邊老人用彎刀鑿擊岩石的聲音,牢牢拴住了他的雙腿;
每當他想要退縮時,這聲音就會傳入他耳中,他也就知道,他還不會被這大海捲去性命。
隨著一道清脆的斷裂聲傳來,老人終於用彎刀將那隻巴掌大的蠔從岩石上敲了下來。
“呼……應該夠了。”
老人一邊喘著氣,一邊單手扶腰緩慢地站起身來,將石蠔放進男孩揹著的簍筐裡;
“唔、好重啊爺爺……”
那個筐裡已經堆了不少的蠔,其重量對於他這麼大的孩子來說顯然有些力不從心,更別說就算在村裡的同齡人中,他也算是瘦弱的那一批。
不過他並不在乎,背部沉甸甸的感覺只會令他感到踏實,這意味著他們今天的晚飯有著落了。
老人則笑咪咪地看著他,黝黑的臉上皺紋全擠在了一起。
時間奪去了他年輕時俊美的容貌,一同消失的還有那頭柔順且幾乎能反光的海藍色長髮。
可惜,那段曾經的風華歲月已經一去不返;
幸好,他還有這一個孫子,粉眸藍髮,長得跟他爹小時候一樣惹人憐愛。
“要是以後天天都能撈到這麼多,那該多好啊——”
男孩重新往上背了揹簍筐,向著想殺死他們的大海發出了不屑的嘲弄。
“哈哈,臭小子想得還挺美!”
……
一老一少趟著水,走回到沙灘上。
爺爺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著,男孩揹著一筐蠔在背後吃力地跟。
這片海灘上的物產並不總是這麼豐富,爺孫倆很少有能將筐裝滿的機會。
只是這幾日的大海卻一反常態,大方地向依偎著它而生的人們展現了自己的慷慨。不過這一老一少還是隻挑長在礁石上的蠔、躺在灘上的貝,和被困在小水窪裡的小鱗獸下手。即使背後的沙灘上躺著密密麻麻、形態各異的鱗魚。
男孩曾有一次試圖去撿起其中一條,不過被眼疾手快的老人拽住後,捱了一頓異常嚴厲的批評:
這些鱗是不能吃的,最好碰都不要碰。天上飛的鳥兒們寧願一圈圈地盤旋著,等待人從礁石灘上離去再落地覓食也不願去動那些怪鱗一口,這其中自有大自然的規矩需要遵守!
“……”
男孩想說些什麼,但壓抑的氣氛和昏白的天空堵在他心頭,將句句閒聊堵在喉口無法說出;
這片海灘上的物產並不總是這麼豐富,而老人也並不總是如此沉默寡言。
他有些奇怪,明明滿載而歸,為什麼爺爺反而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而老人的表現之所以如此反常,其原因倒也簡單;
他的頭一直在陣陣作痛,這是身體預知到即將要下雨的信號。
老人不喜歡下雨,不僅僅因為自己的兒子是在一個雨天被官府的人從家中押走,更是因為在海邊,雨來得一般都不是那麼溫婉良馴……
……
陡峭的懸崖上,一道崎嶇的小徑鑲嵌在堅硬的岩層中,迴旋往復、環繞而上;
走出沙灘,這就是二人回村的最後一段路了。
男孩覺得那座刺向天野的山崗此刻正俯瞰著自己,似乎是想告訴他些什麼;
但它並不開口,只是如往常一樣靜靜地存在於此,似乎只有上去勘查一番,才能懂得它的深意。
……
……
“新鮮大鱗!現殺現賣!十寶一斤——”
“土田家百貨,物美價廉!鐵鍋鐵壺牙刷苕帚——”
“宏彥!再到處亂跑小心我不要你了哦?!”
回到村子裡後,各種熟悉的吆喝聲便再次傳入男孩耳中。
他當然對百貨店裡那陳列在貨架上的木製小玩具感興趣,哪怕只是讓他看上一看,或者如果店家心情好,允許他上手摸一摸……
不行,至少現在不行。
男孩搖了搖腦袋,趕緊打消了這個極具誘惑力的想法,依舊乖乖跟在老人身後。
而街上的人們,不論是行人還是商販,在老人和男孩經過他們面前時,要麼側過臉加快步伐迅速遠離,要麼則是停下攬客,等確認這兩人對他們不感興趣後再重新展開生意;
年幼的孩子並不在意,因為這些來自旁人別樣的目光自他出生起就已如空氣般存在於他身旁,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正常。
白髮蒼蒼步履蹣跚的老人也不在乎,領著男孩徑直走入一家鱗店,隨後將男孩背上的簍筐取下,一口氣端到老闆面前的桌上:
“今天的蠔,剛採的,新鮮。”
那老闆只是隨便瞟了眼,便道:
“去過個秤吧,兩寶一斤。”
“兩寶?昨天不還是三寶一斤嗎?”
老人有些不可置信地問。
鱗攤老闆白了個眼,不耐煩地解釋起來:
“又不止你一個人天天大豐收!那灘上的海貨最近多得很,不值錢了!你嫌我進價低自己出去賣去,看誰願意買你們這兩個——”
他故意停了下來,眼光掃了一下兩人,才繼續道:
“阿戈爾人的東西……”
老人被頂得啞口無言,只好喘著粗氣,將那一筐蠔倒進秤裡;
“哈……50斤,老闆。”
鱗攤老闆聽罷,從桌後的抽屜裡數出幾枚暗黃色銅板,隨後排在男孩面前:
“喏,100寶,你可看仔細了?”
“嗯,謝謝叔叔!”
男孩也不生氣,十分乖巧地踮起腳尖,將銅板盡數握入手中,緊緊攥住。
老闆一聽這話,不禁咧嘴笑了笑,在二人即將踏出店門前,喊住了老人:
“喂!老頭!”
“怎麼了?”
老闆先是四下望了望,眼見周遭無人,才走上前說:
“你是塊犟骨頭,但你那孫子倒挺俊,死了太可惜,所以好心提醒你一聲,今晚睡覺留隻眼,別睡太死……
“我聽人說,那夥畜生又要來了。”
最後一句話,鱗攤老闆是壓低了聲音說出來的;
“那你呢?你的店在這,不怕被砸?”
“我?哈哈!實不相瞞,今天是我在這村裡的最後一天了。”
“你要去哪?”
“那座移動城市叫啥來著?哎,反正是離咱最近的那一座,商隊我已經聯繫好了。
“攢了大半輩子的錢,我是受不了這鬼地方的天氣和土匪了,還是早跑早享受咯!”
老人還想說些什麼,但話湧上心頭,卻又說不出口了。於是只好無言地點點頭,領著孫子走出門去。
……
……
傍晚時分,小小的漁村上空已經聚集起了不見邊際的烏雲。黑浪翻湧,整個世界時而寂靜無聲,下一秒卻又突然狂風大作,扯得周圍樹木和小木屋的茅草頂沙沙作響……
村裡的街上已空無一人。老人靠在窗邊,看向窗外:遠處那家鱗店的老闆在半小時前就已經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下山了,只剩小小的房子依舊矗立在那。
他不知道以後該怎麼過下去。就像鱗店老闆說的那樣,這個村子裡只有他願意收爺孫倆的東西,其他人……見了他倆沒抄起棍棒把他們趕出去就已經算很客氣了。
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們是阿戈爾人。
[如果這孩子的父母還在……]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和兒媳。
南北兩朝互相侵碾,戰爭機器的輪子以平民的血肉填充而成……他試過從那些徵兵官手裡救回孩子的父親,而代價便是這條被打瘸了的腿;
又過了沒幾個月,兒媳也終於被夜以繼日的悲痛和營養不良摧垮了身體。
最後,一場大病將她送上病床,一場大雪為她蓋上白色的蒙布;
還好,那時他們的孩子還在襁褓之中;老人守口如瓶,從不告訴男孩這些事。
了無牽掛之後,他便揹著男孩,絕望地沿著海岸線走著,心想獨留空房也是死,餓死海邊也是死,反正橫豎都是死,不如死前碰碰運氣;
但最終,不知是不是天意而為,他在夕陽第四次沉入大海前,發現了隱藏於山崗之上的小村輪廓,從此便在村外的一座廢棄小屋內定居了下來。
……
鍋內咕嘟咕嘟翻著滾的海鮮粥,在男孩的精心烹飪下飄散出陣陣香氣。
其實說是海鮮湯,其實就是一點稀粥配上幾個小蛤蜊。蛤蜊還是男孩在等待爺爺挖蠔的時候順手從灘塗上撿來揣進口袋裡的。
他用勺子舀起一小口,嚐了嚐味道後,這才放心地撲滅了灶臺裡的火。
做這一鍋花了60寶,算下來今天攢下了40寶……男孩轉過身,從櫃子深處摸出來一個鐵罐,將剩下的90寶銅板投了進去:
“唔哇——爺爺!我們存的錢已經好多了啊!”
男孩興奮地喊道。
今天是他第一次親手把銅板存進去,在此之前爺爺從來不讓他看那個罐子,說是生怕他亂花裡面的錢;
“等罐子被填滿,我們就可以和鱗店老闆一樣去大城市住了喔?”
回過神來的老人立馬將之前的沉痛和不安盡數掩藏進心底,依舊如往常一般慈祥地看著自己的孩子;
“大城市……大城市裡的人們一定會很喜歡我們的蠔吧!他們住得離海那——麼遠,一定沒吃過這麼新鮮的生蠔。”
“是啊,還有你沒見過的各種玩具;會唱歌的小鐵人兒,能自己走路的小青蛙,還有每天準點報時、住在木頭盒子裡的小羽獸……”
老人繪聲繪色地說著,惹得男孩一陣神往。
不過美夢沒有持續太久,他習慣性地思考起了那些神奇小玩具的價格,並迅速和自己家的經濟情況比對了一番,最後冷靜了下來:
“啊,玩具……我也沒那麼喜歡啦……”
“嗯?可咱們每次路過百貨店的時候,你那眼珠子都恨不得飛進去貼在玩具上了哦?”
面對爺爺的試探,男孩尷尬地羞紅了臉,只好大聲打斷了話題道:
“反正——反正我已經長大了!那種幼稚的東西……不感興趣!
“對了,該吃飯了!再不吃就要涼了……”
……
屋外,第一滴雨伴隨著一陣風,終於落入人間。
……
一陣鬧騰過後,爺孫倆終於是搞定了晚飯。
男孩安靜地坐在被稱為“床”的幾摞棕櫚葉上,捧著一本有些破爛的圖畫書津津有味地看。
而老人則坐在一旁,依舊盯著窗外發呆;
這雨是何時開始下的?他不確定,不過它終於下下來了,他便覺得心頭一塊懸著的石頭也終於跟著落了下來。
外面的世界已經幾乎全黑了,只剩幾戶人家的燈還亮著。
今晚不知該如何度過……
“……好了,該睡覺了。”
老人嘆了口氣,提起桌上的源石燈,走到男孩面前說道。
“誒?可是天才剛剛黑啊,現在睡覺好早……”
“臭小子,晚上不睡覺點著燈,不浪費燈芯啊?”
他故作生氣,隨便找了個藉口,扭滅了源石燈。
男孩雖有萬般不捨,面對爺爺的訓責,也只能乖乖合上書躺下去。
房間裡終於安靜下去,和外面的世界一起沉入黑暗。大雨滂沱,將屋頂敲得噼啪作響;狂風四起,幾乎要將小小的屋子扯得四分五裂……
[這麼大的雨,也許他們就不來了呢……]
老人依舊守在窗邊,一邊盯著村口看,一邊不斷安慰著自己;
他忽然又覺得有些遺憾。這或許已經是他們爺孫倆能共度的最後一個夜晚,但老人總覺得自己還有好多好多東西沒來得及教會他,又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說出口……
那個鐵罐子裡的錢其實只夠一個人逃去城市。老人不是沒想過攢夠足夠兩人一起上路的錢,但那樣又要再等好多年:
他已經太老了,老到等不起又一個六年;這孩子今年也九歲了,正是學些新東西的好時機,與其留在這小村子裡等自己這個不知還有幾年可活的老東西,不如趁著年輕,去城裡多學幾門手藝……
老人想到這,終於有些釋然了;大城市裡根本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舊時代的殘黨終究是要被踢下船的。
……
……
與此同時,村子外,懸崖小徑上。
一位披著黑袍的人靜靜站在雨中,袍子下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很多東西。
他面朝著村子看了很久,卻沒什麼動作;像是在猶疑不決,卻又像是在堅定地等著些什麼……
直到身後傳來一陣陣腳步聲,他才拔起雙腿,消失在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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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等了多久,就在老人放下戒備,就著連綿不絕的雨聲昏昏欲睡之際,村口那邊忽然現出了一抹火光;
老人立馬像是觸電了般挺直腰桿,湊近了窗戶仔細觀望起來:
大雨沒能澆滅那團火。搖曳的火苗之下,映照出十數顆攢動的人頭;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夥人也越來越近,最終消失在村口的階梯之下。
老人收回目光,這才發現自己緊握的手心之間已經滲滿了手汗,就連呼吸也不自主地急促起來;
他不知道村裡還有哪幾戶人家剛剛像他那樣,關注著村口的動靜。環視四周後,他發現只有靠在灶臺邊的那把火鉗可以算得上是武器;
抱著總比空手強的想法,老人一瘸一拐地走到灶邊,伸出手去拾那把火鉗——
突然,門外大街上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靴子踩在水窪裡和泥巴上的聲響連雨聲都無法掩蓋;他被嚇得手一哆嗦,竟意外碰倒了靠著的火鉗;
鐵器與水泥地碰擦,發出一聲刺耳的噪響——床上的男孩應聲皺了皺眉頭,不過只是轉了個身,便繼續睡去。
老人立馬屏住呼吸,仔細傾聽起門外那夥人的動靜……
遠處似乎是傳來了一陣對話聲,不過距離太遠加上還在下著大雨,他實在很難聽清那幾人究竟在說什麼。不過下一秒,一道木門被踹開的聲音響起,那夥人隨之闖入屋內;
哭喊聲立馬傳入他耳中,他撿起火鉗朝窗外惶恐地望去,只見那屋主人已經被強盜們揪出屋外,兩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將他壓跪至地;
屋內,持著火把的那人帶著另一個強盜正在翻箱倒櫃,將一切可帶走的戰利品盡數收入囊中,而沒法帶走的,則一齊砸碎、推翻、集中堆在屋子中間;貪婪的身影被火把照在窗戶上,遠遠看去就像兩隻牙獸正站在獵物的屍體上盡情啃噬:
“呃啊啊啊——我的房子!我的、我的錢——!!”
受害者一邊用盡全力掙扎,一邊哀嚎,然而他沒注意到的是,在他背後,一個強盜緩緩走上前,右手握著一根明晃晃的鐵條……
舉刀,落下,一切重歸寂靜。
在屋內掃蕩完了的兩人這時也走了出來,他們看了地上的屋主一眼後,拿著火把的人將焰尖指向小屋,隨即熊熊烈焰如同被潑了把熱油,呼嘯著騰空而起,眨眼間便吞噬了面前的一切——
目睹了一切的老人這才知道,為什麼外面下著雨,他們還要用火把照明;
那人其實是一名術師,火把則是他的法杖;
什麼樣的劫掠需要出動術師?換句話說,當術師出現在場上,對方還有要留活口的意思嗎?
外面的動靜顯然驚醒了一部分正在睡夢中的居民,幾家燈火亮起,卻吸引了更多歹徒奔向他們家;
踹門聲再次響起,驚叫聲與叫罵聲、伴隨著大雨和木屋在烈焰中轟然倒塌的巨響,一起響徹了這個偏僻貧瘠的小山村的夜晚;
“不、不要動我的宏彥!!錢都給你們!你們拿走、拿走啊!!把我的宏彥還我!!”
“別急嘛,錢、我們也要拿,你和你家小孩的賤命,我們也要拿——”
“你們這些畜生……!!為什麼要幹這種——”
話語戛然而止,只剩孩童的哭喊依舊;然而僅過了不到半分鐘,就連孩童的聲音也隨著一聲令人心碎的慘叫而結束。
老人不忍再聽下去,在火光照進窗戶的前一刻低伏下去,顫顫巍巍地爬到男孩身邊,一邊壓低聲音在男孩耳邊催促,一邊用力搖晃著男孩的身子,沒幾下就將他從夢鄉中拽出;
男孩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起,還沒意識到窗外透出的火光與村民們的慘叫聲究竟意味著什麼,懷間便被老人塞入一個硬邦邦沉甸甸的東西;
混沌之間,他往下一看,這才發現那東西正是存錢用的鐵罐。
“聽著……村裡來了強盜,爺爺腿瘸走不了多遠、但你還小!從後窗翻出去,往樹林裡跑——”
老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語無倫次地說著,眼中早已淚光婆娑;
男孩怔怔地注視著爺爺粗糙的面龐,那雙色彩如朝霞一般的眼眸中倒映著變了形的自己;
[誒?]
[這是、什麼意思……]
突然,小屋的木門發出一聲哀嚎;老人一把將男孩從床上拽下,推著他撲向後窗:
“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回頭!!”
佈滿老繭的手將火鉗高高舉起,猛地砸碎了後窗玻璃;
碎片飛濺,男孩驚恐地縮起腦袋,卻看到木屋的門也在同一時間被一隻穿著靴子的腳狠狠踹開——
一個眼神凶煞的人隨即闖入,手中的刀刃直指老人的脖頸;
“一定要活下去啊!!”
他的大腦此刻已經一片空白,冰冷的雨砸溼了他的半邊身子;
這一刻,唯有那隻託著他的手依舊溫暖。
下一秒,他突然感到身子一輕,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翻出窗外:
“唔咳!呃啊啊——”
“喂!這裡跑了個小孩兒!來幾個人跟我追上去!”
落地的一瞬間,他同時也感到一股溫熱的液體從上方潑下;他不敢多想,只憑本能強撐起身子,冒著雨向屋後的樹叢鑽去;
窗外的碎玻璃扎破了他的胳膊,地上的淤泥裹了他一身;但他已經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寒冷,任憑灌木的枝條如何抽打他的臉頰,男孩依舊只是盲目地逃著;
[爺爺、爺爺死了——]
[但是不能停下!因為爺爺說過——!!]
他幾乎能聽到身後追兵踏過泥地的腳步聲,不論他如何逼迫自己的身體、如何嘗試跑得再快些,那身後的腳步聲卻始終如死神般緊緊相隨,無法擺脫分毫。
年僅八歲的身體終究太過孱弱,僅僅一次呼吸的紊亂,他的雙腿便突然像脫了線的木偶般失去控制,整個人一下跌倒在地;
連滾幾圈後,男孩抱著懷中的鐵罐,絕望地手腳並用著向前爬去;
身後的灌木叢被譁然斬開;
巨大的恐懼瞬間包裹住了他,男孩的身體忍不住地強顫著,胸口好像悶著一堆炭那樣灼痛。他還想鑽入眼前的又一株樹叢,但毫無懸念地,一隻有力的大手突然從後邊掐住了他的脖子,像拎一隻小貓一樣將他提了起來;
“咳呃呃——不要……嗚嗚……”
因為脖子被掐住,男孩感覺到血液正一股股湧上天靈蓋,卻又沒法降下去。顱內的腫脹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掙紮起來,但這對提著他的男人來說毫無影響——
“喂,別把他掐死了。”
身後另一個歹徒出言提醒道;
“嘁,我知道分寸!”
那人人不耐煩地晃了晃手中的“獵物”,而男孩早已筋疲力盡,再加上此刻頭腦昏沉,懷中一直揣著的鐵罐終於啪嗒一聲跌落在地。
身後的歹徒一聽有東西掉了下來,便走到二人面前摸黑找起:
“這傢伙居然還藏著東西,怕成這樣都不鬆手……肯定是什麼好寶貝!”
然而,等他終於抓到鐵罐,起身打開一看後,卻一臉嫌棄地唾罵道:
“他媽的,全是銅板!這才幾個子兒啊?”
“那是……我的……!”
男孩聽罷,用盡渾身力氣,抬起腳踢飛了歹徒手中的鐵罐。漫天飛舞的銅板噼裡啪**了歹徒一身;
那人先是一愣,隨即呵呵笑道:
“來,給他架好。”
“……你搞快點。”
半眯著眼睛的男孩死死盯著慢慢走近的歹徒;後者扔下手中的刀,猛地揮起一拳、直直擊中男孩柔軟的腹部;
劇烈的衝擊和疼痛令他甚至來不及痛呼,只能悶哼一聲。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那人就又甩起一巴掌,狠狠抽在男孩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
那人顯然還不解氣,抬起腿又往男孩肚子上踹了兩腳,直到另一人出口勸阻,這才罷了休。
而男孩則被揍得鼻青臉腫,嘴角拉出長長的涎絲;沾滿泥濘與血汙的臉上掛滿了水珠,不知是眼淚還是雨滴。
……
……
等到二人將男孩提回村子裡時,那裡已經再也沒人再發出慘叫。
那人的幾巴掌扇得太狠,現在男孩的眼前已經一片模糊、看不清東西。他只能勉強分辨出整個村子都在燃燒,就連那家已經人去樓空的鱗店也未能倖免;
而在村子中間的空地上,則堆著一堆五顏六色的東西,另一邊則是一堆黑色的“球”。
“怎麼弄這麼遲才回來?”
男孩隱隱約約地看見那個持著火把的人走到了自己和那堆東西中間;
“這小崽子在樹叢裡到處亂竄,我們只能摸黑實在不好找。”
歹徒提著他平淡地解釋道。
“……”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對方又開口問道:
“這是個阿戈爾人?”
“應該是吧,又沒有尾巴又沒有角,身上沒羽毛耳朵也不長……光禿禿的,真噁心。”
“但是他還活著,即使被你們打成這樣。”
“沒差,反正他們所有人都要被砍頭,早晚都是死。”
歹徒說完,對面那人便也不再詢問,只是轉過身去將火把對準了那堆東西——
宏偉的烈焰頓時沖天而起,一股詭異的肉香頓時在整個村子中瀰漫開來。
“那裡面沒有染了礦石病的吧?”
不知是誰突然問了一聲;
“哈哈,這村子裡最現代的東西也就一個源石燈,你猜他們有沒有礦石病?”
此話一出,頓時引得不少歹徒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好了,來個人把他的腦袋也砍下來——”
拿著火把的術師再次退到一旁,大聲招呼道。
“撲通”一聲,男孩終於落地;和其他村民一樣,他被押著,跪在地上,面朝著那熊熊燃燒的地獄——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到,就在半小時前自己還躺在床上,安穩地睡著覺;
爺爺也和平常一樣,坐在他身邊,守著他;
他們還有一個夢想——只要攢夠錢,就搬去移動城市裡,住大房子,賺大錢……
一個魁梧的男子提著沉重的屠刀,一步步走到男孩身旁;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麼,竟然要被如此對待——
反正都要死了,男孩莫名地感到一陣坦然和放鬆,竟最後開口問向眾人:
“咳……臨死之前,我還有個問題。”
這一句不僅問愣了準備落刀的男人,更問愣了那個舉著火把的術師。他回過頭來,好奇地說:
“問吧,讓你死得痛快點。”
“哈……”
男孩喘了口氣,又咽了咽喉嚨,問:
“為什麼,為什麼要……破壞我們的村子……”
術師稍作思考,然後開口道:
“複雜的說了你也聽不懂,簡單點吧……就是有人拿你們的人頭做籌碼,換我們這撥兄弟能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不過,你也沒必要委屈地想——咱們是不是光針對你們村。
“因為在來你們村之前,我們已經把這條海岸線上的另外兩個村子也都清理乾淨了;
“這就是你的命運了,人和人的命是不同的。”
……
[是這樣啊……]
[原來大家都想逃離這裡,去過好日子啊……]
少年慢慢閉上模糊的雙眼,不再說話。
持刀歹徒見他已了結最後一願,於是重新舉起刀……
……
……
“乒——”
一道刺耳的碰擦聲突然在男孩耳邊炸響;
術師應聲望去:只見黑暗的角落裡伸出來了一條長長的藍色肌筋,肌筋盡頭卻詭異地長著一把淡黃色骨刃——正是那把骨刃牢牢架住了即將落下的屠刀。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又有兩根肌筋從暗夜中迅速抽出,一根瞬間從眾人的視野中消失不見,只聽得下一秒“噗哧”一聲,押著男孩的那名強盜的胸口便被骨刃輕鬆貫穿;
霎那間,殷紅的液體伴隨著強盜體內不斷抽搐著的內容物撒向空中——
“咕——咕呃呃——!!”
他想發出些什麼聲音,但他的肺被戳爆後湧上的鮮血已經堵死了他的咽喉,因此他只能死死瞪大雙眼、詫異地凝望著自己被捅出去的臟器;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也沒能弄清到底是誰殺了自己。
“操!有敵襲——”
有人終於反應過來,大叫了一聲;但還沒等他話音落下,另一條觸手就像一根長鞭般,裹挾著狂風、狠狠將那人抽飛了出去;
那名術師並不關心這兩人的死活,他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男孩身後的方向——那個黑暗的小角落裡,正在伸出更多掛滿萬般兵器的觸手:錘子、鐮刀、長矛、箭筒……
它們圍繞著男孩,高高伸向空中,如同一朵象徵死亡的海葵,傲慢地展示著自己的力量;
術師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法杖,一股惡寒立馬從腳尖傳遍全身;
剛剛這怪物的攻擊,他完全沒能看清……若是它照著自己來一下,恐怕在放出法術前就會被殺掉吧……
就算退一步說,法術放出來後就能有用了嗎?火焰,真的能對它造成傷害嗎?
……
簡單的權衡後,術師立馬得出了那個無比明顯卻又令自己十分不甘的結論;他舉起火把招呼所有人停下攻擊怪物,並大聲喊道:
“撤退!今晚的收穫已經夠了!”
……
……
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離去了,那無數根觸手才重新縮回角落裡;
男孩正無力地趴在地上。腎上腺素的作用退下去後,全身各處傳來的疼痛令他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做出任何動作;
剛剛的戰鬥他也沒能看清,他只知道有個渾身長滿觸手的怪物突然襲擊了這夥匪徒——這又有什麼辦法呢?他以後再也沒法看清這個世界了。
身後,一陣輕柔但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正越來越近;
……
冰冷的雨和前方炙熱的火不斷將他在生死線上來回拉扯,腹部受到重創後就一直劇烈地絞痛著。
……
終於,那個腳步聲停在了男孩身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背部不再被雨淋著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雨打在別的物體上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雙和爺爺一樣粗糙的手撫上後背,將他的身體扶正過來:
“我很抱歉……恐怕你已經傷得太重,以至於我沒法治好你了,孩子。”
模糊的視線之中,他只能看到一個身著黑色長袍的人,正將自己摟在懷中——
一根觸手樣的東西忽然從他的袍下鑽出;它正捲曲起來,提著一個黑色的匣子;
“但是你還有機會活下去,以另一種形式……如果你能夠接受的話。”
男孩的意識已經逐漸模糊,他不太能理解什麼是“以另一種形式活著”;
但是,“活著”,“活下去”……這些話,有人對他說過一樣的話,他記得——
[還不能……停下……]
[因為…爺爺說過……]
[他要我——]
“唔、咳咳!咳呃——”
黑袍之人懷中的少年忽然皺起眉頭,痛苦地咳嗽起來,直到一口鮮血湧出,染紅他早已稀碎的襯衫,染上一直託著他的黑袍;
“我…我要、活下去……”
觸手一直提著的那哥小木匣彷彿能聽到男孩的話語,竟應聲而開;
黑袍之人從匣子中取出一塊熒藍色的果凍狀物體,同時說道:
“但是,這種方法並不能保證你一定還是你自己——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假如你能挺過去,我們可以再此基礎上為你創造一個新名字……
“如果你挺不過去,那麼你的名字將會存在於我的記錄中,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下去。”
“……名字、
“我的名字…是……”
男孩大口喘著,用微弱的聲音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而雨聲則為二人打下完美的掩護,讓這個名字成為了他倆之間永遠的秘密——
“好……
“假以時日,我的孩子……
“若你重獲新生;
“你將以新的視界、新的思維、甚至新的身份,重新行於這片大地之上……
“以——‘Mizuki(水月)’之名。”
黑袍之人通告著,將掌中之物遞至男孩嘴邊……
……
少年將大海吞入體內。
灰黑色的波濤、慘白的泡沫,這些圖景在他的“眼前”瘋狂旋轉、一遍遍回放;無數的衝動和想法充斥著他的腦海,令他頭痛欲裂。他很快便開始後悔吞下了那塊“鱗肉”,但是當他這麼想後,下一秒他便感到自己體內有一隻不屬於自己的生物開始死命掙扎:
那塊肉在他的胃裡不斷蠕動、很快便刺破了他的胃袋,開始鑽向他身體裡的其他地方。胃酸和半消化的食物灼燒著他的內臟,他的本能告訴他,在這種情況下他已離死不遠。
但他已經無法死去,或者說,他已無法作為一名人類死去了;
這種折磨並不只在肉體上進行,他在頭暈目眩和極端的痛苦中忽然開始回憶起了自己的一生——從他脫離母體後,第一次睜開眼開始;
大海的血肉正在重塑他的生理結構,更加發達的神經細胞正一點點吞噬掉他原本的腦細胞並取而代之……每一處原生腦組織被摧毀,其所儲存的記憶便隨之被釋放;信息素被海嗣的神經細胞捕獲,並被重新歸檔、儲存。
這其中的記憶有他記得的,也有他不記得的;
因此,與其說是回憶,不如說更像是被動地坐在一旁,看著別“人”胡亂將自己的記憶翻出來,而他並沒有選擇看什麼與不看什麼的自由;
伴隨著新生神經系統的逐步完善與成熟,少年逐漸能聽得見一些遙遠的呢喃了,那像是一個溫柔的女聲,彷彿包含著無限的慈愛與關懷。少年只是聽著這些輕語,便感受到一陣快感,甚至於肉體上的疼痛都減輕了不少——
大群呼喚著操控著他的身體,以多巴胺為獎賞,一步步引導著他走向大海深處;
隨著思維逐漸與大群同步、理解程度慢慢加深,大群也開始向他展示出一些信息:
海溝、阿戈爾、無意義的屠殺、被困在無鱗體內的同胞……
大群說:
我們遭受的苦永在;
我們需要存在,存在踐行延續;
而若沒有鬥爭,延續也將無法被實現;
敵人、與其鬥爭,這一切都是為了同胞,同胞即大群;
為了大群。
……
疼痛感完全消失了。
但距離邁向新生,他還差最後一步;
伴隨著祂的呼喚,他的回憶終於結束。
正如黑袍所說,他現在正站在一個前所未有的角度上,審視著自己的過去;
陌生,他對過去的那個“自己”和其所經歷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割裂。
異族的大腦無法讀取那些記憶裡所蘊含的……他忽然頓了一下,像是一臺運行中的機器齒輪中被卡進了一顆石子。
為人的那部分“他”還未完全消失,他猜測這可能就是錯誤所在,剛想抬手抹去,沒想到“他”卻傳遞出了一個詞語:
情感。
他疑惑地將這個詞試著放入了剛剛未完成的語句中,沒想到這竟完美解決了之前那個問題。於是他立馬意識到了“人我”的價值,如果過去和現在相融合——
……
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的自我辯證中,大群的聲音漸漸平息了下來;
大群是富有耐心的,大群願意傾聽每一種聲音、探索每一種可能的進化方向;
眼下的這位個體在大群的評判標準中,無疑蘊含著巨大的進化潛力。
……
這樣的融合是史無前例的,不論是對大群,還是對人類——
即使是阿戈爾的“深海獵人”實驗項目也沒法讓受試對象達到這樣的融合高度;
他努力理解著過去的自己,從回憶中不斷學習、總結,然後進行對比,並一次次向自己問出同一個問題:
“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自己的親代會離自己而去?
為什麼那位年邁的個體向自己表現出了有別於對其他個體的態度?
為什麼其他個體會毫無意義地捕食自己的同胞?
……
問題很多,並不是每一個都能被解答;
在大部分被理清楚的問題中,幾乎所有的答案指向同一個結論:
人類之所以陷入自我消耗的困境,是因為他們之中的每個個體都擁有自己的想法;
但人類之所以能站到現在的高度上,是因為即使他們中每個個體都有自己的想法;
但在某些時候,他們又會表現得像大群一樣:主動奉獻、不求回報,一切為了共同的目標——
而驅動他們不斷改變自己族群形態的原動力,究其根本,便是情感。
人類,亦有可學習之處;
“摒棄壞的……學習好的……成為更優秀的……”
他將想法盡數傳達給大群,而大群也應允了他的想法;
大群允許這樣一個奇特的個體去探索一條前所未有的路,海嗣的放射性視線允許它們看到各種可能性所蘊含的未來。
學習,理解,共榮。
[為此,我應該選擇一具更有利於學習的身體……]
大群如臨行前的母親般提醒他;
[而那樣的身體,我早已經擁有過——]
……
……
黑袍老者依舊保持著懷抱男孩的姿勢,他幾度想要放棄,但懷中這具身體所散發出的信息素還是令他隱隱有所期待;
最終他發現,男孩身上的傷口開始迅速癒合,受損的內臟重新開始工作——甚至比以前還要好。
老者激動地看著懷中的少年,時隔多年後,他再一次因為心中的情感而止不住地顫抖;
不消片刻,他便再次睜開了眼,沒有變成一條撲騰的恐魚,也沒有變成一隻夾在人和大海之間的怪物。
和大群的交流經過,在他睜開眼的剎那便消失殆盡。大群和他都認為攜帶著這樣的記憶不利於純粹的學習,於是拋棄了它;
“你醒了……感覺如何?”
老者小心地問道。
他沒有回答老者,只是緩緩從他的懷中站起身來——
“西塞羅,這是你的名字啊……”
他看了一眼眼前一直守護著自己的老者,又看了看周圍;
雨已經停了,一道金色的光輪正自東邊的海中升起;
而在西邊,泰拉的雙月即將落下帷幕。
“西塞羅爺爺,謝謝你一整晚的照顧——”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向村子邊的懸崖,看向那處再熟悉不過的礁石灘:
“你說得對……
“看來我得重新認識這個世界了。”
名為西塞羅的深海主教,看著那位面向朝陽的新生兒;心中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了一句話:
大雨過後,名為“水月”的生靈重新站在了泰拉的大地上;
而他大約真的能如他面前的太陽那般,照亮這片大地。
“還有一個問題,西塞羅爺爺……”
水月突然回過頭來,向身後的深海主教問道:
“我該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西塞羅先是一愣,隨即笑著說:
“從別處吸取好的、摒棄自己身上壞的,這樣就能讓自己變得更好了。只要每個人都願意這麼做,最終就能讓星空下的一切都變得更美好。”
……
(未完待續)
畫師:今天也要404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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