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獨」無法藏匿的自我


3樓貓 發佈時間:2025-03-17 21:36:34 作者:求知致遠 Language

無法藏匿的自我

斯妤

冰心、蕭紅、張愛玲,同是現代文學史上的散文名家,她們三位,論才情,論功力,論成就,都是出類拔萃的,在當時的文壇(雖然她們的活動時期不同),都是堪稱獨樹一幟的作家。而與她們同時的一批女散文家,隨著時光流逝,如今再看好多已光彩不再、風韻頓消了。

同時,她們三位還都是成功的兩棲作家(冰心可謂三棲,她在詩歌方面也有建樹),都是既工散文,又擅小說的。而若從小說方面看,張愛玲的才氣、成就、影響較前二位更大。

可是,三人的散文讀下來,你就不得不承認,張愛玲的散文明顯略遜一籌。

不是才情、功力上的原因,也不是選材、風格上的問題,而是——這個命題說起來有些古老——是心靈的狹隘與豐富之區別。

冰心的散文,以幽婉清麗、乙乙如抽的語言抒寫真與美、善與愛,字裡行間透逸著典雅、聖潔、廣博。讀她的散文,你可以聽到人類最古老最真摯也最綿延不絕的心聲,那就是:對善與愛的深切渴望。蕭紅則哀婉悲憤,歷歷在目地訴說底層人民的苦難。“桌子可以吃嗎?草褥子可以吃嗎?”這石破天驚的呼號,是蕭紅也是千千萬萬被塗炭、被壓榨的底層人民淒厲的吶喊。蕭紅以他單薄、瘦弱的身軀,肩起了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一代人的苦難,成為一個時代的見證,一個時代的良心。

(時至今日,每回看見牽著名貴寵物悠閒溜達的女人,我的耳邊仍會響起蕭紅那悲憤的呼號:“桌子可以吃嗎?草褥子可以吃嗎?”而想起貧困山區那些蓬頭垢面的孩子!)

而張愛玲——說起來真是不無遺憾——張愛玲的散文雖然也議論風生,揮灑自如,才氣遄飛,從文章的角度看絕對瀟灑漂亮、無懈可擊,然而隱約其間的那個自我,那顆心,卻因其狹隘,因其單薄,因其太多的市民氣,而使你不得不慨嘆:流的手筆,二流的文章!

張愛玲的文章,談姑母,談女友,談音樂,談跳舞,談書論畫,談自己的文章。涉獵不可謂不廣,見解不可謂不新,但讀來總感覺像置身上海的菜市場,執鬧是執鬧,喧譁是喧譁,五光十色是五光十色,但不過是一曲鍋碗瓢盆交響曲,既不是教堂裡委婉動人的聖詩,也不是音樂廳裡蕩氣迴腸的交響樂,究竟缺一份神聖,一份豐厚與深沉。

張愛玲的心靈,較之冰心、蕭紅,是更自我,更務實,更功利,更缺乏夢想與追求的,她的價值取向,基本上沒有超出四十年代一個上海市民的價值觀。

在小說裡,她的這種心靈完全可以隱匿,可以逃遁,因為小說表現的是對社會的審視,對他人的觀察,對人性的剖析與把握,而散文表達的,是作者對自我的審視,對一己生活的剖析。即使三緘其口,絕對不談自我,但作者的心靈、思想、氣質,也必然會在談書論畫、談張三說李四時流露出來。

在散文裡,作者的自我是無處躲藏的。即使有人立志躲藏,刻意偽飾,不以真面目示人,而熱情滿懷地給自己戴花冠,貼標籤,由於散文這種體裁實在很獨特,它對作偽者的懲罰,較之對張愛玲那雖然庸常,但畢竟真實、坦率者,是更徹底、更致命的。

它會使作偽者矯情畢露,從而也更顯其面目可憎。

而且說到底,作偽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沒有冰心的純潔從容,是寫不出《寄小讀者》那樣舒緩有致、清麗動人的文字的,同樣,沒有蕭紅的哀婉悲憤,也寫不出《牛車上》那樣震撼心魄、力透紙背的作品。

一個卑劣無恥、聲嘶力竭的靈魂,當他想要裝出高尚、裝出典雅的時候,往往文章未寫完,尾巴就已經露出來了。

散文家的心靈既無法偽飾,也無法藏匿。這也是聰明過人、才氣過人,小說成就輝煌一時如張愛玲者,散文仍逃不出一流手筆、二流文章之命運的原因了。

一九九四年


搬運自小獨

2025.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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