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時空中的繪旅人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8-03 16:22:40 作者:玉棠宴 Language

PS:有點虐
因為臨江仙那個司嵐的身份太令人心動了
一開始其實是想寫封建的門當戶對問題,後來又覺著不好寫一直封筆的,後面刷到越劇的紅樓夢,賈寶玉同寶釵成親,林黛玉化做魂魄看了全過程,那音樂太悲,就聽著那段音樂想著這個劇情開始碼文[音樂叫嫁] ,反正後面聽著聽著想到了囍,就寫了冥婚。

祝大家看的愉快。
相傳桃源鎮正月十八,便會奏起吉樂,百鳥朝鳳生生如泣,像是要將心頭血藏入吉樂,只是讓眾人瞧瞧,這遍地紅妝全是那斷腸路。
又是一年正月十八,桃源鎮上的桃花卻開的異常,妖豔灼灼,好像也染上了容光。
幼齡小兒指著頂上的桃花,面容疑惑,“阿爹,真的有吉樂響起嗎?”說著,小兒舔了一口糖葫蘆,稚嫩的語氣裡是說不盡的天真。
她身旁的男人一聽,雙手合十,立馬朝著那棵桃樹跪下,“還請您見諒,小兒胡言,童言無忌。”
說著,男人一把扯過幼兒,糖葫蘆掉落在地,幼兒也順勢跪在了地上,跟著她阿爹叩拜。
叩完大禮,男人立馬拉著幼兒離開,深怕沾染了晦氣。

這是臨江第一次出門。
將至乞巧,家家戶戶都開始置辦起乞巧物品,巷子裡也彙集著四處而來的車馬,那些是各處的商戶,往日裡門可羅雀的偏僻小巷也個個敲鑼打鼓,大開門戶。
襄淆巷的作坊也燃起了白煙,先是起火敬了灶神,隨後便各自忙碌起來。
襄淆巷與嘉蕖巷僅隔著一條綾落河,越是臨近乞巧,那襄淆巷的巧果香便從河上襲來,清香淡雅,直教人饞蟲鬧響。
不過嘉蕖巷也不閒著,心靈手巧的婦人帶著女郎在家裡製作裹頭香,五彩線,這裹頭香便是用紙包裹著的線香。
這線香可不是婦人家們留著的,這是祭祀雙星神靈的供香,乞巧前幾天,這些婦人就得將裹頭香搭成長四五米,寬約半米的橋樑,再有家裡的男人往橋樑兩旁裝上欄杆,而後由祈願的郎君,女郎用五彩線紮成花,再將這些線花用來裝飾欄杆。
臨近乞巧的最後三天,車水馬龍,攤販都已找好了位置,雜技藝人也鋪起了攤,只待這乞巧到來。
晚上的桃源鎮依舊很熱鬧,已然有了乞巧盛會的模樣,燈籠高掛,綾落河上也飄著各式各樣的花燈,彩紙落入溪河,由著水流託付給有緣人。
這是臨江第一次跟著父親出門。
“臨江,不準亂走,跟著阿父。”
臨江的父親是位威嚴的男人,玄青色的衣袍直讓人對他敬而遠之。
但那衣袍卻是前年流行的模子,就連他手上帶著碧玉扳指也有道細細的裂縫。
“阿父,臨江想去那邊看看,那…。”
“放肆。”
還不待臨江說完,楚諱便出言呵斥,他雙手緊握成拳,顯然是對女兒的忤逆極度不滿。
“阿父是如何教你的。”
臨江深吸一口氣,重複著楚諱日復一日的話語“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
“既是如此,就莫言其他,婦人家的,少言少聽,倘若你嫁作新婦,你這般樣子,只叫我楚家門楣蒙塵,讓人說少了家教。”
說著,楚諱將帶著扳指的手放在腹間,擺弄在明眼的位置。
不一會兒,二人走到一位婦人門前。
輕叩柴門,門內老嫗拄著柺杖出來,細細打量了一番臨江。
“跟著來吧。”老嫗的聲音沙啞如朽木,聽起來只叫人心生畏懼。
說完臨江便被楚諱推搡著進了門。
老嫗是十里八鄉的養蛛人,平日裡沒什麼生意,唯獨乞巧,家家戶戶都得求著。
這乞巧有一不成文的習俗:七月七日,各捉蜘蛛於小盒中,至曉開;視蛛網稀密以為得巧之侯。
是也,這蛛網密結也成了女子談婚論嫁的資本。
老嫗從陰暗的房內拿出一個木盒。
臨江打開木盒,看著裡面的蜘蛛已然結了一層薄薄的網,便關上木盒,扶手做禮,翩然離去。
從老嫗的院子裡出來後,臨江便看著楚諱正與一個身著金絲祥雲羅衣的富商相談甚歡。
她掂著手裡的盒子,正打算開口。
楚諱從餘光看到臨江,朝她點點頭,微微偏頭,示意臨江先行回府。
臨江頷首,從一旁的小道離開。
一切都發生的悄無聲息。
夜晚的微風也很溫柔,絲絲縷縷的吹來,臨江帶著狐狸樣式的面具走在橋邊,微風揚起她的衣袂,耳畔的鈴鐺也隨著清風搖曳,一步一響。
不知不覺間,邊走到了那座香橋旁,那座線香做香橋泛著淡淡的檀香,在幽暗的夜裡更顯的深遠。
五彩的絲帶也隨著風飄蕩,人都說五彩的絲帶是郎君與女郎的美好祝願,也是有情人的情絲,他們隨著風而行,卻飄無去處。
臨江從腰間的香囊裡取出自己編織的五彩線,對著月光,她細細的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絲線。
婦人們都說,這就是她們的命。
她們就像是這絲線,若是沒有嫁娶,便漂泊無依,唯有早早將自己託付才能化作線結,有了去處。
可將自己的命託付給別人,真的能有定處嗎?
這些絲線糾結在一起,便再也回不了原樣,唯有任人揉搓碾壓才能化線成結,即便受盡苦楚,也是命嗎?

臨江看著絲線,也像透著線看著自己。
她低頭將絲線繫上欄杆。
就像大多數女子,這是所有人逃不了命。
可不知怎麼回事,臨江怎麼也系不上,繫了好幾次,臨江也卸了氣,手一鬆那絲線竟隨風而去。
她有些怔愣,胸脯上下呼出一口濁氣,竟是被氣笑了。
臨江剛想去追,只見的那絲線搖搖晃晃的,墜入了男子的手裡。
那郎君身著絳紫色的外袍,肩旁墜著流蘇,深藍色的外襯掩在裡面,若隱若現,如水的絲綢泛著流光,好似著了一身星辰,月白色的腰封勾勒出精瘦的腰身,端的是大家風範。
好一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
臨江看著男子,心裡面不由得想著是哪家豪族的兒郎。
“你的絲線。”
男子開口,聲音猶如珠玉入盤,聲聲清潤。
“多謝郎君。”
臨江將手放在腹間,微微屈膝。
從男子手裡接過絲線後,臨江便再次走到欄杆處,準備將它繫上。
這一次,臨江只是微微繫了一個結便輕鬆繫上了,順利的讓她不敢置信。
系完之後,她將雙手相對,閉上雙眼,口中唸唸有詞。
月光灑落,清暉入懷,她站在光暈處,好似月宮的姮娥,彷彿下一秒就要乘風而去。
男子看著臨江,也有模有樣的雙手合十,只不過他並無所求,只是圖個新鮮。
臨江祈願後,睜開眼便看見男子目光澄然的望著前方,蔚藍的眼眸像是盛下了天地,淡然而又清冷。
似乎是察覺到了臨江的目光,男子回神,正好與臨江的視線相對。
兩人相視,彷彿一切時光都已悄然停滯,沒有風聲,沒有燈火,唯有彼此。
最後還是臨江率先低下眼眸,臉上有著羞惱,“竟是瞧了人家郎君這麼久,臨江啊臨江,你這讓小郎君怎麼瞧你。”臨江想著,越想越後悔,手也在不停攪動。
男子也像是明白了什麼,連忙轉過頭,望著遠處的燈火,不敢正眼看她,耳郭竟也紅了大片。
一時之間,兩人都有些尷尬。
“在下司嵐,方才無心之舉,還望姑娘見諒。”
司嵐行禮,一向淡然的臉色也染上了羞赫。
“郎君不必如此,”臨江連忙回應,“妾身楚氏臨江,這廂有禮。”
看著司嵐,臨江不由得慶幸臉上還戴著面具,不然臉上羞紅一片,還不知怎麼解釋呢。
“郎君也是來此祈願的嗎?我瞧著郎君玉樹蘭芝,想來不缺女郎青睞罷。”
“在下瞧著這香橋奇特,故來此賞看。”
臨江垂眸,挽手將鬢邊的髮絲別入耳後,“想來郎君不是本地人吧。這是本鎮乞巧的習俗,將線香捻做鵲橋,乞巧那日以香火點燃,祭祀雙星,祝願天下有情人以愛意做橋,再難分離。”
“緣何要乞求,若真的有心,何須同神明乞請。”
司嵐看著臨江,凜冽的目光好像要將她看清。
“郎君是男子,讀的是聖賢之書,於是所見皆天地道義,難信鬼神,可女子不同,四處皆桎梏,嫁娶萬般不由己,所見天地不過方寸,身似浮萍。”
想著,臨江捏緊了手裡的木盒,目光哀傷。“不由己,只得乞求上蒼憐憫,不嫁薄倖郎,不做下堂婦。”她的身子微微發顫,深吸幾口氣才收斂了情緒。
“抱歉,是在下妄言。”司嵐微微皺眉,他也不曾料到,寥寥幾語竟能觸及臨江的傷心處 ,他想了想,又開口,“身有桎梏尚可以力破之,若心有桎梏,只得畫地為牢難以解脫。”
他看著臨江,看著那雙被霧色掩埋的眼眸褪下茫然,他又想了想,“我遊歷過四方,也曾見過一名女子,她只為自己而活,策馬四野,做了許多男兒都做不到的事,可稱巾幗。”
“當真?”臨江捏著木盒的手隨著司嵐的描述而加緊,四角的木刺將她的手指劃破,她不再注意這份疼痛,她看著司嵐,想要得到堅定的回答。
“當真。”
“如此,真好……”她微微歪頭,眉眼下垂,突然,她輕笑一聲,“真好。”
臨江想著,她想著那樣的生活,只叫她聽了就心生羨慕。
她自小便守著院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陪伴她的,只有門前的那顆楓樹。
楚家曾經是名門望族,只如今到了她父親這一輩便家道中落,很小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臨江,家族就是她的一切,只要家族需要她,她就要奮不顧身。
對於他們而言,臨江是貨物,是交易的貨物,是換來富貴生活的貨物。
至於臨江的感受就只是一個附屬品。
她被禁錮在院子裡,學著女四書,學著三從四德,學著順從,學著做一個好妻子,好貨物。
她如何不知道這盒中喜蛛的含義,那是她的籌碼,加重她價值的籌碼。
這是她的命……臨江在無數的夜裡只能告訴自己。
兩行清淚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同泥土和在一起。
“多謝郎君。”
臨江拭去頰邊的淚痕,屈膝行禮。
“天色已晚,妾身先行告辭,郎君在此慢賞。”
她後退幾步,與司嵐拉開了距離。
她挺直了腰板,一步一步向暗處的小巷走去。
司嵐看著臨江離去的背影,微微皺眉,心裡也藏了愁緒,他轉身打算離去。
突然腳底像是踩到什麼,他低頭,一個香囊正在他腳下。
他後退,拍去香囊上的塵土。
小巧的香囊躺在他的手上,香囊上繡著楓葉,片片紅楓耀眼而又灼人,下角繡著臨江的名字。
司嵐皺眉,連忙追著臨江離去的方向。
香囊是女子貼身之物,這香囊又繡著臨江的名字,若是丟落讓旁人看見,又不知該被編排些什麼了。
所幸臨江走的也不快,沒過一會兒司嵐便隨著氣息找到了臨江。
“姑娘,你的香囊。”
臨江眼瞳微微睜大,顯然也想到了後果,不由得心有餘悸,她眉頭微蹙,嘆了一口氣,從司嵐手裡接過了香囊,“多謝郎君。”她抬頭,微微一笑。
“那麼,在下告辭。”司嵐看著臨江接過香囊,自覺任務完成。
他轉身,銀色的月輝鋪落在他的衣袍上,宛若謫仙人。
臨江望著他的背影,撰著香囊的手指微微泛白,良久,她像是下定了決心。
“郎君明日,會來嗎?”她低下頭,不敢再看司嵐,貝齒相叩,等待著司嵐的回應。
他停了步伐,半晌沒有說話,臨江心中越來越忐忑,卻也不願再說什麼了。
“會來。”
臨江以手作拳,遮掩唇齒邊的一抹笑意,“好。”她悄聲回答。
而後轉身離去。
司嵐在拐角的巷子裡站了很久,他看著臨江的背影消失在視角之內,看著月上中天,他的背影越發清冷。
……
乞巧是女子的大日子。
臨江起了一個大早,她坐在梳妝檯面前,為自己敷粉描眉,淡色的妝粉撲在細嫩的臉上,更顯得細膩皙白,提筆緩緩勾勒唇形,輕攏慢捻,將豔色氤氳在雙唇,猶如顏料揮灑如畫,清水一點便暈染開來。
她今日特意選了梅花花鈿,配上眉尾旁畫上的斜紅,更顯得動人。
侍女將她如瀑的長髮挽起,雲鬢如霧,珠釵髮髻相得益彰,耳旁的簪花也不曾喧賓奪主,只襯的臨江越發明豔。
暗香浮動,淡淡的清香在屋裡蔓延,披上被香料燻浸的外袍,臨江抬步,走出來房門。
行至祠堂,一旁的家丁推開房門,楚諱跪在最上位,他穿著深藍色的大衫,布料微微發陳,還是前些年的料子,但多層衣料交疊,遠遠望去顯得飄逸雅緻。
“跪下。”
楚諱不曾抬眼只是說話。
臨江頷首,她徑直跪下,像著往常一樣,向著楚家的祖先靈牌一一起誓。
那些圍繞著女四書和家族的誓言將她禁錮。
楚諱聽著自己乖巧的女兒的誓言,心裡十分滿意,他舉起竹立香,向先祖們叩拜。
上完香後,他站了起來,拿起祭祀臺旁臨江昨日拿回來的盒子。
他打開盒子,經過老嫗精心餵養的喜蛛果然不負所望,結出的網又密又精巧,好看極了,層層疊疊的蛛絲將盒子的空間聯合起來,相互疊加,盒子裡面全是白茫茫一片。
“好,好!”楚諱閉上盒子,越想越開心,他轉身,神色凜冽,“為父叫你做的繡品呢。”
臨江捏緊了雙拳,忍住了從喉中發出的哽咽,“已被侍女掛至廳堂。”
楚諱聽著臨江的泣音,眉頭緊鎖,“臨江,你要認清你的身份,別擺出這幅不情不願的樣子,你這一生是為了楚氏的振興而活,為家族付出是你的榮耀。”
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楚諱神色不耐,臨江才出了聲音,“是。”她突然卸了力,像是一根脊樑骨被人活生生抽出。
楚諱點頭,轉身離去,一旁的小廝早已在旁邊等候多時,他俯身聽著楚諱的交代。
等到楚諱踏出房門,祠堂的門再一次被關上,從門縫裡射出的陽光再一次被吞沒。
臨江跪了很久,這是臨江一個人的規矩。
等到臨江能起來後,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她起身,膝蓋的痠軟只叫她腳步蹣跚,她連忙調整自己的儀態,神色慌張,她的目光落在空無一人的地方,鬆了一口氣,眉宇間是對自己的嘲笑。
離開房門,溫暖的陽光驅散了祠堂的陰冷,她呼吸著,感覺自己像只飛鳥,徜徉在天空之上,可她睜眼,她依舊在此停留。
晚上的桃源鎮,徹底熱鬧了起來,街市上的藝人打著鐵樹銀花,星火被點燃,稀碎的火光在空中閃爍,好似一朵朵火焰綻放。
楚諱找到了買家。
對方是桃源鎮的富賈,家有萬貫,楚家缺錢財,何家缺身份,兩家各取所需。
臨江要嫁的人是何家唯一的兒子,一個病秧子。此番嫁過去,何家貪圖的不僅是身份,更想要的是一個合他們兒子命數的沖喜新娘。
臨江沒有說話,站在一旁,聽著所有人對她的安排。
她心裡彷彿有隻飛鳥,它在哀啼,它再也打不破心牢。
宴會還未散場,臨江便被安排同那位郎君一同去賞乞巧燈火。
那何家郎君身子虛弱,幾乎是幾步一咳。
臨江與那何家郎君並肩而行,卻不曾想那郎君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慢慢靠近臨江,一手抓住臨江,細細摩挲。
她正打算怒斥,卻見扶著何家郎君的小廝虎視眈眈的望著自己,一旁跟著的楚家侍女也走到她的身旁。
“女郎,老爺是如何跟您說的,就不用奴婢再言了吧”
臨江再也沒有動靜,忍受著那男人的摩挲,黏膩的汗水貼著她的肌膚,那種惡意如同跗骨之蛆。
忽來的一陣風,加重了何家郎君的咳疾,一旁的小廝連忙扶過自家的少爺,但那郎君依舊是咳嗽不止,小廝一瞧,連忙吩咐粗使僕奴帶著那郎君回馬車。
正準備上馬車,他回頭,對著臨江說道,“今日女郎的表現,我會如實稟報老爺。”
臨江望著何家車馬遠去,她從腰間解開錢囊,“這錢給你,莫要再跟著我,此事不會有他人知道。”
那侍女接過錢袋,掂量著重量,感覺到裡面分量不輕,她神色輕鬆,像是擺脫一個**煩,“還請女郎莫要忘了回府時間。”
臨江點頭,轉身離去。
她邊走邊拿出手帕用力擦拭被那何家郎君觸碰的手,柔軟的絲帕也變成了利器,隨著臨江的用力的摩擦,她的手紅成一片,有些摩擦的狠的地方甚至被磨出了一層皮。
半晌,她突然沒了力氣,手上的絲帕也緩緩落下,她突然覺得喉中有異物要湧出喉口,她連忙捂住唇,朝著偏僻的地方快步走去。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彎下腰,在小巷裡乾嘔。
此時此刻,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只有在空無一人的時刻她才敢放下心防。
臨江哭了好一會兒,喉中只剩下了嗚咽,突然視線中出現了一方絲帕。
她連忙拭去眼角的淚水,微微整理了一下面容,直起身來。
臨江一愣,望著和自己平視的司嵐。
臨江突然有些慌亂,卻也不捨得移開眼,她看著那雙猶如晴空的蔚藍,一眼便望進了心底。
“抱歉,讓郎君見到了這般不堪的妾身。”臨江吸了吸泛紅的鼻子,低著頭,向後退了一步。
“為何,在此哭泣。”
臨江心中委屈,可在此時她卻再不願多言,他們二人本是萍水相逢,又何必讓這些腌臢事汙了人耳朵。
“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嗎?”司嵐知她不願多言,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郎君……”臨江啟唇,卻又將剩下的字句咀嚼,她斟酌著語句,但在開口時又抵不住衝動,“可以陪我走一走嗎?”
就讓我,衝動一次,一次就好。
臨江在心裡乞求上天。
她等了很久,司嵐一直沒有開口,她欣喜的神色逐漸消失,她收斂著自己的失落,正打算解釋。
“好。”
她有些呆愣,隨即裡面笑了起來。笑靨如花。
他們走在洶湧的人群裡,路旁的燈火映照兩人的模樣,司嵐抬手,讓她在人潮裡安然前行 ,替她阻擋人群的擁擠。
人們接踵而行,避免走散,他們靠的很近,感受著後背的溫暖,鼻腔裡也全是對方的氣息,她紅了雙頰,眼色瀲灩。
司嵐從未離旁人這麼近過,活在水潭裡他,向來不喜炎熱,可胸前的溫暖卻不曾讓他有半分排斥之心,他靠近人群,感受著熾熱,心裡面是從未有過的情感。
好不容易走過擁擠的橋頭,他們走到一旁的小鋪,臨江微微側身,看見司嵐鬢邊凌亂的髮絲。
她靠近司嵐,手不由自主的替他整理,從凌亂的鬢角到衣領,像是他的妻子。
司嵐紅了耳郭,不敢亂動,身體僵硬。
看著司嵐通紅的耳郭,臨江這次反應過來,慌亂的收回手,不知該往哪放。
“郎君,不如為夫人買上一盞花燈。”
一旁的小販看著二人彆扭的模樣,便戲謔的調侃。
“不不不,我們二人不是夫妻。”
“那也沒事,我們這兒的花燈對有情人更靈驗。你瞧瞧,這做工,這蓮花栩栩如生,不正如您二人嗎?”
臨江看著花燈的圖案,更是羞紅了臉,那上面赫然畫著並蒂蓮。
就連司嵐也不由得移開了目光。
但不過一會兒,兩人同時掏了銀子。
小販一瞧,樂開了花,收了銀錢便將花燈交給了臨江,“小的祝您二位,有情人終成眷屬,鵲橋相會!”
小販彎腰,從行箱裡拿出兩盞精巧的荷花燈。
“這個啊,就當小的一片心意,小的好久沒見像您二位般配的人了。”
“我們不需……”
“好。”
臨江開口,直接接過了荷花燈,她也知道這樣不合規矩,可她就想錯一回,因為知曉她與司嵐不可能,也只曉司嵐並不喜歡她,所以她想沉溺一會兒,沉溺在這個小販的言語裡,只消一次,讓她全了念想。
他們從小販的攤子裡離開,臨江裝作不好意思的看著司嵐,她眉間含笑,朱唇輕啟,“抱歉郎君,妾身很喜歡這個荷花燈,只得拿郎君當一回妾身的藉口。”
司嵐還在想自己之前的異常表現,也沒有注意到臨江異樣的神色。
他們又走到了線橋那。
線橋上的綵線仍舊飛揚,五色的綵線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暗影流動,淡淡的銀輝在昏暗的夜裡更加耀眼。
“吉時已到!”
一時間,線橋開始燃起,香菸陣陣,它們緩緩飄向天際,好似在為有情人做線來牽。

司嵐偏頭看向臨江。
臨江提著並蒂蓮燈,她站在火光裡,淡淡的暖色打在臉上,顯得她是那麼的嫻靜,她勾唇微微一笑,透漏出一絲溫柔,簪花也染上金輝,只叫人看了便心生喜悅。正巧,她偏過頭來,彼此的身影映入對方眼眸。
“司嵐?”
鬼使神差的,臨江第一次喚出了司嵐的名字,唇齒間的相碰,讓眼前人的名字也變得繾綣。
“嗯。”他應了一聲,兩人視線交錯。
兩人都沒有說話,他們沉默著繼續向前走,望著街市旁的燈火,兩人都有些出神。
採蓮女坐在船頭,唱著小調,悠揚婉轉的曲子也調撥著郎君女郎的心絃,船尾的船伕也不甘示弱,合著採蓮女的調接歌,一時之間人心浮動。
他們走到臨近溪河的水臺上,臨江將花燈放在臺階上,對岸的燈火連綿,此處微光一盞。
臨江屈膝,捧著那盞小小的蓮花燈,她將蓮花燈輕輕一推,便將它送入碧波中。
那盞蓮花燈適應著湍急的溪河,同水流旋轉,不料那水渦越轉越快,小小的蓮花燈在中央也難以維繼。
臨江神色越發黯淡。
司嵐想了想,手作法決,竟是讓那荷花燈穩穩的停下。
他收回手,小小的荷花燈繼續漂向遠方。
臨江笑了,看著那盞燈匯入其他的燈火裡,她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司嵐。
這一次,她看的比往常都仔細,她不再拘泥於禮數,而是讓自己看著司嵐,看著他,記住他,記在心裡。
“多謝郎君。”
司嵐應了一聲,心中有些許失落。
“今日一別,你我怕是再難相見,祝願郎君此別鵬程萬里,逐浪而行。”
她頷首,不敢再讓他看見她已經溼潤了的眼眶。
司嵐頓了很久,他不知道為什麼就再難相見,他想開口,良久又合上了唇。
聽不見他的回應,臨江顯然有些難過,可她早已沒有了機會,她抬頭,嘴角噙著笑意,眼角含著淚水,她不敢再看司嵐。
她提著裙襬遠離了水邊,將石階上的花燈提起,只留下還存著她手心溫度的第二盞花燈。
這是她的一點私心,是一個女子對男子最大的勇氣。
高大的府門再次合上。
……
司嵐在水邊站了很久,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站在這兒,可他覺得,或許站在這兒,就會有人要回來。
他捧著那盞被落下的蓮花燈,頭一次體會到痛感。
湖中的水族許是在獻著殷勤,他們將那盞被送出的蓮花燈送了回來,小小的一盞飄在水面,另一盞落在他的懷裡。
他撈起那盞孤零零的蓮花燈,將它放在懷中,溼漉漉的蓮花燈將他的衣袍浸溼,但是司嵐的心再告訴他,他很高興。
兩盞蓮花燈靠在一起,他們本就是一對。
突然一道靈氣從背後襲來,司嵐轉身一躲 連忙將懷中的花燈放置水面,送回洞府。
“我說這怎麼有妖氣,沒想到竟是個蛟龍后羿,正好我侄孫缺了味藥引,那就拿你的心臟做引子吧!”
司嵐看著來者不善的道士,他如今正處於化龍的階段,靈氣正處於交替的階段,斷然不能妄動真氣,無法,他捏住法決,準備脫身。
“哪裡逃!”
那道士見著司嵐捏法決,裡面拿著符篆以血做引,向司嵐進攻,血紅色的靈力帶著血味,直直向司嵐胸膛打去。
司嵐見狀,以水作盾擋住符篆的靈力,隨著靈氣的消耗,司嵐體內的氣息開始紊亂,神府中兩種靈力再難維持平衡。
司嵐勉強壓住喉間血氣,他從水中凝結出一把水劍,趁那老道士不注意,狠狠刺去。
老道士躲閃不及,直直被那水劍劃破右眼,他連忙捂住眼睛,就趁著那道士心神分散之時 ,司嵐連忙朝著人群瞬移。
此時若入洞府,只怕老道跟著,恐怕也難逃一死,若是混入人群,氣息雜亂,那老道便不易分清,更何況,他經過此次一激,靈氣轉換的速度加快,不消時日便不再擔憂靈氣雜亂入心,氣亂而殞。
司嵐想著,更堅定了想法。
不料神府中的靈力交錯,難以相互制衡,竟是直接衝撞靈臺,等到司嵐瞬移至人群后,便不由得化作了原型。
來不及多想,司嵐化作一道流光,跌落在窗欞。
“誰!”
臨江手裡握著剪刀,小心翼翼的朝著窗欞走去。
餘光里正瞧著窗欞上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臨江閉上眼,狠狠的朝那刺去。
“嘶。”
臨江不由得睜眼,只見一條通體雪白的蛇躺在窗欞,銳利的牙齒旁染著血跡。
不知為何,臨江看著那條白蛇,只覺得心裡一抽,握著剪刀的手立馬朝旁邊刺去。
“咔。”那剪刀插入窗框,飛揚的木屑濺到司嵐的身旁。
司嵐虛弱的爬在窗欞,看著飛來的木刺,眼中有些許震驚。不過很快他便暈了過去。
看著爬在窗欞的白蛇,臨江有些畏懼,她壯著膽子,輕輕的戳一戳白蛇的身體,隨後驚呼一聲連忙縮回。
臨江觀察半天也沒發現白蛇有什麼動靜,心裡面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忍著恐懼感,她細細的檢查白蛇的鱗片。
但任憑白臨江怎麼看,白蛇的身上都沒有什麼傷,甚至因為白蛇如玉般的鱗片她還不捨的摸了好幾次。
臨江拿起梳妝檯上的繡帕,將白蛇包裹,隨後拿出以前用過的梳妝盒,將白蛇放了進去。
她拿起打溼的帕子,替白蛇拭盡身上的泥土,拂過頭頂上,臨江明顯感到了頭頂的稜角,她戳了戳白蛇頂上是兩個小包,不由得樂了起來。
“你是哪撞來的兩個包啊。”臨江繼續戳著兩個小包,“還挺對稱。”
臨江看著窗邊的月亮,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不知道司嵐怎麼樣了。”
想到司嵐,她又搖了搖頭,笑自己還在痴心妄想。
過了一會兒她吹了燈,抱著梳妝盒走向了邊,她將梳妝盒藏在了裡邊,和衣而眠。
等司嵐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木盒裡,他用雙角撞開梳妝盒,一出來就看見了臨江恬靜的睡顏。
他蛟身一僵連忙縮回盒子,縮回盒子之後又發現還有盒子沒關,連忙用蛟尾將盒子帶上,蜷縮在角落。
全當自己沒醒過。
五更天的鑼鼓一敲響,臨江便起了身,她不放心的打開梳妝盒,瞧著白蛇還蜷縮在一角,心裡面還有一點擔憂。
但來不及她查看,門外的侍女就已推門而入,她連忙將梳妝盒藏在錦被裡,由著侍女梳洗。
先去祠堂跪上半時辰,臨江便被帶到了楚諱的面前。
“臨江。”楚諱高坐廳堂,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的女兒。
“阿父。”臨江一如既往的跪坐一旁。
“半年後是你出嫁之日,阿父不希望在聽見你與他人有所糾葛,”楚諱用手敲打著扶椅,“這次便不罰了,倘若有下一次,可別怪為父心狠。”
“是。”臨江捏緊了衣角。
“這半年,你便老老實實的在繡閣趕製嫁衣,莫要惹出事端。”楚諱盯著臨江,“你要知道,如果不是阿父護著你,家族護著你,你什麼都不是。”
他說著,將茶杯狠狠砸在臨江的身旁,銳利的瓷片劃破細嫩的手,臨江忍著痛,對著楚諱跪拜。
“是。”
楚諱擦了擦手,“退下吧。”
臨江不再多言,起身離開廳堂。
楚家在舊日家道中落時,繡閣便已荒廢,臨江深知自己的父親不願再修繕這個繡閣,在從府庫處取得布料後,她便回了閨房。
臨江抱著布料踏進房門,隨即便遣退了所有是女。
她將布料平鋪在桌上。
纖長的十指拂過光滑的綢緞,這是她的嫁衣,也是她的囚籠。
她的身子不由得軟了下去,她像是剛從一場逃亡中甦醒,帶著沉重的呼吸,一點一點的摸了下去。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繡嫁衣,那時,她喜歡看才子佳人的話本,也總覺得會有一個如玉的公子來娶她,她懷著最大的喜悅繡著嫁衣。
但,當她知道自己的命運時,她撕毀了自己親手做的嫁衣,她將繡好鳳凰撕毀,看著那隻自由的鳥兒破開了這虛假的嫁衣,飛上了天空。
可她知道,那只是她的臆想,那隻鳥兒沒有飛走,她被撕成了碎片,再也無法飛翔。
楚諱知道後,將她關進了祠堂。
他命令僕人將所有的蠟燭吹滅,讓她一個人跪在祠堂,偌大的祠堂只有黑暗,沒有聲音,沒有溫暖,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黑暗加劇了她的恐懼,高堂上的靈牌發出尖叫,他們都在罵著跪在地下的臨江,臨江在裡面待了很久。
每天只能吃一頓飯,那是由她阿父送來的,一持續便是一個月。
她告訴自己,阿父是最好的人,沒有阿父,她就會餓死,她要感恩阿父,為阿父獻出一切。
楚諱也一直告訴臨江,唯有他值得信賴,臨江只需要服從。
是的,服從就不會再被關起來,阿父會一直陪在她身邊,不會再被關起來了。
自此以後,臨江再也沒碰過針線,也再也沒有違抗過楚諱的命令。
臨江回想著過往,氣息越發紊亂,突然她趴在了桌上,大汗淋漓不停的喘著粗氣。
“阿父,臨江……聽話,臨江……聽話。”
臨江的雙眼沒有焦距,她看著虛空,正如同小時候,她跪著乞求楚諱憐憫。
過往的黑暗環繞著她,臨江的耳畔又響起高堂上靈牌的辱罵,她死死的抓住自己的手,剛癒合的傷疤再次破開,流出鮮紅的血液。
突然她像是感覺到一絲涼意,那抹清涼熄滅舊日夢魘的火,她直覺靈臺一陣清明,她低頭,只見那條白蛇攀附在手上,替她舔舐傷口。
它嘶嘶的發出聲音,好像是在安慰她。
臨江看向自己破裂的傷口,蹭了蹭白蛇的頭顱。
“謝謝你。”
司嵐一愣,也顧不上什麼,連忙從桌面爬下去,連忙向盒子裡面鑽去,這次他長了教訓一來就把盒子關上,連忙把頭埋在鱗片裡面,試圖消除熱意。
“噗。”臨江輕笑一聲,起身前去處理傷口。
抹上了膏藥,臨江再一次坐在了桌前,她撫摸著布料,像是在追尋自己的過往,她描摹著圖案,試圖給自己一個多年來的答案。
許是擔心她的情況,司嵐爬在臨江的肩上,臨江也不害怕,就讓白蛇看著她繡這件嫁衣。
“她是要成親了嗎?”
司嵐不由得在心裡默想,他看著臨江認真的模樣,心裡面泛過一陣苦澀。
細密的針腳可以看出她的心意,司嵐不由得想到了來過河畔的那名女子。
“我這是何苦,會錯意,表錯情,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司嵐一愣,不願再繼續想下去,他轉過頭看著臨江,他想,等到靈氣平衡一天,他就不再來打擾她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看著她好好的出嫁,別讓那人欺負她。
臨江越是繡著嫁衣,越是想著司嵐。
她不由自主的開始嘲笑自己,她還真是一如既往,那件嫁衣迴歸了黃土,這件嫁衣給了不能託付的人,到頭來,她才是那個一無所得的人。
她一直繡到了二更天,肩上的白蛇怕她勞累,早已爬在桌前蜷成一團,她伸了伸腰,情不自禁的戳了戳白蛇。
略帶涼意的鱗片依舊光滑,好像是泛著流光,好看極了。
“我要更衣了,所以你可以迴避一下嗎?”臨江說著,其實她也不確定小蛇能不能聽懂。
司嵐一聽,立馬滑行至床前,將梳妝盒蓋攏。
“噗。”
聽著臨江的輕笑,司嵐正想打開梳妝盒稍微證明一下自己,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蜷成了一團。
臨江看著閉攏的梳妝盒,像是鬆了一口氣。
她並沒有像她說的那樣先去更衣,而是先來到了案桌前。
楚家雖然沒落,但楚諱在培育臨江一方面上,從未苛待過她,世族貴女學的她也都會,其中最擅長的,還是丹青。
她提筆勾勒,回想起看著司嵐的最後一眼,墨筆輕描,勾勒出一個雛形,她不敢描繪他的眉眼,只怕一畫了,她就更不捨了。
她放下畫筆,用指尖觸碰,彷彿能隔著那張紙觸碰到最真實的對方。
撫摸著他的眉眼,她再也不敢碰下去,只怕心生妄念卻又求而不得。
她連忙將畫卷放回,換完衣後,便匆匆忙忙返回床鋪。
時間匆匆忙忙過去了大半,嫁衣也快縫製完成。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大,白雪如同柳絮一般晃晃悠悠的落下,像是一群展翅高飛的玉蝴蝶,只叫所有人都沉迷於的風姿。
“小蛇,你說,冬天會有鳥兒能飛嗎?”臨江坐在廊前,她用手接住冰冷的雪花,但很快那些雪團就在她手中消融。
司嵐點了點頭,候鳥南飛,就是為了在冬天活下去,他們一直都在飛。
他點頭,希望臨江明白。
臨江看著白蛇擬人化的動作,不由得拿手輕輕戳了戳它的小包,“好,我就知道,小蛇見多識光。”
她笑著,卻並沒有放在心上。鳥兒哪能在冬天飛了,就像嫁衣上的鳳凰,它怎麼能飛呢。
司嵐的鱗片微微泛紅,蛟龍的龍角,是隻有伴侶才能觸碰的存在,但很快他冷靜了下來,他蹭了蹭臨江,眼裡面全然是不捨,他的靈氣已然制衡,只消再等一月便可從蛟化龍,他不能再陪她了。
她有著想嫁的人。
司嵐告訴自己。
她會是別人的妻子,別人的阿孃,卻唯獨不是他的新娘。
他會默默祝福的,他告訴自己。
聽到不遠處腳步聲,司嵐連忙回神,從臨江的斗篷處滑落,鑽進臨江的房門。
“女郎,老爺讓您過去一趟。”
“阿父可說了是什麼事?”
“還請女郎配合奴婢。”
臨江心裡一咯噔,她深吸一口氣,緩解自己的緊張,隨後起身,跟在侍女的身後。
隨著離祠堂越來越近,臨江的臉頰已然慘白一片。
一走到祠堂門口,只見裡邊傳來楚諱暴怒的聲音,“跪下!”
臨江一聽便知道——她在房裡的畫被發現了。
這些日子,隨著嫁衣的一步步完成,她心中便好似有一團火焰在燒,讓她如同烈火烹油,煎熬至極。
她繡的鳳凰如同幼時一樣耀眼,可她依舊活在泥濘。
她畫了很多畫,希望平復自己的心情,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不去想念,她做不到忘記。
如今被發現,她的心中反而像是落下一塊石頭,只叫她暢快無比。
“逆女,逆女,這就是你的收斂?”
楚諱帶著那些畫來到臨江身邊,看著臨江看似乖巧的模樣,他狠狠的踹向臨江。
臨江身子偏向一旁,腹部劇痛難忍,拿手撐著自己,直勾勾的盯著楚諱,如同幼年時第一次頂撞他,那雙眼睛像是突然有了火光。
楚諱見狀更是氣惱,他猛的將那些畫紙拍在臨江的臉上。
多頁的畫紙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
臨江看著摔落在地的畫,她不後悔。
盯著臨江的楚諱正想家法伺候,但想著若是將臨江打傷那何家定不肯罷休。
他轉念一想,強忍著怒氣,命令僕人準備用具。
小廝用滾燙的熱水澆在祠堂門前,臨江被按著跪了下去,雖然冰雪讓熱水的溫度微微下降,可地磚依舊滾燙。
皮肉像是受到灼烤,臨江沒有皺眉頭,她直挺挺的跪在祠堂門前。
每當冰雪覆蓋至膝蓋,小廝就會潑上熱水,一連潑了幾次。
臨江的眼睫也被冰雪遮掩,那一身斗篷已經無法再替她阻擋寒冷,冰冷的雪從頭頂落下,落入她的衣領,她只覺得寒冷入骨,冷到最後都快沒了知覺。
她暈了過去。
女僕為她換了乾淨的衣裳,她再一次被關到了祠堂。
無法視物的黑暗,甚至連聽到聲音都是奢侈,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疼痛。
她注視著高堂上的靈牌,耳邊是熟悉的謾罵,每個人都在罵她的無能,她蜷縮著身體試圖封閉自己。
黑夜到底有多漫長,臨江不知道,她感覺她一生都在黑暗中匍匐。
她的耳畔又響起楚諱說的話。
“臨江,你要服從我,服從,你才能更好的活著,阿父疼你,你要聽話臨江。”
“不要,不要!臨江是人,是人!”她哭著說完一句話。
好冷好冷。
臨江抱緊了自己。
“別怕,我來了,安心睡吧。”
耳畔是熟悉的聲音。
“司嵐。”
那是曾在她夢中千萬次響起的聲音,每一次響起,她都想給予回應,哪怕只是一個夢。
“我在,我一直都在。等你好好睡一覺,一切都好了。”
“司嵐,司嵐,帶我走,”她哭訴著自己的委屈,在朦朧的夢裡,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他胸膛的溫暖,人潮裡他讓她免受驚,現在,他依舊保護了她。
“好!”
司嵐抱著臨江冰冷的身軀,他從自己的頸部硬生生拔下一片逆鱗,劇烈的疼痛讓他的眼瞳豎了起來。
他顧不上疼痛,將鱗片放置在臨江的胸口,用靈力護住了臨江的心脈。
看著鱗片沒入臨江的胸口,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在等待許久都不見臨江回來的那一刻,司嵐就知道,臨江一定是出事了,他知道臨江的父親對臨江向來嚴苛,卻不曾想竟會如此狠毒。
所幸……來得及,還來得及。
司嵐心有餘悸的抱住臨江,聽著她逐漸穩定的心跳。
他起身,準備帶臨江離去。
忽然他看到一旁的畫紙,那一地的畫紙,皆是他的模樣。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他念著那些詞,笑著自己愚蠢。
笑自己有眼不識,竟讓臨江等了許久,笑自己情怯不敢問清,竟讓臨江受了如此委。
“臨江,我來遲了。”
“不來遲,只要你來了,什麼都好。”臨江在夢中囈語。
司嵐揮手,兩人化作一道流光向遠方走去。
他們曾在鬧市行走時聊過未來渴望的日子,司嵐一直記得。
她說,她想住在鳥語花香的地方,她要修一棟房子,那是她和心上人的地方,他們會在廊前看著四季輪轉,春華秋實,門前要有片湖泊,他們會種上菡萏,夏日裡採蓮飲酒,她還想修一個畫室。
她說會畫下彼此生活的每一個瞬間,等二人白了頭,就可以翻開這些畫卷,回憶著過往的酸甜。
臨江全了司嵐一個念想,現在,司嵐想給臨江一個家。
……
臨江睡了很久,半月後才醒來。
她的身體還很虛弱,她強撐起身子,望向四周,窗外還有鳥兒鳴叫。
不是還在冬天嗎?
臨江心中迷惑。
突然房門被打開,她看見了一個人。
臨江掐了掐自己,懷疑自己仍在夢中,不然那位她心心念唸的郎君怎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臨江……”
司嵐放下湯藥,連忙走向塌前,他想開口,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抱歉。”司嵐看著她,最終只能一遍又一遍重複自己的歉意。
臨江顫抖著手,摸向他蹙起的眉頭,“別皺眉,妾身許過願,郎君應該百歲無憂的。”
她看著眉間憂愁的司嵐,眼裡面盛滿了心疼,眼前的郎君不復初見時那般風光霽月,那雙澄澈的眼眸帶上了鬱色,唇色淺白,頸邊還帶著傷。
臨江依舊把這當成了夢,因為在她的心裡,她沒有跑出那座大宅門,那位初遇的郎君,也隨著那夜的燈火散去。
“抱歉,臨江還是沒有逃出來。如果那日我跟著你走,即便你不喜我,該有多好。”
司嵐握住臨江的手,讓她一寸一寸的感受著他的溫度,“逃出來了,你逃出來了,你是自由的鳥兒,臨江,你是自由的鳥兒。”
“自由?”臨江看著司嵐,神色有些不可置信,“郎君莫拿臨江開玩笑了。這只是夢,就連郎君你,也只是臨江的一場妄念。”
司嵐扶著臨江坐著,為她細細說道。
他說自己是蛟龍的血脈,如今是在化龍渡劫。
他說他就是那條小白蛇。
他說臨江是自己逃出來的,倘若不是她堅韌的意志力,就算他來了,臨江也再也出不了那宅院。
他說冬天是有鳥兒飛的,無論多寒冷,因為有些鳥兒本就生於風霜。
他說他心悅於她,這不是臨江的妄念,這是兩情相悅。
“真好……”臨江哭了出來,她撲在司嵐的懷裡,聽著彼此的心跳,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 ,那滴滴的淚浸溼了司嵐的衣袍。
她淚如決堤好似要將這半生的委屈都融在這淚水中。
又過了半月,臨江終於有了往日的模樣,她不再因為周圍的聲響受驚,也不再因為黑暗而畏縮,她有一雙巧手。
不必用喜蛛證明,因為她本身就是靈巧的代表,她所學的知識不再是籌碼,而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
“司嵐”臨江朝著水岸邊的司嵐跑去,她向他撲去。
司嵐轉身,抱住了她。
“別擔心我,你好好渡劫,我在這兒等你回家。”
臨江撫摸著他妖化的白鱗,她沒有再叮囑什麼,她相信他能安全回來,她只需要守好這個家,等他回來。
“我很快回來。”
司嵐擁抱著臨江,閉著眼,珍惜著現在相處的每分每秒。
二人溫存了好一會兒,司嵐才離去。
臨江在岸頭站了很久,她目望著遠方,看了很久。
接下來的幾日,她也時常往案頭那邊張望,有時只是站在那等待,有時會在岸頭浣紗,她在那一日日等著,她想他抬頭就能望見她。
這是司嵐離開的第五日。
臨江在江邊作畫。
“逆女!”
聽見熟悉的聲音,臨江的身體依舊會不由自主的發顫,可她依舊挺直了腰,她轉身,只見一大群圍了上來。
那何家的老爺身著縞素,就連她那愛面子的父親也換一生樸素的衣裳,那何家老爺站了一個道士,他手指掐算著,而後直直指向臨江。
“此女命數於侄孫互補,如今侄孫已去,此女也得跟著我那侄孫,這才能讓我侄孫在下面也過得好好的。”
聽著這話,臨江如何不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算盤,她慢慢向岸頭退後。
“你可還在等著那妖怪?他如今只怕還在渡劫,等讓你同我侄孫完婚,我再送他來見你。”
那老道手持符篆,語氣狂妄至極。
“冥婚?我告訴你們!不可能!”臨江看著這些人,雙眼血紅一片,她仔仔細細的看著每一個人,將他們記進腦海。
“我就算是死,也不做你那何家妻。”
她取下發間的珠釵,徑直刺入頸脈。
那老道顯然是防著臨江這一招,他的符篆隨著他的法決無火自燃,臨江的手停留在半空,陷入昏迷。
等臨江再次醒來,她便被禁錮在祭臺之上,熊熊的烈火幾乎點燃半邊天,她的身旁是已經開始腐化的何家郎君。
那老道繼續掐算著時辰,看見臨江睜開的眼眸,他便對她說,“能嫁給我這侄孫,是何等的福氣,你既然同那蛟妖相戀,就別怪我不講情面。”
“吉時已到!”
那老道喊著,瞬間臨江雙足和雙手被八尺紅綢捆綁,有小廝取出小刀,硬生生將臨江手足筋挑斷。
臨江被法術禁錮,神識清晰,那斷筋的疼痛讓她的額間充斥著冷汗,她無法喊出聲,那入骨的寸痛充斥著全身。
而後有一婦人提起滾燙的硃砂灌入她的口中,口中的皮肉被瞬間燙開又被滾進來的硃砂敷著。
那老道士雙手掐訣,竟直接將臨江雙眼弄瞎。
“硃砂斷言,叫她口不能訴冤,手足皆斷,叫她不能再尋鬼差,法術斷眼,叫她目不能視,再難尋仇,爾等皆不用畏懼!”
“吉樂奏!”
正月十八,宜嫁娶。
桃源鎮第一次在正月有了婚禮,是冥婚,何家和楚家的冥婚。
那大紅的花轎好似棺槨模樣,花轎走過的地方滴落著新娘的鮮血,吹響的嗩吶不似吉樂更像是送喪。
行至城外,桃源鎮的上那棵從不開花的桃樹,猛的綻放,紅色的桃花好像是鮮血欲滴,等到新娘的花轎行至桃樹下,朵朵桃花墜落。
而臨江那身嫁衣,也沾上了一朵桃花,那朵桃花掉在鳳凰的眼睛上,竟是直接融化,聚成鮮血似的紅點。
一瞬間,鳳鳴於天,天降大雪!
那送親之人,皆死於桃花樹下。
死狀悽慘。
尤其是那老道士,據說是活著的時候被剜掉片片血肉,死後野狗分食,死無全屍。
……
那是司嵐第一次沾了血孽,那時蛟龍一族的長輩見到他時都說他有仙緣,只要不沾上血孽,定能飛昇成仙成為應龍。
所有人都說他傻,為了凡界的女子,竟是放棄了飛昇的機會。
但司嵐不悔,那樣的人本就該碎屍萬段。
那日他渡劫結束,便受到了反噬,他一感應便見到了逆鱗記錄下臨江的隕去,他目眥欲裂,身後的白龍也化作惡相。
來不及穩固修為,司嵐立馬化作應龍飛至桃源鎮的桃花樹下。
他含著淚,將臨江從花轎中抱起,鮮血浸潤他的衣袍,司嵐一步步替她整理,他用著靈力牽引著臨江的筋脈。
老一輩的族人都說,人死之後會再經歷一次生前,於是司嵐將臨江刻入靈魂的責罰印入靈魂。
他替她整理雙眸,口唇,最後他替她整理了衣裳。
她說,她的兩件嫁衣都沒有好結果。
一件嫁衣被撕毀,另一件嫁衣斷了她的情,她說嫁衣上的鳳凰沒有翱翔於九天,這次第二件全了她的願,可她再也看不見了。
司嵐抱著臨江,他如今已是水族的君王,他引著綾落河的水衝破了楚家和何家,順著水源的記憶,他找到了那幫助紂為虐的人,他不斷的讓他們體會臨江生前的痛苦。
最後,他隨著水流找到了那老道士,他親手剜下他的皮肉,甚至私自扣押他的靈魂,讓他不斷重複著紅蓮業火的灼燒。
最後他抱著臨江,回到了他們的家。

“臨江……我們回家了。”
司嵐封閉了這片土地,再不開啟。
……
“你們聽說了嗎?地府有一鬼仙可好看了!”仙娥們摘著蟠桃,討論著近日日子發生的新鮮事。
“我也聽說了,好像是叫臨江仙,她脫胎於桃木還經過紅蓮業火的淬鍊呢!”一名仙娥探出頭來,向著周圍的姐妹招手,“聽說那位臨江仙前身還是人族呢!”
“天吶,人族成為鬼仙可難了,她怎麼做到的啊!”
“聽說,她立了宏願,願天下女子都能隨心而行,不再受一切束縛,萬般由己。”一名仙娥眼睛發亮,語氣裡全然是敬佩。
“這,這怎麼可能實現?”仙娥們開始議論紛紛,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可是關於天下的宏願啊!”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明日我們就可以見到這位臨江仙了!”
“可是明日宴請這麼多人,我們怎麼知道哪位是臨江仙。”
有個新上任的仙娥正好是由臨江仙引渡而來,她挺著腰,驕傲的向所有人介紹臨江仙,“臨江仙一定是人群最出挑的,實在不行你只需看哪位仙子帶著一塊泛著流光的逆鱗,你就會知道了!”
“聽說,明日司嵐龍君也會來呢!”
一時之間冷清的天宮裡,也開始熱鬧了起來。
不過此時身處討論的風暴中心的臨江卻早已踏進了封閉的秘境內。
她撫摸著胸前的逆鱗,緩緩向深處走去。
這一次是司嵐站在岸頭,岸邊的蓮花燈依舊在燃燒,渲染著如畫的秘境,他站在光亮處 提著他們那時買的蓮花燈,向她敞開胸懷。
“司嵐!”她撲進戀人的懷裡。
“臨江,歡迎回家。”
司嵐低頭,輕輕吻在她的額上。
……
“歡迎回家,臨江,我自由的鳥兒。”
那片逆鱗保護了臨江很久,在受紅蓮烈火灼燒時,是那片逆鱗化作水盾替她受刑,在往後事先宏願裡,她也因那些女子的遭遇而再次迷失,那片冰冷的逆鱗一直以來以他的方式帶著臨江回家。
如今臨江回家了,那片逆鱗,也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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