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临江仙那个司岚的身份太令人心动了
一开始其实是想写封建的门当户对问题,后来又觉着不好写一直封笔的,后面刷到越剧的红楼梦,贾宝玉同宝钗成亲,林黛玉化做魂魄看了全过程,那音乐太悲,就听着那段音乐想着这个剧情开始码文[音乐叫嫁] ,反正后面听着听着想到了囍,就写了冥婚。
祝大家看的愉快。
相传桃源镇正月十八,便会奏起吉乐,百鸟朝凤生生如泣,像是要将心头血藏入吉乐,只是让众人瞧瞧,这遍地红妆全是那断肠路。
又是一年正月十八,桃源镇上的桃花却开的异常,妖艳灼灼,好像也染上了容光。
幼龄小儿指着顶上的桃花,面容疑惑,“阿爹,真的有吉乐响起吗?”说着,小儿舔了一口糖葫芦,稚嫩的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天真。
她身旁的男人一听,双手合十,立马朝着那棵桃树跪下,“还请您见谅,小儿胡言,童言无忌。”
说着,男人一把扯过幼儿,糖葫芦掉落在地,幼儿也顺势跪在了地上,跟着她阿爹叩拜。
叩完大礼,男人立马拉着幼儿离开,深怕沾染了晦气。
…
这是临江第一次出门。
将至乞巧,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起乞巧物品,巷子里也汇集着四处而来的车马,那些是各处的商户,往日里门可罗雀的偏僻小巷也个个敲锣打鼓,大开门户。
襄淆巷的作坊也燃起了白烟,先是起火敬了灶神,随后便各自忙碌起来。
襄淆巷与嘉蕖巷仅隔着一条绫落河,越是临近乞巧,那襄淆巷的巧果香便从河上袭来,清香淡雅,直教人馋虫闹响。
不过嘉蕖巷也不闲着,心灵手巧的妇人带着女郎在家里制作裹头香,五彩线,这裹头香便是用纸包裹着的线香。
这线香可不是妇人家们留着的,这是祭祀双星神灵的供香,乞巧前几天,这些妇人就得将裹头香搭成长四五米,宽约半米的桥梁,再有家里的男人往桥梁两旁装上栏杆,而后由祈愿的郎君,女郎用五彩线扎成花,再将这些线花用来装饰栏杆。
临近乞巧的最后三天,车水马龙,摊贩都已找好了位置,杂技艺人也铺起了摊,只待这乞巧到来。
晚上的桃源镇依旧很热闹,已然有了乞巧盛会的模样,灯笼高挂,绫落河上也飘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彩纸落入溪河,由着水流托付给有缘人。
这是临江第一次跟着父亲出门。
“临江,不准乱走,跟着阿父。”
临江的父亲是位威严的男人,玄青色的衣袍直让人对他敬而远之。
但那衣袍却是前年流行的模子,就连他手上带着碧玉扳指也有道细细的裂缝。
“阿父,临江想去那边看看,那…。”
“放肆。”
还不待临江说完,楚讳便出言呵斥,他双手紧握成拳,显然是对女儿的忤逆极度不满。
“阿父是如何教你的。”
临江深吸一口气,重复着楚讳日复一日的话语“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既是如此,就莫言其他,妇人家的,少言少听,倘若你嫁作新妇,你这般样子,只叫我楚家门楣蒙尘,让人说少了家教。”
说着,楚讳将带着扳指的手放在腹间,摆弄在明眼的位置。
不一会儿,二人走到一位妇人门前。
轻叩柴门,门内老妪拄着拐杖出来,细细打量了一番临江。
“跟着来吧。”老妪的声音沙哑如朽木,听起来只叫人心生畏惧。
说完临江便被楚讳推搡着进了门。
老妪是十里八乡的养蛛人,平日里没什么生意,唯独乞巧,家家户户都得求着。
这乞巧有一不成文的习俗:七月七日,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侯。
是也,这蛛网密结也成了女子谈婚论嫁的资本。
老妪从阴暗的房内拿出一个木盒。
临江打开木盒,看着里面的蜘蛛已然结了一层薄薄的网,便关上木盒,扶手做礼,翩然离去。
从老妪的院子里出来后,临江便看着楚讳正与一个身着金丝祥云罗衣的富商相谈甚欢。
她掂着手里的盒子,正打算开口。
楚讳从余光看到临江,朝她点点头,微微偏头,示意临江先行回府。
临江颔首,从一旁的小道离开。
一切都发生的悄无声息。
夜晚的微风也很温柔,丝丝缕缕的吹来,临江带着狐狸样式的面具走在桥边,微风扬起她的衣袂,耳畔的铃铛也随着清风摇曳,一步一响。
不知不觉间,边走到了那座香桥旁,那座线香做香桥泛着淡淡的檀香,在幽暗的夜里更显的深远。
五彩的丝带也随着风飘荡,人都说五彩的丝带是郎君与女郎的美好祝愿,也是有情人的情丝,他们随着风而行,却飘无去处。
临江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自己编织的五彩线,对着月光,她细细的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丝线。
妇人们都说,这就是她们的命。
她们就像是这丝线,若是没有嫁娶,便漂泊无依,唯有早早将自己托付才能化作线结,有了去处。
可将自己的命托付给别人,真的能有定处吗?
这些丝线纠结在一起,便再也回不了原样,唯有任人揉搓碾压才能化线成结,即便受尽苦楚,也是命吗?
临江看着丝线,也像透着线看着自己。
她低头将丝线系上栏杆。
就像大多数女子,这是所有人逃不了命。
可不知怎么回事,临江怎么也系不上,系了好几次,临江也卸了气,手一松那丝线竟随风而去。
她有些怔愣,胸脯上下呼出一口浊气,竟是被气笑了。
临江刚想去追,只见的那丝线摇摇晃晃的,坠入了男子的手里。
那郎君身着绛紫色的外袍,肩旁坠着流苏,深蓝色的外衬掩在里面,若隐若现,如水的丝绸泛着流光,好似着了一身星辰,月白色的腰封勾勒出精瘦的腰身,端的是大家风范。
好一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
临江看着男子,心里面不由得想着是哪家豪族的儿郎。
“你的丝线。”
男子开口,声音犹如珠玉入盘,声声清润。
“多谢郎君。”
临江将手放在腹间,微微屈膝。
从男子手里接过丝线后,临江便再次走到栏杆处,准备将它系上。
这一次,临江只是微微系了一个结便轻松系上了,顺利的让她不敢置信。
系完之后,她将双手相对,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月光洒落,清晖入怀,她站在光晕处,好似月宫的姮娥,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男子看着临江,也有模有样的双手合十,只不过他并无所求,只是图个新鲜。
临江祈愿后,睁开眼便看见男子目光澄然的望着前方,蔚蓝的眼眸像是盛下了天地,淡然而又清冷。
似乎是察觉到了临江的目光,男子回神,正好与临江的视线相对。
两人相视,仿佛一切时光都已悄然停滞,没有风声,没有灯火,唯有彼此。
最后还是临江率先低下眼眸,脸上有着羞恼,“竟是瞧了人家郎君这么久,临江啊临江,你这让小郎君怎么瞧你。”临江想着,越想越后悔,手也在不停搅动。
男子也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忙转过头,望着远处的灯火,不敢正眼看她,耳郭竟也红了大片。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尴尬。
“在下司岚,方才无心之举,还望姑娘见谅。”
司岚行礼,一向淡然的脸色也染上了羞赫。
“郎君不必如此,”临江连忙回应,“妾身楚氏临江,这厢有礼。”
看着司岚,临江不由得庆幸脸上还戴着面具,不然脸上羞红一片,还不知怎么解释呢。
“郎君也是来此祈愿的吗?我瞧着郎君玉树兰芝,想来不缺女郎青睐罢。”
“在下瞧着这香桥奇特,故来此赏看。”
临江垂眸,挽手将鬓边的发丝别入耳后,“想来郎君不是本地人吧。这是本镇乞巧的习俗,将线香捻做鹊桥,乞巧那日以香火点燃,祭祀双星,祝愿天下有情人以爱意做桥,再难分离。”
“缘何要乞求,若真的有心,何须同神明乞请。”
司岚看着临江,凛冽的目光好像要将她看清。
“郎君是男子,读的是圣贤之书,于是所见皆天地道义,难信鬼神,可女子不同,四处皆桎梏,嫁娶万般不由己,所见天地不过方寸,身似浮萍。”
想着,临江捏紧了手里的木盒,目光哀伤。“不由己,只得乞求上苍怜悯,不嫁薄幸郎,不做下堂妇。”她的身子微微发颤,深吸几口气才收敛了情绪。
“抱歉,是在下妄言。”司岚微微皱眉,他也不曾料到,寥寥几语竟能触及临江的伤心处 ,他想了想,又开口,“身有桎梏尚可以力破之,若心有桎梏,只得画地为牢难以解脱。”
他看着临江,看着那双被雾色掩埋的眼眸褪下茫然,他又想了想,“我游历过四方,也曾见过一名女子,她只为自己而活,策马四野,做了许多男儿都做不到的事,可称巾帼。”
“当真?”临江捏着木盒的手随着司岚的描述而加紧,四角的木刺将她的手指划破,她不再注意这份疼痛,她看着司岚,想要得到坚定的回答。
“当真。”
“如此,真好……”她微微歪头,眉眼下垂,突然,她轻笑一声,“真好。”
临江想着,她想着那样的生活,只叫她听了就心生羡慕。
她自小便守着院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伴她的,只有门前的那颗枫树。
楚家曾经是名门望族,只如今到了她父亲这一辈便家道中落,很小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临江,家族就是她的一切,只要家族需要她,她就要奋不顾身。
对于他们而言,临江是货物,是交易的货物,是换来富贵生活的货物。
至于临江的感受就只是一个附属品。
她被禁锢在院子里,学着女四书,学着三从四德,学着顺从,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好货物。
她如何不知道这盒中喜蛛的含义,那是她的筹码,加重她价值的筹码。
这是她的命……临江在无数的夜里只能告诉自己。
两行清泪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同泥土和在一起。
“多谢郎君。”
临江拭去颊边的泪痕,屈膝行礼。
“天色已晚,妾身先行告辞,郎君在此慢赏。”
她后退几步,与司岚拉开了距离。
她挺直了腰板,一步一步向暗处的小巷走去。
司岚看着临江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心里也藏了愁绪,他转身打算离去。
突然脚底像是踩到什么,他低头,一个香囊正在他脚下。
他后退,拍去香囊上的尘土。
小巧的香囊躺在他的手上,香囊上绣着枫叶,片片红枫耀眼而又灼人,下角绣着临江的名字。
司岚皱眉,连忙追着临江离去的方向。
香囊是女子贴身之物,这香囊又绣着临江的名字,若是丢落让旁人看见,又不知该被编排些什么了。
所幸临江走的也不快,没过一会儿司岚便随着气息找到了临江。
“姑娘,你的香囊。”
临江眼瞳微微睁大,显然也想到了后果,不由得心有余悸,她眉头微蹙,叹了一口气,从司岚手里接过了香囊,“多谢郎君。”她抬头,微微一笑。
“那么,在下告辞。”司岚看着临江接过香囊,自觉任务完成。
他转身,银色的月辉铺落在他的衣袍上,宛若谪仙人。
临江望着他的背影,撰着香囊的手指微微泛白,良久,她像是下定了决心。
“郎君明日,会来吗?”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司岚,贝齿相叩,等待着司岚的回应。
他停了步伐,半晌没有说话,临江心中越来越忐忑,却也不愿再说什么了。
“会来。”
临江以手作拳,遮掩唇齿边的一抹笑意,“好。”她悄声回答。
而后转身离去。
司岚在拐角的巷子里站了很久,他看着临江的背影消失在视角之内,看着月上中天,他的背影越发清冷。
……
乞巧是女子的大日子。
临江起了一个大早,她坐在梳妆台面前,为自己敷粉描眉,淡色的妆粉扑在细嫩的脸上,更显得细腻皙白,提笔缓缓勾勒唇形,轻拢慢捻,将艳色氤氲在双唇,犹如颜料挥洒如画,清水一点便晕染开来。
她今日特意选了梅花花钿,配上眉尾旁画上的斜红,更显得动人。
侍女将她如瀑的长发挽起,云鬓如雾,珠钗发髻相得益彰,耳旁的簪花也不曾喧宾夺主,只衬的临江越发明艳。
暗香浮动,淡淡的清香在屋里蔓延,披上被香料熏浸的外袍,临江抬步,走出来房门。
行至祠堂,一旁的家丁推开房门,楚讳跪在最上位,他穿着深蓝色的大衫,布料微微发陈,还是前些年的料子,但多层衣料交叠,远远望去显得飘逸雅致。
“跪下。”
楚讳不曾抬眼只是说话。
临江颔首,她径直跪下,像着往常一样,向着楚家的祖先灵牌一一起誓。
那些围绕着女四书和家族的誓言将她禁锢。
楚讳听着自己乖巧的女儿的誓言,心里十分满意,他举起竹立香,向先祖们叩拜。
上完香后,他站了起来,拿起祭祀台旁临江昨日拿回来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经过老妪精心喂养的喜蛛果然不负所望,结出的网又密又精巧,好看极了,层层叠叠的蛛丝将盒子的空间联合起来,相互叠加,盒子里面全是白茫茫一片。
“好,好!”楚讳闭上盒子,越想越开心,他转身,神色凛冽,“为父叫你做的绣品呢。”
临江捏紧了双拳,忍住了从喉中发出的哽咽,“已被侍女挂至厅堂。”
楚讳听着临江的泣音,眉头紧锁,“临江,你要认清你的身份,别摆出这幅不情不愿的样子,你这一生是为了楚氏的振兴而活,为家族付出是你的荣耀。”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楚讳神色不耐,临江才出了声音,“是。”她突然卸了力,像是一根脊梁骨被人活生生抽出。
楚讳点头,转身离去,一旁的小厮早已在旁边等候多时,他俯身听着楚讳的交代。
等到楚讳踏出房门,祠堂的门再一次被关上,从门缝里射出的阳光再一次被吞没。
临江跪了很久,这是临江一个人的规矩。
等到临江能起来后,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她起身,膝盖的酸软只叫她脚步蹒跚,她连忙调整自己的仪态,神色慌张,她的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地方,松了一口气,眉宇间是对自己的嘲笑。
离开房门,温暖的阳光驱散了祠堂的阴冷,她呼吸着,感觉自己像只飞鸟,徜徉在天空之上,可她睁眼,她依旧在此停留。
晚上的桃源镇,彻底热闹了起来,街市上的艺人打着铁树银花,星火被点燃,稀碎的火光在空中闪烁,好似一朵朵火焰绽放。
楚讳找到了买家。
对方是桃源镇的富贾,家有万贯,楚家缺钱财,何家缺身份,两家各取所需。
临江要嫁的人是何家唯一的儿子,一个病秧子。此番嫁过去,何家贪图的不仅是身份,更想要的是一个合他们儿子命数的冲喜新娘。
临江没有说话,站在一旁,听着所有人对她的安排。
她心里仿佛有只飞鸟,它在哀啼,它再也打不破心牢。
宴会还未散场,临江便被安排同那位郎君一同去赏乞巧灯火。
那何家郎君身子虚弱,几乎是几步一咳。
临江与那何家郎君并肩而行,却不曾想那郎君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慢慢靠近临江,一手抓住临江,细细摩挲。
她正打算怒斥,却见扶着何家郎君的小厮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一旁跟着的楚家侍女也走到她的身旁。
“女郎,老爷是如何跟您说的,就不用奴婢再言了吧”
临江再也没有动静,忍受着那男人的摩挲,黏腻的汗水贴着她的肌肤,那种恶意如同跗骨之蛆。
忽来的一阵风,加重了何家郎君的咳疾,一旁的小厮连忙扶过自家的少爷,但那郎君依旧是咳嗽不止,小厮一瞧,连忙吩咐粗使仆奴带着那郎君回马车。
正准备上马车,他回头,对着临江说道,“今日女郎的表现,我会如实禀报老爷。”
临江望着何家车马远去,她从腰间解开钱囊,“这钱给你,莫要再跟着我,此事不会有他人知道。”
那侍女接过钱袋,掂量着重量,感觉到里面分量不轻,她神色轻松,像是摆脱一个**烦,“还请女郎莫要忘了回府时间。”
临江点头,转身离去。
她边走边拿出手帕用力擦拭被那何家郎君触碰的手,柔软的丝帕也变成了利器,随着临江的用力的摩擦,她的手红成一片,有些摩擦的狠的地方甚至被磨出了一层皮。
半晌,她突然没了力气,手上的丝帕也缓缓落下,她突然觉得喉中有异物要涌出喉口,她连忙捂住唇,朝着偏僻的地方快步走去。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在小巷里干呕。
此时此刻,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只有在空无一人的时刻她才敢放下心防。
临江哭了好一会儿,喉中只剩下了呜咽,突然视线中出现了一方丝帕。
她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微微整理了一下面容,直起身来。
临江一愣,望着和自己平视的司岚。
临江突然有些慌乱,却也不舍得移开眼,她看着那双犹如晴空的蔚蓝,一眼便望进了心底。
“抱歉,让郎君见到了这般不堪的妾身。”临江吸了吸泛红的鼻子,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
“为何,在此哭泣。”
临江心中委屈,可在此时她却再不愿多言,他们二人本是萍水相逢,又何必让这些腌臜事污了人耳朵。
“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司岚知她不愿多言,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郎君……”临江启唇,却又将剩下的字句咀嚼,她斟酌着语句,但在开口时又抵不住冲动,“可以陪我走一走吗?”
就让我,冲动一次,一次就好。
临江在心里乞求上天。
她等了很久,司岚一直没有开口,她欣喜的神色逐渐消失,她收敛着自己的失落,正打算解释。
“好。”
她有些呆愣,随即里面笑了起来。笑靥如花。
他们走在汹涌的人群里,路旁的灯火映照两人的模样,司岚抬手,让她在人潮里安然前行 ,替她阻挡人群的拥挤。
人们接踵而行,避免走散,他们靠的很近,感受着后背的温暖,鼻腔里也全是对方的气息,她红了双颊,眼色潋滟。
司岚从未离旁人这么近过,活在水潭里他,向来不喜炎热,可胸前的温暖却不曾让他有半分排斥之心,他靠近人群,感受着炽热,心里面是从未有过的情感。
好不容易走过拥挤的桥头,他们走到一旁的小铺,临江微微侧身,看见司岚鬓边凌乱的发丝。
她靠近司岚,手不由自主的替他整理,从凌乱的鬓角到衣领,像是他的妻子。
司岚红了耳郭,不敢乱动,身体僵硬。
看着司岚通红的耳郭,临江这次反应过来,慌乱的收回手,不知该往哪放。
“郎君,不如为夫人买上一盏花灯。”
一旁的小贩看着二人别扭的模样,便戏谑的调侃。
“不不不,我们二人不是夫妻。”
“那也没事,我们这儿的花灯对有情人更灵验。你瞧瞧,这做工,这莲花栩栩如生,不正如您二人吗?”
临江看着花灯的图案,更是羞红了脸,那上面赫然画着并蒂莲。
就连司岚也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但不过一会儿,两人同时掏了银子。
小贩一瞧,乐开了花,收了银钱便将花灯交给了临江,“小的祝您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鹊桥相会!”
小贩弯腰,从行箱里拿出两盏精巧的荷花灯。
“这个啊,就当小的一片心意,小的好久没见像您二位般配的人了。”
“我们不需……”
“好。”
临江开口,直接接过了荷花灯,她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她就想错一回,因为知晓她与司岚不可能,也只晓司岚并不喜欢她,所以她想沉溺一会儿,沉溺在这个小贩的言语里,只消一次,让她全了念想。
他们从小贩的摊子里离开,临江装作不好意思的看着司岚,她眉间含笑,朱唇轻启,“抱歉郎君,妾身很喜欢这个荷花灯,只得拿郎君当一回妾身的借口。”
司岚还在想自己之前的异常表现,也没有注意到临江异样的神色。
他们又走到了线桥那。
线桥上的彩线仍旧飞扬,五色的彩线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暗影流动,淡淡的银辉在昏暗的夜里更加耀眼。
“吉时已到!”
一时间,线桥开始燃起,香烟阵阵,它们缓缓飘向天际,好似在为有情人做线来牵。
司岚偏头看向临江。
临江提着并蒂莲灯,她站在火光里,淡淡的暖色打在脸上,显得她是那么的娴静,她勾唇微微一笑,透漏出一丝温柔,簪花也染上金辉,只叫人看了便心生喜悦。正巧,她偏过头来,彼此的身影映入对方眼眸。
“司岚?”
鬼使神差的,临江第一次唤出了司岚的名字,唇齿间的相碰,让眼前人的名字也变得缱绻。
“嗯。”他应了一声,两人视线交错。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沉默着继续向前走,望着街市旁的灯火,两人都有些出神。
采莲女坐在船头,唱着小调,悠扬婉转的曲子也调拨着郎君女郎的心弦,船尾的船夫也不甘示弱,合着采莲女的调接歌,一时之间人心浮动。
他们走到临近溪河的水台上,临江将花灯放在台阶上,对岸的灯火连绵,此处微光一盏。
临江屈膝,捧着那盏小小的莲花灯,她将莲花灯轻轻一推,便将它送入碧波中。
那盏莲花灯适应着湍急的溪河,同水流旋转,不料那水涡越转越快,小小的莲花灯在中央也难以维继。
临江神色越发黯淡。
司岚想了想,手作法决,竟是让那荷花灯稳稳的停下。
他收回手,小小的荷花灯继续漂向远方。
临江笑了,看着那盏灯汇入其他的灯火里,她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司岚。
这一次,她看的比往常都仔细,她不再拘泥于礼数,而是让自己看着司岚,看着他,记住他,记在心里。
“多谢郎君。”
司岚应了一声,心中有些许失落。
“今日一别,你我怕是再难相见,祝愿郎君此别鹏程万里,逐浪而行。”
她颔首,不敢再让他看见她已经湿润了的眼眶。
司岚顿了很久,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再难相见,他想开口,良久又合上了唇。
听不见他的回应,临江显然有些难过,可她早已没有了机会,她抬头,嘴角噙着笑意,眼角含着泪水,她不敢再看司岚。
她提着裙摆远离了水边,将石阶上的花灯提起,只留下还存着她手心温度的第二盏花灯。
这是她的一点私心,是一个女子对男子最大的勇气。
高大的府门再次合上。
……
司岚在水边站了很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这儿,可他觉得,或许站在这儿,就会有人要回来。
他捧着那盏被落下的莲花灯,头一次体会到痛感。
湖中的水族许是在献着殷勤,他们将那盏被送出的莲花灯送了回来,小小的一盏飘在水面,另一盏落在他的怀里。
他捞起那盏孤零零的莲花灯,将它放在怀中,湿漉漉的莲花灯将他的衣袍浸湿,但是司岚的心再告诉他,他很高兴。
两盏莲花灯靠在一起,他们本就是一对。
突然一道灵气从背后袭来,司岚转身一躲 连忙将怀中的花灯放置水面,送回洞府。
“我说这怎么有妖气,没想到竟是个蛟龙后羿,正好我侄孙缺了味药引,那就拿你的心脏做引子吧!”
司岚看着来者不善的道士,他如今正处于化龙的阶段,灵气正处于交替的阶段,断然不能妄动真气,无法,他捏住法决,准备脱身。
“哪里逃!”
那道士见着司岚捏法决,里面拿着符篆以血做引,向司岚进攻,血红色的灵力带着血味,直直向司岚胸膛打去。
司岚见状,以水作盾挡住符篆的灵力,随着灵气的消耗,司岚体内的气息开始紊乱,神府中两种灵力再难维持平衡。
司岚勉强压住喉间血气,他从水中凝结出一把水剑,趁那老道士不注意,狠狠刺去。
老道士躲闪不及,直直被那水剑划破右眼,他连忙捂住眼睛,就趁着那道士心神分散之时 ,司岚连忙朝着人群瞬移。
此时若入洞府,只怕老道跟着,恐怕也难逃一死,若是混入人群,气息杂乱,那老道便不易分清,更何况,他经过此次一激,灵气转换的速度加快,不消时日便不再担忧灵气杂乱入心,气乱而殒。
司岚想着,更坚定了想法。
不料神府中的灵力交错,难以相互制衡,竟是直接冲撞灵台,等到司岚瞬移至人群后,便不由得化作了原型。
来不及多想,司岚化作一道流光,跌落在窗棂。
“谁!”
临江手里握着剪刀,小心翼翼的朝着窗棂走去。
余光里正瞧着窗棂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临江闭上眼,狠狠的朝那刺去。
“嘶。”
临江不由得睁眼,只见一条通体雪白的蛇躺在窗棂,锐利的牙齿旁染着血迹。
不知为何,临江看着那条白蛇,只觉得心里一抽,握着剪刀的手立马朝旁边刺去。
“咔。”那剪刀插入窗框,飞扬的木屑溅到司岚的身旁。
司岚虚弱的爬在窗棂,看着飞来的木刺,眼中有些许震惊。不过很快他便晕了过去。
看着爬在窗棂的白蛇,临江有些畏惧,她壮着胆子,轻轻的戳一戳白蛇的身体,随后惊呼一声连忙缩回。
临江观察半天也没发现白蛇有什么动静,心里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忍着恐惧感,她细细的检查白蛇的鳞片。
但任凭白临江怎么看,白蛇的身上都没有什么伤,甚至因为白蛇如玉般的鳞片她还不舍的摸了好几次。
临江拿起梳妆台上的绣帕,将白蛇包裹,随后拿出以前用过的梳妆盒,将白蛇放了进去。
她拿起打湿的帕子,替白蛇拭尽身上的泥土,拂过头顶上,临江明显感到了头顶的棱角,她戳了戳白蛇顶上是两个小包,不由得乐了起来。
“你是哪撞来的两个包啊。”临江继续戳着两个小包,“还挺对称。”
临江看着窗边的月亮,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不知道司岚怎么样了。”
想到司岚,她又摇了摇头,笑自己还在痴心妄想。
过了一会儿她吹了灯,抱着梳妆盒走向了边,她将梳妆盒藏在了里边,和衣而眠。
等司岚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木盒里,他用双角撞开梳妆盒,一出来就看见了临江恬静的睡颜。
他蛟身一僵连忙缩回盒子,缩回盒子之后又发现还有盒子没关,连忙用蛟尾将盒子带上,蜷缩在角落。
全当自己没醒过。
五更天的锣鼓一敲响,临江便起了身,她不放心的打开梳妆盒,瞧着白蛇还蜷缩在一角,心里面还有一点担忧。
但来不及她查看,门外的侍女就已推门而入,她连忙将梳妆盒藏在锦被里,由着侍女梳洗。
先去祠堂跪上半时辰,临江便被带到了楚讳的面前。
“临江。”楚讳高坐厅堂,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阿父。”临江一如既往的跪坐一旁。
“半年后是你出嫁之日,阿父不希望在听见你与他人有所纠葛,”楚讳用手敲打着扶椅,“这次便不罚了,倘若有下一次,可别怪为父心狠。”
“是。”临江捏紧了衣角。
“这半年,你便老老实实的在绣阁赶制嫁衣,莫要惹出事端。”楚讳盯着临江,“你要知道,如果不是阿父护着你,家族护着你,你什么都不是。”
他说着,将茶杯狠狠砸在临江的身旁,锐利的瓷片划破细嫩的手,临江忍着痛,对着楚讳跪拜。
“是。”
楚讳擦了擦手,“退下吧。”
临江不再多言,起身离开厅堂。
楚家在旧日家道中落时,绣阁便已荒废,临江深知自己的父亲不愿再修缮这个绣阁,在从府库处取得布料后,她便回了闺房。
临江抱着布料踏进房门,随即便遣退了所有是女。
她将布料平铺在桌上。
纤长的十指拂过光滑的绸缎,这是她的嫁衣,也是她的囚笼。
她的身子不由得软了下去,她像是刚从一场逃亡中苏醒,带着沉重的呼吸,一点一点的摸了下去。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绣嫁衣,那时,她喜欢看才子佳人的话本,也总觉得会有一个如玉的公子来娶她,她怀着最大的喜悦绣着嫁衣。
但,当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时,她撕毁了自己亲手做的嫁衣,她将绣好凤凰撕毁,看着那只自由的鸟儿破开了这虚假的嫁衣,飞上了天空。
可她知道,那只是她的臆想,那只鸟儿没有飞走,她被撕成了碎片,再也无法飞翔。
楚讳知道后,将她关进了祠堂。
他命令仆人将所有的蜡烛吹灭,让她一个人跪在祠堂,偌大的祠堂只有黑暗,没有声音,没有温暖,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黑暗加剧了她的恐惧,高堂上的灵牌发出尖叫,他们都在骂着跪在地下的临江,临江在里面待了很久。
每天只能吃一顿饭,那是由她阿父送来的,一持续便是一个月。
她告诉自己,阿父是最好的人,没有阿父,她就会饿死,她要感恩阿父,为阿父献出一切。
楚讳也一直告诉临江,唯有他值得信赖,临江只需要服从。
是的,服从就不会再被关起来,阿父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不会再被关起来了。
自此以后,临江再也没碰过针线,也再也没有违抗过楚讳的命令。
临江回想着过往,气息越发紊乱,突然她趴在了桌上,大汗淋漓不停的喘着粗气。
“阿父,临江……听话,临江……听话。”
临江的双眼没有焦距,她看着虚空,正如同小时候,她跪着乞求楚讳怜悯。
过往的黑暗环绕着她,临江的耳畔又响起高堂上灵牌的辱骂,她死死的抓住自己的手,刚愈合的伤疤再次破开,流出鲜红的血液。
突然她像是感觉到一丝凉意,那抹清凉熄灭旧日梦魇的火,她直觉灵台一阵清明,她低头,只见那条白蛇攀附在手上,替她舔舐伤口。
它嘶嘶的发出声音,好像是在安慰她。
临江看向自己破裂的伤口,蹭了蹭白蛇的头颅。
“谢谢你。”
司岚一愣,也顾不上什么,连忙从桌面爬下去,连忙向盒子里面钻去,这次他长了教训一来就把盒子关上,连忙把头埋在鳞片里面,试图消除热意。
“噗。”临江轻笑一声,起身前去处理伤口。
抹上了膏药,临江再一次坐在了桌前,她抚摸着布料,像是在追寻自己的过往,她描摹着图案,试图给自己一个多年来的答案。
许是担心她的情况,司岚爬在临江的肩上,临江也不害怕,就让白蛇看着她绣这件嫁衣。
“她是要成亲了吗?”
司岚不由得在心里默想,他看着临江认真的模样,心里面泛过一阵苦涩。
细密的针脚可以看出她的心意,司岚不由得想到了来过河畔的那名女子。
“我这是何苦,会错意,表错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司岚一愣,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他转过头看着临江,他想,等到灵气平衡一天,他就不再来打扰她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着她好好的出嫁,别让那人欺负她。
临江越是绣着嫁衣,越是想着司岚。
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嘲笑自己,她还真是一如既往,那件嫁衣回归了黄土,这件嫁衣给了不能托付的人,到头来,她才是那个一无所得的人。
她一直绣到了二更天,肩上的白蛇怕她劳累,早已爬在桌前蜷成一团,她伸了伸腰,情不自禁的戳了戳白蛇。
略带凉意的鳞片依旧光滑,好像是泛着流光,好看极了。
“我要更衣了,所以你可以回避一下吗?”临江说着,其实她也不确定小蛇能不能听懂。
司岚一听,立马滑行至床前,将梳妆盒盖拢。
“噗。”
听着临江的轻笑,司岚正想打开梳妆盒稍微证明一下自己,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蜷成了一团。
临江看着闭拢的梳妆盒,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先去更衣,而是先来到了案桌前。
楚家虽然没落,但楚讳在培育临江一方面上,从未苛待过她,世族贵女学的她也都会,其中最擅长的,还是丹青。
她提笔勾勒,回想起看着司岚的最后一眼,墨笔轻描,勾勒出一个雏形,她不敢描绘他的眉眼,只怕一画了,她就更不舍了。
她放下画笔,用指尖触碰,仿佛能隔着那张纸触碰到最真实的对方。
抚摸着他的眉眼,她再也不敢碰下去,只怕心生妄念却又求而不得。
她连忙将画卷放回,换完衣后,便匆匆忙忙返回床铺。
时间匆匆忙忙过去了大半,嫁衣也快缝制完成。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大,白雪如同柳絮一般晃晃悠悠的落下,像是一群展翅高飞的玉蝴蝶,只叫所有人都沉迷于的风姿。
“小蛇,你说,冬天会有鸟儿能飞吗?”临江坐在廊前,她用手接住冰冷的雪花,但很快那些雪团就在她手中消融。
司岚点了点头,候鸟南飞,就是为了在冬天活下去,他们一直都在飞。
他点头,希望临江明白。
临江看着白蛇拟人化的动作,不由得拿手轻轻戳了戳它的小包,“好,我就知道,小蛇见多识光。”
她笑着,却并没有放在心上。鸟儿哪能在冬天飞了,就像嫁衣上的凤凰,它怎么能飞呢。
司岚的鳞片微微泛红,蛟龙的龙角,是只有伴侣才能触碰的存在,但很快他冷静了下来,他蹭了蹭临江,眼里面全然是不舍,他的灵气已然制衡,只消再等一月便可从蛟化龙,他不能再陪她了。
她有着想嫁的人。
司岚告诉自己。
她会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阿娘,却唯独不是他的新娘。
他会默默祝福的,他告诉自己。
听到不远处脚步声,司岚连忙回神,从临江的斗篷处滑落,钻进临江的房门。
“女郎,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阿父可说了是什么事?”
“还请女郎配合奴婢。”
临江心里一咯噔,她深吸一口气,缓解自己的紧张,随后起身,跟在侍女的身后。
随着离祠堂越来越近,临江的脸颊已然惨白一片。
一走到祠堂门口,只见里边传来楚讳暴怒的声音,“跪下!”
临江一听便知道——她在房里的画被发现了。
这些日子,随着嫁衣的一步步完成,她心中便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烧,让她如同烈火烹油,煎熬至极。
她绣的凤凰如同幼时一样耀眼,可她依旧活在泥泞。
她画了很多画,希望平复自己的心情,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不去想念,她做不到忘记。
如今被发现,她的心中反而像是落下一块石头,只叫她畅快无比。
“逆女,逆女,这就是你的收敛?”
楚讳带着那些画来到临江身边,看着临江看似乖巧的模样,他狠狠的踹向临江。
临江身子偏向一旁,腹部剧痛难忍,拿手撑着自己,直勾勾的盯着楚讳,如同幼年时第一次顶撞他,那双眼睛像是突然有了火光。
楚讳见状更是气恼,他猛的将那些画纸拍在临江的脸上。
多页的画纸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临江看着摔落在地的画,她不后悔。
盯着临江的楚讳正想家法伺候,但想着若是将临江打伤那何家定不肯罢休。
他转念一想,强忍着怒气,命令仆人准备用具。
小厮用滚烫的热水浇在祠堂门前,临江被按着跪了下去,虽然冰雪让热水的温度微微下降,可地砖依旧滚烫。
皮肉像是受到灼烤,临江没有皱眉头,她直挺挺的跪在祠堂门前。
每当冰雪覆盖至膝盖,小厮就会泼上热水,一连泼了几次。
临江的眼睫也被冰雪遮掩,那一身斗篷已经无法再替她阻挡寒冷,冰冷的雪从头顶落下,落入她的衣领,她只觉得寒冷入骨,冷到最后都快没了知觉。
她晕了过去。
女仆为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她再一次被关到了祠堂。
无法视物的黑暗,甚至连听到声音都是奢侈,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疼痛。
她注视着高堂上的灵牌,耳边是熟悉的谩骂,每个人都在骂她的无能,她蜷缩着身体试图封闭自己。
黑夜到底有多漫长,临江不知道,她感觉她一生都在黑暗中匍匐。
她的耳畔又响起楚讳说的话。
“临江,你要服从我,服从,你才能更好的活着,阿父疼你,你要听话临江。”
“不要,不要!临江是人,是人!”她哭着说完一句话。
好冷好冷。
临江抱紧了自己。
“别怕,我来了,安心睡吧。”
耳畔是熟悉的声音。
“司岚。”
那是曾在她梦中千万次响起的声音,每一次响起,她都想给予回应,哪怕只是一个梦。
“我在,我一直都在。等你好好睡一觉,一切都好了。”
“司岚,司岚,带我走,”她哭诉着自己的委屈,在朦胧的梦里,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他胸膛的温暖,人潮里他让她免受惊,现在,他依旧保护了她。
“好!”
司岚抱着临江冰冷的身躯,他从自己的颈部硬生生拔下一片逆鳞,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眼瞳竖了起来。
他顾不上疼痛,将鳞片放置在临江的胸口,用灵力护住了临江的心脉。
看着鳞片没入临江的胸口,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等待许久都不见临江回来的那一刻,司岚就知道,临江一定是出事了,他知道临江的父亲对临江向来严苛,却不曾想竟会如此狠毒。
所幸……来得及,还来得及。
司岚心有余悸的抱住临江,听着她逐渐稳定的心跳。
他起身,准备带临江离去。
忽然他看到一旁的画纸,那一地的画纸,皆是他的模样。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念着那些词,笑着自己愚蠢。
笑自己有眼不识,竟让临江等了许久,笑自己情怯不敢问清,竟让临江受了如此委。
“临江,我来迟了。”
“不来迟,只要你来了,什么都好。”临江在梦中呓语。
司岚挥手,两人化作一道流光向远方走去。
他们曾在闹市行走时聊过未来渴望的日子,司岚一直记得。
她说,她想住在鸟语花香的地方,她要修一栋房子,那是她和心上人的地方,他们会在廊前看着四季轮转,春华秋实,门前要有片湖泊,他们会种上菡萏,夏日里采莲饮酒,她还想修一个画室。
她说会画下彼此生活的每一个瞬间,等二人白了头,就可以翻开这些画卷,回忆着过往的酸甜。
临江全了司岚一个念想,现在,司岚想给临江一个家。
……
临江睡了很久,半月后才醒来。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她强撑起身子,望向四周,窗外还有鸟儿鸣叫。
不是还在冬天吗?
临江心中迷惑。
突然房门被打开,她看见了一个人。
临江掐了掐自己,怀疑自己仍在梦中,不然那位她心心念念的郎君怎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临江……”
司岚放下汤药,连忙走向塌前,他想开口,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抱歉。”司岚看着她,最终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歉意。
临江颤抖着手,摸向他蹙起的眉头,“别皱眉,妾身许过愿,郎君应该百岁无忧的。”
她看着眉间忧愁的司岚,眼里面盛满了心疼,眼前的郎君不复初见时那般风光霁月,那双澄澈的眼眸带上了郁色,唇色浅白,颈边还带着伤。
临江依旧把这当成了梦,因为在她的心里,她没有跑出那座大宅门,那位初遇的郎君,也随着那夜的灯火散去。
“抱歉,临江还是没有逃出来。如果那日我跟着你走,即便你不喜我,该有多好。”
司岚握住临江的手,让她一寸一寸的感受着他的温度,“逃出来了,你逃出来了,你是自由的鸟儿,临江,你是自由的鸟儿。”
“自由?”临江看着司岚,神色有些不可置信,“郎君莫拿临江开玩笑了。这只是梦,就连郎君你,也只是临江的一场妄念。”
司岚扶着临江坐着,为她细细说道。
他说自己是蛟龙的血脉,如今是在化龙渡劫。
他说他就是那条小白蛇。
他说临江是自己逃出来的,倘若不是她坚韧的意志力,就算他来了,临江也再也出不了那宅院。
他说冬天是有鸟儿飞的,无论多寒冷,因为有些鸟儿本就生于风霜。
他说他心悦于她,这不是临江的妄念,这是两情相悦。
“真好……”临江哭了出来,她扑在司岚的怀里,听着彼此的心跳,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那滴滴的泪浸湿了司岚的衣袍。
她泪如决堤好似要将这半生的委屈都融在这泪水中。
又过了半月,临江终于有了往日的模样,她不再因为周围的声响受惊,也不再因为黑暗而畏缩,她有一双巧手。
不必用喜蛛证明,因为她本身就是灵巧的代表,她所学的知识不再是筹码,而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司岚”临江朝着水岸边的司岚跑去,她向他扑去。
司岚转身,抱住了她。
“别担心我,你好好渡劫,我在这儿等你回家。”
临江抚摸着他妖化的白鳞,她没有再叮嘱什么,她相信他能安全回来,她只需要守好这个家,等他回来。
“我很快回来。”
司岚拥抱着临江,闭着眼,珍惜着现在相处的每分每秒。
二人温存了好一会儿,司岚才离去。
临江在岸头站了很久,她目望着远方,看了很久。
接下来的几日,她也时常往案头那边张望,有时只是站在那等待,有时会在岸头浣纱,她在那一日日等着,她想他抬头就能望见她。
这是司岚离开的第五日。
临江在江边作画。
“逆女!”
听见熟悉的声音,临江的身体依旧会不由自主的发颤,可她依旧挺直了腰,她转身,只见一大群围了上来。
那何家的老爷身着缟素,就连她那爱面子的父亲也换一生朴素的衣裳,那何家老爷站了一个道士,他手指掐算着,而后直直指向临江。
“此女命数于侄孙互补,如今侄孙已去,此女也得跟着我那侄孙,这才能让我侄孙在下面也过得好好的。”
听着这话,临江如何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她慢慢向岸头退后。
“你可还在等着那妖怪?他如今只怕还在渡劫,等让你同我侄孙完婚,我再送他来见你。”
那老道手持符篆,语气狂妄至极。
“冥婚?我告诉你们!不可能!”临江看着这些人,双眼血红一片,她仔仔细细的看着每一个人,将他们记进脑海。
“我就算是死,也不做你那何家妻。”
她取下发间的珠钗,径直刺入颈脉。
那老道显然是防着临江这一招,他的符篆随着他的法决无火自燃,临江的手停留在半空,陷入昏迷。
等临江再次醒来,她便被禁锢在祭台之上,熊熊的烈火几乎点燃半边天,她的身旁是已经开始腐化的何家郎君。
那老道继续掐算着时辰,看见临江睁开的眼眸,他便对她说,“能嫁给我这侄孙,是何等的福气,你既然同那蛟妖相恋,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吉时已到!”
那老道喊着,瞬间临江双足和双手被八尺红绸捆绑,有小厮取出小刀,硬生生将临江手足筋挑断。
临江被法术禁锢,神识清晰,那断筋的疼痛让她的额间充斥着冷汗,她无法喊出声,那入骨的寸痛充斥着全身。
而后有一妇人提起滚烫的朱砂灌入她的口中,口中的皮肉被瞬间烫开又被滚进来的朱砂敷着。
那老道士双手掐诀,竟直接将临江双眼弄瞎。
“朱砂断言,叫她口不能诉冤,手足皆断,叫她不能再寻鬼差,法术断眼,叫她目不能视,再难寻仇,尔等皆不用畏惧!”
“吉乐奏!”
正月十八,宜嫁娶。
桃源镇第一次在正月有了婚礼,是冥婚,何家和楚家的冥婚。
那大红的花轿好似棺椁模样,花轿走过的地方滴落着新娘的鲜血,吹响的唢呐不似吉乐更像是送丧。
行至城外,桃源镇的上那棵从不开花的桃树,猛的绽放,红色的桃花好像是鲜血欲滴,等到新娘的花轿行至桃树下,朵朵桃花坠落。
而临江那身嫁衣,也沾上了一朵桃花,那朵桃花掉在凤凰的眼睛上,竟是直接融化,聚成鲜血似的红点。
一瞬间,凤鸣于天,天降大雪!
那送亲之人,皆死于桃花树下。
死状凄惨。
尤其是那老道士,据说是活着的时候被剜掉片片血肉,死后野狗分食,死无全尸。
……
那是司岚第一次沾了血孽,那时蛟龙一族的长辈见到他时都说他有仙缘,只要不沾上血孽,定能飞升成仙成为应龙。
所有人都说他傻,为了凡界的女子,竟是放弃了飞升的机会。
但司岚不悔,那样的人本就该碎尸万段。
那日他渡劫结束,便受到了反噬,他一感应便见到了逆鳞记录下临江的陨去,他目眦欲裂,身后的白龙也化作恶相。
来不及稳固修为,司岚立马化作应龙飞至桃源镇的桃花树下。
他含着泪,将临江从花轿中抱起,鲜血浸润他的衣袍,司岚一步步替她整理,他用着灵力牵引着临江的筋脉。
老一辈的族人都说,人死之后会再经历一次生前,于是司岚将临江刻入灵魂的责罚印入灵魂。
他替她整理双眸,口唇,最后他替她整理了衣裳。
她说,她的两件嫁衣都没有好结果。
一件嫁衣被撕毁,另一件嫁衣断了她的情,她说嫁衣上的凤凰没有翱翔于九天,这次第二件全了她的愿,可她再也看不见了。
司岚抱着临江,他如今已是水族的君王,他引着绫落河的水冲破了楚家和何家,顺着水源的记忆,他找到了那帮助纣为虐的人,他不断的让他们体会临江生前的痛苦。
最后,他随着水流找到了那老道士,他亲手剜下他的皮肉,甚至私自扣押他的灵魂,让他不断重复着红莲业火的灼烧。
最后他抱着临江,回到了他们的家。
“临江……我们回家了。”
司岚封闭了这片土地,再不开启。
……
“你们听说了吗?地府有一鬼仙可好看了!”仙娥们摘着蟠桃,讨论着近日日子发生的新鲜事。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叫临江仙,她脱胎于桃木还经过红莲业火的淬炼呢!”一名仙娥探出头来,向着周围的姐妹招手,“听说那位临江仙前身还是人族呢!”
“天呐,人族成为鬼仙可难了,她怎么做到的啊!”
“听说,她立了宏愿,愿天下女子都能随心而行,不再受一切束缚,万般由己。”一名仙娥眼睛发亮,语气里全然是敬佩。
“这,这怎么可能实现?”仙娥们开始议论纷纷,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可是关于天下的宏愿啊!”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明日我们就可以见到这位临江仙了!”
“可是明日宴请这么多人,我们怎么知道哪位是临江仙。”
有个新上任的仙娥正好是由临江仙引渡而来,她挺着腰,骄傲的向所有人介绍临江仙,“临江仙一定是人群最出挑的,实在不行你只需看哪位仙子带着一块泛着流光的逆鳞,你就会知道了!”
“听说,明日司岚龙君也会来呢!”
一时之间冷清的天宫里,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不过此时身处讨论的风暴中心的临江却早已踏进了封闭的秘境内。
她抚摸着胸前的逆鳞,缓缓向深处走去。
这一次是司岚站在岸头,岸边的莲花灯依旧在燃烧,渲染着如画的秘境,他站在光亮处 提着他们那时买的莲花灯,向她敞开胸怀。
“司岚!”她扑进恋人的怀里。
“临江,欢迎回家。”
司岚低头,轻轻吻在她的额上。
……
“欢迎回家,临江,我自由的鸟儿。”
那片逆鳞保护了临江很久,在受红莲烈火灼烧时,是那片逆鳞化作水盾替她受刑,在往后事先宏愿里,她也因那些女子的遭遇而再次迷失,那片冰冷的逆鳞一直以来以他的方式带着临江回家。
如今临江回家了,那片逆鳞,也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