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在夜晚會變得恐慌嗎?也許吧…但在無邊的黑暗之中,一個無臉的男人會感到自由,我的容顏成為了心靈無法迴避的窗口,它反過來腐蝕著我的心】



《他人之顏》
人人都記得,在事故發生之前的奧山董事是位什麼樣的人。金錢、地位、聲望,那些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榮耀被奧山自己掩埋,在一場因為液氧產生的大爆炸中,奧山失去了自己的面龐,火焰令肌膚溶解、令神經陣痛,連帶著他的自信與認同一起變得扭曲而猙獰。
心理醫生無法為他掃去陰霾、整容醫生無法幫他重塑自我,在悲哀中扭曲的奧山成為了自私而癲狂的人,對身邊的一切保持逃避態度,就連他深愛的妻子也在和他的相處中戰戰兢兢。奧山曾經想要再度和妻子溫存,但妻子卻掙脫了他的懷抱,那一句“不是別人拒絕你,而是你自己關上了心門。”將奧山徹底傷到。
即使變得敏感和怨天尤人,但奧山還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精神出現了異常,他不再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而是找到精神科醫生來為自己判斷。
財力遠超常人的他找到了日本最優秀的精神科醫生陸氏,陸醫生。陸醫生對他感到好奇,詢問他當下究竟想要獲得什麼而又要付出什麼。
而奧山此時此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向妻子報復,他要報復妻子對他的抗拒,要報復妻子對他面龐的排斥,報復妻子現在成為了唯一的希望。
陸醫生感到興奮,作為一個精神科醫生,他也陷入了精神的沉思之中,他想要創建一個沒有背叛和恐慌的世界,為此他需要以一個人來成為他實驗的小白鼠,蹦出的奧山成為了最佳人選。
陸醫生除了表面上的精神科一職外,還是位義體醫生,他製造的假肢數不勝數,而且還能製造一個足以以假亂真的面具,不僅隱藏面目,還可以隱藏聲音。這可以讓奧山以那個面具的身份迴歸社會,實施他的計劃。
為了完成報復,奧山決定用面具的臉去引誘妻子,達成三角戀的關係後再將其戳穿,讓妻子瞭解到容顏到底有多重要。
他在一處風景秀麗的公寓區以奧山本人和麵具的身份租下了兩間房,那裡既是他的避風港,也是他實行計劃的起點。
獲得了面具之後的奧山並沒有立刻著手復仇計劃,他在適應,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和新人格。他過去從不穿花哨的衣服,但在戴上那有著天鵝絨般的眼角和略顯冰冷的笑臉面具後,他宛如高揚頭顱的火烈鳥,在人群中也可翩躚舞動。
除了擁有著動物般直覺的人外,無人可以區分奧山和麵具的區別,在兩週的欣喜後,他決定著手展開報復行動。
在行動前,他再次和陸醫生相聚,聊起他並不準備放棄的行動,但醫生只是感覺他十分可悲,醫生想要洞見的,是奧山戴上面具後能為社會帶來的影響,但現在,他只能聚焦於身邊的事,他為奧山講起自己的理想,奧山輕而易舉的理解了,但他並不認同。
第二天,奧山戴著面具在大街上跟蹤妻子,以一個妻子掉落的戒指作為搭訕的突破口,輕而易舉的就和妻子溝通上了。
他以這副面具的姿態勾引了妻子,沒有花費任何力氣就將她帶回了自己租下的公寓,並且完成了男女之事。
但在完成後,奧山崩潰了,因為一切來得太容易,自己苦心謀劃的計策毫無用處,那復仇的快感和慾念沒有半分貼合於奧山的心。他怒喝著裸體的妻子,想要掙扎的撕下面具,但妻子只是哭泣,原來妻子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經從他的說話方式和行為將他認出。
奧山的復仇騙局從一開始就是失敗的,他的所作所為根本是毫無意義且荒謬的。妻子原以為,奧山已經走出了毀容的陰影,可以堂堂正正的生活在燦陽之下,但此時此刻她才明白丈夫只是想報復他,這個忠誠於丈夫的女子被奧山徹底傷透了心。
奧山撫摸著自己的面具,愁怨如浪,原本就瀕滅的心神徹底崩解。被妻子一眼洞穿的身心令奧山對自我的認同降到冰點,他拿起刀趕回家中卻始終無法放縱。他只能在路邊猥褻了一位女子而被警方抓進派出所,警察們在他身上搜出了陸醫生的名片,受到聯繫的陸醫生以其患有精神疾病為由匆匆趕到將其保釋。
在回去的路上,醫生要求奧山歸還面具,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沒有讓醫生的設想成真,那個他所期望的虛偽烏托邦無法到來,兩個同樣孤獨的靈魂在爭論之時,奧山先一步崩潰,舉刀將醫生刺死,隨後轉身離開,撫摸著臉上的面具,他摸著摸著,卻發現面具已經脫不下來,那已經成為了他永恆的烙印。
【END】
接下來是我的看法
在電影中,奧山的主要目的其實並非報復妻子,而是想要成為一個完全的、新生的人,隱形在社會上,以不是任何人的面貌獨立於環境之外。
在卡夫卡的文學作品中,他喜歡將人的境遇與經受表現為一種基本的荒誕和表現為一種嚴峻的偉大。兩者天然地同時發生。兩者表現為可笑的分裂,把我們心靈的無限性同暫時的肉體的歡樂分裂開來。但荒誕的是,心靈竟然屬於一個肉體,它原本超出後者不知多麼遠。誰要表現這種荒誕性,必須使它在平行的對立面的運動中活躍起來。而卡夫卡就是這樣用普通事物表現悲劇,用邏輯性表現荒誕的。
為什麼在這裡提到卡夫卡呢?因為他人之顏的故事就像卡夫卡的故事一樣,主人公的遭遇越是不尋常,故事便越顯得自然而然,它正符合人生的龐雜性與此人藉以承擔此種生活的質樸性之間的明顯差距。
總所周知,卡夫卡算作文學領域的存在主義先驅者,在我個人看來,他人之顏正是一部與卡夫卡的作品相呼應的電影,電影中反覆訴說著人的孤立、自由意志、個體在現代社會中的異化以及對自我存在意義的探索,以及在現代社會中,人的生存環境不斷受到各方的擠壓,人在環境中不斷分裂、異化。
奧山在臉部燒燬後就陷入了深沉的自我懷疑,建立了巨大且堅固的心之壁,他只會以諷刺與惡意示人,掩蓋自己的可悲。他沉默、他逃避、他癲狂,一切的一切是他在為自己的客我尋求補救。
客我如字面意思般,既是他人的社會評價和社會期待,是從周圍觀察到的他人對自己的態度、評價、和角色期待。也就是社會化的自我,它的形成需要經過一個長時期的社會化過程。或許說通俗點,就是“別人眼中的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奧山過去什麼都有,在社會上成為了一個完美的化身,那時他的客我需求被滿足,忽略了自己的主我需求。
“主我”顧名思義,是每個人的個體意識,是由行為反應表現出來的形式,通過個人圍繞對象事物從事的行為和反應具體體現出來。
在毀容後,客我消解,自卑的奧山重新發掘了自己的主我,才發現那是如此的可悲,當奧山從醫生那裡獲得面具隱藏起自己之後,他的主我又突然發芽生長,他開始遵從本心,不管約束,爆發出一種本能的、自由的“我”,從一開始極不適應到後來為了它改變風格與習慣,這是奧山在努力建立新的主我,追求主客我再次統一的過程。
原本來說,主我作為形式,客我作為內容,客我促進主我發生新變化,主我反過來影響客我,二者的互動不斷形成新的自我,達成一個自我超越的方式(無論正負方面的超越)。本質上乃是對他人接受個體所展示的姿態後所做出的行為的預期。
但這個過程失敗了,奧山失控了,他想要控製面具卻反過來被面具控制,外在的異質性不斷刺激著奧山,它突現在心靈之中,迫使心靈不斷重新組建著自己的視域,生產著不同的,甚或是相互矛盾的客我,從而讓奧山無法掌控舊和新的自己。
此外是奧山和妻子對於偽裝的看法,奧山認為面具是讓自己通向未來的新路徑,而妻子卻認為,無論是繃帶還是面具,他們都不過是奧山抗拒將自己真實的一面示人的虛假行徑,所以在失望之餘她才會決斷地說:“我不能忍受的是假裝一件面具是真的”。妻子認為,奧山本該滿足於面具所恢復的他與她的對等的關係,卻發現他想要的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多。
以他人身份的存在使其在原本絕望敏感激惹的狀況下獲得新生,同時不用受困於原本角色的社會關係而處於一種無身份的自由狀態,而同時也展露了沒有法律道德束縛下人性的醜惡面,在不斷的身份轉換和對自我的追尋中,奧山逐漸意識到存在的虛無。
無論是過去的自己還是現在的面具身份,都無法填補他內心的空虛和迷茫,那種存在主義所強調的存在的虛無和人生的無意義被凸顯在奧山身上。在失去自我認知及社會角色後,他必定走向崩潰失控的陌路,而這種自由是孤獨的,所以他殺死了醫生。
醫生的目的是為了讓全世界的人都帶上面具,建立在一個全是虛偽的未來之上,那些表面的欺詐和背叛就會被掩埋,人人都可以通過不同的臉組建不同的人生,達成虛假且魔幻的烏托邦,奧山是他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實驗品,作為精神科醫生的他當然明白這個實驗的危險性,所以他選擇奧山來代替他體驗這種“危險的自由”。但這自由卻反而把奧山逼向絕路。
殺死醫生的目的是發洩和體驗,他想要發洩自己無法統合內外的憤怒和體驗作為隱形人的假象,但無論如何他都失敗了,那塊面具粘在了他臉上,永遠也無法摘下了。
本文由小黑盒作者:半山溪如雨 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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