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學(Rangaku,らんがく)指的是在 江戶時代,經荷蘭人傳入日本的學術、文化、技術的總稱 。字面意思為荷蘭學術(Dutch learning),引申可解釋為西洋學術(簡稱洋學,Western learning)。蘭學是一種透過與出島的荷蘭人交流而由日本人發展而成的學問,讓日本人在江戶幕府鎖國政策時期(1641-1853年)得以瞭解西方的科技與醫學等等。藉著蘭學,日本得以學習歐洲在當時科學革命的大致成果,奠下日本早期的科學根基。這也有助於解釋日本自1854年開國後,能夠迅速並能成功地推行近代化的原因。要了解蘭學是如何在日本發展起來的,需要先從黑船事件開始。
“黑船事件”
一名武士獨自站在岸邊的崖壁之上,透過望遠鏡遠眺偏激在下方港灣之內可怕而壯觀的佩裡艦隊。此人表情凝重,左腰捧場著兩把武士刀,下身穿著黑袴(裙褲),上身穿著一件繡著家紋的深色羽織。他的唇上蓄著一撮小鬍子,下巴留著山羊鬍,塗了油的頭髮盤成了髮髻。

1844年,荷蘭國王威廉二世給幕府寫信,建議日本廢除鎖國政策,因為它與19世紀劇變的國際形勢格格不入。威廉二世將信交給庫珀斯,後者指揮戰艦“巨港”號抵達長崎,第二年,幕府拒絕了威廉二世的建議,因為這“會違背先祖(德川家康)的嚴格禁令”。幕府之所以拒絕荷蘭人的建議,可能是出於一些過時的想法,幕府自建立以來的首要目標一直是捍衛自身統治,只要能將外國人拒之門外,它就能牢牢控制住本國人。鎖國政策是幕府集權統治的基石,而長達兩個半世紀的和平正是該政策的結果。
1848年,美國在美墨戰爭中獲勝,並通過隨後的協議得到了加利福尼亞。1844年,美國同清政府簽署《望廈條約》,美國商人開闢了通往亞洲的貿易航線。
馬修.佩裡准將是美國東印度艦隊司令。這個名字值得日本人銘記,在嘉永六年六月三日(1853年7月8日),他率領四艘戰艦闖入江戶灣。“嘉樂永無央”之語,意思是永遠幸福安康,而佩裡來航則宣告了嘉永年和日本太平之世的終結。
佩裡於下午五時抵達目的地,兩艘蒸汽護衛艦和風帆戰艦都在浦賀附近下了錨,看起來己經做好了戰鬥準備。將軍的都城受到外國軍艦的威脅,這在日本歷史上還是首次。戶田的代表中島三郎助在一名荷蘭翻譯的陪同下登上佩裡的旗艦“薩斯奎漢納”號,他被告知艦隊司令此行的任務是將米勒德.菲爾莫爾總統的信遞交給“日本皇帝”。菲爾莫爾在信中表示,希望“合眾國和日本之間能友好往來並互通有無”。中島建議佩裡前往遙遠的長崎,因為根據法律,所有外國事務都應該在該港口處理。佩裡回答道,來浦賀是因為這裡距離江戶很近,而且他並不打算前往長崎。他將兩面白旗和一封私人信件交給幕府,佩裡在信中威脅日本人要麼簽署條約,要麼開戰。如果日本人選擇後者,白旗就將派上用場,因為他們必敗無疑。
截至天保末年,我國己在和平中度過了240多年。奢華之風日盛,人們愈發慵散。在和平年代,幾乎無人思考社會發生劇變的可能性。不僅如此,上至達官顯貴,下至黎民百姓,皆對國外事物漠不關心,毫不擔憂自己的國家或許會被他國蔑視或正遭受它們的侵犯。(勝海舟)
勝海舟作為一名蘭學家,他知道西方的船可以搭載800名以上船員和80門以上火炮,其火力足以摧毀江戶。他第一次見到佩裡的鉅艦時想必會驚歎不己。美國人的戰艦搭載了61門火炮和967名船員。“薩斯奎漢納”號和“密西西比”號都是蒸汽船,排水量分別是2450噸和1692噸。與此對照的是日本沒有任何一艘船裝備了蒸汽引擎,排水量也不超過100噸。不僅如此,幕府沿著海岸建行的炮臺肯定也無法讓人放心。因為這些炮的射程最多隻有800米,而美國人的火炮有效射程可以達到它們的三四倍。
劣勢明顯的幕府並沒有很多方案可供選擇,只能允許佩裡上岸,同時命令戶田和另一名浦賀奉行井戶弘道前去接受美國總統的信。幕府答應次年回覆菲爾莫爾的信,於是佩裡在抵達日本9天后便返航了,走之前,他聲明自己將於次年春天帶著一支規模更加龐大的艦隊再次前來。與此同時幕府便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困境之中,向美國人低頭並簽署條約會使日本顯得軟弱,從而招來更多的侵略者;反之,拒絕美國人的要求會招致戰爭,而幕府明顯毫無勝算,中國人例子近在眼前。如果這個自古以來一直立於文明和文化頂點的”中央之國“都無力抵抗英國人的戰艦,那麼日本自然無法倖免。
幕府打破慣例,開始徵詢日本各藩主的意見,包括普通武士的意見,包括像勝麟太郎(勝海舟,他在41歲擔任軍艦奉行之前一直使用麟太郎這個名字)這樣沒官職的人。幕府收到了大約700封上書,大多數人建議直接拒絕美國人的要求,甚至不惜為此開戰。這被視為攘夷運動開始的標誌。
其中勝麟太郎提交的《海防意見書》因為清晰的思路和進步的理念在眾多回復中脫穎而出,他提出的幾條建議:按照歐美標準重整軍隊並建設一支現代化海軍;在江戶灣沿岸修築炮臺併為其配備威力強大的火炮;解除實行了兩百多年的大船建造禁令,允許建造西式戰艦以支持現代化海軍建設;培養能夠駕駛這些船隻的人才。他催促江戶廣開進賢之路,為海軍招幕有才能、聰明且品行端正的人,而不僅僅只是貴冑子弟(提這條建議時,他可能是想到了自己),事實上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不管是在幕府末期還是明治政府時期始終都沒有得到過重用。
他建議如果幕府有意實現軍事現代化,它就必須建立一所軍事學院,教授天文學、地理學、物理學、軍事戰略、炮術、防禦學、機械學等現代科學等。接下來的幾年裡,幕府採納了海舟的許多建議,包括解除大船建造禁令(該禁令在海舟上書兩個月後便被廢除)。
嘉永七年一月十六日(1854年2月13日),佩裡歸來,他帶來了一支比之前規模更大的艦隊,有7艘戰艦,旗艦是”波哈坦“號。”波哈坦“號是一艘裝備了11門火炮的明輪蒸汽戰艦,佩裡想要通過它來向日本人展示美國海軍令人恐懼的戰鬥力。這次,佩裡表示沒有條約絕不離開。1854年3月31日,兩國簽訂了名不副實的《日美親善條約》,結束了兩百多年的鎖國。日本承諾開放兩個口岸——江戶西南的下田港和北邊松前藩的箱館。隨後,日本又與英國、法國、俄國、荷蘭簽訂了類似的條約,從此日本步入近代,再無回頭之路。
局外人
1842年是亞洲史上的關鍵一年,也是預示著日本未來可能遭遇厄運的一年,因為鴉片戰爭正是結束於這一年,英國在那場戰爭中戰勝了中國。水野的改革之所以失敗,部分原因在於以德川幕府為中心的幕藩體制己經難以為繼。再加上外部壓力,幕府的日子屈指可數。
作為一個墮落的旗本武士家庭(勝家是最下層的旗本武士),勝海舟的父親勝小吉年俸只有41石,並且永遠沒有機會得到一官半職。小吉的兩個哥哥都在幕府任職,而他卻是德川社會的局外人。由於俸祿不足以維持生計,海舟的父親熱衷於劍術,天天和各種罪犯、賭徒、惡棍來往頻繁,幫人解決問題,從而收取保護費。
勝麟太郎很早就意識到了一點,他覺得與其致力於修行劍術,不如花時間學一些有用的知識,特別是現代軍事科學。這些知識不僅可以幫助他改善拮据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可以保衛國家,但是他會受到嚴重的來自社會禁忌的束縛。同樣的,利益於此,海舟與下層社會打交道時遊刃有餘,作為德川的忠實僕人,他同革命黨人、不法之徒以及幕府的敵人惺惺相惜;作為幕府的海軍的首領,他將革命黨人招進自己的私塾,其中最著名的是坂本龍馬和其他脫藩浪人。
作為禁教令和鎖國令的一部分,幕府嚴格限制人們學習包括現代科學在內的西方知識。一直到1774年,一本荷蘭語解剖書的日譯本《解體新書》的出版,激起了人們學習西方知識的熱忱,並帶動了醫學、天文學、地理學和其他科學的快速發展。
”蘭學“(包括外語和西方科學)的傳播始於長崎,最初由荷蘭教員傳授。最有名的蘭學教師是菲利普.弗朗茨.馮.西博爾德醫生(1796-1866),不過他是一個巴伐利亞人,完全沒有荷蘭血統。1823年他被允許在長崎郊外開辦學校,招收了大約50名來自各藩的醫科生,以荷蘭語授課,1826年,西博爾德陪同荷蘭商館負責人前往江戶謁見將軍家齊。他在江戶拜會了天文學家、旗本武士高橋景保,並用一部拿破崙自傳換來一幅日本地圖。但是,攜帶書籍和地圖出境是被嚴厲禁止的。兩年後,當西博爾德準備帶著地圖回到荷蘭時,地圖被幕府發現,高橋被關進大牢,死於審訊中,西博爾德和23名學生被逮捕。但是後來,他於1830年乘船前往荷蘭的時候身上還帶著這幅地圖。
日本是單一民族國家,1842年絕大多數日本人對外來事物的反應必然是迷惑、恐懼和牴觸。西博爾德事件加深了他們的負面看法。儘管幕府己經意識到現代科學的重要性,但蘭學仍然沒有逃過狹隘、保守的江戶官僚的批評。
勝麟太郎在大家紛紛擔心之時,決定學習蘭學,尤其是現代軍事科學。他需要一本荷日詞典,這本詞典從文化八年1811年開始編纂,耗時23年才完成,負責編纂的是荷蘭東印度公司長崎貿易站的負責人亨德里克.德夫。當時市場上這本詞典的售價高達60兩,他根本無力承擔。弘化四年1847年,麟太郎注意到江戶某位醫生擁有這部字典,他拜訪了這位醫生,表示願意出10兩購買此書的使用權,醫生同意了,於是麟太郎在一年裡抄下全部58卷,而且抄了兩份,他留下一本自用,賣掉另一本以支付之前的使用費。
當時日本社會需要大批通曉現代醫學的醫生,大部分的蘭學生都選擇從醫,麟太郎選擇了學習現代軍事科學技術領域的所有知識,一次,他在町中書店發現一本關於軍事科學的書,但50兩他拿不出來,過了一段時間等他攢夠了錢,卻發現此書被當地一名捕吏買走了。麟太郎登門拜訪他,希望可以買下這本書,被拒絕了,麟太郎又問能否允許自己每天通宵閱讀此書,再次被拒。於是麟太郎提議只在晚上讓自己讀這本書,這名捕吏同意了,條件是書不能帶走,於是在接下來的半年裡,他每晚去捕吏的家裡,抄下了整本書。
安政二年(1855年1月),忠寬把海舟推薦給了老中阿部正弘,他被調入翻譯調所,負責翻譯荷蘭語文錄,此時他還沒有官職,但也算是入仕了。7月29日,他受命前往剛剛成立的長崎海軍傳習所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