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标题:The Sinew of war
作者:Darius Hinks
我看着马库拉格之城被付之一炬,听着从尼特穆通路传来的报告。
“一共有七支队伍,向里班那思,嘉兰和帕拉提纳斯效忠的人。他们正在杀人放火。梅罗图斯队长说他们收了贿赂。是受贿,基里曼大人。为了钱币杀人。我们正在见证什么?他们摧毁了马卡里格斯的坟墓。他们点燃了普罗亚娜大道。他们正在元老院和参事厅外战斗。”
为了钱币杀人。每次当我听到这般丑陋野蛮的词汇时它们总能提醒我自己是有多么的不同。我的思考方式与其他人不一样,同他们不是一个物种。在其他人看见一片拼图时,我就可以看见整体的图像。无论是军事战略,神学或哲学,我的头脑总是处在于比我的同伴更高的境界里。有时这个想法让我安心,但更多的时候它让我感到烦恼。为何我必须如此不同?仅仅为了经济收入而犯下谋杀这种行为令我无比震惊。那是一个迷失在黑暗里的人才能做出的行为;被无知和最基本的动物本能所迷惑。
通路上挤满了逃离暴力的人,让我的队伍必须无比缓慢地前进才能避免杀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好几次我们的装甲车在向惊恐的平民前紧急刹车,让他们向两边躲开。事实上,没有人想要挡我们的路。我们刚从前线撤下,战场的狼狈让我们看起来无比恐怖,而那些还能逃跑的人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远离着我们斑驳的旗帜。我在我们靠近城市时继续发布着命令,处理着我知道没有其他人可以同时思考的巨量信息,但这句“为了钱币杀人”仍然唤起了一段回忆。
我当时五岁,父亲带着我去打猎。我知道为什么。在那时的我已经可以如同阅读迪卡利翁图书馆里的军事条文一般简单地读懂人们的心理。我的父亲见到过我观察那些将军和参谋的样子。他看见了我对他们的鄙夷。那些最伟大的城市里权力最大的执政者都是傻瓜,对这个星球上最重要的资源视而不见—他们所统治的不受重视的,被压迫的人民。他们都是一群蠢才和暴君,尽管五岁,我仍然想要把这迂腐的大厦全部推翻。我的父亲也有同样的想法,我知道他这么想。但我在马库拉格的一席之地太过危险,他也聪明到没有为了一个原则而用我的生命冒险。所以他把我带走,带到一个我们两人都爱惜的地方,到那凉爽美丽的皇冠山脚下,在那里我们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在石块和碎石间消散我们的怒火。远离了元老院,我的父亲放下了我是一个平凡小孩的假装,与我平等地一起狩猎。他在看到我那不相称的力量时笑着,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以他这奇异的小儿子感到自豪。但在我看见他跌倒,痛苦地捂住手臂上的一道伤口时,一个残酷的真相击中了我。 我们并不一样。我们永远不会。我的父亲和我不一样。那个教会我生命意义的人不可能永生不死。那染红他衣衫的猩红让我停止了呼吸。总有一天,康纳 基里曼会死。他会抛下我,把我留在那群傻瓜和暴君中间。在那个瞬间我真正变成了那个我一直假装的孩童。眼泪噙满我的眼眶,我把手放在他的伤口上,希望它可以消失。他笑了,摇晃着头——并不因为嘲笑,而是为了让我安心。他拿出一枚硬币递给我。他的脸印在一面,而执政官嘉兰的脸印在另一面。他牵着我的手握住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感受它的力量,”他说。强壮如我,也不能碾碎那片金属。“这枚钱币就是马库拉格,”他说,“美丽且坚不可摧。在我们不在之后也会永远存续。而只要马库拉格依然矗立,我就会与你同在,罗保特。我的美得既是马库拉格的美得。我的力量既是马库拉格的力量。这里不只是我的家,罗保特,它是我的灵魂和家人。它也是你的家人。马库拉格将会永存。马库拉格必须永存。而只要它仍然存在,你就不会孤单。”
“提尔斯大门有战事!”梅罗图斯队长的声音在我们到达城市时听起来同样狂乱,我警告的瞪了他一下。我们刚刚才平定了一场威胁整个伊瑞理亚的叛乱,但看见家乡笼罩在战火之中的感觉完全不同。又一次,我的头脑跳脱出去,让我认识到这两场冲突属于同一场计划中。伊瑞理亚的叛军计划着通过让马库拉格陷入混乱,以此推翻元老院的统治,而现在我们回到家乡,在首都的街道上见到了暴乱。不管是谁计划了第一场叛乱,他一定也计划了这里的行动。我向我的人吼叫着命令,但我的思想却仍在别处。参事厅被袭击了。我的父亲在那里吗?他早已不再是那天与我在皇冠山脚下狩猎的那个年轻人了,但他的威风不减当年。我对那些妄图从他手里夺取参事厅的人感到了惋惜。
我派出了五支队伍前往普罗亚娜大道,另五支去往元老院。剩下的人跟着我向着参事厅前进。天色刚刚破晓,如燃烧的煤炭般的光芒照在穹顶和剧场上。那看起来好像整座城市正在燃烧。
我们走进参事厅外精美的花园,我迟疑着,努力掩盖着我的愤怒。即使在我的青年时期之前,我就已经参加了好几场战役,每一次我都用胜利证明了我父亲的信任没有错付。但之前我从没有见到过激光卡宾枪在首都里开火。现在它的火力让血液溅到墙壁上,黑烟熏黑了门柱。我想起了我的管家萨拉夏对我的训练,背诵着她的祷文,稳住我的呼吸,放空我的头脑。
连接到参事厅的是一张转着圈的路网,设计的目的是为了铭记那些天堂般的城市:马库拉格,阿蒂姆,拉菲斯,苏励姆,莫腾达,以及新苏励姆,这些传奇般的名字被铭刻在大理石上和喷泉里,环绕着高耸的灌木,组成了一座迷宫。
自动卡宾枪的响声在半明半暗中响了起来。
我挥手招呼两支队伍靠近迷宫的两侧。然后我指挥着最后一支部队跟着我冲进中心步道,沿着新苏励姆的道路冲了过去。
在我跑到半途的时候,一个士兵冲了出来面对着我。他已经撕掉了制服上的标志,而且步履蹒跚,很明显喝醉了,在他靠近我时,一把步枪松垮垮地支在他的手里,树叶掉进了他的头发上。另外三个士兵跟上了他,同样摇晃着。
他们中的第一个身形壮硕,身体长的如此宽阔有力,让他的那把握在长满横肉的手里的枪看起来有些滑稽。他在冲向我时笑着,举起那把自动卡宾枪。然后,当他靠近到能够看清我时,他颤抖了一下,脸变的煞白。
“基里曼大人,”他喃喃道,那股笑意从脸上消失了。在一段距离外的地上躺着尸体。那是我父亲的护卫。这个人是个耻辱,背叛了他的同胞和他的制服。他是一个谋杀犯。而现在这个傻瓜被我的到来所震惊,甚至准备向我敬礼。
我向他走过去,拔出我的阔剑将他斩首。
他身后的那几个醉汉惊讶到没能在一开始做出反应。然后他蹒跚着动了起来,胡乱地举起他们的枪。
我用一个柔滑的动作举起手枪将他们击倒。他们的眉心冒着烟倒在地上。
我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举着手枪,等着他们的抽搐停止,警戒着更多可能出现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来,所以我向我的人点点头,跨过尸体继续往建筑前进。
台阶上正在发生一场惨烈的枪战。一群衣衫褴褛的士兵,就像刚刚我杀掉的那四个一样,占领着台阶的顶端,胡乱地向另一组躲在一辆翻覆的车后的人开枪。那车门已经被炸掉了,引擎里也冒出黑烟,让藏在后面的人影变得模糊。
墙上炸出碎片,第三组人从迷宫里冲了出来,枪口已经开始闪亮。
我举起一只手,让我的人在我认清状况之前不要开火。
在台阶顶的人酩酊大醉,喊叫咒骂着守卫着大门,所以我将他们认定为叛徒。真正的马库拉格之子不会表现地如此难堪。但那些藏在车后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被烟雾完全笼罩住,让我不能看清他们到底是叛徒还是我父亲的人。
但我的注视被一颗从迷宫里飞出的导弹所模糊,让那辆车变成了一团明亮目眩的火焰。
碎片和火花向我袭来。我的人向两旁矮身躲避,但我仍然没有动,直接看向那些火光。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到我。我是在十岁时了解到这件事的。我的大部分事实都没有告诉其他人。即使是我的父亲也会在知道我所有的力量时感到惊讶。就算在极少的情况下什么东西可以穿过我的皮肤,那伤口也会在几秒内愈合,这速度肉眼可见。我要么是一个奇迹或者一个诅咒;只有时间可以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人从燃烧着的车后跑了出来,身上燃烧着火焰。我忽略了他们走向台阶,举起手枪。
那些醉汉全都耻笑着那辆燃烧的车,让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了我,而在他们看见我的时候,他们和刚刚在迷宫里的那些士兵一样迷惑不解。马库拉格一半的人憎恨我,但另一半像一个圣人一样崇拜着我,但首都里没有人敢于直面我的视线。
在他们还在思考该如何对付我的时候,我的手枪已经轰开了他们的脑袋。他们四仰八叉地倒在台阶顶部,失去控制的枪在岩石墙面上划出一道弹孔。
我挥手让我的人去对付那群刚从迷宫里冲出来的士兵。就在他们准备开火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烟雾里传了出来。“罗保特!停火!”
“嘉兰!”我喊道,向我的人点头示意放下枪。我们互相拥抱,然后他握住我的手臂,摇了摇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嘉兰是马库拉格两位执政官中的一位。他与我的父亲一同担任着元老院四位长老中的两位以及马库拉格立法院的高级法官。他的身姿英勇伟岸,几乎长到了我的胸口这么高,健康的身体上丝毫不见岁月对他的影响。他以一种与生俱来的领导者气质穿戴着他的仪仗盔甲和头盔。几乎所有的马库拉格居民在他面前都会卑躬屈膝,说不出话。但我仅仅向刚刚的残杀现场点了点头。“是谁做的?”
他向那些尸体和冒烟的车做出一个难看的表情。“那些会因为这件事受到最严重伤害的人,那些你父亲的改革准备帮助的人。这群傻瓜竟然自己动手了。”
我的人在一阵足以撼动大地的爆炸里摇晃着。
我们转身面向一面燃烧着的墙,火焰爬上栏杆和窗户,向花园里撒下碎裂的石块。我指示我的人散开,同时继续用武器警戒。
“我的父亲在里面吗?”
嘉兰点点头。“他已经抵抗这些暴民几个小时了,但差不多半个小时前里面的声音不见了。我已经尽我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我在到达城市之后就一直在尝试与他通话,”我说。“但是他没有回应。”
“那我们一定要快,”他回答,走上台阶,举起了武器。
我领口的通讯器在咔哒声中激活,传来了我派出的其他队伍的消息。他们在建筑的两边都遭到了抵抗,目前正被压倒般的火力钉在了原地。
“坚守住你们的位置,”我回复他们。“我会解决他们。确保没有人离开现场。”
入口厅看起来就像一座屠宰场。先前执政官的雕像被尸体覆盖,地板被血液染黑。嘉兰和我同时停下,被这番景象所震惊。
“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嘉兰喃喃道。“所有那些地方,偏偏选了这里?”
我猛的摇了一下头,试图压制住我增长的愤怒。
我们向前猛冲,把枪瞄准着阴影,跑向了通向上层的并排而立的两座宽大阶梯。嘉兰冲向其中一座,而我跑上另一座,我的人紧跟在后。
楼上门口的士兵在我们爬到半途的时候开始向我们射击。他们也穿着参事厅守卫的制服,但像刚刚门外的那些人一样,他们都把衣服上的标记撕去了。
我手指下的扶手突然炸开,让我失去平衡,撞到了旁边的墙上,同时开火回击,用激光束点亮了黑暗。
嘉兰一步并做两步地奔向楼梯,向黑暗中开火。我的人跟了上去,用噪音和激光制造了一片死地,让空气中溅满了雪花石碎屑。
前方传来尖叫和跌倒声,他们的攻击停了下来。
我重新站稳,冲上楼梯,紧跟着嘉兰撞开了大门。
我们的面前是一道漫长的走廊,两边的墙壁挂着挂毯,到处都是尸体。
我侧步躲开一发击碎门槛的霰弹,同时用一发爆头击倒了那个攻击者。嘉兰淌进烟雾里快速开火,击倒了很多人。我同时跳上一张摆放在房间中心的桌子,结果了那些他没能射中的少数人。
“基里曼大人!”我的一个人喊道。
我转头看见十几个叛乱分子跑上楼梯,枪口已经开始喷火。
我跳下大理石制成的桌子,把它翻开,踢过房间,让它砸在了墙上,挡住了门口。然后我招呼我的人在它后面就位。
“别让一个人通过!”我喊道,然后跟着嘉兰冲向对面的房间。
我们身后传来一阵爆炸声和我的人执行命令时的战吼。
我们又跑进了一道长廊,两边排列着高到天花板的书架,头顶上石膏制的小天使像环绕着一副古老地球的绘画。嘉兰和我停在了门口。房间里的灯并没有打开,让嘉兰只能茫然地看向一片黑暗。对我来说黑夜和光明几乎没有区别。我花了许多年才理解为什么我们需要照亮街道和宫殿。
“那里!”我说,向房间的四扇门之中的一扇点点头。人影在门后的走廊里闪过。
嘉兰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和我向那里冲去,追寻着那些移动的阴影。
枪火向我们打来,我听见嘉兰骂了一句,滚到了一尊雕像的基座后。
“嘉兰?”我叫着他,向后看去。
“我没事!”他喊道。“继续前进。”
我走进了一间房间的中心,忽略了那些呼啸着跑过我身边的子弹。力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你拥有的越多,你所需要的就越少。我永生不死的名号甚至让最精准的神射手丢失了目标。在我冷静地走向位于房间尽头的一群叛军时,子弹打到了地板和柱子上,激起一阵阵石膏粉末。
叛军们正盘踞在通往下一个房间的拱门下。他们有十几个人,全都紧握着手枪和刀剑。如果他们保持冷静,我刚才可能会有危险。但我知道他们不会的。我愤怒地看向他们,任由我的怒火从目光中展现,让我那未知的本质穿透皮肤,完全释放出来。
他们惊慌了,有些人踉跄地跑向掩护,另一些人向我冲了过来,扣动了扳机。我躲过几下胡乱无力的斩击,侧身闪过激光束,然后用轻松致命的剑击轻易地击倒几个向我攻击的人。
其余人向后退去,胡乱的射击从我的肩膀上方飞了出去。
“以执政官的名义,”我喊道,“停下!”
他们定在原地,困惑不解,好像认为我在给予他们投降的机会。
我点点头,接受了他们的顺从,然后用一阵连续的子弹结束了他们困惑的表情。我看着他们倒在地板上,脸孔沉闷,四肢抽搐,没有感到任何可怜。他们背叛了元老院,背叛了马库拉格。没有什么罪行比这些更适合死刑了。
“嘉兰?”我又叫到,向后看去。
他向我走来,捏着他拿枪手臂的上臂肌肉。“我没事,”他说,向下一个房间点点头。
当我们到达我父亲的房间时,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我的人现在都只受到了轻微的抵抗。嘉兰和我已经解决了他们的首领。我父亲的办公室富丽堂皇,是一件由象牙和黄金组成的艺术品。但现在那些华丽的地毯被鲜血染透,上面堆满了死尸,其中的几个人我自从出生起就认识了。我又背诵起了萨拉夏的祷文。
在我们靠近父亲的私人空间时四周静的出奇。周围又散落着十几具尸体,一股火焰快速地在覆盖一面墙壁的挂毯上蔓延着。
嘉兰冲向挂毯,把它拉了下来,咒骂着踩灭那股火焰,让他周围落满灰烬。“这可是无价之宝,”他吼道,“却被连阅读它都不会的野蛮人给毁了。”
我爱着嘉兰,但他就像马库拉格所有的其他贵族一样奇怪。他刚刚才平静地走过那么多死人,但一张被毁的挂毯却让他生气了。
我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充满苦涩和化学制品的味道。它是如此令我苦恼般的熟悉,让我搜索我的记忆,试图想起我是在什么时候曾经闻到过它。
然后我看到了嘉兰身边的地板上有动静,就在那块燃烧的挂毯边。
“小心!”我叫到。
他退到一边,然后我们两个人都举起了枪。
但我在看清那东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个男人,蜷缩在地板上,就好像是一件损坏的家具。
“父亲!”我哀嚎道,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不!”
我们向他冲去,但他警告般地举起一只手,让我们在离他几尺外的地方停下,都轻轻咒骂着。他精美的盔甲已经满是孔洞,长袍被鲜血染透。他的双腿在身下以一种可怕的角度弯曲着,皮肤上全是伤口。而最糟糕的,是他喉咙上的黑线。那看起来简直像是第二张嘴,大大地张开,吐出猩红的丝线。他挣扎着,努力地想要呼吸,脸已经变得煞白。
我跪了下来,向他伸出手。又一次,他把我甩开了,眼中闪着绝望的警告。他试图开口说话,但只发出了丑陋的气泡声。
即使我有着这么多奇特的天赋,我在他被自己的血呛到瘫软的时候却无能为力。他捂住自己的喉咙,想要坐起来。我从我的斗篷上撕下一块布,想要给他的脖子包扎一下,但他却举起一把手枪指向了我的头,眼睛里充满愤怒。
“是谁做了这些?”我惊呼着,但他好像并没有理解我的话。
然后我放弃了试图触碰他,那股愤怒离开了他的眼睛,他随后开始试图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
我把它抓了起来。那是一枚钱币。这一定是在他倒下时从长袍里掉出来的。我想要把它递给他,但他摇着头,示意着让我握紧它。
我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理解了他的用意。他在让我回忆那山中的一天。回忆那天,他递给我一枚硬币,向我保证我永远不会孤单。
“不!”我悲鸣着,但他仍然用他的枪指着我,不肯让我靠近他。
嘉兰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但我把他甩开了。那枚硬币在我的抓握之下劈啪作响。
之后将近一分钟里,我的父亲躺在那里,用枪指着我的头,警告着不让我碰他。然后他的目光变得坚定,望向了那只有死者可以看见的世界。
当他向后倾倒的时候,我的双腿也瘫软了,背靠着墙壁呆坐在地上,像动物般嘶吼着。嘉兰摇晃着我的肩膀,喊着什么,直到我发现自己正坐在那片烧毁的挂毯上。
我站了起来,看着康纳的尸体。我浑身都被愤怒所激活,每一寸皮肤都在刺痛。我不敢移动分毫,担心我的狂怒可能造成的破坏。我的父亲并没有离开我。他是被夺走的。
“罗保特,”嘉兰用一种安静,小心的语调说,“我们该走了。”
“走?”我向他吼道。即使仍是青年,我的体格已经非常巨大。我的身体整个笼罩在了执政官身上。“我的父亲被残忍的谋杀,而你想让我走?你想让我把他就这样留在这里?”
“冷静下来想想,罗保特。整座城市正在分崩离析。康纳会想让你留在这里盯着他的尸体,一边放任他毕生的心血被摧毁吗?想想你的职责——对马库拉格的职责。”
攻击嘉兰的冲动是如此巨大,让努力压制的我一时间没能说话。但在那之后,听着远处激光火力的回响,我明白了他说的话是正确的。我想到了那枚握在我拳头里的硬币,虽然褶皱却没有毁坏,点了点头。
“去元老院。”
他点点头。“立法会一定会集合。我们必须告诉他们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这群暴徒刚刚毁灭了自己最大的帮手。”他摇着头,看向康纳的尸体。“但他们也威胁着整个星球的稳定。觊觎权力的派系太多了。“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
我把悲伤赶到头脑的一角,尝试着思考。“马库拉格今天失去了一位执政官,”我说,迎上嘉兰的视线。“我不会让她再失去一位。”
我命令了几个我的人看守我父亲的尸体,然后其他人跟着现在有着崭新目标的我重新走进城市之中。我的心跳冲击着耳膜,父亲的脸孔仿佛在每一个拐角看着我。
在我们穿过城市时,人群开始从每个庙宇和居住区中涌了出来。我忽视了那些反抗的民众,但没有放过那些穿着链甲的士兵。那些人见识到了我隐藏着的怒火的一小部分。我尝试着想要以我被训练的稳重姿态杀死他们,但我内心的一部分已经被破坏了。我不能仅仅射杀他们。我现在想起我那发泄愤怒的姿态而感到羞愧,我提着他们的尸体砸碎墙壁,用拳头击碎他们的头骨,把活着的人扔进火堆里。
当我们到达元老院门外的草坪时,嘉兰摇晃着头,被他的通信器里传来的消息所激怒。
他感到了我看他的眼神,做了个鬼脸。“他们希望我作为单独执政官领导大家,直到这一切结束——直到我们恢复秩序。”
“单独执政?”我抬起了一边的眉头。“很冒险的想法。”
“这违反了所有规定。”
“但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解决现在的情况。而且要快。”我肯定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出发。
元老院的门外到处都是战斗。我正准备开始攻击,但嘉兰拦住了我。
“我们必须尽快到达议事厅。我们必须在他们做出任何决定之前和他们对话。”他招呼着我看向一个为机仆和伺服器准备的入口。
我迟疑着,看向在门外的暴徒。他们正在扔着砖头,试图点燃那些旗帜。他们看起来喝醉了,或者发了疯。又一次,我发现我很难将自己和这些简单的生物联系起来。为什么他们可以背叛这给予他们这么多的政府?
“别让愤怒冲昏你的头脑,”嘉兰说。“我们可能会在这里耗费一个小时。”
“你说的对,”我回答道。“我必须在太迟之前把你送到那集会上。”我命令我的人冲向战场,然后把他们留在了那里。我和嘉兰冲向建筑后方的那片黑暗。
那扇门还打开着,而在我们进入元老院的豪华大厅的瞬间,我就听到了嘉兰一定听不见的声音—就和在外面互相推搡着的暴动者一样,我可以听见议事厅里各地的大人已经集合。一次紧急会议已经召开,马库拉格各地的几百位贵族也成功穿过了暴乱的城市,决心要让自己的声音被他人听见。即使是在这里,我也可以听出他们中的一些人那急切的渴望。那些话语中的激动本应全是愤怒。他们竟然在血腥中看见了机会。
在几分钟里,嘉兰都在愤怒地向通信器里低语,和那个不知身份的在向他提供议事厅信息的人说话,但就在我们靠近建筑中心时,他从他的谈话中停下,看向了我。“我希望你和我一起站上演讲台。你的父亲一定也会这么做。”
我点点头,几乎没有听清他的话,我仍然在想着我今天所失去的东西。
“但你不能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说。
我皱起眉,困惑不解,随后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我的战斗装备。我自从回到城市的时候就没有更换过衣服,所以我现在还穿着链甲和板甲,而这些也肮脏不堪,被血液和灰尘覆盖。
他微笑着摇着头。“如果你这个样子走进议事厅,那里面也要爆发骚乱了。”他抓起我的手。“我们需要成为理智的声音,罗保特。今天的野蛮行为已经够多了。”
我点点头。尽其我的一生我都在努力不给我父亲的名声抹黑。不知怎的,在他刚刚逝世的现在,这点显的比之前更加重要。我开始解开我的装备。
“来这里,”嘉兰说,他显然比我更加熟悉这个建筑的构造。他向着一扇门点点头。“让侍者帮你。”
在我走向那扇门的时候,嘉兰迟疑着。
“我不会花很久的,”我说。“你先走。”
他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痛苦,然后点点头,快速地走开了。
房间里放满了立法会贵族穿着的袍子和斗篷。我在走向它们的同时解开着我的盔甲,金属甲片在冰冷平整的地板上叮当作响。
在我已经脱下将近一半盔甲的时候,一个侍者冲进房间里向我鞠躬,关上身后的房门。“大人,”他低声说,着急地跑向我,帮我脱下盔甲。
“那件,”我打了个响指,指向我所能看见的最平凡的一件袍子——一件简单的蓝白两色的袍子,上面也没有像其他的服装上那么多的黄金装饰。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好像明白了不该说出自己刚刚想说的话,转而走过房间去拿那件袍子。
在我穿上它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丝古怪。我能闻到在父亲的办公室里闻到过的那股化学品的味道。一股同样的,不可名状的警告出现在我的脑中,让我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而这次我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一个画面出现了。在伊瑞理亚的战斗残酷但令人满意。我们每杀死一个野蛮人,就会有十个人找回理智放下武器。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外交可以制服暴力。但叛徒的领袖,一个叫做责里尤斯的矮小消瘦的家伙,始终不愿意屈膝投降。他像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卑鄙,挥舞着我曾见过的他的刺客所使用的曲剑。那上面涂满了神经毒素,他在把它砍向我的头时笑道。我已经给责里尤斯上了一堂让他印象深刻的礼仪课,但那毒药的气味仍然留在我的脑海里。
那侍者冷笑着靠近我,那把修长,弯曲的剑刃在半明半暗中闪亮着。
我躲过他的斩击,反手抓住他拿剑的手腕,慢慢地扭动他的手臂,直到骨头裂开,让他发出愤怒痛苦的嚎叫。
“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我说,“你毒杀了他。所以他才那样警告我不要靠近他。”我的愤怒已经超越了刚才的动物般的狂怒。我的血液现在如冰般寒冷,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了自己非人的一面。我感觉自己是一柄武器。
“对!”刺客嘶吼道,眼睛在试图挣脱我的抓握时疯狂的向上翻起。他的喉咙发出哼哼声,咯咯不停,我认出了这是使用战斗兴奋剂的症状。
“为什么?”
“为了钱!”他嗤笑着,咬紧牙齿,更加向我靠近。我的呼吸在他狠狠踢到肚子上时飞出了我的身体里。
我在蹒跚着退开的时候咒骂着我自己的愚蠢。他是在误导我。而我的速度比我应该的慢太多了。
我从伊瑞理亚的战役开始就没有睡过觉,而且在回家后立刻发现了暴乱。或许我的精力也有极限?
他又一次向我冲来,用另一只手拿着刀,但这次我准备好了。我侧身躲过他的攻击,在他的一边脸上打出残暴的一拳。
他重重倒在地上,发出一阵潮湿的呛水声。
“是谁雇了你?”我喊道,抓住他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
化学品的气味变得更加强烈,然后他在我的抓握下变的瘫软,泡沫从他的嘴里漫了出来。
我把他扔到地上,看着他临死前的抽搐,并没有在他的痛苦中感到愉悦。更多的泡沫从他的嘴里流出,那股气味更强了。他已经咬下了一颗自杀胶囊。可能是和他的剑上涂着的同一种毒药。
我冲出门外。而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在我脱下的盔甲边看到了一个东西——那枚我父亲死前递给我的硬币。我把它捡起,跑到走廊里。
然后我停了下来,注意到了那枚硬币有些奇怪。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然后,在拂晓的暗淡光线中,我看见了真相。“不,”我惊呼到,把硬币翻到另一面又看了一遍,不想相信我所看见的。然后我继续跑了起来。
当我跑进议事厅的时候,嘉兰已经站在了演讲台上,试图平息人群的骚乱。马库拉格的贵族已经打作一团,几乎和外面的那群暴民无异。
我从演讲台的后方出现,而嘉兰在我从背后靠近他时仍然在叫喊着。
“而我说的并不只是康纳,还有他的儿子!”他吼道,把拳头砸在讲台上。“是他们让毁灭降临到了我们头上。是他们让我们珍视的一切面临危机!我亲眼看到康纳带着叛军冲进了参事厅。如果不是我的人的英勇就义,他可能已经把那座建筑付之一炬。他在我们能阻止他之前还杀死了几十名忠诚的士兵。”
立法会安静下来,因他所说的话感到震惊,与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
“还有他的那个儿子,那个傲慢的闯入者罗保特。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欢迎他加入我们的家园。而这就是他回报我们的方法!我看见了他,就在刚刚十分钟之前,在这座建筑里,想要用武力强行闯入这个大厅,带领着那些他声称正在伊瑞理亚镇压的叛徒。他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在密谋推翻我们!我们阻止了他,但情况非常危险。我最后必须亲手杀死他。”
当我越来越靠近他时,灯光照在我的身上,让立法会的成员发出惊呼,在嘉兰描述我的死亡是困惑地看着我。
“我并不为我所作的感到羞愧!”嘉兰喊道,误解了他们惊讶的表情,仍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他背叛了马库拉格,而我不允许让一个叛徒踏入这座大厅。所以我用唯一可以确定的方法停止了他的反叛行为。”
我终于开口了。“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我的话让整座大厅陷入震惊的沉默。
嘉兰满脸惨白的转回头看向我。
“我也问了他谁是凶手,”我继续说,把刺客的毒剑横在了嘉兰的喉咙上。“他不能说话,但还是向我给出了杀死他的犯人的名字。”
嘉兰惊慌困惑地看着我拿出那枚硬币举到他的脸前
“这一定非常稀有,”我说,用手指转动着硬币。“冲印时发生了错误。它没有印出两个执政官,同一个人的脸出现在了硬币的两面。那是你的脸,嘉兰。”
嘉兰干笑着。“你还活着!这太好了,我之前听说你死了。”
我怒视向他。“我听到你说的话了。我听到了你刚刚说的每一个字。”
他的笑容凝固了,而在那个瞬间他仿佛迷失了。但之后愤怒从他的眼睛里闪了出来。
“你有什么权力站在这里威胁我?你不属于这里,小子,你从来都不是。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你真正的父亲是谁吗?你该感到幸运我没有在那时直接杀…”
嘉兰的话被大厅里一阵愤怒的声音所打断。一些贵族已经开始怒吼咒骂。一开始我以为他们的愤怒是瞄准着我,但之后我才发现他们是在攻击嘉兰。当然了,不论他们的政治倾向,马库拉格的所有贵族都同意一件事——在议事厅中说谎是绝对不可接受的。而我的出现直接证明了执政官的虚伪。
我乘着他们怀疑的时机,用我在向伊瑞理亚的叛军演讲时练习至完美的冷静权威的语气向他们说话。
“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们。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和他的改革没有任何关系。这座元老院是他最珍视的东西。他同时也珍惜着嘉兰摈弃的真相:一个暴君的政权脆弱且无法存续。今天他的理想随他而去,但一个解放人民的政府每一年都会变得更加强大。之后的每一代都会拥有比上一代更加值得奋斗的事业,更加值得为它服务的理由。我们可以用我们臣民的忠诚和信仰武装马库拉格。我们可以让她所向无敌。”
嘉兰的脸因愤怒变成紫色。“笨蛋!好吧没错,我杀了康纳。但你们觉得我是为了谁要这么做?谁会为了康纳承诺的自由买单?暴民想要夺取的是谁的土地?是你们!他们渴望的是你们的权力。你们的金钱。你们觉得康纳的改革成功之后你们会是什么样子?”他几乎是在尖叫。“你们将一无是处!与一般的牲畜没有区别!延续了几个世纪的传统,就要像这样被一个怀揣恶意的慈善行为全部毁灭!”
我准备结束他的话,握紧了那把刀,回忆起了我父亲去世时那眼中的痛苦。
但然后我注意到元老院陷入了安静,仔细的观察着我,欣赏着演讲台上这出夸张的闹剧。在他们的表情中我看见了未来。如果我杀了嘉兰,我就会证明他说的对。我会成为他口中的那个野蛮的叛徒。任何其他真相都会被这种认知所埋没。随后的谴责和计谋会接踵而至。他们会互相背叛。在城市死亡时,它的领导者会分崩离析,在他们费尽心思列出一个又一个世袭的统治权时放任马库拉格燃烧殆尽。
我想起了伊瑞理亚的叛军,在我向他们描述的梦想国度面前放下武器。
我放下了刀。
嘉兰震惊地看着从他身边退开的我。
“审判从不是一个人的工作,”我说,看向立法会的人群。“那是元老院的工作。马库拉格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伟大。嘉兰杀死了我的父亲,但我宁愿看到他被释放,也不想让这个议会分崩离析。如果你们仍然希望这个人担任你们的执政官,那就这样吧。但你们现在知道了他向你们撒谎。他毫无羞愧地承认了。而且现在你们必须快速做出选择。”
嘉兰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努力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如此确信没有人会他面前相信我。
“叛徒!”大厅尽头传来一声叫喊。我看过一排排的贵族,看见他们其中一个人正用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我。不,不是我——他指着嘉兰。
我认出了这个人。他是阿达林。他一直鄙视着我,而且诋毁着我父亲的改革。但现在阿达林的怒火正对嘉兰。
“叛徒!”另一个声音喊道,“一群笨蛋!”他尖叫道,口水从嘴唇里飞溅出来。“那些人会夺走你们的一切。想想你们的父辈创造的东西。你们最后都会—”
他的话变成了一阵愤怒的嚎叫,士兵抓住他的手臂开始把他拖下演讲台。他的愤怒变成了惊恐。如果他被定罪为在元老院说谎,他面临的将是死刑。
我一直看着他被拖出视线,他还一直大声咒骂着。然后我走下台阶,准备穿过房间,和我在外战斗的人重新集合。
阿达林推开人群挡住了我的路,他的表情十分严肃。
大厅又陷入了安静。
他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觉得我可能需要用武力闯出去。我刚刚在演讲台上讲的句句属实,但我不会在一边看着我的人在战场上战斗。我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
但,阿达林做出了一件我没有想到的事情。他脱下了戴在头顶的黄金桂冠放在了我的脚边。
大厅里传来一片惊讶的吸气声。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动作的意义。他是在向我宣誓效忠。
我想着他是不是在嘲讽我,他说,“我也不再介意。你是我见过最真正的马库拉格之子。你的父亲被人谋杀,距离这里不到一公里,但你刚才还能在他的凶手面前冷静清醒地说话。你将元老院的需要放在了自己的痛苦之前。你是一个榜样,罗保特 基里曼。”他环视了一圈大厅四周。“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典范。”
我摇着头,但在我可以回答他之前,他旁边的人摘下他的桂冠放在了阿达林的桂冠旁边。然后另一个人也如此做了。一个接着一个,所有的贵族涌向我的身边,在我脚下放下桂冠,直到我被一大堆黄金叶所包围。
自豪和震惊让我定在原地。“马库拉格将永存,”我轻声对自己说道,又想到了我父亲的预言。
周围的贵族听见了我的话,把它们传过人群。
“马库拉格将永存!”五百个声音一起回答道,整个议会向我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