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将熄---雪落关东


3楼猫 发布时间:2025-03-06 23:49:17 作者:安生叹 Language

       1905年1月,辽东

“辫子剪了,后脑勺凉飕飕的。队正说这叫‘断发从戎’,是皇上维新诏书里准了的……”  

营房里飘着煤油灯呛人的烟,我摩挲着刚领的德造毛瑟枪。枪托上烙着“汉阳兵工厂”五个字,隔壁铺的老赵嗤笑:“德国人图纸,江南的钢,袁世凯大帅的兵——咱这身行头可算‘师夷长技’了。”  

可没人笑得出来。明日开拔辽阳,打的是俄国人的铁甲车,还是日本人的机关炮?没人说得清。去年朝廷颁《立宪诏》时,县太爷敲锣说“中国要强了”,可俺爹饿死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的粮荒里,娘说当兵吃粮总比饿死强。

俄国人的炮弹砸进浑河冰面时,我正趴在雪窝子里。碎冰混着人肠子溅到脸上,比关外的风还腥。  

“别抬头!等德国顾问的信号!”队正吼着,他早年在淮军打过长毛,如今却要听留洋学生用铁皮喇叭喊“三点钟方向——齐射!”  

日本人从南坡压上来,黄呢子军装像蝗虫过境。他们大概没料到,清国会撕了“中立”的告示,把炮口同时对准日俄两军。冲锋号响时,我瞥见龙旗和德国黑鹰旗并排插在旅顺炮台上——朝廷真把胶州湾的矿权让给德国人了?  

老赵就是这时候没的。一梭机枪扫断他膝盖,他攥着光绪银元喊“保我中华”,直到被哥萨克骑兵踩成肉泥。

我们踩着冻硬的尸首冲进旅顺港时,俄国水兵正焚烧仓库。港外日本联合舰队的烟柱像黑龙,可他们终究没敢开炮——英国巡洋舰横在航道中间,据说朝廷许了威海卫给英国人修船坞。  

“把龙旗挂到俄国司令部门口!”管带扔给我一匹黄绫。那旗比紫禁城的旧旗多绣了四爪,队正说这叫“立宪新政,天子与民共治”。  

我踩着一门炸歪的克虏伯炮爬上门楼,辽东的风卷着雪片子往领口灌。远处海面浮着日本人的浮尸,像一群僵白的鱼。

休整时我摸出娘的信——其实是营里文书代写的。娘说村里通了铁路,德国人教的“土豆种法”让亩产多了三成,可税吏还是来催“维新捐”。  

“儿啊,打完仗早归,你弟在汉口纱厂被机器轧断手,但厂里说‘立宪了,工人有恤金’……”  

我把信折了又折。没敢告诉她,旅顺码头的“大清招商局”货轮,装的尽是德国军火和美国棉花。

开春时,朝廷颁了“辽北大捷”的恩赏。我分到五块鹰洋,背面铸着德皇威廉二世的头像。  

返乡的火车经过奉天,穿灰呢子制服的巡警正拆“日清银行”招牌。酒肆里说书人敲鼓唱:“袁大帅神机破罗刹,康圣主变法慑东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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