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阿六。
倒不是排行老六——我是家里独苗,生在六月初六,父亲便取给我这名儿,权当图个吉利。
比起村里常见的“铁柱”、“翠花”,我这名字算讲究的。可小时候总觉得憋屈,想着人活一世,总该有个响当当的大名。
“顶天立地靠的是这个……”父亲拿烟杆敲了敲我的脊梁骨,“可不是个名儿。”
我梗着脖子应了,实则不懂装懂。
村里人取名多是土气,一来大多数人肚子里没墨水,二来迷信,认为“贱名命贱好养活”。
那年我离开育红班,刚上小学,学校的砖缝里长着成片的灰灰菜,操场边的野苘麻尚结着银元大的果子。
而那叶子下头,还藏着许多蓝黑色的浆果。
在此之前,我只是听说过城里人好吃一种叫“蓝莓”的水果,想着都是蓝的,兴许这便是了。
我揪下一颗,指甲盖沁出紫红的汁,浆果在嘴里炸开的苦辣呛得我发懵,恍惚间竟瞧见我曾未谋面的太奶奶、正坐在井台上,手里捻着六根红丝线。
母亲后来比划着说,我当时歪在教室门槛上痴笑,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嘴里呜噜着不知道说着什么。
父亲抄起牙刷,硬往我嘴里捅,那毛刮得我直呕。村口老张开面包车碾过三道田埂,车里颠碎的鸡蛋黄蹭了我一身。
后来自是好了,只不过戴了几个月的墨镜——医生说我眼睛见不得光。
那些蓝果子被校长带人铲了,但奈不住像杂草一样,四处都是,大人们说这叫“颠茄”,狗都不吃的东西。
打那以后,我倒觉着“阿六”这名字透着福气——吃了毒果子都能活,可不就是命硬?
只是到底没敢问父亲,太奶奶手里捻的红丝线,当真正好六根?
经此一事,我虽信了些“贱名好养活”的说法,但对“阿六”,还是嫌弃着。
年幼的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星宇”。发作业那天,班主任举着本子,找遍整个年级也没找到个叫“赵星宇”的。
“赵阿六改名叫赵星宇啦!”同桌龚德晨举着我的本子满教室嚷嚷,“癞蛤蟆穿西装,土狗戴金链子!”我涨红了脸杵在那儿,愣是憋不出一句硬气话。
许多年后,我已坦然接受了“阿六”。
初中报到那天,我和龚德晨又成了同桌。
正巧发作业,讲台上放着两本没写名字的——我的是真忘写了,龚德晨抄了我的,也许是抄得急,竟也没署名。
“没写名的,把名字抄一百遍。”老师把本子摔得啪啪响,不知是气我们没写名,还是恼两份作业太过雷同。
总之,该罚!
我的名字简单,三个字统共二十画,我抄得飞快。
龚德晨那名字,写得他龇牙咧嘴,不过也挺好,权当是当年他笑话我的报应吧。
《普通的人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