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和圣经一样可以被称作是西方文明的两个支柱。
人文艺术最原生态的形式:诗歌,小说和戏剧都可追溯其希腊神话的渊源,比如奥维德的诗歌、荷马史诗、索福克勒斯的戏剧。而为后人熟知罗马神话也是希腊神话的传承和改编(比如大家熟悉的爱神维纳斯就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阿芙罗狄厄特),无数英语中的词根词缀也都源于这些拉丁词语。
英语单词tantalize即来自坦达罗斯,源自宙斯对其子坦塔洛斯(Tantalus)蔑神的惩罚。
自文艺复兴西方文化大爆炸以来,各类艺术作品中,希腊神话是《圣经》之外最反复出现的主题。莎士比亚和弥尔顿等人也都认定他的读者应该熟读希腊神话故事的。
而游戏作为当代的一种艺术的形式自然没有道理不从中汲取营养。
想走进入西方文化,不了解希腊神话就好像想进入一个房间却没有钥匙。想畅玩哈迪斯,不了解希腊神话就好像在玩顶配版贪玩蓝月一刀下去998。
所以即便是稍微增加对西方神话的了解,对游戏的体验上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但是希腊神话就像无限龟背,没有孤立的事儿和人儿,往往一件事儿引出一串事,一个人带出一堆人。姓名翻成中文后的有傻傻分不清楚:俄狄浦斯/俄耳普斯、美狄亚/美杜莎..再加上神话口口相传流派众多且缺乏版本管理的特性,就更让人刚到抓狂无从下手。这里尝试把希腊神话与哈迪斯系列有关的希腊神话内容梳理和简化了一下,希望抛砖引玉,帮助自己也帮助大家快速建立起理解哈迪斯世界观的框架,从而更好地理解游戏中的对话和彩蛋,更沉浸地体验游戏。
希腊神话最频繁的主题就是 “父生子,子反父” 。
这样的夺权斗争充斥着残暴也往往掺杂着乱伦(所以希腊神话中神多,怪物也多)。但也正是这相爱又相杀的家族大戏为西方文艺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弹药
最初宇宙一片混沌,然后有了大地之母盖亚,她生了乌拉诺斯(Uranus,天王),乌拉诺斯生克洛诺斯(Kronus,拉丁名 Saturn,泰坦族一员),乌拉诺斯生宙斯(奥利匹斯十二主神之首,拉丁名,Jupiter)。哈迪斯二代(Hades II)发生的背景就是以宙斯带领的奥利匹斯众神在推翻其父克洛诺斯,也即前奥利匹斯一代神祇泰坦一族,争夺宇宙之王地位的奥利匹亚诸神之战,也称提坦之战(Titanomachy)下展开的。画家戈雅有一副传世名作撒旦吞子(Saturn Devouring His Son)就是描写克洛诺斯为了预防儿子篡位将他们吃掉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张图就是哈迪斯二代最贴切的背景交代。
"Chronos, the Titan of Time and the wicked father of Hades and his brothers, has escaped his imprisonment in the depths of the Underworld to wage war on Olympus. Can Time itself be stopped?" (Supergiant Games)
另外,希腊神话这些“原始” 的一面也有着极其丰富的心理学暗示,比如弗洛伊德根据索福克勒斯著名悲剧戏剧《俄狄浦斯王》提出的俄狄浦斯情节(Oedipus Complex)——将男性人生中最早的性欲指向母亲将最早的杀欲指向父亲。在哈迪斯一代(Hades I)中,玩家控制的冥界王子扎格列欧斯 (Zagreus),不停“暴打”父亲哈迪斯,并回到母亲珀尔塞福涅身边,就带此暗喻。
游戏选择哈迪斯(拉丁名Pluto)作为麦高芬也是非常聪明讨巧的。
首先希腊神话大部分故事都是围绕宙斯展开的,哈迪斯算不上最具有话题性的人物,而最有故事性的事件可能是伊阿宋之旅和特洛伊之战。选择哈迪斯就避免了撞车。哈迪斯作为奥利匹斯十二主神中唯一一个大多时间都生活在"地下"(chthonic)的神,表面就像个“外乡人”,但实际上一点都不缺话题性。事实上一直都有不少学者和艺术家把哈迪斯当做是宙斯在“地下”的另一神格(Zeus' katachthonios)。
图源:网络
而且因为哈迪斯掌管着生/死,这就让他不仅与众神还与众凡人更加紧密地联系着。而也正是因为他的故事中有了更多人,包括类似阿基里斯(Achilles)这样半人半神(demigods)参与,这些故事就从一部纯神话变成了“半神话半历史”(就像《伊利亚特》《奥德赛》),有了更广阔的解读空间。
宙斯和农业女神德墨忒尔(Demeter)的女儿珀耳塞福涅一日她在田野采花,正伸手去摘人间最美的水仙时,脚下大地裂开,冥王哈迪斯(她父亲宙斯的哥哥)将她掳回冥府,强逼她做了冥后。她的母亲找了她九天。这件事被太阳神赫利俄斯 *¹ 看到了。被拆穿后,哈迪斯告诉德墨忒尔,要她女儿嫁给自己的大伯是宙斯的意思。德墨忒尔大怒,让庄稼颗粒无收,直到宙斯后悔,让赫尔墨斯 *² 把珀耳塞福涅从冥府带回来才罢休。哈迪斯假装同意宙斯的要求。在他放走珀耳塞福涅之前,让她吃了一颗石榴子,这样一来,她就必须每年回到冥府来。最终,珀耳塞福涅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陪着父母,三分之一的时间陪着哈迪斯。每当她离开冥府,大地就迎来春天;每当她返回冥府,大地就开始入冬了。 《西方文明起源导读》 *¹ 赫尔墨斯(Hermes,奥利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宙斯的'跑腿',被普罗米修斯鄙视,“我宁愿终生被绑在这岩石上,也不愿做宙斯的跟班” *² 赫利奥斯(Helios,太阳神,与宙斯同辈但不是奥利匹斯十二主神,'爱管闲事',每天在天上开车用3D视角”偷窥“世界各个角落)
我想上面这段就是哈迪斯一代中rogue-like核心玩法的灵感所在。
每次完成一次试炼进入珀耳塞福涅在地上的花园都是最让人舒心的时刻,而也是因为了解这个神话故事,在扎格列欧斯见到珀耳塞福涅的时候,我也总能根据他们间的对话脑补出更多东西,设想她是如何被掳走又如何回到地上,为何一个冥后不用待在“地下”待在哈迪斯身边。
图源:Supergiant Games
以哈迪斯子女的POV应该也是刻意为之。
因为对位宙斯的那些子众,他们都有过一段非凡且震撼人心的故事。特别是那些半人半神的,比如私生子赫尔克勒斯的十二试炼,伊阿宋的六任务,这么看来这么扎格列欧斯的十次通关的要求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过分了,其实二代选择女性更是别出心裁甚至是“反神话”的。
希腊神话中有的女性形象其实比较单一,要嘛就是做娇妻美妾侍奉各天神,要嘛就是明显男性换皮成女性的,比如从宙斯头颅中出生一出生就全身铠甲的雅典娜,在就是类似斯芬克斯、塞壬、美杜莎等这些不是神/或人的女妖。没办法,希腊神话时期性别还没有那么平等——要么侍奉男性,要嘛变成男性(不是妖怪就是好的了)。
图源:Supergiant Games
如果选择一个大家熟知的希腊神话中的女性,可能都会被其固有形象束手束脚,所以哈迪斯二代以墨利诺厄?( Melinoë )这个可能是所有希腊女神中最不为人知的宁芙(nymph) 作为主角。(宁芙专指希腊神话中“次要”的女神)Supergiant在官网Q&A中说,关于墨利诺厄的希腊神话很少,但也足以启发他们以她和家人的联系为支点,探索并开发她的故事,并以此拓展他们对冥界的想象! "
事实上,真正和墨利诺厄有关的可考记录可以说几乎为零,只有一首来自俄耳甫斯教(Orphicism)的十二节颂神诗(Hymns),和一枚刻有Melinoë名字的铜板。仅此而已!!!
我召唤身着藏红花斗篷的大地宁芙梅利诺埃(Melinoë), 她是让人敬畏的珀尔塞福涅在科基托斯河口(Kokytos)生下的 在克洛尼亚宙斯的神圣床上 宙斯假扮为哈迪斯欺骗了珀耳塞福涅,并通过诡计与她上床。 从此珀耳塞福涅的愤怒中,出现了一个双型幽灵。 并用其轻盈的幻影让凡人发疯 这个幽灵可以变成奇怪的形状和外形, 时而可见,时而堕入黑暗,时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这一切都在夜色中令人不安的袭击中发生。 女神啊,冥界的女王啊,我恳求你 将灵魂的狂驱逐到天涯海角, 向入会者展现慈祥而圣洁的面容。 (翻译自 Apostolos Athanassakis和Benjamin M. Wolkow)
根据这首诗,墨利诺厄是宙斯假扮成哈迪斯与泊尔塞福涅所生。这就离谱,一来珀耳塞佛涅是宙斯自己的女儿,二来还是他亲兄弟的媳妇儿(神话里最不做“人”咳咳,不做“神”的就是宙斯了)。但游戏没有趟这摊浑水,还是默认墨利诺厄的父亲哈迪斯,就像哈迪斯一代没有以宙斯是扎格列欧斯真实父亲的俄耳甫斯教人物关系设定一样。以希腊神话标准来说,墨利诺厄和扎格列欧斯称哈迪斯为父其实也不过,而这也是神话的多版本和解读的开放性。
不过游戏中墨利诺厄这亦正亦邪,又攻又欲的外形确实能看出对诗歌中描述的借鉴,比如一体双型的骷髅手臂,各种月亮形状的配饰和武器。
不同于一代主角扎格列欧斯的导师是战神阿基里斯,她的导师是“古希腊掌管巫术的神”赫卡忒(Hectate),由此也可以想象二代的技能和魔法肯定是非常炫酷的了。
不管是一代的冥界王子,还是二暗夜之女神都以充满神秘的“未拥有完全健全背景”的人物为主角。那墨利诺厄到底属于哪类女神,这个只有大家自己在游戏中去体会乐。
希腊神话有那个时代堕落和黑暗的一面,但也有其迷人灿烂的一面,就是这样一段神与人,历史和传说交织的故事催生出了无数留名青史的艺术作品。Supergiant团队在官网说他们从希腊神话找到无穷的灵感,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开发哈迪斯,而且还一反工作室的一贯作风,开发了两代。不过,神话不仅有西方独有的。神话是全人类的,是人类对宇宙、对自然、对存在、对自身的好奇心和想象力,我们不也有《西游记》、《封神榜》、《聊斋志异》等作品吗?至此,再想到屈原在《天问》才会觉得又多了几分震撼。
“九天之际,安放安度,天何所杳,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哈迪斯对希腊神话的魔改,是游戏对咱们人类共同的人文遗产IP的正确打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