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介|《苍白之王》——莫塔里安列传(其三)


3楼猫 发布时间:2023-12-08 10:32:21 作者:焦斋 Language

莫塔里安向他的兄弟们展现了加拉斯帕的原貌。如果它的现状让他们万分困扰,那么就在一片荒芜中回望过去。
他带着原体兄弟们来到主巢都的最高尖顶——普罗塔科斯,这里曾是巢都的主指挥中心。
如今,这里只剩下了一具残破的空壳,只有破碎天花板上悬吊的几根电线,能让人勉强回忆起控制着加拉斯帕母星上三十亿生命、无处不在的中枢神经。
地板开裂,穹顶融化,空荡荡的房间暴露在肆虐的毒风当中。
莫塔里安点头示意,技术军士们展现出加拉斯帕的过去。他们通过十几个伺服头骨将录像与图像反馈到仍在工作的残破屏幕之上,伺服头骨有权查阅骑士团的档案,里面存有使用各种媒介所记录下的各种信息,重复且冗长。
数以万计的档案中记载着远比帝国更加长寿的暴行,勾勒出一个处于停滞状态的文明画像。莫塔里安下令要将这些记录永久保存下来,在加拉斯帕的暴君覆灭之后,这副肖像画仍将长久谴责他们的永世暴行。
原体们聚集在屏幕四周,观看这一连串的图像、数据与声音,一个残酷的世界勾勒在他们的脑海当中,缓缓成型。
“这就是我的理由。”莫塔里安说。
伺服头骨尽责的遵循原体的命令,展现出一切的成因。加拉斯帕起初就像是一张白纸,骑士团毫不容情的挥毫浓墨,最终将其描绘成绵长的苦难。
从轨道上空往下看,加拉斯帕是一个污浊不堪的棕色星球。它的大气因微粒而缓慢流动,它的云层因污染而遍布硫磺。
云层之下,是一个既没有海洋、也没有耕地的世界。辽阔无垠的海洋与生机勃勃的绿茵甚至不为神话记述,它们没入尘埃,无人哀悼,被人遗忘。
空气中充斥着毒素,土地是破碎的基岩,巢都旁堆积着废墟,显得越发污秽不堪。
呼吸加拉斯帕的空气,代表着即将与世长辞。这颗行星并不适合人类居住,却有整整三百亿人挤在火星锥般、覆盖在星球表面的生态系统里。
巢都被堆砌得很高,峰顶几乎切入云霄,埋进淤泥般的云层之中。陈旧的外墙上瞧不见窗户之类的存在,除了那些上层精英,这个星球的居民已经有好几个世纪都无法看到外面的风景。
巢都吞噬了加拉斯帕人的尸体,骑士团则禁锢了他们的思想。
在巢都内,国度之主穷奢极侈、荒淫无度,肆意享受着这颗星球上所有的财富与血汗。骑士团的阶级制度精准而严密,就如古老的金字塔一般死板而僵硬。
最为金碧辉煌的住所,最为浩渺无际的财富,永远属于那些权势滔天的人。这不仅仅是分配不公的结果,更是加拉斯帕法律所应许的一切。
最初的理想推动了秩序的建立,最后的信仰却为残暴的统治辩护。当骑士团披上那伪装成道德的长袍助纣为虐之时,那初生的信念便像是这世间的海洋一般遭人遗忘了。
即使是最痴迷于历史的学者也无法追溯到那样遥远的历史,没有人记得骑士团如何发展壮大,也没有人记得他们如何取得了权利。它曾经所代表的一切都只犹如往日倒影,折射出骑士团如今拥有的伟力。
他们掌权,只因为他们在那里,他们的权利毋庸置疑。
甚至,就连权利这个概念,在加拉斯帕人眼中都陌生无比。
在加拉斯帕,上层拥有财富,甚至并不能被定义为一种权利,就像石头并没有被赋予过坚硬的权利一样。它是绝对的、理所当然的,由官僚与文吏编纂,而官僚的存在也仅仅只是为了它的延续。
骑士团的监事是金字塔顶端的君主,他们居住在巢都的顶端,居住在那些满布精巧装饰的奢华行宫里。
“在加拉斯帕上,艺术已经绝迹。”圣吉列斯说。
没有雕像、没有绘画、亦没有珠宝装饰的大厅。艺术天生超然于官僚的权衡与别类,不能被完全的衡量价值。因此,早在几个世纪以前,艺术就已经从骑士团的想象中退席。
它一直被人忽略,直到被遗忘的那天。
莫塔里安冷哼一声,这与他毫无关系。巴巴鲁斯上同样没有艺术,在那样残酷、悲惨的生活之中,艺术没有丝毫发展的空间。
每当他想起骑士团之时,激怒他的并不是这件事。
“艺术是奢侈品,”他说:“生死之间,没有任何奢侈的余地,无论你同不同意。”
他瞥了天使一眼,表示他对圣吉列斯的话语毫无兴趣。
圣吉列斯闭口不言。
“不过,”莫塔里安低声道:“骑士团确实很奢侈。”
加拉斯帕的奢侈是可以被衡量的。它由地板的面积和穹顶的高度决定、由床铺的大小决定、由食物和衣服的数量决定、由监事直接财产中劳动单位的数量决定。
在加拉斯帕,即使是高级监事,也没有闲暇的时间,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延续自身的权利,而追逐这种权利的渴望,又仅仅是为了自身的存续。
“劳动单位。”荷鲁斯重复着骑士团赋予平民的名字。
“奴隶。”莫塔里安说:“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
“看看他们,看看这监事所占据的顶端、看看那数以百计的行政人员、看看在这里辛勤劳作的数百万人。正是他们造就了这样的骑士团,这就是官僚主义腐败成灾结成的果实。”
他调出画面,屏幕上是天花板垂低、涂抹满灰色的狭小仓库,里面遍布着网格状的工作站,他说:“官员们的生活单调乏味,没有其他的词汇可以定义。”
“指令自上而下,在无数层级当中不断细分,任务被分裂成细小的碎片,从单独个体的角度来看,甚至不明白自己生存的意义何在。”
“在一道命令的末端,工人们的职责也许仅仅是用触控笔,在一张长长的羊皮纸上、将他们不认识的三行字全部划掉。他们画了一条又一条、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的线,不去理解,并无好奇,只是冰冷而麻木的活着。”
“这一层官吏开始产生了对化学药物的依赖。”他平静而冷淡,无情且清晰的描述着骑士团的恐怖。“规定的药物剂量远低于水平以下,尽管它们无处不在。”
“他们在每十八小时的轮班之前,都被要求一同使用食物与药片。它们将会麻痹加拉斯帕人的感官——不足以使工人变得无用,但足够让他们保持温顺。”
“他们的意识无法挣脱出被划定的岗位,他们的大脑无法进行自主独立的思考,他们连未来也无从想象,那么叛乱又从何谈起呢?”
“骑士团就是他们的全部,他们执行命令,就好像棋子被无情移动。”
莫塔里安厌恶的发出嘶嘶声:“那些只会舞笔弄墨的官员就这样撰写着棋子的移动,然后就是永无止境的重复,单调、平庸,陷入一个一成不变的循环。”
“现在,看看官僚们无止境的涂鸦,看看每个被划伤之人、每一条被认同法令的影响。”他说:“每划掉一条线,就会有人死去;每做出一次愚蠢的举动,就会产生巨大的痛苦。”
“骑士团带给加拉斯帕无尽的苦难,数十亿劳动单位的运动、布置、分配,都只由那张羊皮纸的上下移动、触控笔的龙飞凤舞所把控。”
“数以亿计的蜜蜂生存在距离巢都尖顶较低、较宽的地方——他们只是存在,并不能说是活着。”他沉闷的说:“睡觉时,他们就像幼虫蜷缩在蜂巢里、仅仅是瑟缩在墙上的小洞,堆积在拥挤的储物罐之中,尽管那里散发着汗水、污垢,以及痛苦的气息。”
“就像是蚂蚁。”荷鲁斯说。
“比蚂蚁更糟糕。”莫塔里安说:“蚂蚁的劳动是有目的的,它们始终都是一个集体。而这些人,甚至没有资格自由食用这个星球的腐肉,连蛆虫也比不上,比任何昆虫都更为低贱——因为他们只不过是财产。
在烟雾缭绕的加拉斯帕工厂内,工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辛勤劳作。这家工厂生产着巢都所需的生活资料,他们为人们缝纫衣服,从平民的粗布麻衣,到监事的丝绸外袍;他们锻造不计其数、远超所需的豪华器皿,在经过精英的反复挑拣之后,弃子将被运往另一家工厂进行分解,最后被排在巢都外堆积如山的废品之中。
“看吧。”莫塔里安说,屏幕上出现了一家工厂的监控录像。
工人们被潦草描绘为巨大机械的奴役,像极了田野间嗡嗡鸣叫的苍蝇。监控的镜头集中在那台巨大机器的口腔,从它的胃里缓慢流出一股黏稠的灰色污泥。
一条传送带载着沉重的钢铁容器缓缓经过钢铁巨兽反刍的胃,随后容器内盛满污泥。
在移动往另一个车间的过程中,钢铁容器并未完美的落在传送带上,喷涌而出的粘稠液体猛烈撞击着机械的内壁,使得它们产生剧烈的晃动。容器从传送带上落下,摔在工厂的地板上,化为一潭灰色的沼泽泥潭,工人在其中艰难跋涉。
而在容器之下,五名奴隶被那沉重的身躯压得尸骨无存,形如肉泥。
起重机的垂臂伸了过去,抬起容器,将它摆正在传送带应有的位置。
几乎是同时,扩音器上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警告!立即移除无效劳动单位!”
其他人挣扎着来到死者身旁,把他从血肉模糊的地面上拖走。尸体在移动时怪异的扭动着,苍白的骨头被碾成了碎末。
“他们的眼神没有焦距。”荷鲁斯说。
“这就是利用化学手段达成的服从,”莫塔里安说:“剂量大到了一个荒谬的地步,这些人的意识并不比机仆强上多少。”
工人们动作迟缓,双手颤抖,无法做出精确的动作。饥饿、痛苦、以及化学物质的侵扰,让他们身心交瘁,事故频发。
录像中充斥着工业屠杀的痕迹,执法者则令事故变得更为常见。穿着制服的监工挥舞着彰显权威的警棍,不住催促奴隶加快他们的速度,弱小的暴君陶醉于扭曲结构赋予他的权威,监事们甚至不需要使用化学药物来控制他们。
他们服用的并非镇定剂,而是一种侵略性极强的药物。他们沉浸在这巨大的暴力与残忍之中,用浸透了鲜血的热情、猛烈攻击散落在他们四周的人类畜牲。
另一段录像则彰示了死者最后的去处。
“另一个房间?”圣吉列斯问道。
“那台机器的另一端。”莫塔里安纠正道。
工厂中,一处仓库大小的房间内,放置着一整组结构复杂的机械,工作人员正站在一处高架平台上,将尸体扔向一处漏斗——那漏斗两侧还沾满了干涸的血液。
漏斗口旁没有护栏,以便加速处置过程。这平台很滑,漆得很湿,就好像屠宰场的地板。劳动单位们常常失足落下漏斗,跌入内部的研磨装置当中,尖叫是他们所能表露的唯一情感。
尸体流入了其中一个漏斗,巢都内的内脏与残渣被运往其他地方。重型管道泵入了有机原料,其中当然还有化学镇定剂的味道。
“平民的食物。”莫塔里安冷冷的说道。
“这些淤泥?”圣吉列斯问道。
“是的,经由这些死物做成,再通过巢都传播,它们其中的大部分都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回到这里,然后再被重新制作。”
“这不是我们父亲的梦想。”圣吉列斯厌恶的说。
“这就是我前来的原因。”莫塔里安说。
屏幕熄灭了,这就是加拉斯帕的过去。仅仅只是看了这些录像,莫塔里安对骑士团的恨意又再度燃起。
也许他的兄弟现在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了,又或许没有。如果他们无法理解,那便是他们自己的错。
对于莫塔里安来说,真相无比清晰。
“加拉斯帕唤来了它的利剑。”他说。
“那么,是时候让我们看看,这柄利剑是如何落下的了。”荷鲁斯说。
“很好。”莫塔里安调出记录。
既然你们想要理解我的所作所为,那就听我大声宣告。
早在他抵达加拉斯帕之前,原体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他开始讲述起死亡守卫在大远征中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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