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 |《無度之主:富饒之麥考密克》第一章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4-18 16:33:27 作者:焦齋 Language



香爐猶如鐘擺,令人目不暇接。
此物由精美絕倫的銀鎏鑄就,牽引著灰霾燻鼻的霧靄,猶如迷失在自身軌跡的彗星般,忽隱忽現。煙塵在阿克塔的鼻腔間瀰漫,他輕揉鼻翼,將思緒從手抄本上抽離開來。
阿克塔的耳畔響起沉悶的敲擊聲,而痛覺卻姍姍來遲:劃過他的肩胛骨,尖銳而刺痛。
“集中精神,孩子!”洛特雷克牧師訓誡道,將手杖收回背後交叉的手上,阿克塔轉過頭來,憤懣如火般在那張過於年輕的臉上熊熊燃燒。
洛特雷克牧師仍在教堂的長椅間無止境的徘徊著。
阿克塔低聲咒罵,再度將目光投向面前的書頁,這實在荒謬,他已然年滿十九,乃是一位準侍僧,一個成年人,卻仍被一尊古老的石像鬼視作孩童。
阿克塔對老牧師的雙手深惡痛絕,那雙泛著陰森幽靈般蒼白的手,薄如其指節間撕裂的紙箔,留下斑斕鮮豔的生命烙印,點綴在他遞給學生的斑駁羊皮紙書籍上。
塞爾芮尼乃是神賜之地,他父親常說,此乃有價之士得以浸潤青春茁泉之福地,洛特雷克何以謝絕此等厚澤?
更為重要的是,為何阿克塔必須傾聽他的教誨呢?
“此乃傳統,阿克塔。”他的父親未待阿克塔反駁,便向他娓娓道來貴族的法則:“長子獻主君,次子忠臣下,幼子歸尊主。”
阿卡特的長兄,在他還未能銘刻下那些珍貴回憶之前,便已遠赴他鄉。他被委以輔佐行星物流副臣的重任,這是阿克塔的曾祖父與數代前貴族頭銜的世襲者間共同商定的職責。
阿克塔從未豔羨過他的生活,儘管其中緣由僅僅在於,長兄參與家族晚宴上的機會寥寥無幾——僅有的幾次,源於主君遠赴廣袤草原馳騁狩獵之時,或在他秘密造訪地下城市的幽暗角落之後——聽起來他的哥哥似乎也必須如他一般,需要處理同樣繁重的文書抄寫工作。
然而,他的二哥特洛,無疑有著令人敬佩的閱歷,他追尋著人生的意義:身為行星護衛,誓為星球安寧。
阿克塔聽得如痴如醉,他的兄長洋洋灑灑的述說著他們的訓練,這磨礪使得他更為鋒利、強大和勇敢。他描述著如何越過朦朧的模糊界限,深入暗無天日的地下深淵,緝拿那些汙穢不堪的走私者,終止他們的罪惡交易。
阿克塔曾較胞兄更為強健,然而,在經過化學療法的改造之後,胞兄卻較他更為偉岸,縱然僅比阿克塔年長兩歲,他的身高卻早已超越他們的父親,足足高出一個半頭。
然而此刻,阿克塔卻深陷幽深潮溼的教堂內,第十次遵照帝國的旨意,抄寫神聖的經文。
他能默誦這個故事,倒背如流,無論何時何地。
他和他的兄弟,每在安然入睡之前,總會央求照料他們的保姆講述這則故事,至少在特洛初生腋毛之前,他對此樂此不疲,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他逐漸對這些充滿童趣的故事心生牴觸。在這之後不久,阿克塔也開始生出腋毛,卻依然對這個故事情有獨鍾。
有時,當特洛在外與同學們嬉戲玩耍之際,他便會請求保姆為他講述這則故事。他會將頭輕輕倚在她的肩上,而她則安然端坐於輪椅上,鬈曲的灰髮輕拂過他的臉頰,伴隨著她的敘述,他會將故事的每一個字句默默頌讀。
這便是他們最常聽的故事,勾勒出世界的誕生。如今,他在親手謄寫的書籍中再度邂逅了它,它以圖文之美娓娓道來,即為懵懂稚子,亦能豁然領悟。
羊皮紙已顯斑駁,墨水亦已褪色,但圖畫依舊栩栩如生,清晰可辨。
“昔日曾有一方世界,”保姆總是這樣開始講述:“其間苦難無處不在。”
紙上空無一物,淒冷的灰色圓圈,彷彿畫布上的空白,如此完美無瑕。
“吾等之主,自其璀璨輝煌的王座之上降世於塵寰。”
那是一抹光華璀璨的身影,自天國降落,長髮猶如縹緲的輝芒,華美的光環縈繞其身,將他那無暇的面容照耀得更為絢爛。
“祂降臨於世,帶來恩澤,賜予所有人無盡的富饒。”
金色的光輝自蒼穹之上灑落,照亮了象徵著塞爾芮尼的四種神聖祭品:一束青草,一把打穀刀,以及兩盞儀式杯——一盞盛滿清水,另一盞則盛滿了滿利普斯樹液。
四種祭品,被四隻手臂握住。
父親曾經告誡他,救世主應當僅有兩條臂膀,然而保姆所描繪的,卻是逐漸為信徒所接受的異化形象。
“如果黑暗降臨,他將回歸我們。”
那尊巍峨的雕像矗立於寰宇之巔,身披塞爾芮尼彰顯帝皇之尊的甲冑,浸染著為國王與帝皇獨有的色澤。
深邃的,帝國的紫色。


暮色降臨,草木低語。
年少之際,塞西莉亞便熟諳了這片綠茵的言語,那時的她,稚氣未脫,卻已擁有了適齡的身型、力量與學識,足以操作農業器械或管理灌溉系統。
她總在夜晚之際悄然潛出,抓住那珍貴的睡眠時間,臥於繁茂的田野邊緣。蓬蒿葳蕤,漫山遍野,亦如牆般高聳,木葉妃紅,堅韌如線纜,寬闊似頭顱,隨風婆娑,她傾聽著萋萋芳草的竊竊私語。
它敘述著,那些在其懷抱中安享生活的生靈,在遠離塵囂之地,遊人在此可望見繁星閃爍。
據她祖父所言,草的生命無窮無盡,自此蔓延至彼,又迴歸原初。她從未親眼目睹過地平線,甚至未能穿越那片朦朧的霧靄,但草告訴她,老人的話是對的。
它呢喃絮語,訴說著收割者的故事,那宏大的機器在綠野之上留下了數英里的傷痕,切割著新生與舊歲,這傷痛重塑了其韻律,時而虛弱,時而驚惶,時而憤怒。
它低語著水,那些綿延數千英里的灌溉管道,源源不斷的將豐沛的養分注入乾涸的土地。
她的堂兄索爾,曾為管道維護工作擔有重責,他從滑翔機上監測管道狀態,藉助修補過的望遠鏡確認線路是否完好,並將結果報告給基地,以便相關人員進行修復。
祖父曾說,索爾生來即為飛行員,於是她自幼便深信命定之說:當孩提呱呱墜地,渾身溼漉,啁啾啼鳴之時,帝皇便以其無垠的智慧,端詳億萬帝國的新生嬰孩,為他們在啼聲中賦予未來的使命。
當她向祖父談及此事時,他笑了,說實則不然,但她卻心生疑竇。
至今她仍心存疑慮。
在陽光未曾照亮索爾歸途的那個日子,她向草詢問起他的近況。
她想知道,是否是那些翱翔的怪物擄走了他——那些懸停於空中,軀幹上佈滿眼睛,扁平曲折的怪物——抑或是他遭遇了低空俯衝的轟炸機,三尺長的喙撕咬他的脊椎,拋入鬆軟的土壤之中。
又或者,滑翔翼不堪重負,翅骨斷裂?地下城市的機械師們竭盡全力,然而資源終究有限,來自上方的供給往往殘缺不堪。
或者,他只是意外墜落,飛行的喜悅讓他喪失了神志,斷送了他的生命?她向草道出了諸多猜測,但草卻無動於衷,繼續唱著自己的歌。
它以竊竊私語,講述著城市的隱秘。這座城市嘈雜而喧囂,蒸騰如煙,喧囂如鍾——那是一道難以磨滅的斑駁,烙印在純潔如脂的肌膚上,是為惡疾所玷汙。
它渴望吞噬整個城市,正如白血球吞噬癌細胞一般,將病灶一掃而空,直至一切歸於寂靜,只剩下風吹草浪的柔聲。
然而此刻,它只能圍城而過,割而復生,它推攘生活其上的小生命向上攀爬,直至超越雲巔。她不禁好奇,它們能否在那裡窺見帝皇的輝光。
是的,草一直在低語,她也一直在聆聽,但今晚——今晚卻有別於往常。
今晚,它直白的朝她傾訴。
她能從位於煉油廠地下三層的居所,透過冷硬的鐵渣和柔軟的泥土聽見它的聲音。臨睡前,它喚醒了她,將她從簡陋的床鋪上拉起,挑逗她掀開破舊的毛毯,引領她越過沉睡的同事們。
她沿著年輕時走過的路,穿過標誌著下城區邊緣的路障,越過正酣睡的打穀機,來到草海的邊緣。
她靜立片刻,輕撫柔韌的草莖。
這草長勢繁茂,飽滿待收。昔日,它必遭割刈,利刃斬斷根系,堆積於收割機之下,猶如兇猛甲蟲之腹腔。
之後,地城深處的煉油廠中,草葉將被研磨、粉碎和精煉,煉油廠的煙囪噴薄出淡紫色的煙霧,草葉被分解為基本元素——一種甜膩的香氣,與天際雲層同色,遮蔽了天空。
一切終了,草已非草。它變得濃稠,刺鼻,如同腐爛瘀傷的紫色——化作賦予這世界意義的藥物。祖父說,此藥可使人重返青春,身處雲端之人甚至為其撒謊、欺騙,乃至殺人。
她不解,何以至此,他們為何不直接來到這裡?此處草葉豐盈——足供眾人享用。
她被柔聲低語輕輕喚回,步入綠野深處,搖曳的綠葉將她環繞,每一片都如一人半高。
城市就在她身後,她深知它的壯麗,然而霧靄使其迷離。恍惚間,她漸感所在飄渺,霧氣輕拂鼻尖,流過咽喉,在肺部縈繞。
她深吸一口氣,尋覓能讓心跳平復的呼吸。
草於她耳畔低語。
平靜,它輕聲說,她再次呼吸,感覺胸腔處的急促節奏逐漸舒緩。
向前,草說,她邁步,拂開柔軟的葉子,步入那片完美的粉紅之中。
繼續前行,就是這樣,草鼓勵道,語氣宛如母親對嬰兒的安撫。
你已近在咫尺。
她已近在咫尺,無需草木告知。
雖為冽風霧靄所遮蔽,她仍能聽清雄渾之音,歌者齊聲高唱,還存有一絲共鳴——鼓點,那是草原上游蕩狼群的皮毛,緊貼於管道或打穀機引擎所塑造的音律,而在這一切之上,她還能聽見草的私語,它引領著她邁向未來的方向。
時機已至。
她撥開繁茂的枝葉,窺見一個深不可測的坑洞,這是一處大地的深邃傷口,足以容納千人。已有數百人站在那裡,聚集成群,圍成一圈,站在凹凸不平的泥土臺階之上。
她駐足於這個臨時搭建的露天舞臺邊緣,望著人們接踵而至:飽經風霜的收割者、面色蒼白的洗衣工,以及煉油廠的工人。
即使在朦朧的月光下,她也能察覺到,許多人皮膚泛紫,頭髮稀疏,這正是她祖父歸咎於常接觸草所招致的獨特反應,源於其中所含的化學物質。
她從熙攘的人群中捕捉到了熟悉的臉龐。有多倫,她兒時的玩伴,她們曾肩並肩嬉戲,直至成年後投身於草場,任其吞噬。還有龐特,零散商人,時常夥同他人秘密盜取打穀機或下城管道的部件,以此換取少量的提煉草汁。
她那些熱愛冒險的朋友曾說,這種毒品能讓人感覺年輕十歲,但她親眼見證過藥效褪去的煎熬——頭痛欲裂、記憶喪失,肌膚緊繃至眼周有撕裂之虞——因此她決定敬而遠之。
然而,此夜眾多陌生者,如浪潮般湧來,匯聚於綠草如茵之地,其因何在?
他們是否也在夢境中被喚醒?他們手中緊握著各自行業所必備的工具:鋒利的刀刃、扳手、鉗子與沉重的鐵錘。她不禁懷揣著一絲冷漠的同情心推測,或許他們才剛從繁重的工作中抽身,還沒顧得上歸返床榻或宿舍,甚至連衣服也來不及換洗,便匆忙踏上了草地之行。
眾人皆沉於緘默,褪去繁雜,目光聚焦於中心舞臺,那裡正演繹著奇觀之劇。
舞臺是由引擎組件、生鏽管道和似乎是從打穀機上盜來的陳舊鐵板搭建而成的,她終於尋到了鼓點之源:四位巨人,身高與她穿過的草叢相當。他們身披斗篷,面容隱於深沉黑暗,揮打著白骨製成的巨鼓,隨著每一次敲擊,她注意到他們的皮膚都被粗糙繃帶所纏繞。
她察覺到其中一位鼓手——似乎是他們的領袖——有三隻手臂。
舞臺中央,一襲長袍之人,宛如鼓手,它頭戴兜帽,雙手隱於飄逸袖袍當中。它於靜默中悄然站立,不動聲色,令人為之傾倒,而後,一隻手自袖間緩緩探出,止住了鼓聲。靜謐之中,儘管她與陌生人並肩站立,周遭是千百居民,但草的低語依然清晰可聞,只因眾人全神貫注。
“我的兄弟姐妹們。”舞臺上的身影道出,宛如涓涓流水,流入塞西莉亞耳畔,猶如心中迴響,仿若草木低語,引人聆聽。
“我們被告知,帝皇庇佑眾生,他端坐於遙遠泰拉的黃金王座之上,守護祂的臣民,體恤我們的勞苦,撫慰我們的傷痛,癒合我們的創傷,我們深信這世界為帝皇所愛,我們的收穫皆屬於祂,我們亦屬於祂。”
“我們耕耘、澆灌、收穫、施肥,將豐碩的果實送往繁華的都市,然而,我們的努力卻在無形烈日下腐爛,大地無言,帝皇無應。”
那身影繼續訴說,聲音婉轉高亢,言語鋪陳。
“審視自己的內心吧,我告訴你們早已明瞭的事實:我們並非泰拉的帝皇所屬——”它稍作停頓——“因為,帝皇已死。”
待舞臺上的身影傾吐之際,賽西莉驚愕於這番高深莫測的言辭和隱含的話中之意,她的手猛然掩唇,胃部翻江倒海,如同從天墜落的滑翔機。
此舉無疑是對她所灌輸信仰的嚴重褻瀆,流露出異端的色彩。然而更令她震驚的是,周遭的人群竟對此無動於衷。他們或靜立無言,或唇齒緊閉,或輕微搖晃,都彷彿陷入到某種恍惚之中,刀劍、斧錘和棍棒無力的垂在身旁。
“我們是被毒害的族群,”那身影繼續道,“我們生於雲下,勞作於雲下,死亦於雲下,我們耗盡生命供養那些雲上之人,我們被切割、刺傷,窒息、畸形,而大多數人永遠也無法觸及天空。”
黑暗中,那身影雙臂向上,夜幕下的薄霧泛起灰白的光澤——彷彿一個鑄塑的泡沫降落在露天劇院上。
“然而我已見過星辰,救贖之望盡在其中,我們可以攜手探尋,共破矇蔽視野的雲霄,我們應得這個世界,應得這片天空——”此刻,雙臂高舉,修長而柔韌,露出粉紅的皮膚——“我們應得星辰!”
人群爆發出洪亮而齊整的呼聲,隨後那身影再度發聲。
“唯有星辰間方能尋得救贖,帝皇已棄我們而去,然而,歡呼吧,因為有一位更偉大的主宰正嶄露頭角,將祂取而代之,我們將掙脫雲層的束縛,將這個世界據為己有!”
身影仰首,面紗滑落,塞西莉亞看清了這嗓音的主人。
她的膚色宛若煉油工人的汙紅,然而,不同於工人們的疲憊身軀、黯淡眼神和鬆弛皮膚,她是塞西莉見過最美的生物,她的肌膚如發光般完美無瑕,翠綠的眼睛在無發的頭上熠熠生輝。
塞西莉亞將追隨於她,服從於她,願為她奉上生命。
“今夜,塞爾芮尼之子們,”舞臺上的光之使者宣告道:“讓我們為未來而戰,奪回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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