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塔里安从未亲眼目睹过轰炸于地面降临。
士兵们受洗于炮火之中——在他们看来,此乃神祗之怒,此乃毁灭之焰,此乃必经之难。
相较之下,所有陆基炮和行星防卫系统的轰鸣声都显得苍白无力。
审判从天而降,三十米长的弹体划破苍穹,大地随之震颤,犹如平原中火山突然爆发般喧嚣。
弹坑重重,徒余破败,炽焰腾空,烟云如菇,轰雷震天撼地,世界恍若破碎。
面对天神之怒,骑士团方寸大乱,众人奔走相逃,但谁又能逃离天空的裁决?
战斗于刹那间点燃,大军迅速在莫塔里安两侧集结。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半数将士已伏尸沙场,但是,另一半战士将再度集结,铸成一道无可阻挡的灰色坚墙。
频道中,提丰说道:“一切如你所料,莫塔里安大人。”
“正是如此,”莫塔里安回应道:“我们已经成功征服了加拉斯帕——即便骑士团尚未察觉,但他们已经无力抵抗,但是,吾等使命尚未完成,直至最后胜局得揽,才算是真正的解放。”
直至真正登顶后,斩杀最后的霸主,他才会离开这里。
大地颤抖于炮火之下,炮轰区外,土地如蛛网密布。
炮弹所至之处,除却血红日出沥沥再现外,唯有一片荒芜。
死亡守卫与凋敞之地仅隔一线,那里只剩下骑士团的寥寥残兵,药物如初,士兵仍在,斗志消沉。
颓唐的士气如山倒般被阴云覆盖,无畏的幻药化作战栗可怖之源,崩溃的士卒在炮火笼罩下哀泣。
他们在地面上蜷缩颤抖,哭喊着祈求梦魇停息。
坦克和步兵陷入裂隙之中,混乱如瘟疫般吞噬防线。坦克相撞,争相奔逃,混乱四溢,死亡守卫的可怖与后方的灾厄相得益彰,浑然一体。
雷声终于消弭,烟幕逐渐散去,荒芜平原之上,残骸横陈狼藉。
幸存的士兵仿佛寻到契机,开始撤离。
莫塔里安向死亡守卫下令:“不容逃脱,一个不留。”
死亡守卫齐步向前,手中镰刀舞向敌阵,他们越过防线,爆弹枪无情扫荡着逃军,磷弹纷然而落。
敌军在飞舞的磷弹下惊惧,炮火如骤雨般倾盆而过,铁雨随之而至。
漆黑的泪滴漫天而降,那是数以千计的空降仓。
于骑士团而言,已经无路可退。
二
在佩斯塔里亚的指挥中心看来,战场犹如地平线上一道若隐若现的模糊侧影,轨道轰炸的炽烈光辉照亮了数百里外的天际。
巨响如雷,轰鸣不绝,即便身居高塔,依然清晰可辨,深沉而刺耳。
"我们必须投降。"劳工部监事斯嘉拉·薇基亚兹轻声说道。
"这是赤裸裸的背叛!"代理最高监事长德隆·法尔辛愤然反驳道,他的嗓音颤抖,紧张而尖锐。
"背叛?"薇基亚兹咕哝道:"别胡说八道了,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我们会奋战到底。"法尔辛坚决说道。
"就此落幕,就此结束,仅此而已!佩斯塔里亚、凯斯托斯、迪卡西亚、依托拉、阿坎普托斯....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还有其他巢都。"法尔辛环顾着其他监事。
四周静寂无声,无人回应。
“远水难解近渴。”薇基亚兹冷静道,她期望他认清现实,无望救援到来,无需徒劳挣扎。
“他们最快也要几天才能抵达,到那时,一切为时已晚。不妨猜猜,他们会遭遇何种境况?行星防御系统全部瘫痪,敌军舰队近在咫尺,你真该看看屏幕!”
满溢的怒火驱使她再度怒喝,法尔辛的面孔因惊惧而惨白。
“看看它们!看看那些降临之物!”
法尔辛紧盯着屏幕,似乎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那是什么?”
“他们投下了空降舱,还有比我们大整整两倍的坦克!入侵者正向着加拉斯帕集结,仅凭一队斥候便占领了普罗塔科斯,而现在,我们将面对十倍于此前的敌人。”
“投降是唯一的出路,否则必遭彻底毁灭,和谈或许能为我们争取到部分权利,他们还需要我们来管理这颗星球。”
“绝不。”法尔辛说。
“绝不?财政监事法尔辛,你要知道,巢都底层刚刚掀起了暴乱。”
“那无足挂齿,且已被平定。”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今后事态恐将蔓延!”
四周默然无声,监事们围坐于全息桌边缘,远离薇基亚兹与法尔辛。
懦夫,薇基亚兹暗自腹诽,他们选择袖手旁观,不愿做出抉择,静待揭晓胜负。
“我绝不会将加拉斯帕的自由拱手相让。”法尔辛说:“托萨拉特已经死了,现在的代理监事长是我,我才是加拉斯帕的最高权威,我绝不屈服。”
薇基亚兹骤然攥紧法尔辛的衣领,抓住他的头猛地砸向全息桌,力度之大,让桌面都裂出了一条缝。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她已用双臂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仅仅片刻功夫,他的脸颊便因过度充血而泛起青紫。他拼命挣扎,竭力抓挠着她的手臂,但这一切无济于事,她的力量远胜于他。
过了许久,法尔辛终于瘫软倒地,他的呼吸渐止,薇基亚兹却仍紧扼住他的喉咙,整整一分钟,直到确认他再无生命迹象,她才松手,退至一旁。
法尔辛的躯体轰然坠地,薇基亚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宣布道:“代理监事长法尔辛未尽其职,置骑士团与加拉斯帕于不利之地,我宣布,剥夺其指挥权,并取而代之,谁反对,谁同意?”
其余监事皆低声附和。
“很好。”她转向技术员之一,问道:“我们与其他巢都的通讯依旧畅通吗?”
“是的,薇基亚兹代理监事长。”
她接着说:“我将与他们取得联系,在所有频段进行广播,我们必须让侵略者明白,战争已经结束了。”
三
一片荒凉的普罗塔科斯平原之上,一场盛大的集结行动拉开了帷幕。
待空投仓稍歇,风暴鸟翩然降临,斯巴达突击坦克和全副武装的十四军团井然有序的抵达了战场。
莫塔里安与提丰站立于由坦克残骸和废墟堆砌的山岳之上,他检阅着自己的军队,它们在魂灵环绕的墓冢中蓬勃生长。
“此刻,命运的讽刺展露无疑。”提丰说。
“就像在巴巴鲁斯时那样畅所欲言吧,卡拉斯,这命运的讽刺是为何意?”
“胜利之后的盛大集结。”
“我们的确取得了胜利,”莫塔里安说道:“但战争尚未结束,远未结束。我们来到此地,并非是为击败骑士团,而是要毁灭它。我们需要更严谨的策划,更多的数量,而非速度。”
他正欲深入剖析之时,伽罗的通讯打断了他。
“莫塔里安大人,骑士团请求与您对话,他们的代表是加拉斯帕的代理监事长斯嘉拉·薇基亚兹。”
“接通吧,”莫塔里安说道:“我会让她明白现状。”
“尊贵之主,”薇基亚兹恭敬的说道:“我代表的并非个人,而是整个加拉斯帕。”
莫塔里安打断了她的话:“意思是,你代表着骑士团?”
稍作停顿后,她答道:“是的。”
显而易见,她明白自己处境堪忧,但仍未意识到严重性。
“我代表的是加拉斯帕及其它巢都的最高监事长,他们此时也正在收听此频段。”
莫塔里安问:“所有巢都?”
她的回答无足轻重,但他兴趣浓厚。
“并非所有。”短暂踌躇后,薇基亚兹迟疑的答道。
赦令之后仍有顽抗,真是可笑。
恍惚间,莫塔里安回忆起于他降临之前,那些曾奋勇抵抗霸主的村民们。
他们徒劳无功,却英勇无畏。
他立刻摈弃了这个对比,此处的反抗者并非被压迫者,而是僭主与暴君。
“最后一次机会,”他对薇基亚兹说道:“好好把握住它。”
“你的条件?”薇基亚兹问道。
“没有条件。”
又一次停顿,这次倍感疑惑。
“我不理解。”
“我说得很清楚,”莫塔里安说道:“我再重复一遍,没有任何条件。”
“但是,我们希望投降。”
“你们不能。”
“我们不愿继续与你交战。”
“那是你的选择,与我无关,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四
依托拉的卡沃尔·维伦南将军一生痴恋恐惧,讴歌惶恐,拥抱惊骇。
自孩提时起,他便深谙如何以恐惧操纵秩序,满足个人私欲。他的双亲以身作则,淳淳善诱,教导他世事理应如此。
他自幼便体魄异禀,成年后更是身形魁梧,无人能及。身姿矫健的他于幼年间便在众多佼佼者中崭露头角,他深知,驾驭恐惧乃是天赋使然,让他在同辈间独树一帜。
他们怕他,便听从他。
成年后,作为依托拉荣誉显赫的将军,他以卓越不凡之勇,为骑士团浴血奋战。
很快,他便察觉到一个问题——鲜有人对此深入思考——骑士团对加拉斯帕星系的掌控堪称绝对,竟无一敌手。
若无对手,如何能战?
他狂热宣扬着秩序的教条,以暴戾为武器,散播深邃的恐惧。
加拉斯帕从未经历过劳动单位的反抗,他们被药物与制度深深束缚,所获食物仅能维持生存和工作,仅此而已。
真正的暴动绝无可能,仅在理论上有行性。
维伦南却洞察到,只需拨动对颠覆的恐惧,就能诱发起微妙的骚动。
他主张,劳动单位必应受到规范,理由十分充分——他们的人数高达百万,是精英的数十万倍。
仅凭寥寥数字,便能引发恐慌,穷追猛问,更能揭示出潜藏的疑问。
倘若药物失效,又该如何应对?
若产生耐药性,应该如何是好?
如果假意服之,如何辨别真伪?
种种假设,如何应对?毫无实据,亦能起效。
依托拉的精英们惶恐不安,纷纷求助于首位质疑之人。
如智者般,他奉上了答案——以更为残酷的手段虐待劳动单位。
他展现出必行的决心,以愤怒与惩戒为戏码,诠释得冰冷无情,如此一来,他便能变得恐怖可怖,成为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并非位列监事之中,但他的智慧令其话语常作政策之度量。
他的夙愿便是播撒恐惧,热衷于宣扬他对恐惧的领悟与实践,渴望将恐怖统治的理念渗透至星球的每一寸土地上,然而其尚未如愿,他尚需探求在依托拉之外提升影响力的良策。
或许,当他率军离开依托拉,向普罗塔科斯挺进之际,他想,无法攀上权利之巅,或许是因未能利用人们对侵略的恐惧所致。
但此情此景,他始料未及,就像从未预料过太阳不会升起。
然而,入侵者仍在逼近,普罗塔科斯传来的消息令人不安。不过,这场征战激动人心,刺激犹存。
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一个难得的机遇,让他得以统领大军,对抗险恶之敌。与此同时,骑士团必将势如破竹,胜负已定,加拉斯帕的军队在予其毁灭之前,必将教会仇敌恐惧。
依托拉是距离普罗塔科斯最远的巢都。
维伦南催促步兵疾行,内心焦灼无比,他追逐着战争,害怕在他参战前便宣布胜利。
他抛下数以千计疲惫的士兵,他们皆因精疲力竭而死——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他们的宿命,他们的牺牲无关紧要,因为他们已经毫无价值。
纵使他的军队位于后方,也仍如约赶到了前线,参与了普罗塔科斯平原的大轰炸行动。
维伦南驾驭着坦克,矗立于最后方的炮塔舱门前方,这并非是对亲临前线的畏惧,他身处后方,唯愿目睹军队大战时的英姿,仅此而已。
因此,他命令高级监事拉菲亚担任前锋,毕竟在名义上,拉菲亚才是军队的最高统帅,他扮演着象征性的角色,对维伦南总是毕恭毕敬。
后方无虞,维伦南陶醉于坦克开火的景致,为骑士团的伟力而欢欣鼓舞。
然而——天灾骤降——欢愉化作了泡影。
刹那间,轰鸣炸响,他与众人齐声尖叫,眼前所见犹如幻梦,毁灭之力远超想象。
秩序几近崩溃,让他难以置信。
狂轰滥炸犹如噩梦,任凭他如何呼救,仍被困于其中,无法醒来。
他感受到了——恐惧——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现在,他将为自身恐惧所吞噬。
当天火肆虐之际,他下令立即撤离。
他尖叫连连,痛哭流涕,惊怖的泪珠潸然而下,模糊了他的护目镜。
幸运的是,他位处队伍末尾,这份幸运让他幸免于难,但远不足以令他毫发无伤。
炽焰如巨兽般跃入视野,爆炸声震耳欲聋,坦克在余波中颠簸,旋即翻覆,他失去平衡,从高处坠落,背部着地,摔出十几米开外。
苍穹为之撕裂,如同锦帛破碎。
他伤痕累累,但还活着,他的防护服完好无损。他挣扎起身,奋力奔跑,约莫三十个幸存者紧随其后。
他仍是他们眼中的将军,他们深信他有破局之策。
但他茫然无措。
他宁愿抛却权利,只盼一线生机。然而,无人回应,于是,他只得奔跑,追逐救赎幻象,逃离既定毁灭。
他往东北疾驰,奔逃数小时,越过破败的谷地,峡谷与山脊裂痕嶙峋。
此处足够隐蔽。他时常回首,远眺诸多着陆的痕迹。
舱体如暴雨般降下,舰队紧随其后。
维伦南暗自庆幸,他未曾目睹敌军的壮大,也无需见证那份恐惧。
在他面前,尽是侵略者的滔天暴行。
战舰在东北部游弋,战火燎原,从未平息。远处,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炸声,枪炮嘶嗥,此起彼伏,从遥远的四面八方传来。
其声越彻视野,频频横亘在前,迫使他不断改变着逃跑的方向。
“还有谁在抵抗?”一位未被药物致幻的军官,清醒的询问道。
“没有人。”维伦南回答道。
有谁能与那股力量相抗衡?除了逃离、逃离,别无他法。
“敌人正在追捕我们。”
他步履不停,思绪浑噩,与敌人拉开距离是他唯一的念头。
一名士兵在残垣断壁间攀越,不慎撕破了防护服。他吸入了加拉斯帕的空气,不到短短几分钟就死去了。维伦南单膝跪地,取下他的氧气罐,以供己用。
夜幕悄然降临,他与其他士兵无助蜷缩于沟壑之中,紧靠石壁,聆听腐水潺潺呢喃。
余晖未尽,火光熠熠,猩红如血。
“将军,我们要去哪儿?”那位军官问道。
“去依托拉,”维伦南说:“寻求增援。”
此乃谎言。
没有增援,依托拉只剩下执法者,他们强迫劳动单位工作,日以继夜,满怀恐惧。
事实上,维伦南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出于本能,他朝着依托拉的方向奔跑,期盼能重返故乡。
他全无规划,也没思考过到达后的行动。他只想跑啊,跑啊,躲去敌人找不到的地方。
头顶,舰艇呼啸而过,灯光照彻夜幕,大地泛起苍白。
维伦南和士兵们一动不动。
待舰艇远去后,他们仍静伫着,引擎的轰鸣声逐渐消弭于远方,化为萦绕耳畔的余音。
我们还未被察觉到,维伦南暗忖,我们人数寥落,尚未引人注目。
我等毫无威胁,我们安全无虞。
他心惊肉跳,身如筛糠,不远处,岩石上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向他步步逼近。
维伦南紧贴石壁,悄然攀上沟壑,从边缘探头张望,一队入侵者直奔而来——目标明确,无需搜寻。
他们身形傲立,显然绝非人类,双目泛血熠熠,令人不寒而栗,猩红夜幕之下,灰甲尽染鲜血。
他紧随毒流,逃离峭壁,士兵紧随其后。他咒骂着那些噪声,心中烦躁不已。
百米之后,峭壁骤然狭隘,他只得重返平地。
眼见敌人将至,他愈发恐惧,回首望去,敌军近在咫尺,他们步伐如飞,追逐已成定局。
这场比赛,他必败无疑。
面对恐惧,他屈膝下跪,其他士兵也纷纷效仿。
他祈求着:“求求您,赐我怜悯吧。”
然而回应他的,唯有枪口的火光。
五
佩斯塔里亚的指挥中心内,薇基亚兹竭力遏制着内心的恐惧。
她明白无路可逃,但冷静至关重要。
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投降?
这问题没有答案,别再自寻苦恼了,这对你并无益处。
屏幕将巢都内的屠杀展露无遗,入侵者成功攻破了多处防线,地面防御工事被摧毁殆尽,装甲运输车疾驰于主干道上,军用直升机正向着高塔投送援军,自动防御系统无能为力,没有人能阻挡敌人即将展开的攻击。
高大的战士机械般冷漠穿梭于大厅与工厂内,屠杀了所有发现的监事,却对劳动单位视若无睹。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塔文.克拉西,佩斯塔里亚的高级财务监事心神不宁,几近窒息。
“欢迎他们,以礼相待。”薇基亚兹说,她实在想不出来其他办法了。
“他们不会接受我们的投降!”
“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我们既不能战斗,也无从逃避。”
他们所剩下的,唯有毫无保留的服从,真诚而热枕。
“我们将向他们展示秩序的真谛,展示我们的价值。”
“我们的价值,”克拉西紧紧地抓住最后的稻草:“我们的价值!”
“开门。”薇基亚兹命令道,操作员依言执行。
“我们不会反抗。”她说:“不必徒增杀戮。”
她驻足于门边,俯瞰着通往指挥中心的道路,道路的尽头就是重力升降梯。
门外,枪声逐渐迫近,巢都在凶杀之声的重压下颤抖,升降梯的嗡嗡声尤显刺耳。
枪声愈发逼近,巢都充斥着暴力的颤音,她听到了升降梯的轰鸣,她紧绷神经,心跳加速,等待着恐惧的降临。
“他们就快到了。”她呢喃着,恰逢克拉西发出轻微的呻吟。
电梯门徐徐打开,五名身披魂灵般灰甲的巨人步入指挥中心。
他们举起了武器。
薇基亚兹深深鞠躬,优雅张开双臂。
“欢迎来到佩斯塔里亚。”她微笑着说。
回应她的,也是枪口的火光。
六
掘金者和斯奎普一同藏于寝舍,他们在黑暗中颤栗,倾听世界咆哮的声音。
他们对现状一无所知,却知晓诸神即将毁灭加拉斯帕。
他们等待着,等待末日的降临。
最后,雷声过后,归于沉寂,寂静近乎夺人性命,一度无人打开房门,想踏出庇护所之外。
终于,饥寒交迫驱使着他们从黑暗中走出,引领他们迈向外面的世界。
所有地方,除了四溅的火星外,一片漆黑,偶尔,伴随煤气管道破裂的绚烂火花点缀其间。
掘金者对此地了如指掌,在其他劳动单位为她包扎伤口过后,斯奎普搀扶着她,沿着昏暗而摇曳的黑暗踉跄前行。
深入数层后,他们到达了食品制造厂,机械寂静无声,唯有未完成的灰色食品罐敞开着,人群涌入烂泥之中,人人都得到了满足。
掘金者首次得以饱腹,尽管痛楚令她感到麻木,难以品尝出食物的滋味,但这反而激发了她的决心,她明白自己命途未卜,但仍想目睹秩序崩溃,战争结束。
离开庇护所之后,掘金者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当他们到达制造厂时,也许过去了一天,而也许只是几小时。
有人启动了备用发电机,带来了微弱的光明,在光亮中,他们看见了神明的回归,随着更多发电机被启动,充足的光线让他们得以穿越整个普罗塔科斯地带。
尽管化学流程被迫停滞,但工厂再度恢复了运行。
巢都为诸神之怒所摧毁,昏黄光辉自外渗透而来。尽管环境恶劣,毒素弥漫,掘金者依旧屏息冒险,短暂勘察了几次,勉强一睹那罕见、近乎神迹的光芒。
诸神在普罗塔科斯游行,寻觅着那些残存的僭主,他们揭露骑士团的罪行,拖曳旧世界的主宰越过大厅,押往为庞大舰船撕裂的大空洞之中。
正当掘金者与斯奎普寻觅食物之际,意外瞥见一支队伍于此经过,她认得那些囚犯,那是高级监事,就连总监事长也被束缚其中。
她记得,自她记事以来,便在屏幕上日复一日看到他的面孔,斯蒂文即是秩序的化身,他是加拉斯帕的统治者,永远如此,永世不变。
尽管一切已天翻地覆,但见到他沦为阶下囚,仍让她感到颇为震惊。
她与斯奎普紧随其后,沐浴在人群的喧嚣之中。
洞窟内的空气稍显浑浊——尽管周遭的废墟有些许隔绝之用,令大气环境保持在可呼吸的范畴之内,但从外界渗透而来的气体仍使人颇具不适之感。
成千上万名劳动单位聚集于此,挤满了洞窟中的每一寸空间,目光都注视着舰船前方。
死神立于舰首之巅,亦如众生信仰般不可动摇。
破败之下,废墟之前,他的战士们严阵以待,看守那些被囚禁的主人。
监事们卑躬屈膝,跪倒于劳动单位面前。
“他们朝我们下跪了,”斯奎普低声感叹道,惊骇不已:“他们朝我们下跪了!”
掘金者重重点头。
缥缈之声自死神喉间飘出,嗓音嘶哑而空洞,回荡于洞窟之中,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掘金者听着,想着,每个身处普罗塔科斯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话语,那么他的声音是否也能传达到其他巢都中呢?一定是的。
他在对整个加拉斯帕说话,她对此深信不疑。
彼时,她仰望着死神的身影,那如山般静默,似海般辽阔的气概令她敬畏而惶然。
他是加拉斯帕的真主,他的存在远超过死亡。
他是死亡,亦是君主。
他是苍白之王。
“你们自由了,”苍白之王低语道:“秩序不复存在,它将永远消逝,你们眼前的这些虫豸,便是这国度最后的主宰,此刻,将由你们见证他们的落幕。”
死神的使者挥舞镰刀,如同一笔挥就,俾倪尘世。
主人的头颅在地上翻滚,血流如注,身躯跌落。
掘金者喘息着,惊惧、悚然与兴奋兀然交织,她凝视着斯蒂文的头颅,那高贵的脸庞上尽是临终的惊怖。
唯有玛奴工厂的行政监事瑞斯特万免遇于难——这张面庞曾出现于屏幕之上,欣赏过劳工单位的艰辛困苦。
“致加拉斯帕的所有巢都,这便是骑士团的最终归宿,你们的旧主人都将走向末路。”
苍白之王继续说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他稍顿:“而你们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说罢,他微微颔首,洞窟里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呼吸器中微弱的嘶嘶声。
死亡守卫释放了瑞斯特万——他摆脱束缚,面孔扭曲,绝望万分。
诸神任由他奔逃,他如疯似癫,不顾一切的狂奔着,从废墟上爬起、又跌倒,步履蹒跚。
命运使然,他笔直朝着掘金者奔去,此乃馈赠,这是苍白之王的恩赐。
狂怒从她残破的身躯中燃起,她残存的手掌中紧攥着尖石。
她大步向前,挺身于瑞斯特万面前,后者惊惧着,止住了步伐。
她尖石紧攥,朝他砸去,正中头颅,鲜血于她脸颊滴落,瑞斯特万委顿在地。
斯奎普向他扑去,其他人紧随其后,他们将他撕扯开来,霎时间血肉飞溅,猩红色映入眼帘。
掘金者仍紧攥着尖石,她静默矗立着,虔诚的凝望着苍白之王。
他说:“在不久的将来时,有人会来到此处——你们将完全臣服于人类帝国。”
“谨遵我最后的命令吧,统计骑士团的死亡人数,他们曾唤你们为数字,现在,轮到你们唤其编号了。”
“寻得他们的遗骸,然后计数,知其受役深浅,方知自由轻重 。”
随后,他转身,步入船中,战士们随之而入,将骑士团的残骸留于原地。
紧接着,高台陡升,大门轰然合拢,洞窟回荡嗡鸣。
警报声随之响起,犹如刺耳的咆哮,掘金者与劳动单位们纷纷仓惶逃离。
她是最后逃离的几人之一,她回头,张望走廊,瞥见引擎之火如猛兽般轰然爆发,随后,震动如地震般袭来,屋顶坍塌,洞窟顿时陷入昏暗与尘埃当中。
诸神已经离去。
稍后,他们倚墙而坐,回想着所见所闻。
斯奎普问道:“他走了吗?”
“那无关紧要,”掘金者说:“他无所不知,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苍白之王正注视着我们。”
颤栗中,她唯一想做的只有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