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標題:Better Angels
作者:Ian St. Martin
我不明白我為何被選中,或是如何被選中的,我只是被選中了。
我的腳步輕輕走過通道地板上的馬賽克裝飾。曾幾何時,在我的肉體剛剛飛昇時,我的腳步曾經更慢,那時我的每一口呼吸都讓我對自己正在變化的身體帶來嶄新的理解。那樣的步調在當時更適合我,讓我有更多的時間沐浴在周圍美妙絕倫的藝術作品裡。
兩旁的牆壁上掛滿了油畫,溼壁畫,和金片鑲嵌而成的傑作,每一幅作品都和之後更加美妙的繪畫形成完美的呼應。那其中的寓意和細節都足以讓我傷疤遍佈的臉上泛起雞皮疙瘩。這些畫作中的任何一副都能在除了泰拉的任何一顆星球上成為最珍貴的寶藏。
這些精美的藝術繼續延續到下一段走廊裡,巧奪天工的藝術覆蓋著每一個表面:在牆上,地板上,天花板上。要是沒有鮮紅之淚那恆久的搏動聲,我一定會忘乎所以。
終於我的目的地進入了我的眼簾。一對高聳的大門立在前方,其上用珍珠,紅寶石,和金箔細緻地勾勒出一副宛如天堂般的美麗圖景。兩位穿著終結者盔甲的軍團精英沉默地守衛在門前,我的到來才讓他們的電纖維肌肉束突然運動起來。
沒有一句警告,兩把劍刃相交的聲音迴盪在走廊裡,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揭開深紅色的簡樸長袍的兜帽,向他們展示出一張仍在蛻去人類特徵的臉。兩位終結者端詳著我,而我現在加強的聽力感受到了他們與門後那個人的低聲交流。
伴著一道尖利的鋼鐵摩擦聲,終結者放開了他們的刀劍,在大門緩緩打開時退到了一邊。
許久之後,我仍然站在原地,被我看見的事物所驚豔。我曾經期盼著門後會是一座有著高高聳立,精美繪製的穹頂房間,存放在精心雕刻的臺座上或是懸掛在靜置力場清新鳴叫聲中的無法比擬的美麗。但現在在我面前的只是一間簡單樸素的工作室,與正在擴張的人類帝國任何一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城市裡的都別無二致。但這並不是我站在原地的原因。
在工作室的中心站著的是我血管裡流淌著的超凡血液之源。此等尊貴的造物應該被圍繞在其他傑作之中,讓它們相形見絀。他的羽翼微微扭動,潔白如雪,而他本人正用著一種高貴的表情看著我,讓我從心底裡生出忠誠,甚至是崇拜。
我必須主動遏制住在我的原體面前下跪的衝動,忍住在看到他的身影時就奪眶而出的淚水。
那是我的天使。
“你好,我的孩子,”聖吉列斯說。“我對你的作品很感興趣。”
在這時我才注意到了放滿工作室裡的設備。這裡有著各種工具和長椅,一個熔爐和火窯,多捧不同的沙子和壓碎的礦物。這些東西只要結合在一起,就能創造奇蹟。
和所有新兵一樣,我在軍團的訓練中曾有過無數種藝術的玄幻道路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編寫過十四行詩和交響樂,描繪過肖像和巴爾歷史中的重要事件,用石塊和黏土塑造出古時的英雄。像所有的聖血天使一樣,其中一種藝術相比其他的更加吸引住了我,那便是玻璃。
事實上,這種媒介在很久之前就與我有了聯繫。我在軍團之前的記憶每一天都在消逝,但有一些碎片仍然留在我的心中。有時是一個畫面,一段忘不掉的情緒。
我記得我的部落毀滅的那一天,在原體到達之前被巴爾恐怖的變種人和她的月球所折磨屠殺。我記得火焰汙染著大地,把沙子燒成醜陋扭曲的玻璃。我就是靠著這樣的一片泛著銀光的玻璃才存活了下來,掙扎著跑進那永無止境的,充斥著輻射的酸性廢土,直到我最終的主人找到了我。
“你還需要其他的材料嗎?”聖吉列斯問,把我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足夠了,大人。”我快速地點頭道。“這些完全足夠。”
“好,那開始吧,”聖吉列斯指向熔爐和工具。“放心去做你的工作,就像我不在這裡一樣。”
“這不可能,大人。”
原體溫柔地笑了。
我吸入一口氣,拿起一根比我稍高的吹管。我把它伸進熔爐裡,用我的雙手旋轉滾動著裹上一層融化的玻璃。這時的玻璃和蜂蜜有著相近的稠度,我快速地開始塑造它的形狀,用手持的噴火器在它變得太冷之前重新加熱著它。
在幾個小時的加熱和冷卻,切割和塑形之後,我終於把我的作品放入一個陶剛窯爐中退火定型,完成了我的工作。在它冷卻到可以被拿起時,我把這作品從窯爐裡拿出,放在了我的原體面前的一個臺座上,他之前一直沉默地觀察著我製作的過程。我向後退去,低下頭,脫下我幾乎已經不需要的隔熱手套。
聖吉列斯把目光垂下,看到了他自己的容貌。我分毫不差地製作出了原體的形象。我在製作中一直小心地打磨著細節,同時偷偷地瞄著天使的容貌,確保所有部分的一致,除了那顏色。玻璃閃出一道如森林般美麗的綠色,好像它是用翡翠雕刻的一樣。
“這顏色是……”聖吉列斯拖長著他的疑問。
“是巴爾的土壤,”我回答道。軍團家園世界的土地富含鐵質,顯出一股獨特的深紅色,而在燒製成玻璃後就變成了綠色。
“您的到來令巴爾重獲新生,”我讚美道,“您統一了部落,帶來了和平,以及帝皇。您所做的一切都讓我們彷彿是在春天煥然一新的生命一樣,帶來了讓我們的星球重回原貌的希望。”
聖吉列斯用手旋轉著雕像,用手指捋過它的形體。“這件作品展示出了超凡的技巧,熱情,甚至預示。但它卻在最重要的一點上失敗了。”
失敗。我的基因之主說出的這個詞讓我瞬間變得冰冷,像一把刀子插入脊椎一樣。“我不明白,大人。”
“在你為了我,而不是為了你自己的內心所創作的時候,你就失敗了。”原體繼續說。“你試圖討好別人,而非跟隨內心的靈感。藝術家必須在假定自己是唯一能看到自己的作品時才能自由創作,把他自己的靈魂傾注進作品裡。否則他註定只會是一個工匠,一個為了金錢販賣物品的商人。”
我感到了我的內心沉了下去,雙手握緊成拳。這種感覺與我在提升試煉中結束第一次生命時所感到的並無不同。那種我跨越了某種再也不能回頭的界限的感覺,只是這次我失敗了。
“在你的下一件作品裡,”聖吉列斯把雕像放回臺座上,慢步走開,剛才語氣中的責備瞬間煙消雲散。“我希望可以看到你,而非我自己。”
我抬起頭看向他。“我的下一件作品,大人?”
“是的,傑呼爾,”原體微笑了。“現在,我們重新開始吧。”
過去的年月帶來了改變—帝國在改變,軍團在改變,每個軍銜上的血天使也在改變。大遠征不止的戰爭拓寬了帝皇的統治,而那些戰爭是在軍團的劍下走向了勝利。嶄新的傷疤裝飾著鮮紅之淚的黃金大廳,還有行走在其中的軍團子嗣。
我也一樣分得了這些傷疤,戰場上的疤痕遍佈在我超人的身體上,覆蓋了藥劑師的手術刀的痕跡。戰爭是我的目的,我的心跳和呼吸的原因。但在我父親的設計下,這並不是我唯一的目的。
工作室是一個一直歡迎我的避難所,一個讓我的神志從武器訓練和修習毀滅的藝術中重新安靜下來,關注其他偉大功業的聖殿。我的連隊一刻不停地讓一個又一個世界和星系歸順帝國,讓我幾個星期以來都沒有雕刻玻璃的機會,而我感激著臉上重新沐浴著的熔爐的溫度。
但我的聖殿的麻醉效果很快就消失了。
我在把完成的作品從窯爐中取出時,我嫌惡地啐了一口,為這個在高溫中扭曲的雕像感到噁心。我從一開始所選擇的組成核心的材料的配比就出了錯。我彎折的角度歪歪扭扭,玻璃表面上用鉗子拉出的痕跡尷尬低俗。它整體的比例也不勻稱。這個作品顯出一個新手的莽撞,甚至是孩童的愚蠢自大,而不是出自一位耗費數年精進他的技藝的軍團戰士之手。
伴隨著一聲憤怒的吼叫,我把這座雕像扔到地上,讓它碎成千萬片不規則的玻璃渣子。急促的呼吸從我的鼻子和咬緊的牙齒中衝出。我的拳頭握緊又鬆開,其中一個被熔爐裡的煤灰染黑,另一個只是繼續閃爍出黑鐵上的電火花。
“發生什麼了,我的孩子?”
我準備發作,卻又突然停下。我是如此地被憤怒佔據頭腦,以至於沒有感覺到原體到場時的氣息,那無時無刻環繞在他身邊的閃耀光芒。通常沐浴在這股光芒下時都是一種無上的喜悅,但現在,站在被我親手毀掉的作品中間,我只能感到愧疚。
“是我的手,大人,”我答道,為自己的過激感到無比的羞愧。“自從我在亞德蘭蒂斯的戰爭中失去手臂,被這個機器所取代之後,我就不再能夠塑造玻璃了。我舉起我的義肢,機械手指在我彎曲它們時嗡嗡作響。“彷彿那種手感已經徹底拋棄了我。”
我的原體沒有立刻回答我。相反,他緩慢地繞著工作室漫步著,巨大的羽翼伴隨著他的呼吸輕柔地顫動著。他在我所創造的每一件作品前都駐足停留,以片刻的注意欣賞著每一件雕像,容器,和圖形。
“告訴我,”聖吉列斯終於開口了,“你如何定義藝術,傑呼爾?這個詞對你來說有著什麼意義?”
我說。“它是情感的具現。”
“我沒有在問你這個詞的釋義,”原體輕輕地笑了。“我是在問你它對你的意義,孩子。”
我看向我的基因之主。
“我們給予了你很多,”聖吉列斯繼續說,“就和所有提升到我的軍團的戰士一樣,但我們也要從你這裡要求許多。成為一名阿斯塔特的代價非常高,而那麼多行走在我的兄弟的旌旗下的人斬斷了他們和家鄉的聯繫—有些人甚至對此感到高興。但並不是我們所有關於過去的痕跡都必須被犧牲。”
他停在一尊我六年前創造的雕像面前,那是在戰勝恐怖的綠皮異形時我所創作的更為抽象的作品。
“有一些艱辛,”聖吉列斯說,“能讓你和原來的族群更加親密,讓你回憶起你的目標和決心守護的美好。這就是為什麼第九軍團的每一位兄弟都要修習一種藝術。因為我們不只是一支毀滅的力量,同時也不應忘記我們也擁有創造的力量。”
聖吉列斯停在我的材料盆前,讓一捧細沙從手指間慢慢滑落。“總有一天,我們的遠征將會結束。整個銀河都將成為我父親的疆域,然後一個不需要毀滅的時代將會來臨,不會有付出鮮血的需要。在那時,軍團又該何去何從呢,傑呼爾?我們又該做什麼?”
我無法回答,因為事實上,我從來沒有預想過我還會有這種未來。在連隊的軍旅生涯讓我明白新帝國的根本就是阿斯塔特的鮮血,它宏偉的大廈將用我們的慷慨赴死的屍體鑄成地基。這是一種光榮的最後,也是我唯一接受了的最後。
“我們會被拋棄在一邊嗎?”聖吉列斯繼續說道,仍然繞著工作室踱著步。“只是作為一段更加野蠻歲月的遺物,為了偉大的目標所必須存在的邪惡?還是說,我們能做的比這更好?羅保特把他的兒子們塑造成了政治家和統治者,馬格努斯則建立了一支由思考者,哲學家和醫者所組成的軍團。通過藝術,通過捕捉和選擇宇宙中的美,並增強他們的魅力,從中創造出能夠讓我們與之共情的創作,我的血天使將會向父親證明我們不只是殺戮機器。在他的征服勝利後還會有我們的一席之地。但如果要實現這點,我們必須在精神層面獲得勝利。”
“精神層面?”我問。雖然軍團的文化中有著巴爾古老神秘的傳說,我們一直追隨著我們的原體擁護著帝皇的帝國真理。“您相信有靈魂的存在?”
聖吉列斯遲疑了,“我相信我的父親,”他最終說。“但我也相信我自己的意志所看見的。”、
他的話裡還藏著更多的意義,但在我繼續追問之前,他指向了我的義肢。
“你不是第一個需要克服身體障礙才能繼續創作的戰士,我的孩子。你也同樣不會是最後一個。在我們的軍團裡,我的孩子們為了我的父親忍受著恐怖的創傷。但在最後,他們每一個人都重新拿起了鵝毛筆和畫筆,重新伏在機床上創作著。就算是受人尊敬的軍團典範約斐爾仍然在他的棺槨裡不知疲倦地雕刻著大理石。”
我對約斐爾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用一支攻城錘擊碎城門的畫面。“這是真的嗎,大人?”、
聖吉列斯微笑著。“你可以試試阻止他。你肉體的感覺,照你的說法,和他相比還留下了很多。你的感覺存在在你的靈魂裡,傑呼爾。你只需要相信它就會重新出現。”
我低下頭,雖然是被批評,卻仍對他的話無比感激。
“那麼現在,”聖吉列斯說,“你還相信藝術是源於雙手嗎?”
“不,父親。”
“很好。現在拿起你的工具,我們重頭來過。”
我走在巴爾誓約的走廊裡,這艘軍團的新旗艦在我的每一步下都發出鏗鏘的回聲,所有的這些聲音和氣味,都變成了記錄我們已經失去之物的紀念碑。
這裡並沒有那麼多的美麗。牆壁是用塑鋼和帶條紋的精金鑄成,是帝國艦船那重視實用性而非美感的粗暴設計。每隔一段固定的距離,就會出現一個徽記或者紀念碑,或者是一副簡單的壁畫來打破牆壁和天花板的沉悶,但這些稀少的藝術卻更加強調了船體金屬骨架的冰冷灰色。我在所有的戰鬥兄弟的眼中都看見了與我一樣的反應。之前的那場戰鬥,和它所帶來的啟示,從我們的身上偷走了原來的美麗。
現在的我們是一支失落的軍團,在亞空間的風暴中隨波逐流,它對我們的敵意現在才被我們所知。在這之前,背叛這個概念從未出現在我們的意識裡。那些抗拒順從的世界僅僅是愚蠢無知而非暗藏禍心。但現在這個字眼迴盪在我們的頭腦裡,一刻不停地詛咒著我們。曾經堅實的地面現在卻像水銀一樣變化著。那些我們見到的東西,那些我們曾經相信不可能存在的東西,已經改變了倖存下來的我們。
我正在走向我在這艘船上重新佈置的工作室。在那麼多的東西被狂風摧殘之後,我們每一個人都在費盡全力地想要尋回那僅僅幾周前仍觸手可得的東西。我們掙扎著想要尋回美麗,但現在我們的眼中只有地獄般的恐怖。
我現在所需要的工具更加簡單,熔爐比我所熟悉的更小,但它們的功能已經足夠。我在創作時放任我的思想自由地漂流,練習著從我的潛意識中攫取靈感。在我入迷般的氛圍中,那股溫度和在我手裡旋轉柔滑的玻璃所發出的聲音是如此的溫柔,碎片逐漸開始成形。
聖吉列斯和往常一樣到這裡觀賞著我的工作,儘管這是在巴爾誓約上的第一次。他走路的姿態有所改變,儘管他的腿傷早已痊癒。和他的子嗣一樣,我父親的一些傷口並不存在於身體之上。一些傷痕深深刻進了他的心靈,僅僅在他眼中那自西格納斯主星後從未消散的暗淡神色裡才可窺知一二。
我把我的作品從熔爐裡取出,雙手本能地慢慢轉動著吹管。我把它架在一個支架上,在材料中選出一個斑駁不平的罐子,仍然轉動著。我把罐子打開,在舉起它時小心地避免吸入其中的內容。像黑色的雪花一般,我灑下灰燼,那如風暴般的灰色微粒與正在冷卻的玻璃融合在一起,去除著晶體的純潔。
“讓我看看你所見到的,”原體說著,在我身旁停下腳步。“你創造出了什麼?”
我退後一步,讓他看清我的作品,同時也開始審視我自己的創作。那是一隻毒蛇和無皮獵犬融合而成的不可能生物,從一片荒蕪中升起,黑色的牙齒中咬著一顆滴血的心臟。我仔細研究著剛剛我的雙手移動的軌跡和在那之下誕生出的斑駁皮膚。我在那其中看到了那枚燃燒的徽記,認出了我每次輾轉反側時都會回憶起的景象。
“不!”
在眨眼之間,吹管已經從我的手上消失了。聖吉列斯把它像一支長矛那樣捅進熔爐,抓著那空心鐵管的一端,把那作品在焦黑的熔爐裡完全碾碎。那聲音如同在狹窄房間裡鳴響的空靈鐘聲,在我耳中久久地迴盪著。我看著最後一片碎片從金屬上掉到地上,快速失去它的形狀,重新溶解成一灘融化的沙子。
“你不應該從那裡帶回任何東西,”天使憤怒地環繞在我周圍咆哮著。我曾在戰鬥的高潮時數次目睹過我父親的怒火,但沒有任何一次靠的這麼近。而那股憤怒也從未降落到我的身上。“任何東西都不行。
”
“我們都從那裡帶走了一些東西,父親,”我回答道。“無論我們是否自願。”
聖吉列斯鐺的一聲把吹管扔在地上,幾乎是蹣跚著從我身旁退開。隨後我們兩個人沉默地站在那裡,一直等到我重新開口。
“在我們征服文明,將整個世界毀於一旦的時候,我走進那些斷壁殘垣,將那些毀滅中悲劇的美收集起來,放進這裡,”我指向熔爐。“我創造的靈感總是源自於帝皇那更加宏大的夢想。但現在我們還擁有什麼?當一切都毀於灰燼和冷血的時候我們還能做什麼?”
原體沒有回答,安靜地繼續傾聽著我說的話。
“您讓我展現出我所見的,去尋找可以團結我們並讓人類走向和平的火花。但現在呢?”我用手掌用力摩擦著太陽穴,“每當我閉上眼睛,我所看見的只有怪異,聽見詭異的嚎叫。那些我們從不相信存在的東西,那些我們曾相信為神話和虛假的東西真正的存在著,存活呼吸著,在戰場上與我們交鋒。您讓我審視我的內心,但現在我能看見的只有瘋狂,像癌症般扭曲癲狂,威脅著入侵我們的瘋狂。我在西格納斯看到了我的兄弟做了什麼,看到了我做了什麼,看到了我們是如何輕易的喪失理智。我再也看不見火花了,父親,我只能看見它的消亡。”
我的身體在思想之前動了起來。我揮動手臂把材料盆砸的粉碎,把磨碎的礦石和沙子散落到地上。伴隨著一聲如大炮般的巨響,熔爐哀叫著被我拖到了地上。融化的玻璃像沸騰的血液一樣從裡面蔓延出來,與我如雷般心跳間的熱血一樣熾熱。
“他了解這一切嗎?”我在找回呼吸後問道。“關於亞空間,和它的孩子。關於戰帥的反叛。”我的聲音在看向父親的眼睛時變得安靜。“為什麼帝皇沒有向我們坦白?”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原體回答道。我清晰地看到提及戰帥的名諱如利劍般傷害到了他,而那痛苦也同時出現在我的心底裡。“可能他是想要保護我們,想要在這股黑暗噴湧而出腐化傷害我們和我們的同胞之前將我們從這種危險中解放出來。”
天使踏步向前,溫柔地用一隻手將我從融化的玻璃面前拉了回來。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肩膀上,垂下那高貴的面孔看著我,毫不費力地奪得了我的尊敬。
“無論他保密的理由是什麼,現在都不再重要,”他的話語裡帶著我很久都沒有聽到過的力量。“我們前方的道路已經明確了。人類現在正面對著一種我們從未認識過的敵人,但如果沒有驅散黑暗的光明,陰影也無法存在。我們將勇敢面對那靈魂之海中的任何敵人,以及那些自願投入它的懷抱的所有人都將被我們毀滅。”
他的每一個字都為我帶來全新的決意,自我的基因之主身上放射出來。在那一瞬間,天使看上去重新變回了那個我曾經認識的原體,彷彿西格納斯的陰影已經被他所驅逐。
“而現在我們也清楚的明白,我們失敗的代價會是什麼。如今我們也應該明白我們創造和毀滅的藝術的重要性,那是所有真實和美麗事物的一個符號,是必須與其他人一起用盡最後一口氣勇敢守護的東西。現在,我們必須集結起所有的力量,讓我們所有人都可以重新開始。”
王座世界越發接近。隨之而來的是泰拉圍城戰,以及荷魯斯本人。在奧特拉瑪和我們全部宣誓否認的第二帝國之後,我們的艦隊在穿過毀滅風暴時,兄弟之中一直瀰漫著一股深邃的決意。那是等待在我們面前的最終決戰的氣氛,和我們準備像那些我們曾稱作同胞的叛徒復仇的決心。
即使他犯下了許多錯誤,第九軍團仍然欠下了基裡曼一筆債。他的船塢和技藝精湛的工匠讓鮮紅之淚重新成為了軍團艦隊的冠上明珠。如果沒有了她,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逃離毀滅風暴,為了人類的未來及時到達我們的搖籃,和帝皇並肩作戰。
但是走在她的走廊裡仍然讓我感到陌生。在她墜落到西格納斯時嚴重受損,而且存放在其中的無數藝術珍寶毀於一旦,或者被混沌腐化。我們竭盡全力地試圖奪回她,尋找淨化著旗艦中的每一絲亞空間的汙染。但她仍然帶著那些印記,抗拒著我們的清洗。
我也參與在其中,與其他的小隊一米接著一米地檢查著鮮紅之淚,燒燬所有我們能夠找到的混沌汙染。而在這項工作完成之後,我收起我毀滅的天賦,用創造重建鮮紅之淚,回報我的淚水。
在我到達工作室的時候,聖吉列斯已經在那裡了,用他往常的步調環繞著現在已經跨越五十年的各種作品,從大遠征的黃金歲月到荷魯斯之亂的黑暗年代,最後是現在,泰拉已經近在眼前。他看著我準備開始,從底座的縫隙中瞥著我在熔爐前工作的身影。他還沒有穿上那身光芒璀璨的盔甲,化身為人類神話中死亡天使。但那時刻隨著我們二人的心跳步步靠近。
那作品已經到達了需要退火的階段。在我把它放進窯爐密閉起來之後,我再也沒有能讓我分心的事情了。
“為什麼是我,父親?”
我並沒有想要問出這個問題,但這些話仍然說出了口。那是我自從在這個工作室裡面對熔爐溫度的第一天起就出現的疑問,在那之後的每一天也同樣如此。也許是因為我搖擺不定心境的變化,對泰拉將要發生的可怕戰爭的不安。是因為那種如果我現在不問,以後就永遠沒有機會的那種不詳預感。
“什麼?”原體問,從他正在觀察我工作的臺座後走了出來。
我隨後明白了,這原因已經不重要了。我已經足夠堅強,終於向我的父親問出了這個問題。
“您為什麼選擇我?在您軍團的所有人裡,為什麼您一直把注意放在這裡,在這麼多年以來?軍團裡一定有著比我的戰功更加偉大的戰士,比我的技藝更加嫻熟的藝術家,比我更好的天使。”
聖吉列斯看向我,他的眼神告訴我他一直在期待著我問他這個問題。
“因為你就是聖血天使,傑呼爾。這麼多年來,我都注視著你,注視著你所走過的路,所受過的傷,就像我的軍團一樣。你崛起,勝利,失敗,並因此變得更加堅強。在軍團中,只有少數人像你一樣同時體現出了它的力量,它的愚昧,它的夢想。我選擇你是因為在我所有的子嗣之中,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我同那麼多次沐浴在他的光芒下時一樣無法組織語言回答他。我又該如何回應這種話?我的血源之主如此的重視我,這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現在,讓我們看看你做出了什麼。”
“它還沒有完成,”我遲疑著,看向窯爐。“還有很多的工作需要完成,很多的細節還沒有描繪出來。”
“給我看看,”他重複了一遍,鼓勵著我。我把那作品從退火處拿了出來,等到它冷卻到可以觸碰之時,遞給了他。
那是泰拉,但不是那個在前方等待著的那顆星球。可能除了帝皇,沒有人可以明白真正的真相。我跟隨我的內心創造出了我心目中那曾經的泰拉,那是在人類向上仰望,向群星中邁出第一步之前的模樣。那是一顆無邊無際的深藍色星球,代表著我曾經讀到過的幾乎覆蓋她的全部表面的海洋。然後還有大陸,綠色和金色的不規則圖形,其上隆起著一座高聳的山脈,那是帝皇之後將要建造宮殿的地方。
聖吉列斯在手中轉動著圓球,仔細欣賞著每一處細節。“如果你在我看著你工作的第一天就能有這般眼界,那該有多好。”原體笑了。“看看你的進步,傑呼爾。”
“但是父親,”我搖著頭,只看見了我的錯誤。“在那麼多年以後,無論我如何磨鍊我的技術,我的作品裡仍然有瑕疵。我本希望在這件作品裡,在我們終於到達泰拉之前,我的技藝可以完美無缺。”
“藝術本就不該是完美的,”聖吉列斯溫柔地說。“它從來不是。恰恰是追求完美毀滅了人性,否定了每天進化和成長的保證。曾經有人相信完美的世界唾手可得,相信他們可以達到這種境界,看看現在他們的道路把他們引向了何方。”
“失去了完美,”我理解了,“我們可以成就的也沒有了極限,讓我們的未來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明白了,”聖吉列斯重新把圓球放回窯爐中。
“父親,當這一切結束,”我說,放下我的工具。“當我們贏得圍城戰的勝利,荷魯斯也被擊敗之後,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不,”
這個字讓我渾身冰涼,停下動作。我轉身看向站在工作室出口的天使。我不確定他的意思,但他語氣中的決意如鋼鐵般堅硬。
“不,這一次你要學會在現狀中做到最好,”聖吉列斯說,他的聲音裡同時飽含溫暖和悲傷。“也許在最後,我的孩子,只有那未完成的作品才是最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