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文為結合《明日方舟》與《Barotrauma》背景故事與遊戲設定後進行的二次創作。
角色可能存在輕微ooc成分,輕噴QAQ
其它篇章可點進作者主頁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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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正沉浸在和“家人”的“團聚”中,全艦集合鈴突然如一根根利針般尖銳地刺破了她的夢境,驚得她瞬間清醒了一半。
意識半朦朧之間,她抓起身上的衣服矇住了腦袋,但集合鈴依舊在不停作響;
半分鐘後,她終於放棄了抵抗,無奈嘆了口氣,依依不捨地睜開雙眼;
她下意識底摸了摸自己身上,發現外套已經被還回來了。
穿好衣服,戴上帽子,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斯卡蒂理了理被壓得有些亂的頭髮,最後搬起床板把它塞回了櫃子裡。
……
穿過醫療艙,打開駕駛艙的艙門,她發現博士和水月已經率先抵達,正和劍魚激烈地討論著什麼;斯卡蒂對他們在爭論什麼並不感興趣,她的目光習慣性地拂過水月,卻不自覺地在博士身上多停了一會:
他此刻正背對著她,外表看起來跟平常相比沒什麼區別,但給人的感覺卻在一夜之後變得……
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水月便再次開口道:“歌蕾蒂婭女士,如果沒有博士的話,那我們這一次的任務就——”
歌蕾蒂婭抬起眼眸,看了眼剛進來的斯卡蒂和緊隨其後的鯊魚,隨後開口,認真地說:
“你想讓他同你下去,可以。但正如我之前說的,你得告訴我你這麼做的理由,以及你得確保我的船員能活著回來。”
水月不禁看了看一旁的博士,身後的斯卡蒂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臉上的躊躇與焦慮。
看來掃描遺蹟是個幌子……斯卡蒂嘆了口氣,熟練地伸出手,一把拉回旁邊正欲上前的勞倫緹娜,自己卻走向了歌蕾蒂婭:
“我可以下去看著他們。”
不等勞倫緹娜抗議,斯卡蒂轉過身對她說:“上次你在遺蹟裡幾乎失控,這次還是老老實實待在船上吧。”
歌蕾蒂婭盯著這三人看了許久,隨後無奈地從懷裡掏出那隻黃銅懷錶,低著頭在掌心間摩挲起來:“好吧,現在你只欠我一個放人的理由了,水月先生……”
水月還想爭取,但出人意料地,歌蕾蒂婭接著說:“但凱爾希議員在我面前替你做過擔保,不論是在她自詡醫生的那段歲月,還是她當選北洋理事會議員後,她都在時刻提醒我,「為了未來的另一種可能性」……”
她頓了頓,隨後抬起頭,眼神尖銳得令水月汗毛倒立:
“所以,我允許你先欠著我一個理由,不過事後你必須跟我說明清楚,一字不漏。”
……
……
新卡茲戴爾城外。
一支包含了九艘攻擊型潛艇的艦隊呈一字型整齊地橫在港口閘門外,拉成了一條戰線:左右兩端各由一艘座頭鯨級把守,而在距離它們各自三十米的位置上,則分別部署著兩艘逆戟鯨級II型和兩艘颱風級II型;再往陣線中心去,兩艘女武神級一左一右把守著正中間的卡斯特羅級,這三艘潛艇共同構成了整支艦隊的指揮中心。
雖然這支艦隊作為國家力量來說確實有些寒酸,但這已經是格蘭法洛在短期內能徵集到的所有力量了,如果能再給她半個月,艾麗妮有十足的把握能把這支艦隊的戰力輕鬆翻個五倍……
所以決不能在這裡就倒下。
她獨自站在卡斯特羅的駕駛艙內,凝視著導航終端上的聲吶面板;雖然作為伊比利亞審判庭對卡茲戴爾這次軍事援助的主要負責人,她並不一定要身處最前線,但為了能夠最直觀地評判目前這支艦隊的實力,同時以身作則,鼓舞這批雖有經驗但資質尚淺的船員;
她忽然想起了勞倫緹娜之前問過她的那個問題:
“現在的生活,你滿意嗎?”
在她問出這個問題後,艾麗妮並沒有立刻作答;當年她在審判庭受訓時,她已無數次說出過那句話。而在大審判官達里奧詢問她是否有意願跟隨自己學習、歸入自己屬下時,她也說過同樣的話:
為了伊比利亞的存續,為了同伊比利亞的敵人而戰,為了守衛伊比利亞的潔淨與德行……
無論在做的是什麼,她都不曾後悔,但……後方的指揮桌和談判席,終究不是適合她的地方。
艾麗妮輕笑一聲,心想:那個阿戈爾人看得還蠻清楚的嘛。
至於為什麼是卡斯特羅級在最中間,這來自於凱爾希議員的安排,不過具體為什麼要這樣,她還是賣了個關子,只是告訴艾麗妮:卡斯特羅級將成為人類打開僵局的一把鑰匙。
想到這,艾麗妮深深呼吸了一下;那個凱爾希不願說的事情,再怎麼問也問不出結果,但執行起來至少沒什麼壞處。
“探測到未知識別碼!數量24,位置在卡斯特羅的東偏南18度方向上,距離陣線還有40海里,預計十分鐘後抵達!”
沒等她再多想,來自身後塔臺的無線電通訊突然響起,傳給了在場的每艘潛艇。
卡斯特羅內的船員聽到敵人數量後,不禁面面相覷起來:
二十四艘?就算這支艦隊的規模再翻一倍,規模也比不上對方的艦隊,更何況這僅僅才過了三天,若是放任它們發展一個月……哨站城還有什麼力量能抵擋得了那支溟腦艦隊?
而且那艘潛艇首次露面就癱瘓了前哨站的武器系統、侵入了城內通訊,如果它將這種能力運用在對潛艇目標上……
“你們都聽到了?敵人有二十四艘潛艇,而我們只有九艘,算上身後的城防炮勉強能跟它們打個平手……”
艾麗妮的聲音突然在九艘潛艇內的數十隻耳麥,以及身後的港口中同時響起;
作為艦隊總司令,以及伊比利亞的大審判官,艾麗妮的身後早已退無可退:
“所以呢,我們要逃嗎?又能逃到哪裡去?第一波大靜謐帶走了我們七成的同胞,整片大陸百分之九十的面積淪為溟痕交織的胞床!我們只能蜷縮於冰層之下、躲藏在邪魔的陰影之中才得以苟且偷生……”
她索性攀下舷梯,走進作戰室內;鞋跟蹬在金屬地板上,聲音並不算大,在一眾水手耳中卻如迫近的戰鼓般沉穩;
黎博利嬌小的身姿矗立在眾人身後,卻並不顯得孱弱。她一步步走到他們面前,轉過身,抬起小小的腦袋,大聲道:
“現在它們自認為勝券在握了!它們讓我們投降,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那邊少一些犧牲——這不是勸降,這是嘲諷!連牙獸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跟願望,這些無法理解情感為何物的畜生,通過我們的造物所學會的第一種態度竟然是我們的傲慢!它們傲慢到妄圖按照我們的規則來滅絕我們!”
她目光如炬,掃過每一個人的面龐;
她要用這把火點燃他們每一個人的內心;
“今天我們若是逃了,在整個人類的歷史上我們就是罪人;海嗣只要摧毀新卡茲戴爾,它們的溟腦艦隊就將踩著我們的屍體變得更加壯大;下一個是誰?雷姆必拓,再下一個?是謝拉格,是大炎,然後是東國,最後就是伊比利亞!”
艾麗妮取下掛在腰帶上的提燈,燈中紫焰熊熊燃燒,照亮了她的半邊臉頰;
船員們激動地看著矮自己一兩個頭的小鳥,卻沒人敢發出一丁點動靜;他們知道,現在站在他們眼前的已不再是第二黃金艦隊的總司令或審判庭的大審判官;現在站在他們眼前、同他們說話的,就是他們心中的那個伊比利亞……
港口塔臺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注視著眼前舷窗外橫陳著的那艘卡斯特羅,艾麗妮的通訊不僅傳向了她的艦隊,還通過塔臺的接收器擴大,傳遍了整個新卡茲戴爾。
阿米婭站在指揮台前,龐大的情緒此刻如洶湧的波濤般拍打著她的內心:這些情緒來自整個塔臺、整條外圍防線,它們緊緊交織在一起,傳入了魔王的心中。
“距離溟腦艦隊進入最大射程還有三分鐘——”
聲吶員緊張地彙報道。
……
艾麗妮往後退了兩步,繼續喊道:“所以我們不會退縮,我們不能!伊比利亞的黃金艦隊今天在卡茲戴爾城外不會後退哪怕一步!我們要讓人類、讓海嗣都牢牢記住——只要伊比利亞還存在,整個哨站城就永不淪陷!”
她高高舉起提燈,燈盞內火光四射、照得艇內亮如白晝;
“審判庭的燈火將照耀著我們!以後也將照耀整個泰拉!它將帶領我們所有人一起,重新創造一個新的黃金時代!!”
艇內眾人隨著她的火光一起振臂高呼,一時間群情激昂,而戰線上的其它潛艇也紛紛拉響笛聲以示敬意。
“她……她居然管我們這裡叫卡茲戴爾,而不是新卡茲戴爾……”
塔臺內一位上了年紀的薩卡茲喃喃自語道,他身旁的其他人聽到後,也不禁握緊了拳頭,內心越發激動。
聲吶員扶住耳機,回過頭看向阿米婭:“溟腦艦隊已進入黃金艦隊最大射程!”
艾麗妮大聲喊道:
“所以暖好鍋爐、抬起炮塔!讓我們撕開那些畜生的船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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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入海底,沉入裂隙;
周圍除了她游泳時產生的水流聲,博士再也聽不見一點別的動靜。
為了加快探索,斯卡蒂拉著他的手,帶著他緊緊跟著前面的水月:普通潛水服就算有水下推進器的幫助,速度也不及斯卡蒂游泳速度的一半;
水月擺動著附肢,順著崎嶇的巖壁一路向下;
直到座頭鯨的炮塔探照燈不再能照亮前路,直到耳麥超出潛艇的通訊範圍。
他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這條海底峽谷其實是一隻巨獸,兩旁凸起的尖銳巖壁就是它一圈圈猙獰的尖牙……
血液在血管中逐漸躁動,溫暖自身體內部迸發,但心跳卻依舊平穩。水月不禁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他發現上面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即便祂已不再能言語,即便祂已忘卻了職責,祂的子代在靠近祂的遺軀時,仍會發自本能地褪去狂躁、迴歸安寧;
而水月……是它的子代中最特別的那一位;
……
斯卡蒂帶著博士,游到水月身後。
他的前面是一面在無垠黑暗中散發著深藍色熒光的大門,從建築風格來看,顯然並非那些遍佈哨站城周圍的遺蹟的同類。
水月回過頭,對著博士說道:“這扇門,需要博士你才能打開,來吧。”
他的聲音通過水和無線電同時傳入博士耳中;博士點了點頭,在斯卡蒂的陪同下緩緩遊向大門;
就在博士剛要伸出手去觸碰它時,那扇門忽然活過來了一般,從表面浮現出一面由那些四散的熒光構成的面板,上面的文字在斯卡蒂看來相當抽象,但在博士眼裡,卻似乎並不陌生。
那塊面板投出一道射線,自上而下掃描起博士來,好像在確認著什麼;短暫的等待後,那塊面板消散,隨後整座大門在一陣劇烈的震動中轟然敞開。
旁邊巖壁上的沙土隨著震動緩緩落下,沒等二人反應過來,水月再次策動附肢,向門內游去。
“這裡,是幼嗣的樂園、大群的天堂——”
他領著博士和斯卡蒂,穿過寬敞而昏暗的廊道;隨著不斷地板不斷抬升,三人的雙腳終於可以觸及到光潔的地面,而頭頂的水面也越來越近。
終於,水月抬起頭,衝破了水面,博士和斯卡蒂則緊隨其後,走上了岸。
水月收起附肢,深深吸了口氣,隨後對博士說:“可以把潛水服脫了哦,這裡的空氣你可以直接呼吸的。”
博士聽罷,一邊解開潛水服背後的密封口,一邊打量起這裡來:
整個通道皆由白色金屬板構成,牆壁上幽幽發光的幾盞燈周圍覆滿了大量的藍色爬藤植物。
他將潛水服放到地上,確認不會被上湧的潮水沖走後,便快步跟上了前方的水月和斯卡蒂。
三人的腳步聲在通道內陣陣迴盪,而周圍的那些藍色藤蔓似乎能聽到聲音一樣,在他們走過後,窸窸窣窣地扭動起來……
“啊,別用手去摸它們,這些都是偽裝成藤蔓的恐魚……”水月察覺到了博士的好奇,趕忙提醒道。
斯卡蒂聽到這話,不免拉了拉肩上綁著巨劍的繫帶,冷冷問他:“這裡不只這一種恐魚,對吧?”
水月坦言道:“嗯……不過它們並不會主動狩獵,主要食物來源也不是其它生物。”
斯卡蒂輕哼一聲,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
忽然,前方的水月停下了腳步,隨後讓到一旁,露出通道盡頭的門,對身後的博士說:“又得麻煩博士來開門了呢。”
他走上前,正準備接受掃描,不料這次這扇門什麼都沒做,僅僅感應到博士的靠近後便打開了。
隨後,眼前的景象瞬間震撼住了他:一段近五十米高、三十米寬的深藍色巨型樹幹在長滿了各類花草的房間內拔地而起,四五道水流卻從頂上嘩嘩流下,像瀑布一樣,最後匯聚在這顆巨樹周圍,形成了一汪波光粼粼的環形池塘;
他一步步緩緩走向那巨樹,抬起頭向上看去:
在離地百米的高度之上,祂分生出無數條錯綜交織的枝幹,頂在破碎的玻璃穹頂之下,編織出了一片盈盈發光的“星空”;
但那還不是祂的極限,祂的主幹自穹頂的破口中伸出、伸進海里,然後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再次肆意生長;
數以萬計的枝條自祂的軀體中抽出,如一隻只伸向**的手臂,竭盡全力向上延伸;
而祂的主幹在失去了空間的束縛後,再也沒有了任何顧忌,便循著本能不斷蜿蜒、不斷分生、不斷向上……
只是,這美得令人窒息的巨樹的枝節上,不論在哪裡,博士都沒有看到哪怕一片葉子。
“這裡,不是遺蹟……”
他喃喃道。
巨樹的枝幹上並非空無一物,之前通道里的那類藤蔓此刻也同樣緊緊纏繞著祂,隨著祂一路向上;
不同的是,現在的它們渾身散發著通體的光芒,將無垢的藍色光芒細細灑向了穹頂之下的其它同族。
博士這才發現,這裡的地面不再是光滑的金屬,而是佈滿了裂紋與苔蘚的磚石。裂縫之中的泥土、自巨樹周圍分流出來的溪流、以及枝幹上投下的光芒,為地面上這片鬱鬱蔥蔥的“花草”提供了所需的所有養料。
“博士,這些,這裡所有活著的,都是恐魚……”
水月從後面走來,伸出手,慢慢碰上了其中一朵“花”的“花瓣”。
“但它們,並沒有攻擊的慾望。”博士看了看這裡的生態環境,感嘆道。
水月笑了笑:“當然,它們出生後並沒有經歷過鬥爭,它們不知鬥爭為何物,它們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胞族能夠在這個小小的生態循環中代代繁衍,而努力生長著;當它們的數量太多,它們就會主動迴歸塵土,將自身的養分還給泥土,將對資源的需求解放,讓給其它同胞。這個生態圈已經這樣存在了無數個世紀,早在陸地上的文明建立之前……”
“不知鬥爭嗎……”
博士若有所思著,回頭看了眼斯卡蒂,這才發現她也正抬頭看著那顆巨樹;
但她似乎沒注意到,她的臉上已經多了一道淚痕。
斯卡蒂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看到這棵樹後會產生如此劇烈的情感波動。
她在看到祂的第一眼後,心中浮現出的並非首次見到奇蹟時應有的震撼與好奇……更像是與一位老友的久別重逢;
那個不時在她腦海中紛擾的雜音,此刻也罕見地平息了下來。
……
短暫的感慨過後,博士重整好思緒,招呼斯卡蒂跟上了水月的步伐。
水月走進池中,一路蹚過池水來到巨樹前,隨後他伸出手,撥開了纏繞在樹幹上的藤蔓和它們的葉子,博士和斯卡蒂這才看清,原來片葉之下還藏著一個樹洞;
洞內,一顆形似心臟的藍色器官正有規律地跳動著,延伸出的血管插入樹幹內,為整顆樹泵送著養分。
水月站起身,回頭對二人說:
“這棵樹……就是第三位海神,「蔓延的枝條」。”
無數觸手附肢自他身後舒展、顯露出來,水月笑了笑,接著說:“想要對抗海神,就必須要獲得同等的權能……命脈每天都在變得更加憤怒,而另一位……”
他看了看博士身旁的斯卡蒂;
“另一位海神在漫長的鬥爭中,也已經漸漸迷失了正確的方向;鬥爭的目的是為了種族的存續,但惡意的螺旋一旦構成,只能以一方的退場來終結。這並非祂的過錯,是大群呼喚著祂,在祂的兩項權能中選擇了「鬥爭」,而非「探索」……改造環境,殺死異族,泯滅文明……我無法接受祂們的方向,所幸——”
水月回頭看向巨樹:
“祂的意識已經消散,但祂的軀體仍然存活;身為海嗣的我能夠同化祂的心臟,而自詡人類的我……將借祂的權能,讓大群傾聽我的聲音。”
博士趕忙上前一步,踏入水中,問道:“你想接替「蔓延的枝條」,然後呢?假設你真的能戰勝伊莎瑪拉,接下來該面對的這整片大海……「命脈」的生命形式太過特殊,「枝條」的權能難道能讓你戰勝祂嗎?”
“所以,我並不打算與祂發生衝突。”
水月出人意料地答道,他的附肢也同時扶上樹洞:
“單一個體無法戰勝遍佈海洋的微生物富集,但海神的權能可以將我轉換為同祂一樣的生命——就像往一口沸騰的鍋裡,澆上一瓢冷水……”
意識到他的計劃後,博士奮力在池中向水月邁步,然而生於陸地之上的他當然無法在及膝的水中行動自如。
海嗣的本能令水月的身體劇烈震顫——他太過靠近大群了,他的自我認知正在血脈的躁動下不斷崩解,但那些在羅德島上的記憶,此刻也同樣成為了一塊塊堅固的磚石,不斷鞏固著他的意識,讓他堅守著自己的人性——
就在水月的觸鬚即將與祂的心臟接觸之際,一隻身影轟然落在水月身邊,四濺的水花令博士不由得擋起雙臂。
再次睜眼,斯卡蒂已經將水月從祂的核心器官旁撞開,死死按在遠離巨樹的水中;
“咳咳……斯卡蒂小姐…為什麼?”
水月咳出剛剛被嗆入的水花,緊緊握著按住他肩膀的雙手,掙扎道:“為什麼?!我已經看過三種結局了——這是我最後能找到的、能讓大家安然度過一生的唯一方法了啊!!”
斯卡蒂仍不鬆手,對她來說,想要制服水月並不算難事。
她看著水月的雙眸,淡然道:“這些話,你更應該留著跟他說。”
她看了眼在水中蹣跚著趕來的博士,隨後終於鬆開水月,看著他無力地癱坐在池水中;
博士氣喘吁吁地走到二人面前,平復好呼吸後,開口說:
“凱爾希寄來的信封裡還夾了一支數據盤,看來她沒把這件事告訴你——那支數據盤裡記錄的是主教西塞羅對海嗣起源的研究資料。”
水月聽到這,終於理解了他為何在自己與歌蕾蒂婭交涉時,即便無法保證他的人身安全,博士卻依舊堅持跟自己下來: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計劃……?”
“你無法接受伊莎瑪拉和命脈企圖掐滅人類文明,而我也無法接受你的計劃——”
博士說。
水月困惑地看著博士,眼中充滿不解與迷茫:“事到如今總得有人犧牲,你應該很清楚這個道理……”
“是,我很清楚,而正因為我太清楚犧牲同伴才換來的慘勝無異於失敗,所以我才無法再接受任何必須要犧牲你或其他我熟悉的人所換來的生機。”
博士說著,對水月伸出手:
“海神的力量,我們確實需要,但並不一定要你來扮演海神;水月,你只應該是你自己。”
水月看了看那支伸向自己的手掌,只得笑了笑,同樣伸出手牽住了他:
“那麼,博士你的辦法是什麼?”
他將水月從池中拉起來,說:
“早在看到那份資料的時候,我就已經想起了一些關於這裡的事情……雖然那些破碎的記憶只夠我建立起一個推測,我缺少的只是一個驗證——”
博士再次環顧了一圈四周,問水月道:“這座實驗室原本應該和一個海底溶洞相連,但它上方的岩層現在已經消失了……”
“嗯,遺蹟上方的海底溶洞原本不僅是這座建築的主入口,還與陸地相連,可以從地面直接進入——但在溟痕蔓延到溶洞上方的地表後,就和溶洞一同在它們的作用下快速被分解,最後沉入海洋。”水月解釋道。
博士走上岸,循著記憶中的片段,繞過巨樹,帶著水月和斯卡蒂走到了這座花園的盡頭。
“這裡,不是遺蹟,但也不是什麼園林……在我的記憶裡,這是一座實驗室。”
他彎下腰,透過藤蔓的縫隙仔細觀察起藤條之下的牆壁,直到他終於發現了一處細小的縫隙:
“就是這裡,請把藤蔓撥開。”
他向水月請求道。
水月伸出手,碰了碰藤條,它們便順從地讓到了一邊,隨後,一扇早已佈滿了棕色斑駁的門終於出現在三人眼前。
雖然看上去已經破損不堪,但那扇門居然還能正常運轉;同樣地,它掃描了一遍博士的面部特徵後,便向三人敞開懷抱。
一條深不見底的臺階順著灰色的牆壁筆直向下延伸,一眼看不到盡頭。親眼見到了記憶中熟悉的場景後,博士深吸一口氣,招呼水月和斯卡蒂向下深入——
三人走了好幾個鐘頭,在無盡的階梯與迴廊的螺旋之後,終於抵達了這顆星球的地幔層、“深藍之樹”的根部。
……
……
新卡茲戴爾城外,一束束炮塔探照燈束射穿濃稠的黑暗,打在對面的溟腦潛艇上,與之相伴的則是無休止的猛烈炮火與不時乍現的激光光束和軌道炮彈。
大多數溟腦船其實並不扛打——它們的內部沒有船員組成損管小組來及時堵上船殼漏洞,而自我修復在短時間內也沒法修復被軌道炮彈炸開的巨口;同時,溟痕在與丘腦融合後,將丘腦的核心器官也一併轉化了過來,這就導致一旦核心死亡,整艘潛艇就將再次死亡——
就算如此,數量龐大的溟腦艦隊仍如潮水般不斷逼近;一艘沉入深淵,它身後的另一艘便會緊跟著填上缺口。
在拉近到足夠的距離後,溟腦潛艇上的那支尖刺突然抬起,對著人類艦隊快速刺去,很快便扎入了一艘座頭鯨級的船殼,牢牢固定在對方潛艇的內部。
洶湧的海水瞬間自下部工程艙湧入艇內,等到船員們提著焊接槍來到下層後,他們驚訝地發現無數藍色半透明生物正從長釘頂端的洞口中湧出,那些生物飄到水中,快速展開自己的身軀,這時人類才看清這些形似細胞的生命究竟為何物:
“下層發現被海嗣化的丘腦紅細胞!請求火力支援!請求——”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還沒來得及說完,一隻藍細胞便衝到他跟前,隨後將他被潛水服覆蓋著的腦袋整個吞入體內;周圍的船員見狀,立馬拿起手中的武器攻向那隻藍細胞。最後細胞炸開,一灘藍色的液體噴向艙壁,瞬間便腐蝕出了一個大洞,而那名不幸的船員一點點沉到地板上,脖頸斷面處一股股噴湧著殷紅的鮮血,他腦袋則不見了蹤影……
“嘖,所有人撤回中層!”
安全官此時終於趕來,他一邊掏出衝鋒槍壓制住追上來的藍細胞,一邊招呼損管小組道。
“哈,哈啊,必須得把那支長釘弄出潛艇!”
成功撤離的一名機修工上氣不接下氣地提醒安全官道,但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整艘潛艇突然動了起來,將他們按在左側牆壁上。
溟腦潛艇的長釘發射器官突然開始往回捲起筋肉束,連帶著自身和那艘座頭鯨一起向對方快速靠去,直到轟然撞在了一起;
血肉長釘仍未脫離座頭鯨,而嚴重進水的溟腦潛艇這時便充當了一隻“船錨”的職責,快速拉著整艘座頭鯨墜入海淵深處——
巨大的慣性和水流壓在安全官身上,她的手裡仍緊緊攥著一枚剛從腰間掏出的手榴彈,但卻沒辦法抬起手臂,將它扔到長釘旁。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潛艇迅速下沉;半分鐘後,潛水服突然間緊緊裹住了她全身,隨後她的眼前一黑,在滿眼的血紅色中失去了意識;
最後,一聲沉悶的爆炸自戰場下方的深淵中傳出,卡斯特羅上的指揮終端再也無法捕捉到那艘座頭鯨的信號。
艾麗妮眉頭緊鎖,通過耳麥下達指令:“所有潛艇注意!軌道炮優先瞄準敵方長釘發射塔攻擊,所有損管小組做好抵抗艇內入侵者的準備!”
話音未落,又有三艘溟腦潛艇射出自己的血肉長釘,牢牢叉中了兩艘逆戟鯨II和一艘颱風II,但還沒等它們開始往回拽釘索,這三艘潛艇便快速轉過軌道炮,對著長釘發射器下方的船殼回以齊射;在三聲接連的爆炸與閃光過後,它們的發射器便被盡數摧毀,失去了對逆戟鯨II和颱風II的控制。
大量的進水令其中一艘溟腦潛艇的艇身逐漸開始傾斜,而持續打擊在它船殼上的電磁炮炮彈也同時在加速這一進程;
終於,由於艇內一側進水導致的布重不均,那艘溟腦潛艇完全右傾了起來。卡斯特羅左側那艘女武神的艦長通過潛望鏡看著這一切,心裡想道:即便放任不管,幾分鐘後它也會徹底倒翻,隨後艦艏朝下沉入海底……
但很快,他就發現那艘溟腦潛艇正逆時針緩緩翻上來的船底上,似乎有一個什麼凸起部分正在緩慢轉動,他立即集中精神,用自身的源石技藝看清了那塊凸起——
那是一門軌道炮,而它此刻正直指女武神身後的卡斯特羅;
一股惡寒瞬間傳遍船長全身,沒有任何時間供他猶豫,他一把推下油門杆,打出左滿舵,同時抓起導航終端上的無線電應答器,對著卡斯特羅大喊:
“旗艦注意!你正在被瞄準!!倒到我——”
艾麗妮還沒來得及聽他說完,無線電另一頭便只剩刺耳的雜音。
艇外,一陣驚心動魄的巨響驟然炸開,巨大的衝擊波隨後席捲了卡斯特羅全艦,震得艇身劇烈顫動起來;
好不容易站穩腳跟,艾麗妮趕忙跑到潛望鏡旁,拉下潛望鏡尋找起爆炸來源:
卡斯特羅左側的那艘女武神此刻正緩緩下沉,整艘艦體被剛剛的爆炸從中間炸成了兩段,遺骸上不斷冒著氣泡;
“確認攻擊來自左側溟痕潛艇,它們使用了一枚核彈——嘁!這幾年的潛艇失事報告裡確實包含了不少裝有核彈的潛艇!”
來自一艘颱風II的通訊接入了卡斯特羅的頻道內,那艘潛艇的船長滿含憤恨地說道。
卡斯特羅上的一位機修工此刻正忙著維修剛剛因為衝擊波而接觸不良的一些電氣設備,當她攀上舷梯進入駕駛艙準備修理導航終端時,卻看到艾麗妮此刻正站在艦艏玻璃窗後,靜靜看著逐漸沉入深淵的女武神;
她的拳頭此刻正緊緊攥著,微微顫抖;
……
後方塔臺內則同樣是一片忙碌:雖然第一波攻勢黃金艦隊以1:6的戰損比守了下來,但對方餘下的十二艘潛艇仍在前哨站外圍海域徘徊,它們既不急於營救同類,也沒有調轉方向,只是靜靜地在光束照不到的地方蟄伏著;
阿米婭清楚,第一波潛艇只是海嗣迎來總結經驗的工具,從剛剛那場戰鬥來看,對方顯然沒有任何計劃,只是依靠本能在行動。或許它們是想從人類的行為中反向學習、總結出海戰理論……
況且,那艘癱瘓了前哨站武器系統和通訊系統的潛艇也還未真正露面,阿米婭敢肯定,它此刻一定就混在那剩下的十二艘潛艇中……
她立馬走到主控臺前,抓起無線電通訊器,接入了卡斯特羅的通訊:
“塔臺呼叫卡斯特羅;艾麗妮小姐,您應該已經發現了,海嗣對海戰理論一竅不通——”
“嗯……它們完全放棄了艦炮的射程和人數帶來的火力優勢,甚至艦艏對敵、在無法發揮全部艦炮的角度下直面我們的炮火……”
艾麗妮頓了頓,繼續說:“但是,根據以往對海嗣的研究來看,它們最大的長處就是不斷學習、主動進化;我現在很擔心它們已經總結出了部分人類的海戰理論;至少可以肯定,它們接下來一定會效仿我們,通過擺出單縱陣來進行火力壓制。”
阿米婭看著舷窗外靠在艦隊旁,為艦隊進行補給和維護的阿戈爾工程艇,內心不斷糾結著;
“還有什麼事情嗎?”
另一頭的艾麗妮遲遲沒聽到阿米婭繼續說話,問道。
終於,她還是決定對艾麗妮坦白:
“如果那艘潛艇真的出現了,我們前哨站的城防炮可能就沒法再提供炮火支援——那艘潛艇上次出現在前哨站外後,入侵的不只是通訊系統,還有武器系統;但如果讓別的國家知道,這個新興國家的防禦體系竟然被海嗣輕易攻破,到那時新卡茲戴爾在國際社會上所要面臨的,一定是比現在還要嚴峻的局面……”
“所以抱歉,我那時只能隱藏這個事實……”
她說完,靜靜等待著另一頭,猜測著艾麗妮會做出什麼反應;
但在一段時間的沉默後,通訊器中只是傳來簡短的一句:
“所以它也一樣能癱瘓掉我們的武器?”
“很大……概率。”
出乎阿米婭的意料,艾麗妮只是平靜地說:
“好吧,我會想辦法的。”
她想了想,接著安慰起阿米婭來:
“起碼您願意和我們分享這一情報,而不是看著我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走上戰場……知道這條情報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阿米婭緊緊握住通訊器,認真承諾道:“艾麗妮長官……您今天所做的一切,新卡茲戴爾的全體人民都看在眼裡,我們的港口將永遠為你們敞開!”
艾麗妮笑了笑:“放心,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充分壓榨你們的造船廠的。”
……
結束通訊後,她攀著舷梯一路滑到作戰室,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看著軌道炮裝彈器,略微有些發愁。
一位路過的安全官見她扶著裝彈器一臉愁容,便好心上前問她:“有什麼問題嗎,船長?”
艾麗妮想了想,問道:“你是不是海軍學院炮手專業畢業的來著?會打超視距炮嗎?就是通過既定座標結合公式計算來完成超視距打擊?”
安全官顯然有些驚訝,但還是很快回答道:“海軍學院裡有提到過類似的理論,當時我對這種方法很感興趣,便略有研究,應該不成問題。”
聽到這話,艾麗妮顯然非常高興,她趕忙轉過身,抬頭看著那位安全官,笑著問道:“真的?那你能不能再給我做五枚EMP手榴彈裝進軌道炮裡,啊,品質不做硬性要求。”
“呃……可以是可以,船上的材料也足夠製造……不過我們這是要做什麼,船長?”
雖然船員對船長必須要保持足夠的尊重,但此刻,他從眼前這位黎博利船長的身上完全沒感受到哪怕一絲可以擺出的架子;這在他之前服役過的幾艘潛艇上都不曾發生過。
但如此平易近人的小黎博利又和之前發表戰前演講時的她產生了鮮明的對比,這樣的反差感不禁稍稍觸動了這位安全官的內心,令他有些動容……
艾麗妮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但無奈身高不夠,她只能轉而拍了拍他的胳膊,笑著說:“等下我會和艦隊公佈計劃的,你就先把炮彈備好——哦,對了,你似乎不是專職管理這座軌道炮的?”
“是,管這門炮的是迪亞戈,我的任務是清理艦內入侵者。”
“好,那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這門炮的炮手了,迪亞戈那邊我等會讓他去駕駛艙報道;如果有人問為什麼是你掌炮,你就說是船長艾麗妮的安排,不服讓他來找我,懂了嗎?”
“瞭解了。”
艾麗妮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這位年輕的安全官,微笑著說:“等會好好打,這場仗能不能打贏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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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之樹”的根部緊緊纏繞在整座地下實驗室的牆壁上,隨著節奏一張一合,緩緩收縮著,吮吸著實驗室外源源不絕的岩漿
來自星球深處的熔岩此刻正流淌於三人頭頂的岩層裂隙之中。對於的泰拉絕大多數生物來說,這種會流動的“火”與“死亡”是同義詞;
但對於祂來說,唯有這驅動星球磁場的原始燃料才能為祂的無盡生長提供能量,也只有這樣,祂才能保大群生生不息。
博士抬頭看向實驗室頂部:無數細密的根條從那穿透了天花板與岩層的主幹底端掛下來,猶如一場被人按下了暫停鍵的雨,但當岩漿的能量順著周圍附著在巖壁上的根輸送進主幹裡時,那些細須則又會如同呼吸一般泛起點點熒光。
實驗室的中間,一隻透明的長方體玻璃艙靜靜矗立,它的底座與周圍其它未知器械都已經被海神的軀體所同化,一圈又一圈枯枝盤踞在玻璃倉周圍。
“這是……?”
斯卡蒂走上前,她看向玻璃艙,而那玻璃艙上也淡淡倒映出了她那對紅色的眼睛。
水月則走到她旁邊,撫上了艙壁:“裡面有祂們的氣息……這裡是祂們誕生的地方。”
斯卡蒂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水月,隨後皺起眉頭,再次看向鏡中倒映的自己;
「海嗣,誕生於人類之手?」
她的大腦頓時有些混亂:如果海嗣是人類的造物,那創造了海嗣的文明現在在哪兒?和創造了海嗣的他們相比,自己熟知的、自詡立於泰拉一切國家之上的阿戈爾,又算什麼?
到底誰才是更低劣的那方?
她的思維仍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但腳下忽然開始顫動的儀器打斷了她。那些已經被納入海神身軀的機械竟然還能照常運行,無數附著著暗藍色枝條的機械臂高高抬起,玻璃艙的艙壁上也頓時浮滿了各種系統界面和一路上隨處可見的陌生文字;
最後,玻璃艙的側面也隨之緩緩敞開;
但在短暫的躁動之後,它們又重新停了下來;
“水月……”
一道呼聲吸引了她和水月的注意力,斯卡蒂循聲望去,發現博士正站在一處類似主控臺的設備前。
“博士,這裡也在你的記憶之中嗎?”
水月問博士,而後者點了點頭:
“這裡就是我們造“神”的地方。”
“「我們」?”
斯卡蒂敏銳地抓住了他話中的重點,但博士並沒有回答她的疑惑,只是重複了她說過的話:
“「我們」。”
他自言自語地說道:“大群中的每一位成員,其地位都是平等的;所有海嗣都可以進化為海神,所有海神也都會無條件地為所有海嗣服務,只要對大群的目的有益。只是等待它們進化實在太過漫長,因此我們便製造了這套進化加速系統。”
他看向那套裝置:海神在千百年的時光中已經同化了它的絕大部分機械結構與精密部件,但剛剛他啟動主控臺時,那些即使是被同化了的設備竟然也產生了響應——這就為他計劃的實施提供了可行性。
“就像我之前在那片園林裡說過的那樣……水月,我希望你不用活成其他人的樣子——無論是我,還是海神。”
“你的存在,你的所見所想,就已經是一份答案了。”
“現在,我們只需要把這份答案填到試卷上,最後交給祂;”
水月聽到這,顯然有些驚訝,但他很快就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不用犧牲任何人的辦法;
“將祂空白的思緒,染上人性的色彩嗎……真是個相當大膽的計劃啊。”
……
水月踏著枯枝,腳下嘎吱作響;
他走進艙內,透過玻璃看著站在主控臺前、試圖更進一步瞭解裝置原理的博士,心中不免泛起一陣傷感……
“為什麼……?你不是人類,又為什麼要為人類做到這一步?”
聲音從背後傳來,水月回頭看去,發現斯卡蒂不知也站在乾枯的枝椏上;她半彎著腰,右手扶著玻璃壁,左手擋住半邊臉頰,露出的那一隻眼中黯淡無光,表情卻有些痛苦;
空氣中,一些令水月感到十分熟悉與親切的信息素正源源不斷地從斯卡蒂身上散發出來;
也許她自己也想問這個問題,祂所做的只有輕輕推一把;
但還好,祂只是因為斯卡蒂對人類的動搖而暫時鑽了空子,只能勉強借她之口說出一些零碎的話語……
他回頭看了看,博士仍在主控臺前研究著關於這場改造的技術細節,並沒有注意到斯卡蒂的異樣;
水月想了想,對她和祂笑著,小聲說:
“因為我相信,海嗣和人類之間並非完全無法互相理解;博士在為這個目標而努力,我也一樣。況且,一直打下去對兩方的傷害都太大了;無論是海嗣還是人類,都一樣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以死相爭從來不是唯一的方法……所幸,這一切還有補救的機會。”
她記住了這句話,她身體裡的祂也將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突然想起這句話,並理解它;
祂記住了「博士」這個名字,也同樣記住了名為“水月”的個體表達出的信息;
大群中只要仍有這樣一個同類不願開始鬥爭,那祂就無法開始清理;
所有海神都平等地關心著每一位大海的孩子。
……
祂將身體還給“斯卡蒂”,自己重新陷入沉睡。
那股信息素表達開始逐漸散去,斯卡蒂的眼神也重新集中起來;
水月依舊笑著,對回過神來的斯卡蒂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令她不免有些困惑。
“一個壞消息——主控臺上沒寫這場改造會持續多久,有可能幾十年,也有可能就幾小時……我猜造這臺機器的時候那些人自己心裡也不清楚。”
博士轉過身,看向艙內的水月;
他知道博士的意思:
等到再次相見時,這個世界可能早已物是人非。
水月深深吸了一口氣,也看向博士;他盡力記下他的形象,詳細到衣服上的每一塊補丁、每一處褶皺、無數次站在他身邊時聞到的衣服上的味道、與他在一起時討論過的所有事情和產生的所有感受……他閉上眼一一記牢,並轉化成文字描述的方式,封存於心中;
人類的壽命太短,海嗣的壽命太長,二者想要兩全,終歸不過幻夢一場。
他們此刻都不再考慮什麼拯救人類的計劃:計劃在他開始接受身體改造的那一刻起就將成功生效;
當大群中一位早已沉寂的海神突然重新發出信號,那麼即使是已經主導了大群所向的當權海神,也必須停下來靜待同胞的迴歸,傾聽同胞的聲音。
也就是說,即使他需要花上幾個月、幾年甚至幾十幾百年的時間來等待自身改造完成,只要順利開始,他就至少已經為人類爭取到了更多寶貴的時間。
“如果一個小時後我還沒醒的話,博士,你和斯卡蒂小姐就先走吧。這裡既沒有供你們休息的住所,也沒有能給養你們的食物;啊,對了,這趟任務的報酬你們可以在回去後找凱爾希議員,她會替我轉交給各位……”
博士很想說自己會一直等在這,但他知道,這麼做也是對留在潛艇上的歌蕾蒂婭和幽靈鯊不負責任。
他一直避免在做這樣的選擇題:在兩條鐵軌上選一條任憑電車碾軋,但命運並不輕易放過他,它一直在逼他選擇。
他認真想了想,走到玻璃艙門旁,從懷中掏出一枚左輪子彈,塞進水月的手心間:
“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不論我是身處人間,還是天堂,亦或者地獄……”
“哈……搞得這麼煽情,又不是一定就見不到了——”
水月越說聲音越小,直到最後低下頭,緊緊攥住手中的左輪子彈,輕輕說道:
“但我會記住的,只要你還活著,我會找到你的,博士。”
博士最後看了眼水月,隨後走回到主控臺前,緩緩按下幾個按鈕,玻璃艙便再次關上,嚴絲合縫。
長方體內部的四個面在微弱光源的照亮下同時照出水月的四面鏡像;維生液從底部進水口湧出,一點點漫過他的鞋底、腳踝、膝蓋……直到整個玻璃艙都充滿這淡藍色的液體;
水月的意識也慢慢融化於淡藍之中;維生液中的麻痺成分已經通過他的皮膚和黏膜進入了他的循環系統。
在博士和斯卡蒂的無聲注視下,他緩緩合上眼瞼,安靜得彷彿睡著了一般。
……
……
新卡茲戴爾城外;
它無聲航行在黑暗的世界中,努力探聽著周圍一切方向上可能彈回的聲波,然而已經五分鐘了,它的聲吶上除了周圍的同胞以外就再也沒有其它物體。
忽然,它探聽到三點鐘方向傳來一個正快速移動的小物體——這一方位介詞也是它從無鱗們留下的語音資料中學到的,用起來很有效,便被它記了下來。
那小物體只是在聲吶圖上稍微逗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體型比它要找的目標小很多,所以它並沒有將那物歸類為需要消滅的威脅;
它領著艦隊繼續向無鱗巢穴行駛著。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微弱的開火聲,三秒過後,它聲吶上右側的位置閃出一顆小亮點;緊接著,它的船殼在一道巨響中被轟開、海水快速湧入艇內,重量壓得它不斷下沉;
它立刻呼喚水泵進行排水,但預期中的水流聲並未響起。意識到出了問題的它接著檢查,發現聲吶也已不再工作,炮塔同樣失去了控制。
……
“確認命中!目標潛艇正在下沉!”
觀測員透過無人機觀察到爆炸的火光與EMP手榴彈引爆時發出的電火花,他振奮地通過耳麥喊道。
艾麗妮立馬抓起通訊器,對著艦隊下達通知:
“全體艦隊!開始行動!”
廣袤的深海中接二連三地亮出光點,七艘潛艇龐大的身影在迴轉的海流中嗡鳴劃過,以半包圍的弧形之勢衝向敵方單縱陣。
溟腦艦隊群的聲吶前方瞬間顯示一陣陣煞白的聲吶波;它們紛紛開始調轉方向以側面迎敵,但為時已晚——來自前方一百八十度方向上的所有火力瞬間集中於隊伍領頭的那艘潛艇,眨眼間就將它的船殼撕得七零八落。最後在一陣爆炸閃爍中失去核心器官,重新墜入海底。
卡斯特羅內,艾麗妮在不斷搖晃作響的潛艇中緊張地盯著聲吶:對方單縱陣的火力均勻地傾瀉在她艦隊內的每一艘潛艇上,而它們的火力卻在每分每秒地損失著。
就這一會思考的功夫,敵方又一艘潛艇化為火球,消失於爆炸之中。
但自己這邊也並非毫無損失;他們現在還沒有沉沒完全就是在靠損管小組無時無刻地修補船體,即使是這樣,仍有一艘逆戟鯨II和一艘座頭鯨被打成了重傷。
“炮擊座標修正完畢!”
“EMP軌道炮,第二發準備!3,2,1——”
一聲振聾發聵的炮響,第二發軌道炮從卡斯特羅的艦艏主炮中發射出去,再次癱瘓了即將完成電氣修復的溟腦旗艦;
“確認命中!!”
觀測員興奮地喊道。
捷報傳遍整個作戰室,腎上腺素激增令炮手們滿面通紅。
他們已經被海嗣困在狹小的前哨站中太久了,如今,往日的壓抑隨著親手為戰友復仇的快感狂亂地交織在一起,直衝他們的神經;炮聲如同震天的戰鼓,宣洩著他們的怒火、飽含著他們的不屈。
溟腦旗艦內,溟化丘腦植物群飛速思考著解決方法,但所有的思考都在最後被歸為無用;
最後,它認定自己的失敗已無可挽回。
它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輸給人類,它無法總結出有用的結論提交給大群;
在頭頂的船殼被炸開之前,這群溟化丘腦忽然感受到了一絲無法被描述的感覺:
它沒有受傷,卻感覺到了痛;
它的神經中樞忽然為它構建了一個假設的場景;
假如它再多學習一點,再多瞭解人類一點,它將徹底摧毀無鱗的巢穴,為大群帶來勝利;
「這就是,後悔的感覺嗎……」
最後,它如此想道。
……
眾人屏息凝神,呆在各自的崗位上,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平日裡的無數個三十秒,沒有一個能有現在這麼漫長,艾麗妮感覺現在簡直度秒如年——
終於,觀測員在全體艦隊頻道中發出通告:
“敵方旗艦的核心器官已死亡,敵方艦隊全滅!”
歡呼聲瞬間淹沒了每一艘潛艇;人們用盡全力擁抱著身邊的每一個人,慶祝著從這場戰力懸殊的戰爭中倖存下來的釋然;卻也同時號啕大哭著,沉痛地回憶著那一個個無法再回到伊比利亞的名字。
……
前哨站塔臺內。
“確認敵方旗艦道核心器官已死亡,敵方艦隊全滅!”
在聽到這句話後,熬了無數個通宵的工作人員們終於徹底從死亡的恐懼中解放出來,以各種方式宣洩起自己早已瀕臨崩潰的情緒。
阿米婭喘了口氣,擦了擦溼潤的眼眶,剛準備回身走出塔臺,一封文件卻從背後遞了上來;
身後傳來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又令人安心。
她接過文件,上面寫著幾個字:
環泰拉計劃。
“哈哈……凱爾希,你是不是忘了這計劃還是我跟你一起擬定出來的。”
阿米婭笑著提醒她。
“但該籤的字還是要簽上的。”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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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艇的路並不好走。
在啟動那裝置後,或許是感受到了慢慢甦醒的海神,周圍海域的恐魚全部活躍起來,自發地游到實驗室周圍,繞著實驗室一圈圈遊弋著。
斯卡蒂緊緊抓著博士的手,在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奮力揮舞大劍,硬是從恐魚群中殺了出來;
還好趕來的暫時都是些低級的恐魚,不然她只能揹著博士,用雙手揮劍才能開出一條路來。
總之,當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依次從氣閘室裡走出來後,誰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說一句話;
歌蕾蒂婭站在導航終端前,卻只等來一聲自動門合上對聲音;
她知道自己等不到水月的親口解釋了。
歌蕾蒂婭嘆了口氣,拉了拉帽簷,隨後對博士說道:“看來你已經準備好替他向我彙報任務情況了?”
……
座頭鯨重新浮出海面,在海浪的推搡下輕輕擺動,像嬰兒的搖籃。
此刻正值黃昏,落日破碎在海面上,染紅了二人的背影。
博士拿著歌蕾蒂婭的那隻黃銅懷錶,走到艇殼邊緣,然後慢慢蹲下,將它浸入浪中,任憑海浪打溼它體內每一副小巧的齒輪與彈簧,直到那懷錶重新開始走動。
他站起身,將溼漉漉的懷錶遞給歌蕾蒂婭;
海風輕拽著他的衣服,獵獵作響,也同樣將她的銀絲捲到空中,為無形的風塑了形。
歌蕾蒂婭一手按開表蓋,發現上面的秒針走得比平常更慢了;
“……看來你們為人類又爭取到了一絲苟延殘喘的機會。”
她的臉上閃過一抹極淡的笑意,另一隻手將紛飛的髮絲別至耳後。
博士則雙手插兜,背對著落日,看向夜幕逐漸升起的方向:
“將人類逼入絕境的從來不是海嗣……但也不是阿戈爾,是我們自己的傲慢和固步自封。”
“……你又和凱爾希說了同樣的話。”
“看來凱爾希這幾年和我一樣過得不太好。”
歌蕾蒂婭從懷間掏出一塊手帕,將懷錶細細擦拭乾後,重新揣回懷中;
雖然她很想立馬啟程回到哨站城,但看著博士再次陷入孤獨的身影,歌蕾蒂婭想了想,還是決定再緩一會兒。
畢竟晚霞確實很美,而且這也確實是他們自己尋來的時間;
但還有個問題亟待解答;
於是她緩步走到博士身旁,說道:
“水月沒回來。”
博士低下頭,想了片刻後抬頭承認道:“嗯,他還在那裡,但他認得路。”
歌蕾蒂婭瞥了眼一旁波濤滾滾的海面,壓低了聲音,說:“但下面有些熱鬧啊……還有幾位貴賓在巡遊……”
“因為「蔓延的枝條」也將重新登上舞臺。”
他就像提起一位熟識的老友一樣,說出了祂的名字;
歌蕾蒂婭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但並沒有急著追問;
她知道他會把一切都說出來。
“祂仍將站在海嗣的立場上,但祂也將理解人類是什麼樣的一個物種;祂會將大群引上另一條平和卻壯闊的道路,因為祂知道,人類一樣會解決自己的問題,而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共同擁有一個嶄新的未來。”
博士頓了頓,繼續說:“水月將成為祂的載體,告訴祂何為人類。”
歌蕾蒂婭點了點頭,嘆了口氣:“看來收拾殘局的工作還是得我們來做……”
背後的夕陽已經大半落入水平線之下,唯有最後一絲來自於它的光芒堪堪照亮了淺藍色的天空;
“回去吧,馬上天該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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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座頭鯨號返回新卡茲戴爾時,發現旁邊的泊位裡停著一艘卡斯特羅級。
博士跟在勞倫緹娜和歌蕾蒂婭身後,低著頭鑽出潛艇的氣閘室……但他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就馬上掉頭回到了潛艇裡;
凱爾希已經在泊位外等著了。
“議員,您在等我們?”
歌蕾蒂婭走到她面前,說。
“水月之前託我向你們支付任務酬勞……不過我也還有一項任務要交給你們。”
凱爾希看了眼旁邊泊位內的卡斯特羅,隨後將一紙文件遞到歌蕾蒂婭面前:
“一種新式潛艇在維多利亞誕生了,雖然在這之前他們先是在哥倫比亞獲得的靈感。這種潛艇的特色是不以炮塔為攻擊手段,而是使用其內部攜帶的大規模無人機群進行大範圍遠距離的海域偵查與火力支援。”
“他們稱呼那第一艘潛水母艦為——百眼巨人號。”
她接著說道:“但百眼巨人號還有很多值得完善的地方,比如無人機機庫容量太小、無人機整備速度太慢……歸根結底,它只是一艘拆掉了所有炮塔結構和貨架後勉強裝上無人機整備系統的運輸型潛艇,所以維多利亞方面準備制定一整套新型指標、完全按照其額定標準來建造世界上第一艘真正意義上的潛水母艦。”
歌蕾蒂婭淡然道:“但我們現在離維多利亞不算近。”
“你們的目的地也不是維多利亞,而是東國。”
凱爾希解釋道:
“建造潛水母艦的意義不僅在於改變戰術格局,對一個國家來說,首個造出潛水母艦的國家也將在相關領域佔據很高的國際話語權,甚至成為這一領域的標杆,影響後來者。因此同樣有著龐大造船業的哨站城外圍國家——東國,也開始了建造潛水母艦的計劃,但他們還是缺少相關資料和理論基礎,其中一項便是無人機的收放技術。”
歌蕾蒂婭終於理解了為什麼他們旁邊停著一艘卡斯特羅級。
凱爾希最後說道:“所以,我需要你們護送這艘卡斯特羅級前往東國最近的造船廠。為他們提供了這項技術後,我們也可以與他們開展更深入的合作,並拉攏他們加入環泰拉計劃……”
她還沒說完,一位造船廠的薩卡茲工人就急匆匆地跑到她旁邊來催促她:“凱爾希議員,幹船塢那邊需要您趕緊過去一趟!好像是一些阿戈爾人和雷姆必拓人在技術細節上產生了點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反正他們就差幹起來了!”
“……我馬上去。那麼歌蕾蒂婭女士,我就先行一步告退了。”
歌蕾蒂婭笑了笑,將那紙委託文件轉交給身旁的勞倫緹娜,開玩笑說:
“記得幫我的阿戈爾工程師多說點好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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