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 X 潜渊症 (6) “愿你安然入梦”


3楼猫 发布时间:2023-04-21 20:21:04 作者:IOWA_MY_WAIFU Language

注意:本文为结合《明日方舟》与《Barotrauma》背景故事与游戏设定后进行的二次创作。

角色可能存在轻微ooc成分,轻喷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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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篇章可点进作者主页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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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正沉浸在和“家人”的“团聚”中,全舰集合铃突然如一根根利针般尖锐地刺破了她的梦境,惊得她瞬间清醒了一半。

意识半朦胧之间,她抓起身上的衣服蒙住了脑袋,但集合铃依旧在不停作响;

半分钟后,她终于放弃了抵抗,无奈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睁开双眼;

她下意识底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外套已经被还回来了。

穿好衣服,戴上帽子,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斯卡蒂理了理被压得有些乱的头发,最后搬起床板把它塞回了柜子里。

……

穿过医疗舱,打开驾驶舱的舱门,她发现博士和水月已经率先抵达,正和剑鱼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斯卡蒂对他们在争论什么并不感兴趣,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拂过水月,却不自觉地在博士身上多停了一会:

他此刻正背对着她,外表看起来跟平常相比没什么区别,但给人的感觉却在一夜之后变得……

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水月便再次开口道:“歌蕾蒂娅女士,如果没有博士的话,那我们这一次的任务就——”

歌蕾蒂娅抬起眼眸,看了眼刚进来的斯卡蒂和紧随其后的鲨鱼,随后开口,认真地说:

“你想让他同你下去,可以。但正如我之前说的,你得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理由,以及你得确保我的船员能活着回来。”

水月不禁看了看一旁的博士,身后的斯卡蒂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踌躇与焦虑。

看来扫描遗迹是个幌子……斯卡蒂叹了口气,熟练地伸出手,一把拉回旁边正欲上前的劳伦缇娜,自己却走向了歌蕾蒂娅:

“我可以下去看着他们。”

不等劳伦缇娜抗议,斯卡蒂转过身对她说:“上次你在遗迹里几乎失控,这次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船上吧。”

歌蕾蒂娅盯着这三人看了许久,随后无奈地从怀里掏出那只黄铜怀表,低着头在掌心间摩挲起来:“好吧,现在你只欠我一个放人的理由了,水月先生……”

水月还想争取,但出人意料地,歌蕾蒂娅接着说:“但凯尔希议员在我面前替你做过担保,不论是在她自诩医生的那段岁月,还是她当选北洋理事会议员后,她都在时刻提醒我,「为了未来的另一种可能性」……”

她顿了顿,随后抬起头,眼神尖锐得令水月汗毛倒立:

“所以,我允许你先欠着我一个理由,不过事后你必须跟我说明清楚,一字不漏。”

……

……

新卡兹戴尔城外。

一支包含了九艘攻击型潜艇的舰队呈一字型整齐地横在港口闸门外,拉成了一条战线:左右两端各由一艘座头鲸级把守,而在距离它们各自三十米的位置上,则分别部署着两艘逆戟鲸级II型和两艘台风级II型;再往阵线中心去,两艘女武神级一左一右把守着正中间的卡斯特罗级,这三艘潜艇共同构成了整支舰队的指挥中心。

虽然这支舰队作为国家力量来说确实有些寒酸,但这已经是格兰法洛在短期内能征集到的所有力量了,如果能再给她半个月,艾丽妮有十足的把握能把这支舰队的战力轻松翻个五倍……

所以决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她独自站在卡斯特罗的驾驶舱内,凝视着导航终端上的声呐面板;虽然作为伊比利亚审判庭对卡兹戴尔这次军事援助的主要负责人,她并不一定要身处最前线,但为了能够最直观地评判目前这支舰队的实力,同时以身作则,鼓舞这批虽有经验但资质尚浅的船员;

她忽然想起了劳伦缇娜之前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现在的生活,你满意吗?”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艾丽妮并没有立刻作答;当年她在审判庭受训时,她已无数次说出过那句话。而在大审判官达里奥询问她是否有意愿跟随自己学习、归入自己属下时,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为了伊比利亚的存续,为了同伊比利亚的敌人而战,为了守卫伊比利亚的洁净与德行……

无论在做的是什么,她都不曾后悔,但……后方的指挥桌和谈判席,终究不是适合她的地方。

艾丽妮轻笑一声,心想:那个阿戈尔人看得还蛮清楚的嘛。

至于为什么是卡斯特罗级在最中间,这来自于凯尔希议员的安排,不过具体为什么要这样,她还是卖了个关子,只是告诉艾丽妮:卡斯特罗级将成为人类打开僵局的一把钥匙。

想到这,艾丽妮深深呼吸了一下;那个凯尔希不愿说的事情,再怎么问也问不出结果,但执行起来至少没什么坏处。

“探测到未知识别码!数量24,位置在卡斯特罗的东偏南18度方向上,距离阵线还有40海里,预计十分钟后抵达!”

没等她再多想,来自身后塔台的无线电通讯突然响起,传给了在场的每艘潜艇。

卡斯特罗内的船员听到敌人数量后,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二十四艘?就算这支舰队的规模再翻一倍,规模也比不上对方的舰队,更何况这仅仅才过了三天,若是放任它们发展一个月……哨站城还有什么力量能抵挡得了那支溟脑舰队?

而且那艘潜艇首次露面就瘫痪了前哨站的武器系统、侵入了城内通讯,如果它将这种能力运用在对潜艇目标上……

“你们都听到了?敌人有二十四艘潜艇,而我们只有九艘,算上身后的城防炮勉强能跟它们打个平手……”

艾丽妮的声音突然在九艘潜艇内的数十只耳麦,以及身后的港口中同时响起;

作为舰队总司令,以及伊比利亚的大审判官,艾丽妮的身后早已退无可退:

“所以呢,我们要逃吗?又能逃到哪里去?第一波大静谧带走了我们七成的同胞,整片大陆百分之九十的面积沦为溟痕交织的胞床!我们只能蜷缩于冰层之下、躲藏在邪魔的阴影之中才得以苟且偷生……”

她索性攀下舷梯,走进作战室内;鞋跟蹬在金属地板上,声音并不算大,在一众水手耳中却如迫近的战鼓般沉稳;

黎博利娇小的身姿矗立在众人身后,却并不显得孱弱。她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转过身,抬起小小的脑袋,大声道:

“现在它们自认为胜券在握了!它们让我们投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那边少一些牺牲——这不是劝降,这是嘲讽!连牙兽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跟愿望,这些无法理解情感为何物的畜生,通过我们的造物所学会的第一种态度竟然是我们的傲慢!它们傲慢到妄图按照我们的规则来灭绝我们!”

她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庞;

她要用这把火点燃他们每一个人的内心;

“今天我们若是逃了,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我们就是罪人;海嗣只要摧毁新卡兹戴尔,它们的溟脑舰队就将踩着我们的尸体变得更加壮大;下一个是谁?雷姆必拓,再下一个?是谢拉格,是大炎,然后是东国,最后就是伊比利亚!”

艾丽妮取下挂在腰带上的提灯,灯中紫焰熊熊燃烧,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

船员们激动地看着矮自己一两个头的小鸟,却没人敢发出一丁点动静;他们知道,现在站在他们眼前的已不再是第二黄金舰队的总司令或审判庭的大审判官;现在站在他们眼前、同他们说话的,就是他们心中的那个伊比利亚……

港口塔台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眼前舷窗外横陈着的那艘卡斯特罗,艾丽妮的通讯不仅传向了她的舰队,还通过塔台的接收器扩大,传遍了整个新卡兹戴尔。

阿米娅站在指挥台前,庞大的情绪此刻如汹涌的波涛般拍打着她的内心:这些情绪来自整个塔台、整条外围防线,它们紧紧交织在一起,传入了魔王的心中。

“距离溟脑舰队进入最大射程还有三分钟——”

声呐员紧张地汇报道。

……

艾丽妮往后退了两步,继续喊道:“所以我们不会退缩,我们不能!伊比利亚的黄金舰队今天在卡兹戴尔城外不会后退哪怕一步!我们要让人类、让海嗣都牢牢记住——只要伊比利亚还存在,整个哨站城就永不沦陷!”

她高高举起提灯,灯盏内火光四射、照得艇内亮如白昼;

“审判庭的灯火将照耀着我们!以后也将照耀整个泰拉!它将带领我们所有人一起,重新创造一个新的黄金时代!!”

艇内众人随着她的火光一起振臂高呼,一时间群情激昂,而战线上的其它潜艇也纷纷拉响笛声以示敬意。

“她……她居然管我们这里叫卡兹戴尔,而不是新卡兹戴尔……”

塔台内一位上了年纪的萨卡兹喃喃自语道,他身旁的其他人听到后,也不禁握紧了拳头,内心越发激动。

声呐员扶住耳机,回过头看向阿米娅:“溟脑舰队已进入黄金舰队最大射程!”

艾丽妮大声喊道:

“所以暖好锅炉、抬起炮塔!让我们撕开那些畜生的船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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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入海底,沉入裂隙;

周围除了她游泳时产生的水流声,博士再也听不见一点别的动静。

为了加快探索,斯卡蒂拉着他的手,带着他紧紧跟着前面的水月:普通潜水服就算有水下推进器的帮助,速度也不及斯卡蒂游泳速度的一半;

水月摆动着附肢,顺着崎岖的岩壁一路向下;

直到座头鲸的炮塔探照灯不再能照亮前路,直到耳麦超出潜艇的通讯范围。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条海底峡谷其实是一只巨兽,两旁凸起的尖锐岩壁就是它一圈圈狰狞的尖牙……

血液在血管中逐渐躁动,温暖自身体内部迸发,但心跳却依旧平稳。水月不禁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他发现上面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即便祂已不再能言语,即便祂已忘却了职责,祂的子代在靠近祂的遗躯时,仍会发自本能地褪去狂躁、回归安宁;

而水月……是它的子代中最特别的那一位;

……

斯卡蒂带着博士,游到水月身后。

他的前面是一面在无垠黑暗中散发着深蓝色荧光的大门,从建筑风格来看,显然并非那些遍布哨站城周围的遗迹的同类。

水月回过头,对着博士说道:“这扇门,需要博士你才能打开,来吧。”

他的声音通过水和无线电同时传入博士耳中;博士点了点头,在斯卡蒂的陪同下缓缓游向大门;

就在博士刚要伸出手去触碰它时,那扇门忽然活过来了一般,从表面浮现出一面由那些四散的荧光构成的面板,上面的文字在斯卡蒂看来相当抽象,但在博士眼里,却似乎并不陌生。

那块面板投出一道射线,自上而下扫描起博士来,好像在确认着什么;短暂的等待后,那块面板消散,随后整座大门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中轰然敞开。

旁边岩壁上的沙土随着震动缓缓落下,没等二人反应过来,水月再次策动附肢,向门内游去。

“这里,是幼嗣的乐园、大群的天堂——”

他领着博士和斯卡蒂,穿过宽敞而昏暗的廊道;随着不断地板不断抬升,三人的双脚终于可以触及到光洁的地面,而头顶的水面也越来越近。

终于,水月抬起头,冲破了水面,博士和斯卡蒂则紧随其后,走上了岸。

水月收起附肢,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对博士说:“可以把潜水服脱了哦,这里的空气你可以直接呼吸的。”

博士听罢,一边解开潜水服背后的密封口,一边打量起这里来:

整个通道皆由白色金属板构成,墙壁上幽幽发光的几盏灯周围覆满了大量的蓝色爬藤植物。

他将潜水服放到地上,确认不会被上涌的潮水冲走后,便快步跟上了前方的水月和斯卡蒂。

三人的脚步声在通道内阵阵回荡,而周围的那些蓝色藤蔓似乎能听到声音一样,在他们走过后,窸窸窣窣地扭动起来……

“啊,别用手去摸它们,这些都是伪装成藤蔓的恐鱼……”水月察觉到了博士的好奇,赶忙提醒道。

斯卡蒂听到这话,不免拉了拉肩上绑着巨剑的系带,冷冷问他:“这里不只这一种恐鱼,对吧?”

水月坦言道:“嗯……不过它们并不会主动狩猎,主要食物来源也不是其它生物。”

斯卡蒂轻哼一声,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忽然,前方的水月停下了脚步,随后让到一旁,露出通道尽头的门,对身后的博士说:“又得麻烦博士来开门了呢。”

他走上前,正准备接受扫描,不料这次这扇门什么都没做,仅仅感应到博士的靠近后便打开了。

随后,眼前的景象瞬间震撼住了他:一段近五十米高、三十米宽的深蓝色巨型树干在长满了各类花草的房间内拔地而起,四五道水流却从顶上哗哗流下,像瀑布一样,最后汇聚在这颗巨树周围,形成了一汪波光粼粼的环形池塘;

他一步步缓缓走向那巨树,抬起头向上看去:

在离地百米的高度之上,祂分生出无数条错综交织的枝干,顶在破碎的玻璃穹顶之下,编织出了一片盈盈发光的“星空”;

但那还不是祂的极限,祂的主干自穹顶的破口中伸出、伸进海里,然后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再次肆意生长;

数以万计的枝条自祂的躯体中抽出,如一只只伸向**的手臂,竭尽全力向上延伸;

而祂的主干在失去了空间的束缚后,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便循着本能不断蜿蜒、不断分生、不断向上……

只是,这美得令人窒息的巨树的枝节上,不论在哪里,博士都没有看到哪怕一片叶子。

“这里,不是遗迹……”

他喃喃道。

巨树的枝干上并非空无一物,之前通道里的那类藤蔓此刻也同样紧紧缠绕着祂,随着祂一路向上;

不同的是,现在的它们浑身散发着通体的光芒,将无垢的蓝色光芒细细洒向了穹顶之下的其它同族。

博士这才发现,这里的地面不再是光滑的金属,而是布满了裂纹与苔藓的砖石。裂缝之中的泥土、自巨树周围分流出来的溪流、以及枝干上投下的光芒,为地面上这片郁郁葱葱的“花草”提供了所需的所有养料。

“博士,这些,这里所有活着的,都是恐鱼……”

水月从后面走来,伸出手,慢慢碰上了其中一朵“花”的“花瓣”。

“但它们,并没有攻击的欲望。”博士看了看这里的生态环境,感叹道。

水月笑了笑:“当然,它们出生后并没有经历过斗争,它们不知斗争为何物,它们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胞族能够在这个小小的生态循环中代代繁衍,而努力生长着;当它们的数量太多,它们就会主动回归尘土,将自身的养分还给泥土,将对资源的需求解放,让给其它同胞。这个生态圈已经这样存在了无数个世纪,早在陆地上的文明建立之前……”

“不知斗争吗……”

博士若有所思着,回头看了眼斯卡蒂,这才发现她也正抬头看着那颗巨树;

但她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泪痕。

斯卡蒂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看到这棵树后会产生如此剧烈的情感波动。

她在看到祂的第一眼后,心中浮现出的并非首次见到奇迹时应有的震撼与好奇……更像是与一位老友的久别重逢;

那个不时在她脑海中纷扰的杂音,此刻也罕见地平息了下来。

……

短暂的感慨过后,博士重整好思绪,招呼斯卡蒂跟上了水月的步伐。

水月走进池中,一路蹚过池水来到巨树前,随后他伸出手,拨开了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和它们的叶子,博士和斯卡蒂这才看清,原来片叶之下还藏着一个树洞;

洞内,一颗形似心脏的蓝色器官正有规律地跳动着,延伸出的血管插入树干内,为整颗树泵送着养分。

水月站起身,回头对二人说:

“这棵树……就是第三位海神,「蔓延的枝条」。”

无数触手附肢自他身后舒展、显露出来,水月笑了笑,接着说:“想要对抗海神,就必须要获得同等的权能……命脉每天都在变得更加愤怒,而另一位……”

他看了看博士身旁的斯卡蒂;

“另一位海神在漫长的斗争中,也已经渐渐迷失了正确的方向;斗争的目的是为了种族的存续,但恶意的螺旋一旦构成,只能以一方的退场来终结。这并非祂的过错,是大群呼唤着祂,在祂的两项权能中选择了「斗争」,而非「探索」……改造环境,杀死异族,泯灭文明……我无法接受祂们的方向,所幸——”

水月回头看向巨树:

“祂的意识已经消散,但祂的躯体仍然存活;身为海嗣的我能够同化祂的心脏,而自诩人类的我……将借祂的权能,让大群倾听我的声音。”

博士赶忙上前一步,踏入水中,问道:“你想接替「蔓延的枝条」,然后呢?假设你真的能战胜伊莎玛拉,接下来该面对的这整片大海……「命脉」的生命形式太过特殊,「枝条」的权能难道能让你战胜祂吗?”

“所以,我并不打算与祂发生冲突。”

水月出人意料地答道,他的附肢也同时扶上树洞:

“单一个体无法战胜遍布海洋的微生物富集,但海神的权能可以将我转换为同祂一样的生命——就像往一口沸腾的锅里,浇上一瓢冷水……”

意识到他的计划后,博士奋力在池中向水月迈步,然而生于陆地之上的他当然无法在及膝的水中行动自如。

海嗣的本能令水月的身体剧烈震颤——他太过靠近大群了,他的自我认知正在血脉的躁动下不断崩解,但那些在罗德岛上的记忆,此刻也同样成为了一块块坚固的砖石,不断巩固着他的意识,让他坚守着自己的人性——

就在水月的触须即将与祂的心脏接触之际,一只身影轰然落在水月身边,四溅的水花令博士不由得挡起双臂。

再次睁眼,斯卡蒂已经将水月从祂的核心器官旁撞开,死死按在远离巨树的水中;

“咳咳……斯卡蒂小姐…为什么?”

水月咳出刚刚被呛入的水花,紧紧握着按住他肩膀的双手,挣扎道:“为什么?!我已经看过三种结局了——这是我最后能找到的、能让大家安然度过一生的唯一方法了啊!!”

斯卡蒂仍不松手,对她来说,想要制服水月并不算难事。

她看着水月的双眸,淡然道:“这些话,你更应该留着跟他说。”

她看了眼在水中蹒跚着赶来的博士,随后终于松开水月,看着他无力地瘫坐在池水中;

博士气喘吁吁地走到二人面前,平复好呼吸后,开口说:

“凯尔希寄来的信封里还夹了一支数据盘,看来她没把这件事告诉你——那支数据盘里记录的是主教西塞罗对海嗣起源的研究资料。”

水月听到这,终于理解了他为何在自己与歌蕾蒂娅交涉时,即便无法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博士却依旧坚持跟自己下来: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计划……?”

“你无法接受伊莎玛拉和命脉企图掐灭人类文明,而我也无法接受你的计划——”

博士说。

水月困惑地看着博士,眼中充满不解与迷茫:“事到如今总得有人牺牲,你应该很清楚这个道理……”

“是,我很清楚,而正因为我太清楚牺牲同伴才换来的惨胜无异于失败,所以我才无法再接受任何必须要牺牲你或其他我熟悉的人所换来的生机。”

博士说着,对水月伸出手:

“海神的力量,我们确实需要,但并不一定要你来扮演海神;水月,你只应该是你自己。”

水月看了看那支伸向自己的手掌,只得笑了笑,同样伸出手牵住了他:

“那么,博士你的办法是什么?”

他将水月从池中拉起来,说:

“早在看到那份资料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起了一些关于这里的事情……虽然那些破碎的记忆只够我建立起一个推测,我缺少的只是一个验证——”

博士再次环顾了一圈四周,问水月道:“这座实验室原本应该和一个海底溶洞相连,但它上方的岩层现在已经消失了……”

“嗯,遗迹上方的海底溶洞原本不仅是这座建筑的主入口,还与陆地相连,可以从地面直接进入——但在溟痕蔓延到溶洞上方的地表后,就和溶洞一同在它们的作用下快速被分解,最后沉入海洋。”水月解释道。

博士走上岸,循着记忆中的片段,绕过巨树,带着水月和斯卡蒂走到了这座花园的尽头。

“这里,不是遗迹,但也不是什么园林……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一座实验室。”

他弯下腰,透过藤蔓的缝隙仔细观察起藤条之下的墙壁,直到他终于发现了一处细小的缝隙:

“就是这里,请把藤蔓拨开。”

他向水月请求道。

水月伸出手,碰了碰藤条,它们便顺从地让到了一边,随后,一扇早已布满了棕色斑驳的门终于出现在三人眼前。

虽然看上去已经破损不堪,但那扇门居然还能正常运转;同样地,它扫描了一遍博士的面部特征后,便向三人敞开怀抱。

一条深不见底的台阶顺着灰色的墙壁笔直向下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亲眼见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场景后,博士深吸一口气,招呼水月和斯卡蒂向下深入——

三人走了好几个钟头,在无尽的阶梯与回廊的螺旋之后,终于抵达了这颗星球的地幔层、“深蓝之树”的根部。

……

……

新卡兹戴尔城外,一束束炮塔探照灯束射穿浓稠的黑暗,打在对面的溟脑潜艇上,与之相伴的则是无休止的猛烈炮火与不时乍现的激光光束和轨道炮弹。

大多数溟脑船其实并不扛打——它们的内部没有船员组成损管小组来及时堵上船壳漏洞,而自我修复在短时间内也没法修复被轨道炮弹炸开的巨口;同时,溟痕在与丘脑融合后,将丘脑的核心器官也一并转化了过来,这就导致一旦核心死亡,整艘潜艇就将再次死亡——

就算如此,数量庞大的溟脑舰队仍如潮水般不断逼近;一艘沉入深渊,它身后的另一艘便会紧跟着填上缺口。

在拉近到足够的距离后,溟脑潜艇上的那支尖刺突然抬起,对着人类舰队快速刺去,很快便扎入了一艘座头鲸级的船壳,牢牢固定在对方潜艇的内部。

汹涌的海水瞬间自下部工程舱涌入艇内,等到船员们提着焊接枪来到下层后,他们惊讶地发现无数蓝色半透明生物正从长钉顶端的洞口中涌出,那些生物飘到水中,快速展开自己的身躯,这时人类才看清这些形似细胞的生命究竟为何物:

“下层发现被海嗣化的丘脑红细胞!请求火力支援!请求——”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只蓝细胞便冲到他跟前,随后将他被潜水服覆盖着的脑袋整个吞入体内;周围的船员见状,立马拿起手中的武器攻向那只蓝细胞。最后细胞炸开,一滩蓝色的液体喷向舱壁,瞬间便腐蚀出了一个大洞,而那名不幸的船员一点点沉到地板上,脖颈断面处一股股喷涌着殷红的鲜血,他脑袋则不见了踪影……

“啧,所有人撤回中层!”

安全官此时终于赶来,他一边掏出冲锋枪压制住追上来的蓝细胞,一边招呼损管小组道。

“哈,哈啊,必须得把那支长钉弄出潜艇!”

成功撤离的一名机修工上气不接下气地提醒安全官道,但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整艘潜艇突然动了起来,将他们按在左侧墙壁上。

溟脑潜艇的长钉发射器官突然开始往回卷起筋肉束,连带着自身和那艘座头鲸一起向对方快速靠去,直到轰然撞在了一起;

血肉长钉仍未脱离座头鲸,而严重进水的溟脑潜艇这时便充当了一只“船锚”的职责,快速拉着整艘座头鲸坠入海渊深处——

巨大的惯性和水流压在安全官身上,她的手里仍紧紧攥着一枚刚从腰间掏出的手榴弹,但却没办法抬起手臂,将它扔到长钉旁。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潜艇迅速下沉;半分钟后,潜水服突然间紧紧裹住了她全身,随后她的眼前一黑,在满眼的血红色中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声沉闷的爆炸自战场下方的深渊中传出,卡斯特罗上的指挥终端再也无法捕捉到那艘座头鲸的信号。

艾丽妮眉头紧锁,通过耳麦下达指令:“所有潜艇注意!轨道炮优先瞄准敌方长钉发射塔攻击,所有损管小组做好抵抗艇内入侵者的准备!”

话音未落,又有三艘溟脑潜艇射出自己的血肉长钉,牢牢叉中了两艘逆戟鲸II和一艘台风II,但还没等它们开始往回拽钉索,这三艘潜艇便快速转过轨道炮,对着长钉发射器下方的船壳回以齐射;在三声接连的爆炸与闪光过后,它们的发射器便被尽数摧毁,失去了对逆戟鲸II和台风II的控制。

大量的进水令其中一艘溟脑潜艇的艇身逐渐开始倾斜,而持续打击在它船壳上的电磁炮炮弹也同时在加速这一进程;

终于,由于艇内一侧进水导致的布重不均,那艘溟脑潜艇完全右倾了起来。卡斯特罗左侧那艘女武神的舰长通过潜望镜看着这一切,心里想道:即便放任不管,几分钟后它也会彻底倒翻,随后舰艏朝下沉入海底……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艘溟脑潜艇正逆时针缓缓翻上来的船底上,似乎有一个什么凸起部分正在缓慢转动,他立即集中精神,用自身的源石技艺看清了那块凸起——

那是一门轨道炮,而它此刻正直指女武神身后的卡斯特罗;

一股恶寒瞬间传遍船长全身,没有任何时间供他犹豫,他一把推下油门杆,打出左满舵,同时抓起导航终端上的无线电应答器,对着卡斯特罗大喊:

“旗舰注意!你正在被瞄准!!倒到我——”

艾丽妮还没来得及听他说完,无线电另一头便只剩刺耳的杂音。

艇外,一阵惊心动魄的巨响骤然炸开,巨大的冲击波随后席卷了卡斯特罗全舰,震得艇身剧烈颤动起来;

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艾丽妮赶忙跑到潜望镜旁,拉下潜望镜寻找起爆炸来源:

卡斯特罗左侧的那艘女武神此刻正缓缓下沉,整艘舰体被刚刚的爆炸从中间炸成了两段,遗骸上不断冒着气泡;

“确认攻击来自左侧溟痕潜艇,它们使用了一枚核弹——嘁!这几年的潜艇失事报告里确实包含了不少装有核弹的潜艇!”

来自一艘台风II的通讯接入了卡斯特罗的频道内,那艘潜艇的船长满含愤恨地说道。

卡斯特罗上的一位机修工此刻正忙着维修刚刚因为冲击波而接触不良的一些电气设备,当她攀上舷梯进入驾驶舱准备修理导航终端时,却看到艾丽妮此刻正站在舰艏玻璃窗后,静静看着逐渐沉入深渊的女武神;

她的拳头此刻正紧紧攥着,微微颤抖;

……

后方塔台内则同样是一片忙碌:虽然第一波攻势黄金舰队以1:6的战损比守了下来,但对方余下的十二艘潜艇仍在前哨站外围海域徘徊,它们既不急于营救同类,也没有调转方向,只是静静地在光束照不到的地方蛰伏着;

阿米娅清楚,第一波潜艇只是海嗣迎来总结经验的工具,从刚刚那场战斗来看,对方显然没有任何计划,只是依靠本能在行动。或许它们是想从人类的行为中反向学习、总结出海战理论……

况且,那艘瘫痪了前哨站武器系统和通讯系统的潜艇也还未真正露面,阿米娅敢肯定,它此刻一定就混在那剩下的十二艘潜艇中……

她立马走到主控台前,抓起无线电通讯器,接入了卡斯特罗的通讯:

“塔台呼叫卡斯特罗;艾丽妮小姐,您应该已经发现了,海嗣对海战理论一窍不通——”

“嗯……它们完全放弃了舰炮的射程和人数带来的火力优势,甚至舰艏对敌、在无法发挥全部舰炮的角度下直面我们的炮火……”

艾丽妮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根据以往对海嗣的研究来看,它们最大的长处就是不断学习、主动进化;我现在很担心它们已经总结出了部分人类的海战理论;至少可以肯定,它们接下来一定会效仿我们,通过摆出单纵阵来进行火力压制。”

阿米娅看着舷窗外靠在舰队旁,为舰队进行补给和维护的阿戈尔工程艇,内心不断纠结着;

“还有什么事情吗?”

另一头的艾丽妮迟迟没听到阿米娅继续说话,问道。

终于,她还是决定对艾丽妮坦白:

“如果那艘潜艇真的出现了,我们前哨站的城防炮可能就没法再提供炮火支援——那艘潜艇上次出现在前哨站外后,入侵的不只是通讯系统,还有武器系统;但如果让别的国家知道,这个新兴国家的防御体系竟然被海嗣轻易攻破,到那时新卡兹戴尔在国际社会上所要面临的,一定是比现在还要严峻的局面……”

“所以抱歉,我那时只能隐藏这个事实……”

她说完,静静等待着另一头,猜测着艾丽妮会做出什么反应;

但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通讯器中只是传来简短的一句:

“所以它也一样能瘫痪掉我们的武器?”

“很大……概率。”

出乎阿米娅的意料,艾丽妮只是平静地说:

“好吧,我会想办法的。”

她想了想,接着安慰起阿米娅来:

“起码您愿意和我们分享这一情报,而不是看着我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走上战场……知道这条情报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阿米娅紧紧握住通讯器,认真承诺道:“艾丽妮长官……您今天所做的一切,新卡兹戴尔的全体人民都看在眼里,我们的港口将永远为你们敞开!”

艾丽妮笑了笑:“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充分压榨你们的造船厂的。”

……

结束通讯后,她攀着舷梯一路滑到作战室,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看着轨道炮装弹器,略微有些发愁。

一位路过的安全官见她扶着装弹器一脸愁容,便好心上前问她:“有什么问题吗,船长?”

艾丽妮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海军学院炮手专业毕业的来着?会打超视距炮吗?就是通过既定坐标结合公式计算来完成超视距打击?”

安全官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回答道:“海军学院里有提到过类似的理论,当时我对这种方法很感兴趣,便略有研究,应该不成问题。”

听到这话,艾丽妮显然非常高兴,她赶忙转过身,抬头看着那位安全官,笑着问道:“真的?那你能不能再给我做五枚EMP手榴弹装进轨道炮里,啊,品质不做硬性要求。”

“呃……可以是可以,船上的材料也足够制造……不过我们这是要做什么,船长?”

虽然船员对船长必须要保持足够的尊重,但此刻,他从眼前这位黎博利船长的身上完全没感受到哪怕一丝可以摆出的架子;这在他之前服役过的几艘潜艇上都不曾发生过。

但如此平易近人的小黎博利又和之前发表战前演讲时的她产生了鲜明的对比,这样的反差感不禁稍稍触动了这位安全官的内心,令他有些动容……

艾丽妮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无奈身高不够,她只能转而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等下我会和舰队公布计划的,你就先把炮弹备好——哦,对了,你似乎不是专职管理这座轨道炮的?”

“是,管这门炮的是迪亚戈,我的任务是清理舰内入侵者。”

“好,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门炮的炮手了,迪亚戈那边我等会让他去驾驶舱报道;如果有人问为什么是你掌炮,你就说是船长艾丽妮的安排,不服让他来找我,懂了吗?”

“了解了。”

艾丽妮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这位年轻的安全官,微笑着说:“等会好好打,这场仗能不能打赢就看你的了。”

————————————————————————————

“深蓝之树”的根部紧紧缠绕在整座地下实验室的墙壁上,随着节奏一张一合,缓缓收缩着,吮吸着实验室外源源不绝的岩浆

来自星球深处的熔岩此刻正流淌于三人头顶的岩层裂隙之中。对于的泰拉绝大多数生物来说,这种会流动的“火”与“死亡”是同义词;

但对于祂来说,唯有这驱动星球磁场的原始燃料才能为祂的无尽生长提供能量,也只有这样,祂才能保大群生生不息。

博士抬头看向实验室顶部:无数细密的根条从那穿透了天花板与岩层的主干底端挂下来,犹如一场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的雨,但当岩浆的能量顺着周围附着在岩壁上的根输送进主干里时,那些细须则又会如同呼吸一般泛起点点荧光。

实验室的中间,一只透明的长方体玻璃舱静静矗立,它的底座与周围其它未知器械都已经被海神的躯体所同化,一圈又一圈枯枝盘踞在玻璃仓周围。

“这是……?”

斯卡蒂走上前,她看向玻璃舱,而那玻璃舱上也淡淡倒映出了她那对红色的眼睛。

水月则走到她旁边,抚上了舱壁:“里面有祂们的气息……这里是祂们诞生的地方。”

斯卡蒂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水月,随后皱起眉头,再次看向镜中倒映的自己;

「海嗣,诞生于人类之手?」

她的大脑顿时有些混乱:如果海嗣是人类的造物,那创造了海嗣的文明现在在哪儿?和创造了海嗣的他们相比,自己熟知的、自诩立于泰拉一切国家之上的阿戈尔,又算什么?

到底谁才是更低劣的那方?

她的思维仍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但脚下忽然开始颤动的仪器打断了她。那些已经被纳入海神身躯的机械竟然还能照常运行,无数附着着暗蓝色枝条的机械臂高高抬起,玻璃舱的舱壁上也顿时浮满了各种系统界面和一路上随处可见的陌生文字;

最后,玻璃舱的侧面也随之缓缓敞开;

但在短暂的躁动之后,它们又重新停了下来;

“水月……”

一道呼声吸引了她和水月的注意力,斯卡蒂循声望去,发现博士正站在一处类似主控台的设备前。

“博士,这里也在你的记忆之中吗?”

水月问博士,而后者点了点头:

“这里就是我们造“神”的地方。”

“「我们」?”

斯卡蒂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但博士并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只是重复了她说过的话:

“「我们」。”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大群中的每一位成员,其地位都是平等的;所有海嗣都可以进化为海神,所有海神也都会无条件地为所有海嗣服务,只要对大群的目的有益。只是等待它们进化实在太过漫长,因此我们便制造了这套进化加速系统。”

他看向那套装置:海神在千百年的时光中已经同化了它的绝大部分机械结构与精密部件,但刚刚他启动主控台时,那些即使是被同化了的设备竟然也产生了响应——这就为他计划的实施提供了可行性。

“就像我之前在那片园林里说过的那样……水月,我希望你不用活成其他人的样子——无论是我,还是海神。”

“你的存在,你的所见所想,就已经是一份答案了。”

“现在,我们只需要把这份答案填到试卷上,最后交给祂;”

水月听到这,显然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不用牺牲任何人的办法;

“将祂空白的思绪,染上人性的色彩吗……真是个相当大胆的计划啊。”

……

水月踏着枯枝,脚下嘎吱作响;

他走进舱内,透过玻璃看着站在主控台前、试图更进一步了解装置原理的博士,心中不免泛起一阵伤感……

“为什么……?你不是人类,又为什么要为人类做到这一步?”

声音从背后传来,水月回头看去,发现斯卡蒂不知也站在干枯的枝桠上;她半弯着腰,右手扶着玻璃壁,左手挡住半边脸颊,露出的那一只眼中黯淡无光,表情却有些痛苦;

空气中,一些令水月感到十分熟悉与亲切的信息素正源源不断地从斯卡蒂身上散发出来;

也许她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祂所做的只有轻轻推一把;

但还好,祂只是因为斯卡蒂对人类的动摇而暂时钻了空子,只能勉强借她之口说出一些零碎的话语……

他回头看了看,博士仍在主控台前研究着关于这场改造的技术细节,并没有注意到斯卡蒂的异样;

水月想了想,对她和祂笑着,小声说:

“因为我相信,海嗣和人类之间并非完全无法互相理解;博士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我也一样。况且,一直打下去对两方的伤害都太大了;无论是海嗣还是人类,都一样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以死相争从来不是唯一的方法……所幸,这一切还有补救的机会。”

她记住了这句话,她身体里的祂也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突然想起这句话,并理解它;

祂记住了「博士」这个名字,也同样记住了名为“水月”的个体表达出的信息;

大群中只要仍有这样一个同类不愿开始斗争,那祂就无法开始清理;

所有海神都平等地关心着每一位大海的孩子。

……

祂将身体还给“斯卡蒂”,自己重新陷入沉睡。

那股信息素表达开始逐渐散去,斯卡蒂的眼神也重新集中起来;

水月依旧笑着,对回过神来的斯卡蒂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令她不免有些困惑。

“一个坏消息——主控台上没写这场改造会持续多久,有可能几十年,也有可能就几小时……我猜造这台机器的时候那些人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博士转过身,看向舱内的水月;

他知道博士的意思:

等到再次相见时,这个世界可能早已物是人非。

水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看向博士;他尽力记下他的形象,详细到衣服上的每一块补丁、每一处褶皱、无数次站在他身边时闻到的衣服上的味道、与他在一起时讨论过的所有事情和产生的所有感受……他闭上眼一一记牢,并转化成文字描述的方式,封存于心中;

人类的寿命太短,海嗣的寿命太长,二者想要两全,终归不过幻梦一场。

他们此刻都不再考虑什么拯救人类的计划:计划在他开始接受身体改造的那一刻起就将成功生效;

当大群中一位早已沉寂的海神突然重新发出信号,那么即使是已经主导了大群所向的当权海神,也必须停下来静待同胞的回归,倾听同胞的声音。

也就是说,即使他需要花上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几百年的时间来等待自身改造完成,只要顺利开始,他就至少已经为人类争取到了更多宝贵的时间。

“如果一个小时后我还没醒的话,博士,你和斯卡蒂小姐就先走吧。这里既没有供你们休息的住所,也没有能给养你们的食物;啊,对了,这趟任务的报酬你们可以在回去后找凯尔希议员,她会替我转交给各位……”

博士很想说自己会一直等在这,但他知道,这么做也是对留在潜艇上的歌蕾蒂娅和幽灵鲨不负责任。

他一直避免在做这样的选择题:在两条铁轨上选一条任凭电车碾轧,但命运并不轻易放过他,它一直在逼他选择。

他认真想了想,走到玻璃舱门旁,从怀中掏出一枚左轮子弹,塞进水月的手心间:

“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不论我是身处人间,还是天堂,亦或者地狱……”

“哈……搞得这么煽情,又不是一定就见不到了——”

水月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低下头,紧紧攥住手中的左轮子弹,轻轻说道:

“但我会记住的,只要你还活着,我会找到你的,博士。”

博士最后看了眼水月,随后走回到主控台前,缓缓按下几个按钮,玻璃舱便再次关上,严丝合缝。

长方体内部的四个面在微弱光源的照亮下同时照出水月的四面镜像;维生液从底部进水口涌出,一点点漫过他的鞋底、脚踝、膝盖……直到整个玻璃舱都充满这淡蓝色的液体;

水月的意识也慢慢融化于淡蓝之中;维生液中的麻痹成分已经通过他的皮肤和黏膜进入了他的循环系统。

在博士和斯卡蒂的无声注视下,他缓缓合上眼睑,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

……

……

新卡兹戴尔城外;

它无声航行在黑暗的世界中,努力探听着周围一切方向上可能弹回的声波,然而已经五分钟了,它的声呐上除了周围的同胞以外就再也没有其它物体。

忽然,它探听到三点钟方向传来一个正快速移动的小物体——这一方位介词也是它从无鳞们留下的语音资料中学到的,用起来很有效,便被它记了下来。

那小物体只是在声呐图上稍微逗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体型比它要找的目标小很多,所以它并没有将那物归类为需要消灭的威胁;

它领着舰队继续向无鳞巢穴行驶着。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开火声,三秒过后,它声呐上右侧的位置闪出一颗小亮点;紧接着,它的船壳在一道巨响中被轰开、海水快速涌入艇内,重量压得它不断下沉;

它立刻呼唤水泵进行排水,但预期中的水流声并未响起。意识到出了问题的它接着检查,发现声呐也已不再工作,炮塔同样失去了控制。

……

“确认命中!目标潜艇正在下沉!”

观测员透过无人机观察到爆炸的火光与EMP手榴弹引爆时发出的电火花,他振奋地通过耳麦喊道。

艾丽妮立马抓起通讯器,对着舰队下达通知:

“全体舰队!开始行动!”

广袤的深海中接二连三地亮出光点,七艘潜艇庞大的身影在回转的海流中嗡鸣划过,以半包围的弧形之势冲向敌方单纵阵。

溟脑舰队群的声呐前方瞬间显示一阵阵煞白的声呐波;它们纷纷开始调转方向以侧面迎敌,但为时已晚——来自前方一百八十度方向上的所有火力瞬间集中于队伍领头的那艘潜艇,眨眼间就将它的船壳撕得七零八落。最后在一阵爆炸闪烁中失去核心器官,重新坠入海底。

卡斯特罗内,艾丽妮在不断摇晃作响的潜艇中紧张地盯着声呐:对方单纵阵的火力均匀地倾泻在她舰队内的每一艘潜艇上,而它们的火力却在每分每秒地损失着。

就这一会思考的功夫,敌方又一艘潜艇化为火球,消失于爆炸之中。

但自己这边也并非毫无损失;他们现在还没有沉没完全就是在靠损管小组无时无刻地修补船体,即使是这样,仍有一艘逆戟鲸II和一艘座头鲸被打成了重伤。

“炮击坐标修正完毕!”

“EMP轨道炮,第二发准备!3,2,1——”

一声振聋发聩的炮响,第二发轨道炮从卡斯特罗的舰艏主炮中发射出去,再次瘫痪了即将完成电气修复的溟脑旗舰;

“确认命中!!”

观测员兴奋地喊道。

捷报传遍整个作战室,肾上腺素激增令炮手们满面通红。

他们已经被海嗣困在狭小的前哨站中太久了,如今,往日的压抑随着亲手为战友复仇的快感狂乱地交织在一起,直冲他们的神经;炮声如同震天的战鼓,宣泄着他们的怒火、饱含着他们的不屈。

溟脑旗舰内,溟化丘脑植物群飞速思考着解决方法,但所有的思考都在最后被归为无用;

最后,它认定自己的失败已无可挽回。

它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输给人类,它无法总结出有用的结论提交给大群;

在头顶的船壳被炸开之前,这群溟化丘脑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无法被描述的感觉:

它没有受伤,却感觉到了痛;

它的神经中枢忽然为它构建了一个假设的场景;

假如它再多学习一点,再多了解人类一点,它将彻底摧毁无鳞的巢穴,为大群带来胜利;

「这就是,后悔的感觉吗……」

最后,它如此想道。

……

众人屏息凝神,呆在各自的岗位上,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平日里的无数个三十秒,没有一个能有现在这么漫长,艾丽妮感觉现在简直度秒如年——

终于,观测员在全体舰队频道中发出通告:

“敌方旗舰的核心器官已死亡,敌方舰队全灭!”

欢呼声瞬间淹没了每一艘潜艇;人们用尽全力拥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庆祝着从这场战力悬殊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释然;却也同时号啕大哭着,沉痛地回忆着那一个个无法再回到伊比利亚的名字。

……

前哨站塔台内。

“确认敌方旗舰道核心器官已死亡,敌方舰队全灭!”

在听到这句话后,熬了无数个通宵的工作人员们终于彻底从死亡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以各种方式宣泄起自己早已濒临崩溃的情绪。

阿米娅喘了口气,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刚准备回身走出塔台,一封文件却从背后递了上来;

身后传来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又令人安心。

她接过文件,上面写着几个字:

环泰拉计划。

“哈哈……凯尔希,你是不是忘了这计划还是我跟你一起拟定出来的。”

阿米娅笑着提醒她。

“但该签的字还是要签上的。”

“好,好……”

————————————————————————————

回艇的路并不好走。

在启动那装置后,或许是感受到了慢慢苏醒的海神,周围海域的恐鱼全部活跃起来,自发地游到实验室周围,绕着实验室一圈圈游弋着。

斯卡蒂紧紧抓着博士的手,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奋力挥舞大剑,硬是从恐鱼群中杀了出来;

还好赶来的暂时都是些低级的恐鱼,不然她只能背着博士,用双手挥剑才能开出一条路来。

总之,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依次从气闸室里走出来后,谁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一句话;

歌蕾蒂娅站在导航终端前,却只等来一声自动门合上对声音;

她知道自己等不到水月的亲口解释了。

歌蕾蒂娅叹了口气,拉了拉帽檐,随后对博士说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好替他向我汇报任务情况了?”

……

座头鲸重新浮出海面,在海浪的推搡下轻轻摆动,像婴儿的摇篮。

此刻正值黄昏,落日破碎在海面上,染红了二人的背影。

博士拿着歌蕾蒂娅的那只黄铜怀表,走到艇壳边缘,然后慢慢蹲下,将它浸入浪中,任凭海浪打湿它体内每一副小巧的齿轮与弹簧,直到那怀表重新开始走动。

他站起身,将湿漉漉的怀表递给歌蕾蒂娅;

海风轻拽着他的衣服,猎猎作响,也同样将她的银丝卷到空中,为无形的风塑了形。

歌蕾蒂娅一手按开表盖,发现上面的秒针走得比平常更慢了;

“……看来你们为人类又争取到了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另一只手将纷飞的发丝别至耳后。

博士则双手插兜,背对着落日,看向夜幕逐渐升起的方向:

“将人类逼入绝境的从来不是海嗣……但也不是阿戈尔,是我们自己的傲慢和固步自封。”

“……你又和凯尔希说了同样的话。”

“看来凯尔希这几年和我一样过得不太好。”

歌蕾蒂娅从怀间掏出一块手帕,将怀表细细擦拭干后,重新揣回怀中;

虽然她很想立马启程回到哨站城,但看着博士再次陷入孤独的身影,歌蕾蒂娅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缓一会儿。

毕竟晚霞确实很美,而且这也确实是他们自己寻来的时间;

但还有个问题亟待解答;

于是她缓步走到博士身旁,说道:

“水月没回来。”

博士低下头,想了片刻后抬头承认道:“嗯,他还在那里,但他认得路。”

歌蕾蒂娅瞥了眼一旁波涛滚滚的海面,压低了声音,说:“但下面有些热闹啊……还有几位贵宾在巡游……”

“因为「蔓延的枝条」也将重新登上舞台。”

他就像提起一位熟识的老友一样,说出了祂的名字;

歌蕾蒂娅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急着追问;

她知道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祂仍将站在海嗣的立场上,但祂也将理解人类是什么样的一个物种;祂会将大群引上另一条平和却壮阔的道路,因为祂知道,人类一样会解决自己的问题,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共同拥有一个崭新的未来。”

博士顿了顿,继续说:“水月将成为祂的载体,告诉祂何为人类。”

歌蕾蒂娅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看来收拾残局的工作还是得我们来做……”

背后的夕阳已经大半落入水平线之下,唯有最后一丝来自于它的光芒堪堪照亮了浅蓝色的天空;

“回去吧,马上天该黑了。”

————————————————————————————

当座头鲸号返回新卡兹戴尔时,发现旁边的泊位里停着一艘卡斯特罗级。

博士跟在劳伦缇娜和歌蕾蒂娅身后,低着头钻出潜艇的气闸室……但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马上掉头回到了潜艇里;

凯尔希已经在泊位外等着了。

“议员,您在等我们?”

歌蕾蒂娅走到她面前,说。

“水月之前托我向你们支付任务酬劳……不过我也还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们。”

凯尔希看了眼旁边泊位内的卡斯特罗,随后将一纸文件递到歌蕾蒂娅面前:

“一种新式潜艇在维多利亚诞生了,虽然在这之前他们先是在哥伦比亚获得的灵感。这种潜艇的特色是不以炮塔为攻击手段,而是使用其内部携带的大规模无人机群进行大范围远距离的海域侦查与火力支援。”

“他们称呼那第一艘潜水母舰为——百眼巨人号。”

她接着说道:“但百眼巨人号还有很多值得完善的地方,比如无人机机库容量太小、无人机整备速度太慢……归根结底,它只是一艘拆掉了所有炮塔结构和货架后勉强装上无人机整备系统的运输型潜艇,所以维多利亚方面准备制定一整套新型指标、完全按照其额定标准来建造世界上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潜水母舰。”

歌蕾蒂娅淡然道:“但我们现在离维多利亚不算近。”

“你们的目的地也不是维多利亚,而是东国。”

凯尔希解释道:

“建造潜水母舰的意义不仅在于改变战术格局,对一个国家来说,首个造出潜水母舰的国家也将在相关领域占据很高的国际话语权,甚至成为这一领域的标杆,影响后来者。因此同样有着庞大造船业的哨站城外围国家——东国,也开始了建造潜水母舰的计划,但他们还是缺少相关资料和理论基础,其中一项便是无人机的收放技术。”

歌蕾蒂娅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他们旁边停着一艘卡斯特罗级。

凯尔希最后说道:“所以,我需要你们护送这艘卡斯特罗级前往东国最近的造船厂。为他们提供了这项技术后,我们也可以与他们开展更深入的合作,并拉拢他们加入环泰拉计划……”

她还没说完,一位造船厂的萨卡兹工人就急匆匆地跑到她旁边来催促她:“凯尔希议员,干船坞那边需要您赶紧过去一趟!好像是一些阿戈尔人和雷姆必拓人在技术细节上产生了点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反正他们就差干起来了!”

“……我马上去。那么歌蕾蒂娅女士,我就先行一步告退了。”

歌蕾蒂娅笑了笑,将那纸委托文件转交给身旁的劳伦缇娜,开玩笑说:

“记得帮我的阿戈尔工程师多说点好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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