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 |《虛空行者》第二十章:無謂之重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8-11 21:31:44 作者:焦齋 Language

第十連與第十一連最後的戰士齊聚於詛咒回聲號的作戰室中。整整七個小時,他們紋絲不動,所有人都圍在先知與戰爭哲人身畔。偶爾,其他烈爪的某位戰士會插上幾句話,對塔洛斯講述的故事加以補充。
最後,塔洛斯長舒一口氣,“然後,你就醒了。”他說。
無畏艦深處傳來一陣坦克換檔似的摩擦聲。塔洛斯不禁思索,這聲音是否相當於咕噥或詛咒,抑或僅是在喪失喉舌的情況下清清嗓音。
“你做得很好。”
塔洛斯幾乎因這突如其來的宣告而畏縮。“我知道了,”他說,純粹是為了有所回應,不論內容如何。
“你似乎頗為驚訝。以為我會生氣嗎?”
塔洛斯敏銳地察覺到其他人正注視著他。“我本以為,最好的情況是殺了你,最壞的情況是喚醒你。至於你的憤怒——無論哪種方式——我從未考慮過。”
房間中,唯有馬卡里昂巍然不動。其他人雖屹立如初,卻時不時變換姿態,時而歪頭,時而在烈爪間低聲交談。而馬卡里昂,他的靜默猶如一座豐碑,從不呼吸,也未曾移動分毫。
“我真該宰了那該死的技術神甫,”他咆哮道。
在房間的另一端,塞里昂輕笑起來。為了說服馬卡里昂不要因那場刻骨而痛苦、失敗的復甦儀式而消滅迪特里安,兩位兄弟著實費了一番功夫。至於迪特里安,他為自己復甦儀式的失敗感到羞愧——儘管這種羞愧是以一種微妙而缺乏情感的方式表現出來的。
“但是,靈族……”塔洛斯欲言又止。
“在沒有軍官的情況下,是你讓我們支撐至今,塔洛斯。重奪詛咒回聲號亦是一項英勇的壯舉。靈族的陷阱毫無意義。若要避其鋒芒,唯有苟延殘喘於邊緣,一事無成,對銀河系毫無影響。有多少世界將因你的靈能尖嘯而陷入黑暗?”
他搖了搖頭,不知具體數目。“數十,或近百。除非待每個受災世界塵埃落定,我們得以訪問帝國檔案,否則無法得知確切數字。即便如此,我們也或許永遠無從知曉。”
“此乃範卓德所不能及,即便斡旋於戰場之外。不必為操弄靈能,而非以烈爪對敵心生愧色。帝國已察覺此間異動。你已在次區播下傳說之種。那一夜,百餘世界陷入黑暗。或將數月不聞其聲。或將數年隔絕於亞空間風暴。或將永不再有音訊——帝國終將抵達,卻發現其早已被釋放而出的惡魔吞噬殆盡。我承認,塔洛斯,你的冷酷遠超我的想象,竟能構思出如此命運。”
塔洛斯努力將話題從他身上移開。“你說帝國會察覺到此處的動靜,但靈族卻早已知曉。他們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反應,可見他們的巫覡早已預見未來,於異形預言的波瀾中窺見端倪。”
無畏首次動了起來,腰軸旋轉,環視聚集的午夜領主們。
“你們對此感到困擾?”
幾顆頭點了點,其他戰士應道,“是的,連長。”
“我現在明白你們心中所想了。”
午夜領主們回望他們的連長,他在那龐大的艙體中重生,宛如一座高聳的紀念碑,見證了他忠誠服務的一生。
“你們不願赴死。靈族將我們逼至最後一戰,你們畏懼墓冢的召喚,期冀逃脫,寄望於明日再戰,不惜一切,只為保全自己的生命。”
盧科裡弗斯嘶嘶地說:“你說得我們好像懦夫一樣。”
馬卡里昂轉向猛禽,裝甲關節摩擦作響。“你變了,盧克。”
“事過境遷,馬爾。”猛禽的頭猛然一側,伺服系統發出嗡鳴。“泰拉圍城之時,我等首攀城垣。化身泣血之眼前,吾等乃第十一連的鋒刃。我們絕非懦夫,第十連的連長。”
“汝已忘卻軍團之教誨。與復仇相比,死亡微不足道。”
猛禽發出一聲刺耳的啼鳴,這便是他的笑聲。“死亡乃我所避之終局。吾等當謹記此訓,延續生命,於他日再行傳授。”
無畏以隆隆之聲為應。“若需教導兩遍,教訓便未吸取。莫再抱怨。吾等將直面異形,而非憂慮日暮之死。”
“你回來真好,連長,”賽里昂說。
“別傻笑了,跟個小孩似的,”無畏回道。“塔洛斯。你的計劃是什麼?最好是個了不起的計劃,兄弟。我可不願第三次在恥辱中死去。”
幾位軍團戰士聚在一起,不禁發出陰沉的輕笑聲。
“這可不是笑話,”馬卡里昂咆哮道。
“我們沒把它當笑話,連長,”馬庫沈說。
先知激活了全息戰術投影。密集的小行星群躍然於投影臺的虛空區域上,尤其在一顆破碎球體的上空最為密集。在星團中央,一個閃爍的符文標示出詛咒回聲號的位置。
“現在我們很安全,就在查瓜爾薩的小行星帶內。”
馬卡里昂再次發出齒輪磨擦之聲。“為何這個區域的小行星帶如此密集?即便考慮到漂移規律,這也與我的記憶大相徑庭。”
盧科裡弗斯指向全息圖。“塔洛斯擊碎了半個衛星。”
“嗯。”賽里昂清了清嗓子。“大概五分之一。”
“挺忙的啊,靈魂獵手。”
“我到底要多少次拉你出墳墓,然後告訴你別再那麼叫我?”塔洛斯輸入了另一組座標。全息圖收縮,展現出查瓜爾薩和它受傷的衛星,周遭符文閃爍,星羅棋佈。
“敵方艦隊於小行星帶之外集結。他們尚未追進來,也未攻擊我們留在星球上的數千生靈。眼下,他們仍在靜觀其變。但局勢已明朗。套索已收緊。每當我們試圖前進,他們都會逼我們後退。他們知道我們別無選擇,唯有一戰,我們已無路可退。”
他環顧作戰室,與僅剩的兄弟們對視。第十連與第十一連的戰士們,如今被編為最後的四支烈爪。
“你有個計劃,”馬卡里昂低聲說。這次並非疑問。
塔洛斯點了點頭。“他們收緊套索,迫使我們應戰,毋庸置疑。毫無疑問,他們擁有足以摧毀詛咒回聲號的火力。他們的艦船源源不斷地抵達。但我們仍可給他們一個驚喜。他們期待我們衝出藏身之地,在虛空中進行最後的抵抗。但我有個更好的主意。”
“查瓜爾薩,”另一位午夜領主說。“你來真的,兄弟?我們在虛空中有更大的勝算。”
“不。”塔洛斯調整了全息投影。“並無勝算。原因在此。”閃爍的影像清晰展現出查瓜爾薩的極地區域,以及一座曾巍然屹立、與蒼穹比肩的高塔遺蹟。軍團士兵們聚在一起,或低聲交談,或驚愕搖頭。
“我們的堡壘已殘破不堪,”塔洛斯說。“萬年的歲月對尖塔與城垣並無仁慈。然而,在殘垣之下……”
“地下墓穴,”馬卡里昂咆哮道。
“正是如此,連長。據鳥卜儀掃描顯示,地下墓穴大部分仍完好無損,它們向四面八方綿延數公里,錯綜複雜之處甚至能抵禦軌道轟炸。這將是我們的戰場。倘若靈族想要我們,歡迎他們步入黑暗。我們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在那下面,我們能撐多久?”盧科裡弗斯問,他的聲音在通訊中噼啪作響。
“幾小時。或幾天。一切都取決於追擊我們的力量。若他們派遣軍隊登陸,湧入地道,我們造成的傷亡將遠超過與他們公平決鬥。幾小時或幾天,都長於僅僅幾分鐘的抵抗。我已做出了選擇。”
此刻,戰士們傾身向前,把手放在武器上。氣氛已然轉變,所有猶豫消散無蹤。塔洛斯繼續說,對著烈爪發言。
“即便只是短暫的衝刺,詛咒回聲號也難以抵達行星大氣層。一旦我們衝出小行星帶最密集的區域,艾達靈族便將緊追不捨。想要活著離開的人,必須做好撤離飛船的準備。”
“那船員呢?有多少人?”
“尚不確定。至少三萬。”
“我們無法讓所有人撤離,也不能讓關鍵船員離開崗位。你打算如何告訴他們?”
“什麼也不說,”塔洛斯說道。“他們將與詛咒回聲號一同燃燒。我會留在艦橋,直至最後一刻,以防船員們意識到軍團已將他們拋棄,任其去死。”
“冷酷。”
“必要之行。尚有更多。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戰,倘若我們有所保留,就是對自己的背叛。第一烈爪將與我一同留下,為靈族準備最後的驚喜。其他人則儘快通過空降艙或雷鷹運輸艇著陸。藏匿於查瓜爾薩的地表之下,為接下來的戰鬥做好準備。記住,縱使此役生還,帝國也將來臨。他們將找到我們留在避難所中的倖存者,並傳播我們的事蹟。靈族不在乎民眾。他們為我們的血而來。”
新整編的第二烈爪,法爾·託姆惡狠狠的笑了起來。“突然間,你開始談論起生存。那麼,我們倖存下來的幾率有多大呢,兄弟?”
塔洛斯僅報以一抹令人甚為不悅的微笑。

數小時後,先知與剝皮者一同穿行於瓦列爾的私人藥劑室中。這裡的設施更加專業,少了許多礙事的僕從。
“你可知道,”瓦列爾問道,“你讓我放棄了多少工作?”
放棄,塔洛斯心想。馬卡里昂稱之為冷酷。
“正因如此,我才來找你。”他說道。言談間,他的手輕撫過一臺外科器械的機械臂,想象著它在神聖用途中的運動。“向我展示你的工作。
瓦列爾領著塔洛斯步入藥劑室後方的拘禁室。兩位戰士朝內望去,只見剝皮者的試驗對象赤身裸體的蜷縮於牢房之中,喉間戴著項圈,被鎖鏈束縛在牆上。
“他們似乎很冷,”塔洛斯留意到。
“的確如此。我將他們置於無菌隔離中。”瓦列爾指向第一個孩子。那男孩不過九歲,卻遍體鱗傷,從胸膛、後背乃至咽喉,皆遍佈著近期侵入性手術留下的參差淡粉疤痕。
“有多少個?”
瓦列爾無需查閱他的醫療箱便能得知精確數字。“八至十五歲間共有六十一人,正很好適應著植入的各個階段。另有一百零九人已至收穫期,但尚未成熟到適宜植入。到目前為止,已有兩百多人死亡。”
塔洛斯對此類數據瞭如指掌。“相當高的存活率。”
“我知道。”瓦列爾略顯不悅。“我擅長我的工作。”
“因此,我要你繼續去做。”
瓦列爾踏入其中一間牢房,只見一個孩子躺在那裡,面朝大地,一動不動。剝皮者用盔甲包裹的靴尖翻過男孩。那雙死寂的瞳孔凝望著上空。
“兩百一十三,”他說,示意一名僕從拖走嬰兒的屍體。“燒了它,”他命令道。
“遵命。”
塔洛斯並未在意機僕的葬禮工作。“兄弟,聽我說,就一會。”
“我在聽。”瓦列爾並未停止在臂鎧上輸入註解的動作,繼續記錄著更多的細節。
“你不能在查瓜爾薩上和我們並肩作戰。”
他動作驟停。瓦列爾的眼睛——那雙與塔洛斯深邃黑眸形成鮮明對比的冰藍眼睛——緩緩抬起,投來一瞥冷冽的凝視。
“你的玩笑頗為有趣,”剝皮者說,冷若冰霜。
“並非戲言,瓦列爾。你掌握著軍團未來的命脈。我將在戰前送你離開。迪特里安的船能穿梭於亞空間。帶上你的設備與工作,隨他一起走吧。”
“不。”
“這並非討論,兄弟。”
“不。”瓦列爾撕下肩甲上的皮革,露出其下的展翼之顱。第八軍團的象徵以空洞的眼窩回望著塔洛斯。“我佩戴著諾斯特拉莫的展翼之顱,與你一樣。我將在那個微不足道的世界裡,與你並肩戰鬥,直至死亡。”
“我們兩不相欠,瓦列爾。無須再還。”
這一次,瓦列爾幾近愕然。“兩不相欠?兩不相欠?我們的兄弟情誼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一筆待償的恩情?我並未虧欠過你。我與你並肩作戰,只因我們是第八軍團。兄弟,塔洛斯,我們是兄弟,至死不渝。”
“這次不行。”
“你不能——”
“我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馬卡里昂連長亦贊同我的決定。除卻已有的十名戰士,迪特里安的艦船空間有限。即便如此,也當用以存放歸還軍團的遺物。你和你的工作必須優先得到保護。”
瓦列爾深吸一口氣。“你可曾意識到,你與人交談時常常打斷對方?這習慣與烏薩斯頻頻舔牙無異,令人惱火。”
“我會銘記於心,”塔洛斯回答道。“在餘下的歲月中,我將努力改掉這令人憂心的性格缺陷。那麼,你是否已準備就緒?倘若我給你十二個小時,以及你所需的所有僕從,能否確保你的設備裝載至迪特里安的船上?”
瓦列爾咬牙切齒,露出他罕見的怒笑。“當然。”
“自弗里加以來,我就沒見你發過脾氣。”
“弗里加是特例。現在亦然。”瓦列爾閉目,指尖輕揉雙眼。“你對我要求太多了。”
“莫非我一貫如此?另外還有件事,瓦列爾。”
藥劑師再度迎上先知的目光,捕捉到另一位午夜領主話語中的不安。“說。”
“在你走後,去找到黑甲衛的馬列克。”
瓦列爾挑起細長的眉毛。“我絕不會重返大漩渦,塔洛斯。休倫會要了我的命。”
“我不信馬列克仍在原處,亦不信黑甲衛願與掠血者為盟。若他們登上海盜船,定是另有緣由。此中真相尚不可知,但即便如此,我仍對他深信不疑。若你能找到他,告訴他計劃已成。馬卡里昂仍活著。戰爭哲人重掌指揮,率領第十連在最後之夜再度奮戰。”
“僅此而已?”
“不。代我道謝。”
“如你所願,傾力而為。然而,迪特里安的船燃料有限,飛不了多遠。它太小了,不適宜長距離航行。這一點你我心知肚明。”
“無需飛得太遠。起初無需如此。只需離開此地即可。”
瓦列爾不悅地哼了一聲。“靈族也許會追擊我們。”
“嗯。言之有理。還有其他牢騷嗎?你正在揮霍我所剩無幾的寶貴時間。”
“那奧塔維亞呢?沒有導航者,我們要如何在靈魂之海航行?”
“無需憂心,”塔洛斯回答。“正因如此,她將與你同行。”

他早該料到她的反應較之瓦列爾更為無禮。若他多加思索,定能準確無誤。
“我想,”她說,“我受夠了按你說的去做。”
塔洛斯並未正眼瞧她。他在她的寶座旁踱步,目光掠過流動的水池,憶起前任房主的命運。她在汙穢中死去,被第一烈爪的爆彈槍打得支離破碎。儘管記憶出眾,塔洛斯卻記不起那生物的名字。多稀罕啊。
“你在聽嗎?”奧塔維亞問。她的語調優美至極,瞬間拉回了他的注意。
“在。”
“很好。”她坐在寶座上,一隻手輕輕託著隆起的腹部。她近乎消瘦的身形更顯孕態。
“迪特里安的船,安全抵達的可能性有多大?”
對她撒謊毫無意義。他久久的凝望著她,任憑時間隨著她的心跳流逝。“小得可笑。但仍有一線生機。”
“那賽普蒂穆斯呢?”
“他是我們的飛行員,也是我的奴隸。”
“他是這孩子的父——”
塔洛斯抬起手,發出警告。“小心點,奧塔維亞。別以為情感上的訴求能打動我。你知道的,我曾在父母面前剝過孩子的皮。”
奧塔維亞咬緊牙關。“所以他得留下。”她不確定自己為何會這樣說,但話還是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他會想方設法跟著我。你不能把他留在這兒。我比你更瞭解他。”
“我尚未決定他的命運。”塔洛斯答道。
“那你呢?何謂你的‘命運’?”
“別拿這種語氣跟我說話。這兒可不是泰拉的宮廷,小公主。傲慢的語氣無法打動我,亦無法威脅我,所以省省你的呼吸吧。”
“對不起,”她說。“我只是……很生氣。”
“我理解。”
“那你要怎麼做?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當然不是。你也瞧見我們逃亡之際,船首屢屢遭受重重封鎖。他們絕不會讓我們逃回巨眼。自我發出靈能尖嘯的那一刻起,套索便已收緊。我們必須在此抵抗,奧塔維亞。若是再拖延,我們將失去選擇戰場的最後機會。”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死定了。”塔洛斯指著她那一排牆上掛著的監視器,每個屏幕都從不同角度展現著船外的景象——宛如瞳孔般凝視著虛空中數百萬飄浮的岩石。“我還能說得再明白些嗎?還能更明顯些嗎?在這個小行星帶之外,異形艦船正虎視眈眈。我們完了,奧塔維亞。就是這樣。現在,準備好離開這艘船。帶走你任何所需之物,這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你還有十一個小時,之後我就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他轉身離去,推開兩名未能及時讓開的侍從。她望著他漸行漸遠,自被俘以來,她第一次嚐到自由的滋味,但這滋味是否如她記憶中那般美好,她並不確定。

門輕輕打開,他的主人現身於拱廊。
賽普蒂穆斯抬起頭來,手中仍握著烏薩斯的頭盔。他正專注於左眼透鏡槽的最後修理。
“主人?”他說。
塔洛斯走了進來,關節的咆哮與活甲的低鳴充斥著這簡陋的房間。
“奧塔維亞將在十一個小時後離開這艘船,”午夜領主說。“你未出世的孩子將隨她一同離開。”
賽普蒂穆斯點了點頭。他的目光從未離開他主人的面甲。“恕我直言,主人,我早就猜到了。”
塔洛斯在屋中漫步,目光四處遊移,未曾在某物上駐足。他瞥見桌上半修復的手槍;潦潦繪製的草圖;他愛人奧塔維亞的炭筆肖像;以及雜亂堆放的衣物。最重要的是,這個小空間洋溢著生命的氣息,個性鮮明,彷彿某個特定靈魂的庇護所。
凡人的房間,塔洛斯想,憶及自己那空蕩的居所——與其他軍團戰士的住處別無二致,唯獨牆上佈滿了預言。他們與我們何其不同,將自己的印記如此鮮明地留在他們生活的地方。
他轉過身來,面向賽普蒂穆斯,這個男人已為他服務近十年。
“我們必須談談,你和我。”
“如您所願,主人。”賽普蒂穆斯放下頭盔。
“不。接下來的時刻,我們暫且拋卻主與僕的角色。現在,我並非主人,亦非領主。我是塔洛斯。”戰士摘下頭盔,面容蒼白,平靜地俯視著他。
賽普蒂穆斯驟起瘋狂之念,想要伸手去拿武器,這奇怪的親近感令他心生不安。
“此情此景,為何恍若致命割喉的前奏?”他問。
先知的笑意未曾觸及深邃的眼底。

奧塔維亞和迪特里安相處得並不融洽,這對雙方而言絕非出乎意料之事。在她看來,作為一名改造生物,他的性情實在過於急躁,而他則對她身上哺乳動物繁殖期間涉及的生物化學物質與有機液體感到難以忍受。他們的關係始於這些第一印象,之後便每況愈下。當她前往她的住所,為航行做最後的準備時,兩人都感到如釋重負。
她將自己綁在迪特里安那如矮胖昆蟲般的飛船腹部、一個令人不適的寶座上。她的“艙室”——倘若可以如此稱呼,僅配備了一塊單薄的顯像屏幕,空間侷促到幾乎無法伸展雙腿。
“有人坐在這兒試過這個設備嗎?”她問道。與此同時,一位機僕將一根細長的神經刺針滑入她太陽穴上那樸素而精緻的插槽中。“哎喲。小心點。”
“遵命,”半機械人低聲道,目光呆滯。這便是她得到的唯一答覆,意料之中。
“你得一直推,直到它咔嚓一聲,”她對這被切除大腦的奴隸說。“而不是等它從我的另一隻耳朵裡冒出來。”
機僕流著涎水。“遵命。”
“王座啊,走開。”
“遵命,”它第三次說,之後便照做了。她聽見它在走廊外邊撞到了什麼,甲板正因武器最後的裝載而晃動。奧塔維亞的房間中並無舷窗,於是她切換至外部圖像饋送。詛咒號主機庫甲板的畫面逐一在屏幕上閃爍。雷鷹運輸機正滿載貨物,空降艙也被吊裝到位。奧塔維亞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不知該作何感受。這是家嗎?她會懷念這一切嗎?若他們成功逃脫,又將何去何從呢?
“哦,”她喃喃道,雙眼盯著屏幕。“哦,狗屎。”
她暫停滾動的圖像饋送,輸入一串代碼,傾斜艦船的影像監控。裝載車與乘員運輸車來回穿梭;一臺偷自從前突襲的哨兵升降機發出咔噠聲,鋼鐵之足在甲板上重重踏過。
賽普蒂穆斯肩上挎著破舊的皮包,正在主舷梯旁與迪特里安交談。他的長髮遮掩住他面部的植入物,重質夾克下隱約可見一件裝甲緊身衣。一把彎刀插在他右小腿的鞘中,兩把手槍低垂在腰間。
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外部圖像探測器並無音頻。她看著他拍了拍迪特里安的肩膀,從後退的反應來看,這位瘦骨嶙峋的鉻色屍體似乎並不領情。
賽普蒂穆斯踏上舷梯,消失在視線之中。屏幕上,迪特里安重返裝載機僕的指揮中,機械設備被源源不斷地運到船上。
緊接著,她聽到她艙壁門上的敲擊聲。
“告訴我你係了頭巾。”她聽到他在金屬門外喊道。
她微笑,伸手確認,以防萬一。“你很安全。”
門開了,一關上門,他就卸下了他的裝備。“我被解僱了,”他說。“就像你一樣。”
“那誰來把黑尾號降至地面?”
“沒有人。唯有三艘炮艇隨隊而行。黑尾號已被收入船內的運輸爪中。塔洛斯將其贈予了瓦列爾,其中滿載著他的藥劑師設備與反思大廳的遺物。如果我們能到達眼,它將被歸還給軍團。”
她笑容不再,恰如夕陽西沉。“我們走不了那麼遠。你知道,不是嗎?”
他聳了聳肩,顯然很樂觀。“拭目以待。”

戰事將起的消息無疑已傳遍了整艘船,然而,詛咒回聲號是一座虛空之城,容納著形形色色的人群。在最高層的船員甲板上,即將到來的戰鬥成為了焦點——軍官與船員們各曉其職,以帝國海軍戰艦同僚的專業精神,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下層甲板,船艙深處,戰爭或是祈禱,或是無知,或是無助的囈語。成千上萬之人以血汗滋養這艘船,在反應堆室與武器炮位平臺辛勤勞作,對戰局一無所知,僅知道大戰將至。
塔洛斯獨自前往主機庫甲板。第十連倖存的戰士們已乘上他們的空降艙,而他們的雷鷹運輸機則滿載著戰爭裝備,準備在地面為他們輸送物資。機僕們四處待命,靜候著下一道指令,以激活他們有限的響應陣列。
先知穿過安靜的停機坪,走向迪特里安正下船的舷梯。
“一切已準備就緒,”迪特里安出聲道。
塔洛斯赤紅的目鏡凝視著技術神甫,目不轉睛。“向我發誓,你將如我所囑般行事。那三具石棺乃是無價之寶。馬卡里昂將與我們並肩作戰,但餘下三具墓艙必須送至軍團。它們是無價的遺物。不能同我們葬身於此。”
“一切已準備就緒,”迪特里安再次說道。
“基因種子最為重要,”塔洛斯強調道。“儲藏的基因種子必須不惜一切的送至眼。向我發誓。”
“一切已準備就緒,”迪特里安重複道。他對誓言毫無敬意。在他看來,誓言不過是生物以期望代替精確概率的權宜之計。簡而言之:基於錯誤參數的協議。
“向我發誓,迪特里安。”
技術神甫發出一聲報錯,低聲嘟囔道。“好的。為了終止本次交流,我發誓將恪守計劃,以精準的參數執行,盡我所能,並監督他人工作無誤。”
“如此便好。”
迪特里安的發言並未結束。“預計待你們離開之後,我們須在小行星帶中滯留數個小時,以確認異形艦船是否仍在窮追不捨。鳥卜儀的不穩定性、漂移干擾,以及異形干涉,均是需要考慮的因素。還有後勤的——”
“諸多因素,”塔洛斯打斷道。“我理解。你可暫避鋒芒,一有機會便逃。”
“如你所願,如此必成。”
技術神甫轉身,稍作猶豫。塔洛斯並未離開。
“你仍留於此處,是盼我祝你好運?”迪特里安歪斜著他的顱骨之面。“你應當明白,命運在我眼中便是褻瀆。存在本是偶然,塔洛斯。”
午夜領主伸出手。迪特里安的鏡片短暫聚焦於這遞來的手甲上,他面部結構輕微的嗡鳴表明雙眼正在重新聚焦。
“有趣,”他說。“處理中。”
片刻後,他握住軍團戰士的手腕。塔洛斯亦回握技術神甫的手,以第八軍團傳統的戰士握手禮予以回應。
“榮幸之至,尊敬的神甫。”
迪特里安搜尋著恰當的回應。他是局外人,那些古老而莊重的詞彙——往往是第八軍團的戰士在絕望戰役前夜所言——竟如此迅速地浮現於他腦海之中。
“以生而逝,第八軍團之子。以夜為衣。”
二人別過。迪特里安毫無耐心,對情愫無動於衷,轉身踏上舷梯,步入船艙之中。
塔洛斯躊躇片刻,只見賽普蒂穆斯立於舷梯頂端。奴隸舉起他戴手套的手,揮手道別。
塔洛斯對此嗤之以鼻。凡人啊。情感令其做出如此多的荒謬之舉。
他微微頷首,回應他昔日的奴隸,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機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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