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棍獵人的一生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6-09 19:00:16 作者:風前絮 Language

七歲,你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天——火焰從虛無中誕生,如蛇般伸展蔓延,幾乎將你所認知的一切焚燒殆盡。可你和哥哥卻愣在原地,屏住呼吸注視著那偉岸而美麗的身影,心裡只有崇敬和畏懼。

祂就這般靜靜地走過,冰藍色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情感,周圍的苦難甚至不值得祂投去一瞥。祂無意主動攻擊人類,但也漠不關心人類的生死。村莊的滅亡僅僅是因為正好位於祂移動的路徑中罷了。

身旁的房屋猛然爆出火焰,你下意識就把哥哥推開,但右臂卻被嚴重灼燒。可哥哥第一反應是結結實實打了你一巴掌,“你是傻子嗎?要是……”他並沒有說完。

八歲,在埋葬父母后,你和哥哥抵達一個人類城市。你的右臂已經長出新的血肉,卻顯現出病態的肌肉萎縮。哥哥告訴你,他會成為一名獵人。你有偷偷去看哥哥練習,如果說你此前對於天才完全沒有概念,那麼哥哥的表現讓你覺得:這一定就是天才。

十一歲,想成為獵人的願望在你心中不斷壯大。最終有一天,你鼓起勇氣跟哥哥坦白:“我也想成為一名獵……”話沒有說完,哥哥便不耐煩地打斷你:“我保護你就夠了。”

十二歲,在青春期反叛心理的鼓動下,你去武器商店買了鐵質長刀和獵蟲蟲繭。每當你用手指撫過蟲繭,就能感受到它的生命律動,往你的心中湧起一陣熱切。你把它們隱秘地藏在家裡,期盼著自己的未來,成為傳說中的蒼藍星。

十三歲,你每天最快樂的事,就是獨自練習武器招式。你享受與獵蟲心意相通的每個瞬間,彷彿它就是你身體的一部分。當停歇時,獵蟲總喜歡輕輕抓住你的右臂,甚至連燒焦的皮肉也不會感到任何不適。你知道,獵蟲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掩蓋你的缺陷。

但你與獵蟲的獨處很快被一聲驚呼所打斷了。一個女孩正捂住嘴巴看著你:“你是獵人嗎?”你驕傲地朝她點點頭,指揮獵蟲飛來飛去。

與其他害怕蟲子的女孩不同,她顯然對你的獵蟲有著不小的興趣:“那我可以摸摸它嗎?”你猶豫道:“是可以。但是你不能拽它的腿。”她輕柔地撫摸著獵蟲,獵蟲顯然也很喜歡她,發出興奮的吱吱聲。她望著你,眼神柔和:“那我就當你的接待員好了。你一定會成為蒼藍星的!”

十八歲,哥哥發現了你的蟲棍和獵蟲,你從來沒有看過他這個表情。他死死摁住手中的太刀,眼裡閃爍著狂怒和不理解。下一瞬間他毫無徵兆地動了,你手中的蟲棍被齊整切斷。不等你反應過來,下一刀已直奔你的面門。

但獵蟲比刀更快。出於護主的本能,它衝到你面前擋下了這一刀。

一分兩斷。

獵蟲的內臟和汁液噴濺了你滿臉。恍惚間,你抹了抹自己的臉,分不清那到底是獵蟲屍體,是鮮血,是眼淚,還是你的夢想?

二十歲,從那天以後,哥哥就離開這座城市,前往獵人公會的總部。他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被廣大獵人所注視、希冀著。是啊他是天才中的天才,就該享有那廣闊的天地;而你就只是一個失魂落魄的軀殼,連夢想都不配擁有。

那位姑娘經常來找你,她握著你的手流著淚說:“你要是不做獵人也沒關係,我也會繼續陪著你的。”你心裡抽痛,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去保護她?你不值得她這樣。你呆呆地望著窗外,那裡埋葬著一隻獵蟲。

二十一歲,狂怒的風暴籠罩整座城市,風雨齊下,能見度範圍不到五步。唯一能清晰看到的,只有天上那兩點海藍色的光芒——那是風暴之主的眼眸。祂想讓這座城市毀滅,也就這麼去做了。

活下去!你在心裡不斷對自己說著。你已經快跑到城門口了,如果能及時出去,那還有一線生機……可你逃離的腳步為什麼越來越慢呢?

人活在世界上,是不是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有一些人,是不是值得你花費生命的代價去拯救?是她,是那位一直鼓勵你的姑娘。你那灰暗的人生可以放棄,但她的生命不能。

你頂著狂亂的風潮,毅然決然跑了回去。還好,還好她還活著。你們勉強地笑了笑,握住彼此的手向城外跑去。雖然昏暗的光線下幾乎看不清周圍的危險,但手掌中傳來的溫度卻是那麼地令人安心。

你明白了,你終於明白了你絕對不能沒有她。只要和她在一起,你就有活下去的勇氣,即便面對鋼龍都無所畏懼。

直至跑出有二十里路,風暴才有消散的痕跡,天邊露出微弱的光線。你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回過頭想詢問一下她的狀況。

哪有什麼人影?只有一截被你死死握住的斷肢!

你驚恐地尖叫,跪坐在地上瘋狂撕扯著自己的頭髮。一股恐懼、憤怒和自我厭惡交織的強烈情感猛然從胸腹中湧出,你倒在地上大口嘔吐著。

翼龍飛行的風聲響起,那個曾經你最想念的人竟然出現在你眼前。哥哥望著遠處的廢墟,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你狂怒地擊倒在地。

“為什麼你會回來?為什麼你現在才回來?為什麼你當初不肯讓我成為獵人,讓我可以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就算做不到,我也可以光榮地戰死!為什麼?”每一句問句,都伴隨一擊滿是恨意的重拳。在狂怒下,你把一切的罪責全歸於他的身上。

哥哥的臉上已是鮮血淋漓,但他沒有一絲反抗。他直對著你的雙眼:“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做到的,就都是我的錯。”

哥哥的自傲讓他以為僅憑他自己就能保護你。你發誓會付出比他更多的努力,會成為比他更強大的獵人,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荒謬和愚蠢。

三十二歲,你隨著第五期團前往新大陸。冰呪龍裹挾著滿天冰霜襲擊了月辰基地。周圍已經有不少同伴化為冰雕了,你也只是勉強抵擋著冰呪龍的吐息。隨時間推移,你覺得意識逐漸模糊,沒察覺冰呪龍如矛般的尾刺直襲你的胸口。

此時呼嘯的風聲響起,一道身影閃現般突刺,隨即騰空而起,下一瞬便轉身劈下,銳利的刀芒幾乎撕裂空間,竟將尾刺徑直斬斷。冰呪龍在驚怒之下匆忙飛離。

你最後只看到哥哥衝過來大聲呼喊著你的名字,便失去了意識。

三十四歲,第五期團即將進行對冥赤龍的討伐戰。臨行前,哥哥盯著你,長久無言。

冥赤龍遠比所有人想象的強大。無論團員們造成多大的傷害,祂在吸取地脈能量後總能恢復如初。正當你擔心陷入持久的拉鋸戰時,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冥赤龍騰空而起,幽藍色的龍息傾瀉而出。

你和哥哥同時朝面前的掩體衝去,可你卻被巖塊絆倒在地。

龍類在空中夭矯飛舞,口中光芒大盛,吐出一顆刺眼到無法直視的白熾光球。霎時整個空間陷入令人不安的死寂,數十道目光同時匯聚在那緩慢向地面墜落的蒼星。幾乎所有人都戰慄於龍類的至尊偉力以及對死亡的恐懼。

除了一人。哥哥衝出掩體,抓住你傷殘的右臂把你甩到掩體內,自己卻暴露在外。

你只來得及朝他伸出手,光球便已經落地。磅礴到無與倫比的能量從落點爆裂開來,整座幽境之谷不堪重負地震顫著,恐怖的高溫甚至瞬間熔化了地面。你看到哥哥也朝你伸出手,你們近到彼此的指尖幾乎能碰到了——

但那一點細微的距離,卻分割著生死。你看到他的肉體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化為一具站立的白骨。接著連白骨都化為齏粉,在世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突然明白哥哥在二十七年前沒說出的話了:“要是必須有一個人會死,我寧願是我自己。”

四十歲,你如行屍走肉般向司令彙報了冥赤龍討伐戰幾乎全滅的事實後,便離開了新大陸。之後所發生的事,你不關心,也不想關心。這世界上的一切對你來說已經沒了意義。

你以為你會成為受人敬仰的蒼藍星,但事實上你只是帶來厄運的帚星,註定面對生離死別,一生孤苦。你一輩子都在埋葬親近的人,而現在你已經厭倦了。你想為自己做一塊墓碑,埋葬你的蟲棍,埋葬你的過往,埋葬你的往後餘生。

你以前是一名蟲棍獵人,你現在是——

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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