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筆者去年發佈於b站的一篇專欄 ID初鹿野凪 歡迎盒友關注 主要創作方向是動漫影像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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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橋沙妃賀圖
燙痛過的孩子仍然愛火——王爾德
各位好，這是初鹿野凪的第一篇專欄。
距離奇蛋物語(Wonder Egg Priority)特別篇播出已經過去了十天，在6月29日放送當天我和群友們一起觀看之後，自己沒有再看第二遍，我實在整理不出那樣的心情，去面對一部這樣收尾的作品。關於起筆這樣一篇專欄，想法早早就形成了，遲遲不願動筆的原因，一方面是對自己未曾涉足的領域有著不自信，另一方面，特別篇給我帶來的強烈的情感衝擊與巨大的落差，與期末周焦慮、煩躁的情緒糅合在一起，使得我無從下筆。
“要是能再睡一會兒，把這一切晦氣事忘掉該多好。”——卡夫卡《變形記》
我曾設想過自己在怎樣一種狀態下再次觀看這部特別篇，最終還是為了儘快提筆，在外面找了個地方靜靜看完了全片。作為一名普通的觀眾、動漫愛好者，我無法從製作、構成等方面進行解讀並提出專業的見解，只能簡略的寫出自己的感受，如有錯誤疏漏，請多諒解，還盼指正。
第一話驚豔登場
作為一個看動畫沒幾年的萌豚，我同樣熱愛著文學、詩歌，喜歡關注那些不可迴避的社會議題。正因如此，我才會被野島伸司的野心所吸引。我至今仍記得觀看第一話時的觸動，車輛緩緩駛來，遠光燈打在大戶愛的身上，一切的目光都落在了少女們身上。少男少女的青春故事在日本動畫作品中非常常見，甚至用氾濫形容也不為過，其中也不乏關注青春成長傷痛的作品，但是大膽關注外貌歧視、校園霸凌、性別認知、原生家庭、自我認知等一系列社會議題時，這把手術刀無比精準地剖開了青春的實質，即成長過程中自我意識與社群意識不斷周旋、碰撞，最終為自己找到合適的定位。其過程必然是痛苦的、挫敗的、惆悵的，卻令人感慨，令人懷念。
不是在一瞬間 就能
脫胎換骨的
生命原是一次又一次的
試探
席慕蓉《燈下的詩與心情》
這把手術刀也精準地戳中了觀眾。在這樣一個其他形式的藝術作品都不敢輕易涉及的領域，一個編劇擁有這樣的野心，想要在困局中撕開一道口子，將關注與思考帶進這樣一個灰色的領域；在這樣一個往往把亟待解決的問題貼上“青春迷惘”標籤就了事的荒蕪地域，他想要種下一些東西。有人總說，不要在acg作品中尋找深度與問題的解決方法。我能理解這樣的說法，但絕不認同。儘管今年我們不斷見到日本動漫作品空做表面文章，用精當的外在包裝作品，但面對核心議題卻左右閃避，拳拳無力。這樣畸形的敘事將問題本身標籤化，成為尋求差異化的“tag”。給作品打上這樣的tag，意味著找到了財富密碼，但是囿於自身能力的匱乏、認知上的侷限以及不夠充分的體驗與思考，創作者面對這樣的tag，無法進行有效的縱向擴展，只能轉向橫向擴充，機械性地增加作品的要素，最終導致內容臃腫、敘事失控的局面。
失控的大戶愛
奇蛋物語在第一話到十二話進行了極其優秀的角色塑造與劇情編織，但優秀的製作與精巧的設計難掩其內核在架構之初的缺陷。如果說解決青春的難題與自我拯救是作品明線的顯露，那麼自殺與死亡則是可以稱之為暗線的隱憂。故事一開始就承載著這光鮮亮麗的表面，將其搖搖欲墜的根基掩蓋得極好。
四個主要角色都在這兩個層面上面臨著不同的問題。在青春的難題上，大戶愛因異色瞳受到歧視，唯一的母親將要與自己的老師交往；川井璃夏深受父愛缺位的折磨，不斷自殘；澤木桃惠自我認知為女性，但因外表被當作男性對待；青沼寧瑠比較特殊，暫且不表。而在作品的暗線，四人都必須在一個問題上交上自己的答卷——重要之人的自殺。這是日本文學作品中非常慣用的思維方式，即將易逝的青春與死亡相連，正如那花期短暫的櫻花，如若要將短暫而燦爛的青春永久保存，那麼就在燃燒最熱烈的年歲結束生命，以逃脫不可避免的衰老。就像寧瑠個人回裡遇到的Wonder Killer，為了保有美麗的容顏，她寧可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是一種非常日式的文學表達。
這無疑是錯誤的價值觀
長瀨小糸的自殺，狂熱粉絲知惠美的自殺，表白桃惠的遙香的自殺，傷害自己的妹妹的自殺，重要之人的自殺，將少女們放置在道德的天平上，夢境也好，表裡賬也罷，抑或是蛋中少女，都是自我審判的平臺。在這樣的困境面前，該如何面對重要之人的逝去，她們必須作出回答。因此，對於自殺動機的探求，成為本作中角色的主要驅動力，驅動他們不斷打破蛋殼，去保護一個個蛋中因各種職場壓迫、社會頑疾、校園霸凌而自殺的少女，從而不斷迫近她們所要探求的真相。
璃夏自殘
長瀨小糸自殺
這裡恰恰是本作最應該出彩的地方，當時看到這裡的我，作為一個觀眾是這樣想的。無論最終復活成功與否，沿途的風景都足夠精彩，甚至可以說，同弊病頑疾戰鬥的過程，已然成為了傷逝青春最好的回答。
然而劇情從此走向不可挽回的滑坡。
有時劇情滑坡不是因為角色的下墜，而是錯誤的昇華。
從“愛的戰士”登場，再到Frill，情節一路上揚，野島伸司試圖給出自己的回答。他錯誤的將少女自殺的原因歸結為某種形而上的、不可知的“自殺的誘惑”。
Frill
誠然，許多文學作品裡我們都曾見過自毀的衝動，而自毀的衝動在特定語境下也可以延展為自殺的誘惑，一個典型的例子便是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主人公溝口面對無比美麗的金閣寺，產生了不對稱感、自卑心理，最終演化為一種的毀滅欲，這種毀滅欲與他天生自卑而導致的自毀心理是分不開的。溝口沒有自殺，但是創作溝口的三島由紀夫自殺了（本人不贊同三島由紀夫的政治立場）。同樣的例子還有渡邊純一《失樂園》中越界的男女，最終在交媾的過程中自殺，在此不作過多敘述。類似自殺衝動的描寫在日本文學中並不少見，但野島給出的解答，是最差的那一類。將一切問題歸因於“自殺的誘惑”，用平行世界去解決問題，不僅是一種“擺爛”，更是承認問題本身的不可解，相當於否定了一切解決問題的嘗試。換句話說，試圖剖開社會頑疾的手術刀，最終只是一把花哨的水果刀罷了，觀眾所期望的鞭辟入裡，只是一種錯誤的期望。可以說，野島不僅沒有給出適當的回答，更把問題推入了僵局。
如有需要，請及時求助他人
當然，你能期望一部動畫為社會帶來怎樣的改變呢？就連EVA這樣衝擊性的作品，也不能說改變了日本社會的固有頑疾。但是，作為野島伸司涉足動畫劇本的首部作品（但願是唯一一部），其本身必然具有某些實驗性的創作意圖。他本人也在採訪中表示，要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於是，就像寧瑠養的那隻寵物小白鼠“亞當”那樣，無論是劇中的少女，還是作為觀眾的我們，都成為了整部作品的試驗品。當然，實驗的結果就是我們都遭到了背叛。
寧瑠的寵物小白鼠
我們試圖在童話中發掘其現實價值，因為優秀的童話不應只是童話。但最終我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接受奇蛋物語那解剖現實卻又不現實的物語，我們只是和成功通關的momoe一樣，不想再受傷了。
不願受傷的mo moe
每個人自我逐漸成熟的過程，就是忍受分離、孤獨、失敗、背叛、憤慨的逐一攻破。——珍妮特·溫特森《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可以說，期盼的落空同樣是一種背叛，但每個人都擁有過的青春時光裡，類似的背叛不在少數。是的，青春意味著背叛、傷痛與不可破局，而我們能做的，往往卻只有接受。這是一種專屬於青春的和解。正如面對特別篇時眾人的失語與啞然，隨後轉變為對野島伸司的持續詬病與猛烈抨擊，熱情散去，我們意識到奇蛋物語正是這樣的一部作品，接受是唯一的出路。作為一名告別高中不久的學生，我深深認識到掙扎在這個樣一個名為青春的時期，是多麼痛苦。我們經歷著各式各樣的離別，同友人，同親人，同過去的自我。我們經歷著各式各樣的背叛，他人背叛，自己背叛。但是，帶著這些未能解決的問題，我們仍在繼續前進，就是這樣不合理，我們接納這樣的自己，熱烈且激昂地生長。
愛意味著學會注視你自己。——切斯瓦夫·米沃什
成年人光靠愛是生活不下去的，是枝裕和在《比海更深》中如是說。正因如此，將青春與成年人區別開的，正是她們敢於熱烈地去愛。只需要愛，她們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無論如何，我們與這些敢愛敢恨的少女們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日子。
但願我不再愛你了，或者愛你更多。
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