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帆布帳篷門口,在一片黑暗中聆聽著外面的雨聲。說雨點重如落槌毫不誇張,但我還是在考慮要不要到外面街上去等著,起碼能躲開這些怨憤的視線和低語。
她不該來這裡。他們說著。
或許他們說得對。
外面站著一名士兵,穿著雨披,端著步槍,緊緊地盯著街道上的動靜。要不是隻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我估計早就去和他粘在一起了。
環繞著我的是一張張陰沉的臉,一張比一張瘦削蒼白,病毒感染的跡象隨處可見,更有些人已經到了生命垂危的關頭了。畢竟但凡還有一點可能,人們都不會選在今天這樣的天氣裡趕到急救中心來。
視線放遠,我又眺望了一眼這個我們得以暫時從中分離的世界。街道對面,醫生舊診所的廢墟在黑雲傾瀉的雨幕中仍然悶燃著。暴徒一星期前摧毀了那裡。鬧到最後他們不得不呼叫了國民警衛隊。三百多個穿著軍裝二十左右的小夥子能起到多大作用誰心裡也沒底,但是起碼現在,格林維爾沒有進一步崩潰下去了。
“歐文小姐?醫生現在可以見你了。”
我站起身來走向帳篷深處,能感覺到每邁一步都有更多憤怒的眼神在評判審視著我。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她沒有得病。他們是對的,我沒病。
現在沒了。
“這邊走,歐文小姐。”陪伴我的這位姑娘身穿卡其色的軍用迷彩服,看樣子絕對不可能超過十九歲。胸前的ID識別牌寫著“米勒”。可能是她的名字,也可能是這件她今早剛拿到的衣服的前主人的。
跟著女孩穿過一道帆布簾,後面是一片空無一物的隔間,再過去則是一間臨時辦公室。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個人,同樣穿戴著軍用裝備,外面還罩了一件環境防護服。帽子暫時拉到了後面,露出了毛髮日漸稀疏,汗水密佈的頭頂和麵孔。呼吸面具放在了桌子上。那人抬頭看到是我進來,隨即露出了微笑。
“歐文小姐你好,我是——”
我舉起手打斷了他的話。“我不在乎,格蘭特醫生在哪?”
“我們已經把他從這城裡撤出去了。現在這裡的情況有點太……嚴峻了,對於一個平民全科醫生來說是這樣的。”
“好吧。”
這位新醫生從桌上拿起了一個信封。“我這裡有你最後一次的血檢結果。”他伸手遞了過來。我接過信封,撕開拿出文件。信裡的內容簡短而美妙,由數字,百分比和技術細節組成。要是格蘭特醫生在這裡,他會讓我坐下來緩緩,慢慢平靜下來。不過我估計從軍隊的人這我是得不到類似的對待了。“症狀緩解”和“一切正常”這兩個詞本應讓我打心底裡感到快慰。但是我心中只有麻木,因為我知道這樣的治癒付出了多大代價。
“我得向你表示祝賀,歐文小姐。”醫生說道,視線向入口瞟了一下。“這年頭能給人帶來好消息的機會可真不多。”
我沒應聲。
他咬了咬嘴唇,好像還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揮了揮手讓我離開了。
我儘可能輕快地退了出去,低著頭穿過帳篷走了回去。時間差不多是下午三點了,外面的大雨已經漸漸停息下來,但厚重的層雲仍然死死地壓在每個人的頭頂。街上霧氣迷濛。近來到處都是霧氣瀰漫的樣子,而且不管什麼東西都散發出一股股陳腐的氣味。當局聲稱我們不必恐慌,媒體將矛頭指向逐漸下降的平均氣溫,而每個頻道都在輪番炮轟那些宣稱世界末日從海上襲來的氣象學家。
隨便吧老兄,應付你們的世界吧,我還有我自己的問題要處理。
我的房子和國民警衛隊的臨時營房之間隔了三個街區。窗戶已經被釘死了,但是我們最終沒有做的更多。我的父母三週前離開了這裡,但我留了下來。我都三十三了,四個月前還確診了癌症晚期。他們也不可能真的非要跟我爭我人生中最後這點日子怎麼過。
按說我不該活這麼久的。某種意義上講,我確實沒有。
我在舊沙發上坐了下來,是我過去看電視的時候習慣的位置。爸爸要是覺得我犯懶過頭了或者是想要什麼東西的時候就會敲敲扶手。發現腫瘤之後,他就隨我去了,我們為這個還吵了一架,我跟他說用不著憐憫我。
他哭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他哭過。
現在我又坐在了這椅子上,盯著空無一物的屏幕。沒必要打開電視,上面的故事已經很久沒變過了,都是換著花樣來說“世界末日已經到啦”。人們認真思考自己大限將至的時候跑去投身宗教狂熱的樣子確實是相當有趣。
有人敲門。我嘆了口氣,起身應門。門外站著個男人,我有印象在醫療帳篷裡見過他——是那些陰沉的面孔之一。他懷裡抱著他兒子,那孩子看著瘦小虛弱,臉上還有瘡疤。
我認得這症狀。
“你就是麗薩·歐文嗎?”男人問道。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請離開吧。”我回答道。
男人搖了搖頭。“我做不到……我兒子需要你。”
“你都不知道你在索求的到底是什麼。”我說道。
“我需要你救救我兒子。”
“我能做的事不會救到他,不會治好他。”
“會的,我有信仰,我曾見證過。”
“你看到的不過是你想要看到的東西。拜託,別讓我這麼做。”
“我還能有什麼選擇?”
我又盯著這人看了一會。但無法否認,他確實提出了一個令人絕望的問題。我打開房門讓到一邊,他抱著快死掉的孩子走進了起居室,把這具瘦小的身體放在了沙發上。
我又坐了下來,在這裡都能聽到那孩子的呼吸咯咯作響。現在是下午六點半,要是沒有人插手,這孩子最遲到明天早上就得嚥氣了。“你叫什麼名字?”我問那父親。
“羅傑。”他回答道。
“好吧羅傑,冰箱裡有啤酒。你最好是去拿幾瓶,你兩瓶,也給我拿兩瓶。我們會需要的。”
要是你得了癌症,他們會給你推薦一大堆貴得要命的治療方案。一旦遇到不治之症,這個國家的衛健體系就跟被人打的粉碎沒什麼兩樣。基本上你在汽車展廳裡會看到的那一套“先買後付”的邏輯就是現在這年頭的通行玩法了。唯一的區別在於,身體只有一具,所以是沒辦法逛來逛去貨比三家了。
醫療保險沒什麼用,除非你已經被認定為“新美利堅共和國優先公民”。他們說在獨立加利福尼亞州邊境另一頭狀況會好些,但是我對此相當懷疑。我們還能收到他們的新聞頻道,看起來沒比我們這頭好到哪去,實際上離海更近所以事態看起來還更糟了。
四個月前確診之後,我和大多數得了癌症的人一樣開始接受化療,兩個星期不到就開始大量脫髮。有些人在身體得以適應之後,或是再晚些時候頭髮還能長回來,不過對我來說,我很清楚我的再也長不回來了。
都是所謂的“治癒”的一部分。
羅傑把啤酒帶了回來,他砰的一聲打開一瓶遞給了我。我淺呷一口,癱在了椅子裡。羅傑坐在了沙發另一頭,撫摸著兒子的頭髮。“他叫什麼?”我問道。
“馬修。”
“感染有多長時間了?”
“幾天了,我猜。”羅傑邊說著邊用力眨眼睛,想要阻止淚水湧出來。我猜他為了來到這裡尋求我的幫助也付出了很多。“我們一開始大概還是想要試圖否認現實。”
我點了點頭,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呆了一會,只有不時從瓶子裡喝一點酒的聲音。我得好好跟他講清楚這件事,我正在準備我的演說。酒精本該有點幫助,但這次沒有。我甚至覺得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了。
“在我同意著手做任何事情之前,你得先搞搞清楚你索要的到底是什麼。”我最後還是開口說道。“你必須聽我好好把我知道的都解釋清楚,然後你再想清楚,選擇你到底能接受馬修身上發生什麼。”
“沒問題,”羅傑回答。“一切如你所願。”
我又長嘆一聲。他們老是這樣。只盯著眼前這點事情,根本不想了解之後會發生什麼。但我總得嘗試。“一個月前,我還是個晚期癌症患者。我接觸到了潘多拉病毒,被折騰的不成人樣,還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我體內的免疫系統早就被破壞了,所以當時的診斷時我活不過四十八小時。”
“沒人期望我能好轉。”
我又呷了口酒,身體前傾。“他們把幾個國內的頂級醫生送到了我這,從我身上。但是我能看到這些東西對他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除了他兒子的現狀,眼下他什麼都思考不了。但我還是得跟他說清楚,要不遲早還是會變成麻煩找上門來。“我聽說你治好了一個叫瑞貝卡的小女孩。”他說道。
我搖了搖頭。“這就是我想要解釋的,她根本沒有得到什麼幫助。”
“我跟她媽媽談過,她說她好了。”
“現在能到處活動的那個東西,根本不是瑞貝卡,是別的什麼東西佔據了那副軀殼。”
羅傑沒接這個茬,視線也遊移開來不與我的眼神接觸。嚥了口唾沫,又看向了他的兒子。可能我終於說動了他?
一片寂靜,我只好接著講我的故事以將其驅逐。“他們在我的身體裡找到了一種新種類的病毒。按那些科學家的說法,就像詹納尋找天花疫苗最後找到了牛痘性質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在於他們搞不清楚這玩意兒的作用機制。他們試過把我的血樣甚至是骨髓注射給其他潘多拉病毒感染者或者是晚期癌症患者。沒一次管用的,接種者甚至活不過第二天。那之後他們又把我踢到了一邊。一天之後,像你這樣的人開始陸續出現。看樣子CDC那邊有些大舌頭把我和後面發生的事全都當八卦講出去了。但實際上,我只是個怪物,別的什麼都不是。”
羅傑開始發出微弱的抽噎聲,淚水從他的面頰滑落,跌碎在馬修的臉蛋上。“我只能相信你能幫上我們。”他在抽泣聲間說道。“別的我們什麼也做不了了。”
我又嘆了一口氣。“你得真正理解你所要求的到底是什麼。瑞貝卡的母親,傑奎琳,三天之前把她帶到了我這兒。她把她女兒放在我的沙發上,就和馬修現在一模一樣。我到廚房拿了注射器,取了我自己的血樣注射給瑞貝卡。不到一個小時,她就可以坐起身來和我們說話了。三小時後瘡面就開始癒合了。瑞貝卡和傑奎琳之後不久就離開了。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活下來的,但是她就是做到了。那之後我碰巧見過她們,也和她四目相對過。你可能認為她是痊癒了,但那才不是痊癒。她只是在變化。就像我一樣。那已經不是瑞貝卡了。”
羅傑猛地抬起頭。“你治好了瑞貝卡,也能治好馬修。”
我搖了搖頭。“你根本就沒仔細聽,我沒有治好瑞貝卡,我——”
羅傑霍然站起,死死地盯著我。“我聽到了你說的每一個字,只是我從中得到的結論與你不同。我兒子就是我的一切,我想要讓他活下去。你是要幫我們還是……”他的話沒說完,但這個句子就這樣橫在了我們之間。
我的視線瞄向他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該死。
“注射器在廚房,”我說道。“冰箱裡一個密封袋裡有針頭。燒壺開水,給這些東西都好好消毒,再拿點衛生紙過來。”
“你來做,”羅傑說道。“我會看著你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考慮過抵抗,我手上還攥著半瓶啤酒。我大可以一飲而盡,站起來把這玩意兒當武器掄圓了給他一下,然後溜之大吉。
然後我該去哪?我怎麼能這麼對待這麼一個馬上就要失去兒子的父親?
所以我站在了廚房裡,水剛燒開,我正在為要用到的東西做洗消,而他就站在我身後。抽泣聲已經停了下來,他已經堅定了眼下在做的都是必要之事的信念。我以前見過這副樣子,這種時候,在他們心中文明已經結束了。
“冰箱頂上有一盒紙巾。”我開口道。
我轉過身,他一言不發地把東西遞給了我。
“謝謝。”我從盒子頂上抽出一張,把消毒過的枕頭扎進了臂彎。熟悉的刺痛傳來,我緊緊攥起拳頭,血液從靜脈流進注射器,很快將其注滿。我用紙巾擦淨針口,把他要的東西遞給了他。“找準血管。”我提醒了一聲,
“非常感謝。”他說。那副強硬的樣子似乎隨之煙消雲散。“我很抱歉,我不是要——”
“你就是。做過的事情就是做過了。但你得記好了,要是他活下來了,你敢跟別人說一個字,軍隊的人就會過來把你兒子從你身邊帶走。”
“沒問題。”
他走出了廚房回到了他兒子身邊。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但我不能就這麼留在這裡。先是瑞貝卡,然後是馬修。到現在為止只有這麼兩個算是我走運。但是這種情況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羅傑會和別人說,傑奎琳也會。然後他們就會找上門,我就只剩死路一條了。
現在就得出發了。
羅傑沒聽到我從廚房小門溜了出去,沿著車道離開的聲音。
二十分鐘之後,天色漸漸變暗,我已經走在了城鎮邊緣的公路上,還在向南前進。
我沒為這種情況做過什麼準備。但把注射器遞給羅傑的時候我就想明白了要是我留在家裡的話會落得什麼下場。我不會忘記帳篷裡那些人的樣子。一旦消息流傳出去,不管我說什麼他們都會湧過來把我的血放幹,我頂多能變成一個為了虛假的希望獻身的聖人木乃伊,死前還用那些本該安靜體面地死去的人們製造出一堆病態腐爛的屍體,創造出新的恐怖。
這個世界正在向著地獄狂飆,為自己選上一條什麼樣的末路算是我們所剩不多的自由之一。
路面一片安靜。過去這也是條繁忙的主幹道,但是現如今是沒人往來奔忙了。商品社會呼嘯不休的車輪如今強行拉下了手剎。人們在慌亂中向內陸逃難已經是幾周前的事情了,現在留在這裡的要麼就是軍隊,要麼就是還不肯放棄家園,心裡也接受了任何可能的命運的人了。
我算是其中之一嗎?我現在還在為了求生奮力掙扎?不,我只是拒絕接受為我寫好的劇本罷了。
前面會有一處檢查哨,他們一直在完善圍繞城市的封鎖圈。每天都會有直升飛機升空巡邏,射殺林子裡的動物。道路兩側也立起了帶刺鐵絲網。我要是想溜過去,首要條件就是離開主路,然後設法躲過所有的封鎖設施。
我又把整件事情回想了一遍。我還沒真正轉換好狀態。至少感覺上已經和得癌症之前大不相同了。感染病毒之後,我身上發生了些別的變化,我看待整個世界的眼光中摻入了一些冰冷的成分。我從世界中割裂了出來,似乎也不再是我自己了。我知道很多事情我應該在乎,對我遇到的奇蹟應該感激。但是恰恰相反,我的內心只有一片虛無空寂。
我知道我已經把這詛咒傳染給了那兩個孩子。要是馬修活下來了,他也不會和以前一樣了。過去的瑞貝卡已經死了。我們三個都會變成某種全新的東西。自然總會在進化中尋得生存之道,也許我們代表的就是下一代更進化的存在?
遠處傳來爆炸聲,我隨之轉過身去。聲音從我來的方向傳來,應該是在這條路接近格林維爾的地方。又是一聲爆炸,然後又來一聲。地平線上亮起了橙色的閃光,我其實並不清楚這具體意味著什麼。
雨又下了起來,浸透了我的T恤衫,但我已經感覺不到冷了。貼在皮膚上的雨水觸感有如絲綢。將疲憊與悲傷從我心上統統抹去。我還記得孩提時踩在水坑裡濺起的泥點,在海水中暢遊,屏住呼吸潛入更加陰沉的黑暗中。我愛死那些經歷了,我怎麼會忘記呢,我怎麼會——
車燈光刺破傍晚的薄暮。我聽到了大型引擎的低啞咆哮。可能是卡車或者SUV,也可能是軍用裝甲車。無所謂了,我豎起了大拇指。車子開過我身邊的時候引擎的聲音起了一點變化,剎車燈亮起證明了不管開車的是哪路神仙,他總算是決定停下來看看我又是哪位了。
車子是臺巨大的十八輪卡車,拖車上還蓋著帆布。我走上前去的時候,三個人掀開帆布蹦了出來,都穿著長及腳踝的大衣。後車廂裡射出的燈光讓他們變成了幾個在落日映襯下朝我走來時愈顯單薄的剪影。
我停下腳步,抬起了手。“嘿!”我出聲招呼。“我只是想要搭車通過前面的檢查站,在下一個加油站把我扔下就行。咱們互不干涉,怎麼樣?”
“你是麗薩·歐文嗎?”三人之一開口問道,是個女人的聲音。
她知道我的名字。這不是個好兆頭。我往後退了一步,想要保持安全距離。“好吧,忘了這件事吧,別管了,我會步行過去,要不我就再等輛車,很抱歉打擾你們。”
“我們不能離開你。”女人在大約一碼開外的距離上停了下來,開口說道。她不光帶著手套,還穿著帶兜帽的大衣,看起來幾乎是件長袍。手裡抓著像是長手杖的東西,臉上還帶著某種帶紋飾的鋼製面具。她的同伴與她扮相相類,在她身後靜靜等待著。
“當然可以,”我回答。“只要回頭上車,打火開走就好了。”
“你必須跟我們一起走。”
我又退了一步。“拜託,放我走吧。”
“歐文小姐,”那女人說道。“我們的人為了找你已經快把這個國家翻一遍了。之前在路上還有兩輛車在追你,我們已經把他們搞定了。但之後還會有更多的追上來。前面的那個檢查點也絕對不會放你安然通過。你要想逃出生天,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接受我們的幫助。”
她說著跪在了我面前。她身後的同伴們也照做不誤。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瞬息之後,滾滾雷聲從頭頂傳來。趁他們還跪在溼乎乎的柏油路上的時候掉頭就跑的念頭相當有誘惑力。但是之後呢?我該去哪?要怎麼活下去?
“你們想把我帶到哪去?”我問道。
女人抬起雙眼迎上了我的目光。把手伸到頰邊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這下我能看清她的面容了。她的皮膚溼潤閃光,呼吸相當粗重。她的臉上還有奇怪的符號,某種詭異的螺旋形刺青,還有一看就是新近留下的傷疤。我能認出這種跡象,她已經被感染了。
她身上的長袍浸滿鮮血,破破爛爛。一道新創從她的右肩一直延伸到手臂。
“我們會把你送到一處聖所。”她回答了我的我問題。“在這個世界上你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了。”
“你們這是圖什麼?想要我治好你們?”
“不,我們不需要治療,應許之人自能從安努的賜福中生還。”
我嚥了口唾沫,感覺嗓子發緊。“我聽不懂你什麼意思。”我說。
那女人站起身來,向我伸出了手。“你必須學會接受你已經邁上的新階段,接受新的自己。”她說道。“你可以將我們帶向最終的救贖。”
“你這是瘋了。”
“到底什麼是瘋狂?抱著一個腐朽的世界,哪怕毫無希望也不肯撒手就不瘋狂了?人們曾經將信仰投注到了每一種關於世界末日的理論之中。而我們現在提供給你的是能保護你免遭一切恐懼所傷的庇護所,所要求的不過是希望你加入我們,學著融入進來。”
雷聲又從遠處翻湧而來。大雨倒是豪邁不羈,但我沒法在缺少食物和掩蔽的情況下一個人在野外活動太久。“把我帶到下一個加油站,就像我之前說的。”我說道。“我保證在路上會好好聽聽你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要是到了那我還是打算脫身,你們不能攔著我。”
跪在後面的兩個人直起身來和女人站在一起以作回應。看樣子是男人,穿著打扮,包括臉上的面具都和她的差不多。“我們同意你的條件。”女人說道。三個人都向我伸出了手。“現在,你願意和我們一起走了嗎?”
“我會的。”我回答道。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我就徑直從他們之間穿過,無視了他們奇怪的引路姿勢,準備鑽進駕駛室。我拽住乘客門一邊的把手把自己拉了上去。司機滿臉鬍子,看著我的表情寫滿了驚訝。“你不該——”
“沒人說我非得呆在後面。”我說道,隨意擺了擺手示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你們想要拉我入夥,沒問題,但是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吧,好好說說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司機聳聳肩笑了起來。“當然可以,沒問題。”他說道。可以看到他的脖子上也有和那個女人一樣的螺旋形紋身圖案,但他的著裝更接近我這種平常服飾。不過,他的白襯衫也染上了鮮血的暗紅。“不過我不是什麼能言善道的說客,只不過是聽命行事而已。”
“正合我意。”我打量了一圈駕駛艙,擋風玻璃已經破裂,碎玻璃到處都是。我隨手掃去座椅上的那些然後一屁股坐了下來。“我們就先從最基本的開始吧。我叫麗薩·歐文。”
“我是傑德·甘斯。”
“很高興能認識你,傑德。”
“深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