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丨《蒼白之王》——莫塔裡安列傳(十二)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3-13 20:34:58 作者:焦齋 Language

原體們朝著普羅塔科斯頂端進發。
巢都傾斜著,地面千瘡百孔,烈風在他們身側狂舞,毒霧在他們四周顫動,流入被伽羅打穿的裂縫當中。
黃昏將至,夜幕降臨。日光從昏黃被暈染為更深沉的淺灰,平原上的悽慘景象在暮色中依舊清晰刺眼,從高處俯瞰,廢墟之影幾乎與墓園的隱喻融為一體。
一架風暴鳥在屋頂南端盤旋,側面的艙門打開了。
“夠了。”聖吉列斯說:“我們也許會花費數年的時間去討論這場戰役,但現在,我們已經達到了最初的目的。”
莫塔裡安問:“所以,是我的審判之日到了?”
他凝視著天使,挑戰意味頗濃。
“我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給你套上枷鎖。”
莫塔裡安以銳利的眼神回望天使:“不要像個懦夫似的逃避我的問題,我從你的話語間聞到了判決的味道,兄弟。”
他朝著屋頂邊緣走去,隨後轉身,直面著審視他的法官們:“不,你們並非我的羈押者,而是我的審判者。但不要忘了這一點——我們之間並無分別,你們的虛偽在我面前一覽無餘——在此基礎上,我們能相互理解嗎?”
“我覺得可以。”聖吉列斯沉聲道。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荷魯斯問:“為何要將騎士團斬盡殺絕?如果保留些許中層官員,帝國豈非能獲得更大的裨益——你不這樣覺得嗎?”
“並不。”莫塔裡安強勢回應:“每一個騎士團成員都是暴政之種,縱然微若塵埃,卻比毒氣更具腐蝕,絕不能讓其延續——我絕不容許暴政死灰復燃。”
荷魯斯欲言又止,隨即保持沉默。
“令我擔憂的,是這些... ...計數。”聖吉列斯說。
莫塔裡安說:“不必擔心,有成千上萬人正在為此工作。”
聖吉列斯望向荷魯斯,後者點頭,臉上雜糅著痛苦的神情。
“我們達成共識了嗎,聖吉列斯?還有別的問題嗎?或者說我們確實理解了在這裡發生的一切?”
“我想是的。”聖吉列斯平靜的回應道。
“好極了,”荷魯斯面色嚴峻,邁步向前:“我想,我們已經充分理解了,如前所述,完全理解了。”
“... ...這值得懷疑。”莫塔裡安說。
“不,該懷疑這一切的是我們——你明白你做了什麼嗎?”
“我當然明白。自我看見加拉斯帕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經註定。如今的加拉斯帕,正循著我預設的軌跡行進,分毫不差。”
“你的解釋蒼白無力——你可明白此事的嚴重性?無論是對於人類帝國,還是對加拉斯帕來說,你帶來的厄難都遠勝於圍城的艱辛。”
“你也同意這一點嗎,聖吉列斯?”莫塔裡安問。
“顯而易見。”他說。
“你很意外?”荷魯斯問。
“確實。”
“你沒有看到事情的本質,有些事,必須深入觀察,才能真正明瞭。”
他的目光中閃爍著同父親如出一轍的悲傷。
“事情的本質?”莫塔裡安滿心警惕地問道。
“另一筆代價。”
“誰的?”
“加拉斯帕的人民。”
莫塔裡安冷哼一聲,難以置信:“他們得到了解放。”
“從表象上看,確實如此。”荷魯斯說:“然而深入剖析,實則不然。”
“他們的內心深受創傷,目睹了無數生命凋零。他們對自由一無所知,又如何能理解自由真意?”
“當壓迫他們的暴力被更為強大的暴力摧毀之時,他們所熟知的,唯有毀滅而已。”
他凝望著前方的山丘,那裡是屍骸堆積的地方。
“緊接著是這些計數,他們服從你的命令,僅僅因為這是命令,他們的眼裡唯有服從,卻對為何如此茫然無知。待這一切結束後,他們又該何去何從?你明白嗎?”
荷魯斯的語氣近乎懇求:“解放的真諦絕非僅是消滅壓迫者,我們不能用一種暴政來取代另一種暴政。”
荷魯斯話音稍頓,他的言語如同毒箭般穿透了莫塔裡安的內心,他感受到了冰冷現實的顫動,一時間竟無法接受這龐大殘忍的事實。
“這就是父親想讓你明白的,莫塔裡安。大遠征需要一些微妙的審慎,你不能總做揮舞鐮刀的那個人。往下看,兄弟,看看那些堆疊如山的屍體,你甚至可以在這個高度俯瞰他們。”
莫塔裡安低頭望去,看見遠方的地面和堆積如山的屍體。在它們身上,他剛剛解放的人們就像蛆蟲一樣在腐肉上四處蠕動,數著,數著,這能被稱為自由嗎?
“我們不能用一種暴政來取代另一種暴政。”
這句話在他的心頭久久迴盪,激起陣陣他不願聽見的共鳴。他強迫自己去聽荷魯斯的話,或許荷魯斯是對的,也許父親的悲傷是對的。
那眼神...
除了悲傷,是否還蘊含著其他的情感?莫非還有對他未來的期盼,期望莫塔裡安超越養父給予的命運?
他揮去嘆息和倦意,再次面向荷魯斯。
“我看到了加拉斯帕的人民,看到了我的所作所為——而我依然會選擇這麼做。我終結了束縛他們的暴政,統計死者是我交予他們的任務——這是為了讓人們知道,奴役他們的暴君已經滅亡。而代價?任何事情都有代價,圍城戰又會帶來怎樣的代價?”
他不屑地冷笑道:“僅僅換種方式,就能讓這些人的自由顯得更為高尚嗎?或許像羅伯特那樣的人會相信這樣的虛無幻夢,但我不是那樣的傻瓜。”
“你的解放毫無意義,”聖吉列斯說:“只帶來了終結與死亡。”
“你以死神之名來到加拉斯帕,而非解放者。莫塔裡安,這就是問題的核心。”
天使意識到自己的言語略帶諷刺,但並未露出任何端倪。
“這令你不悅嗎,聖吉列斯?”莫塔裡安問:“怎麼會呢?利用我來打造您熠熠生輝的形象,幫助您自我陶醉,這招還頗有用處呢。”
“你將監事們的死刑血淋淋的展現於億萬人眼前,”聖吉列斯說:“你為這個世界帶來了死亡——你宣揚的所謂解放,至始至終都浸透著殘暴的鮮血。”
“第八軍團正肆無忌憚的散播著恐懼,我怎麼沒見著他們面臨審判呢?”
“夠了!”荷魯斯吼道。
“... ...夠了。”他重複著,聲音輕飄飄的,裹挾著更為真摯的哀傷。
“已經夠了,我們看得夠多了,也知道得夠多了,莫塔裡安,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荷魯斯低下頭,然後抬起,帶著遺憾而堅決的眼神。
“我們的父親期盼全人類都臣服於帝國的展望,是啊,加拉斯帕臣服了,但並非臣服於那個夢想。相反,這裡只剩下一片荒蕪的恐懼,人們將被帝國的陰影永世吞噬。”
“聽著,莫塔裡安。加拉斯帕戰役將被永遠載入史冊——作為大遠征的悲劇,它毫無榮耀可言。帝國需要耗費幾代人的努力,才能撫平你帶來的創傷。你是罪人,莫塔裡安,你的初戰將以揮之不去的沉痛為歷史所銘記。”
莫塔裡安沉默不語,怒火猶如墓穴的死寂,令人聯想到長眠的靜謐。
我早己料到了這一切。
“再見了,莫塔裡安,”聖吉列斯說:“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為這項判決感到悲傷,即便完成了任務,我的心情卻依然沉重。希望在下次相見之時,你會認同我們的判斷。”
天使躍上風暴鳥,荷魯斯稍作停頓。
“記住這個教訓吧,莫塔裡安,你還有其他路可以走。”
莫塔裡安望著他的兄長,與荷魯斯沉默對峙,最終,後者移開了目光,轉身與聖吉列斯踏上艦艇。
引擎的轟鳴聲愈發激昂,風暴鳥漸漸飛向遠方。
莫塔裡安獨自一人,伴隨著死亡般的憤怒。
風聲呼嘯,夜幕降臨,毒霧在菸灰中泛起漣漪,莫塔裡安俯瞰著四周的荒蕪,這裡密佈著彈坑與殘骸。
縱然滿目蒼夷,卻勝過曾經的秩序,至少這廢墟純粹無比。
莫塔裡安的背後傳來窸窣之聲。他轉過身,看見兩位被他解放的人民——兩個曾經的勞動單位。
那是一男一女,兩人滿身塵土,男人攙扶著女人,她的身軀傷痕累累,右臂漆黑,右腿萎縮,顯然感染纏身,不久後就要截去。
她的右臂被牢牢固定住,右腿則纏著破舊繃帶,儘管接受了治療,但傷勢仍在惡化,並未得到緩解。
那無疑是磷彈的傑作,她是幸運又不幸的生還者,離死亡只隔著幾英尺的距離。
這幸運賜予了她生機,也賦予了她痛苦。
莫塔裡安的心中迴盪起聖吉列斯的指責:“這是你的作品。”
他們在數米之外停住,男人恐懼萬分,不敢靠近。
女人放開了他。
“去吧,斯奎普。”她說著,聲音含糊不清,只有左嘴角輕輕顫動。
男人後退幾步,慌亂朝莫塔裡安鞠了一躬,然後匆忙逃離。
女人蹣跚的向前幾步,然後屈膝,跪倒在屋頂的石質混凝土上。
“吾主啊,您歸來了,您會接受我的成果嗎?”
“成果。”莫塔裡安重複道。
“我履行應盡的職責,日復一日的計著數,期盼您的歸來,忠於您的教誨。”
“向我展示你的成果吧。” 莫塔裡安說。
若你能聽到這一切,聖吉列斯,你會有何感想,作何評判?
她無懼,就將遭受譴責 ?她無痛,便要受你貶低?
女人述說著,僅剩的眼中潸然而下。
數字浩繁,碩果累累。對於遍體鱗傷者而言,這數量簡直不可思議。
“你做得非常好。” 莫塔裡安說。
他對她心生感激,她即是他的證詞。
你還有其他路可以走。荷魯斯的話語始終在他耳邊縈繞。
她是如此迫切,想要將勞動成果獻予莫塔裡安,這證明荷魯斯的判斷是錯誤的,不是嗎?
女人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卻又急忙縮回,不敢有絲毫冒犯。
“吾主... ...”她說。
“你的願望是什麼?” 莫塔裡安問道。
“主啊,請帶我走吧,允許我侍奉在您左右,願所有目睹者皆牢記您的訓誡。”
她抬起頭,完好的那隻明眸熠熠生輝。
莫塔裡安低頭凝視著她,胸中驕傲與感激交織。
這樣一個渺小柔弱的凡人,卻能彰顯我所行之正義... ...
她將成為我的使徒,傳頌我的教誨,有何不可?它們不只適用於我的子嗣。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騎士團賦予了我一個編號。”
“那個編號已經不復存在,無需再提。唯有你奉上的死亡計數,才是加拉斯帕唯一有價值的數字——它象徵著舊時代的落幕。”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人們都稱呼我為掘金者。”
“你還想繼續用這個名字嗎?”
她搖頭: “這名字配不上我所尋求的殊榮。”
“你值得更好的名字。”莫塔裡安說:“我為你賜名, 席妮斯,我接受你的效忠。”
席妮斯感激得泣不成聲,她艱難的藉著殘肢站起,儘管身軀殘破不堪,但她已然掙脫了束縛。
這就是你的答案,聖吉列斯。這就是我的辯護,荷魯斯。
狂風颳得愈發猛烈了,呼嘯如同勝利的歡歌。
加拉斯帕的荒蕪並非悲劇,而是勝利。
此乃覆滅之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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