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染紅了半天紅霞，清風拂過帶起一片純白的蒲公英，向著天邊四散而去。我站在紅透了的楓樹之下，眺望著遠方的劍陣，那是一處禁地，我自願看守的禁地。
半晌，身後一個小童探頭而出，興奮地指著那高聳入雲的劍陣：“天尊，天尊！那是何物？”
“劍陣。”
“劍陣？下面可鎮壓著什麼？”
“……邪祟。”我依舊沒有回頭去看那小童，只是輕啟朱唇道出了答案，而後，便陷入了回憶。
那大約是十餘年前吧，妖邪出世，天下大亂。在這片大地之上，多的是修者，他們除魔衛道，奉的是守護蒼生的誓言。亂世之中，修者盡出，卻無一可抵那強敵。一時之間，生靈塗炭，人間恍若煉獄。而這一些，我本該是不管的，我本不該心生憐憫。然而，我還是心軟了，漫天煙塵之下，我一身紅衣，終是提劍奔向了那妖邪……戰況如何？傷痛幾何？我已記不清了，我只知道，當我再次醒來，劍陣已成，世人說，是我以劍陣將那妖邪鎮壓，還人間以太平。也是在那一天，世人忘卻了我過去的姓名，只稱我為——混沌天尊。
“我知道那個故事！是天尊打敗了邪祟！天尊是大英雄！”小童興奮地叫嚷了起來。
我不明白這小童何以興奮，更不想讀懂那中間的崇敬之情。我只知道他話語間的“英雄”二字便如劍刃，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我不由得呼吸一滯，痛苦地閉眸之際，萬千早被塵封的記憶洶湧而來。
那，是更為久遠的記憶。那時的我，仍是一個出身平平、資質平庸的少女。在一個雨夜，一群人破門而入，不由分說地取走了我至親之人的性命。在母親的捨命相護下，我逃了出來，卻從此，生不如死。往後數十年，若有人問我，因何而活？我必答，復仇。為了復仇，我什麼都能做。嘗食靈草，調試毒物，挑鬥靈獸……我用盡了一切辦法與我那平庸的資質搏鬥。終於，我成為了這個世界的強者。
又是一個雨夜，我站在了那些曾經闖入家門的仇人面前，他們匍匐在地，抖如篩糠，便如當初的我一樣——多麼可笑。一聲驚雷劃過，鮮血四濺，一如當年。只是這一次，流的是他們的血。淡漠地看著滿地的屍體，我轉身離去，只是，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樂。
又過了不知多久，終是來到了妖邪入世的日子。我聽著嬰孩的哭聲，看著落跑無能的孩童，不知為何，這一次，這些人的面容竟是漸漸與我那死去的至親重合。我想不明白，這些我本該憎恨的人，我不該憐憫的人族，為何會成為我的“親人”？恍惚之中，我提起了劍。我穿過一地屍身，憑著本能揮劍，斬殺了撲面而來的小妖，心中竟有一絲快感。我在享受什麼？為什麼，我會因為保護了“人”而快樂？
我一步步向前，當我終於站在那個最強大的妖邪面前時，當我穿過那些明明戰至力竭卻不肯倒下的修者時，我好像明白了……我的仇人從來都不是整個人族，我的仇，早報了。
“孃親說了，天尊守護著這片大地，是大英雄！我最崇拜天尊啦！”
小童的話語落入耳中，終於將我從回憶中剝離。
我微微一顫，終於回頭看向了小童：“……英雄嗎？我不是。”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聖賢之輩。”
世人說，我救了人族，是神聖的英雄。但他們忘了，忘了我也曾滿手鮮血，我也曾，殺過人。殺過人，救過人，善惡一念之間，我與眾生，沒什麼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