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某些神秘的原因,当我在初中结束的暑假决定开始写一个故事后,我开始了大约一年半的故事学习——通过阅读罗伯特麦基(Robert McKee)的《故事》。麦基的“虚构艺术三部曲”(Robert McKee’s trilogy on the art of fiction)中的最后一部——《人物》——是我最近在书店中无疑发现的,而我和《故事》一起买的《对白》却在一次选修课回来后不见了踪影。在利用了较长的时间研读了《故事》后,我相信麦基的这三部书旨在构建一个纯粹的故事模型——用于写作故事的模型,而非对现存的各种样式的故事的分析(尽管这种模型可以被推广)——一个所有行动都是为了故事写作的方法,包括场景的分析。
麦基在《故事》第一部分的开场后立刻开始了彻底地对故事的解构,而结论也很有趣——故事是一个有机的整合体,人物(塑造)和情节(结构)是故事的一体两面,而背景和类型是限制结构以及提供或然性的法则。第三部分则是根据一些已经确定的故事事实来提出零碎却有用的建议——必须存在的打破主人公平衡生活的“激励事件”;主次情节间合适的关系;主人公需要具备的特性等等。而最后一个部分是争对常规化的故事概念的设计的原理——对于反面人物,解说信息,人物以及(剧本)文本以及最终的“作家创造方法”。
事实上,从零开始阐述这么一个历经过许多思维工作的故事模型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从基础的逻辑学工作(如皮亚诺对算数原理的解释)就可以看出,而我在此也只是简单呈现一些我认为最为重要的方法以及想法——耦合于我的故事学中罗伯特麦基的《故事》。
麦基书中第一个令我感到振奋的概念是鸿沟——故事的材质和能量。作者将故事描绘为“产生于主管领域和客观领域的交接之地”之物,而鸿沟则是满足这个条件的最小单位。若观众移情于主人公并有着同样的欲望对象,这些基本的位于期望和结果之间的鸿沟就会给观众带来惊奇、好奇与见解,并将观众带入故事的新方向,直至人物求索的尽头。无尽的鸿沟与鸿沟的迭代以一种十分清晰的方式解构了故事并构成了它的脊椎——人物在(生活的平衡被打破后)追求其欲望对象时进行的风险逐步递增的与世界的对抗之旅。鸿沟的优秀之处在于它不仅十分清晰的链接了诸多范式的故事要素——人物、世界和情节,还能在其迭代的形式下体现结构,人物塑造以及主控思想(故事提供的“最大”见解,后文也将提及)的一体性。
故事由冲突构成,而我们人的生活也是。人和人物的基因中都刻着奥卡姆的剃刀,风险高低永远和行动意义成正比。通过考察故事中人物在高潮时面临的巨大风险做出的何等意义的行动,我们得以了解作家笔下的故事以及他到底相信什么。麦基在《人物》中写道,“我常常希望我能够像我了解沃尔特·怀特和《绝命毒师》一样了解我自己和美国”。生活不会像故事一样给我们自己或其他的人提供故事高潮式的大风险,这似乎也是社交与政治如此令人费解的一大原因。
麦基强调主次与核心。在《故事》中你可以看到它的许多理论都是以故事为核心,而其他任何的非故事要素在创作时都应为故事服务。于是,为了进一步明确故事的本质,麦基在 “作为修饰的结构”一节中写道,“故事讲述是对真理的创造性论证”。显而易见,故事结构上的本质和故事艺术上的本质不同,前者和生活类似,由矛盾和鸿沟组成;而后者是一个意义,是一个作者相信且愿意花费数月甚至数年去阐释的“真理”。这个真理和这种思想在书中也体现得很深刻。事实上,“作为修饰的结构”的下一节就是“主控思想”——这个名字“指出了故事的根本或中心思想,同时还暗含了其功能:主控思想确立了作者的关键性选择”,这些大到高潮,小到任意鸿沟的关键性选择都必须在主控思想的限制下,如果你想要创造一个极佳的对真理的创造性论证。主控思想和鸿沟在概念上都十分令人愉悦,抑或说主控思想的强大的统领性功能进一步指出了鸿沟时未明确阐明的人物塑造和结构此二者和见解(主控思想)的关系——一个好的论证应该处处自洽。
倘若你手边有一本果麦版的《故事》或《对白》,你可以翻到它扉页的后一页。在一张黑白的作者照片下,有着他手写体的“write the truth”。我认为这并不只是他自己的信仰,也更是他对每一个作家乃至艺术创作者的要求。这个“truth”也远远不止是真相,而是一个人相信的东西,一个基于人的相信和见解而存在的观点,而非其不是什么。麦基在《故事》的序言中几个对《故事》描述完美地描绘了他的“truth”:
“《故事》讲述的是原理,而不是规则。
《故事》讲述的是永恒、普遍的形式,而不是公式。
《故事》讲述的是原始模型(Archetype),而不是陈规俗套。
《故事》讲述的是一丝不苟,而不是旁门择径。
《故事》讲述的是写作的现实,而不是写作的秘诀。
《故事》讲述的是如何精通这门艺术,而不是如何揣摩市场行情。
《故事》讲述的是对观众的尊重,不是对观众的鄙薄。
《故事》讲述的是独创,而不是复制。”
故事应在主控思想的统领下逐步成形,对于鸿沟来说如此,对于任何其他的故事以及非故事要素也应如此。这是麦基在创造《故事》的准则,也是数学家或控制论学者阐述庞大模型的方式,它们都有着较高的完备性,也因此令人感到愉悦。从这一观念出发,麦基将许多的建议贯穿在了他的书本之中。
较为浅显的,是麦基对逻辑与合理性的强调。第五章“结构与人物”中的“结构和人物的功能”一节中,作者强调了塑造人物的表面形象的原则,“简言之,一个人物必须可信:以适当的比例,足够年轻或年老,强壮或虚弱,事故或天真,学识渊博或目不识丁,慷慨大方或自私自利,聪颖机智或顽固不化。每一种搭配都必须给故事带来合理的素质组合,以令观众相信,这个人物能够做到而且很可能做他要做的事”。在一个动作冒险电影中,主角通常是经典的肌肉猛男,很少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或者拥有过人的智慧,除非这个故事会对类型进行重建并解释其意义——这种合理性就是许多优秀作品的主人公无可挑剔的原因。
更为深沉的,有麦基对解说信息的建议——“把解说转化为弹药”。将解说戏剧化的这一目的就是为了故事结构上的统一,即解说信息的揭露需要构成鸿沟,推进直接冲突,而其本身只能作为次要的目的。在几乎最后的篇幅中,麦基又把这种追求完备的(形象系统)创作原则称为诗化影片——强化电影的表现力。“就像所有的艺术品原因,一部电影是一个综合体,其中的每一个物体和其他的所有形象或者物体具有关联”,而这种关联越多越深沉,这部电影的结构就会更加紧凑,更加靠近主控思想——非故事要素会诗化故事,增强其表现力;而故事的结构也会使主控思想独特地呈现出来,以高潮的形式给观众提供最生动现实的见解,诗化这非凡的意义。
在这本书的最后,最核心的作家写作方法也严格地贯穿着这一法则。麦基称自己的写作方法为“从里到外的写作”,作家将日复一日地在一张张卡片上写作——或幕中高潮,或人物设计,抑或是简简单单的设定。随着创造出的“卡”的数目逐渐增多,作家边愈发能辨别什么满足于这个单一故事的或然性法则,即使其中一些“卡”具有着不俗的美感,他也因明白至少它不会出现于这个故事中。循环以往,一叠叠的卡片不仅构成了作者的故事,更让他在对自己“卡”的反复取舍和创造中收获了类似鸿沟中涌出的见解——他会找到这个故事的高潮,及其对应的主控思想。于是乎,作家需要做的最后的工作便是使这个故事“自洽”,按照主控思想对其进行从尾到头的改写。至此,一个珠圆玉润的故事便新鲜出炉了。
这个工作方法实在令人愉悦。重要的是,这种“写卡”的方法不只在故事学中有所应用,因为很少有人能真正地把一些事物确定下来,也基于常常是负梯度起着完善结构的作用。法国哲学家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对宏大叙事的见解就有如此的体现——宏大叙事应该让位于小叙事,或者更为温和的“本地化”叙事,这些叙事可以通过引入单一时间来“甩掉”宏大叙事——基于进步主义,启蒙解放和马克思主义并不是永远的真相。换句话来说,人的理性更多地体现在应用模型上,而非建立模型——即使我们能以群论为工具,哥德尔任会挡在人类进化的最后一步。然而,想要在控制论中寻求“写卡”的共态物并不是这篇文章的重点。让我们回归到故事学。
最后,让我们来更加根本地探讨一下故事成立的又一基本问题——为什么读者会从中收获见解?为什么读者会收获艺术的体验?抑或为什么读者会相信作者相信的观念并随主人公一同走到了求索的最终点?不难得出,读者对人物的移情就是答案。就像最后一个问题本质上就是答案一样,麦基从读者对故事的相信这一现象进行分析并创造了移情这一个概念,同时也对它的方方面面进行了扩展。在第三部分的故事设计原理的第一章“故事材质”中,麦基在“观众纽带”这一节中些许地阐释了移情——“主人公是人,观众也是人。当观众昂首仰望银幕时,他能看出人物的人性,感觉自己也共享这一人性,对主人公产生一种认同感,并一同扎进故事里”。
相较于纯粹的音乐和绘画艺术,故事的观众纽带似乎是最为明显的,这一点也使其变成了许多艺术的基础——我们可以看到连环画,或是一首写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歌曲,抑或是现在最为出名的时间艺术——游戏。事实上,移情指的就是人对物体或艺术及其自身关联的意识(艺术是原始模型的延伸,自然则是原始模型的本源),相较于共情,这种在艺术体验的情感共鸣更有一份目的性,也多多少少参与了“移”这个字的构成。
至此,我的模型中耦合的麦基的故事学已尽数呈现。当然,故事学这门复杂的艺术的极限远非如此,但这一套基本的理论确实给我提供了更广地进行艺术探索的思路,就像麦基的故事学给我的启示远非故事艺术本身一样。
也正如麦基所强调的,故事的力量在于它的真实性和能够引起共鸣的能力。一个故事,无论其结构多么复杂,情节多么曲折,如果不能触及人心,那么它就失去了作为艺术的意义。我们作为故事的创造者,不仅是在编织一个个情节,更是在构建一个能够让读者产生共鸣的世界。这个世界可能充满了冲突和矛盾,但正是这些冲突和矛盾,构成了故事的魂魄。
因此,当我们坐下来写作时,我们不仅是在记录,我们是在创造。我们是在用文字构建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有着自己规则和逻辑的世界,并创造出一种能够超越纸张和屏幕,直达人心的体验。
当故事最终完成时。它可能不完美,可能有瑕疵,但它是真实的,是有生命的。它是我们的创造,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感受的体现。它是“truth”,是最纯粹的故事学,也是最纯粹的艺术。
这就是故事的力量,也是为什么要有作家的原因——对我们内心深处的主控思想的热爱。这就是故事学的终极目标,也是每一个故事创造者的追求。让我们继续在这条道路上前行,不断探索,不断创造,不断写作,直到我们的故事能够触及每一个人的心灵。
分割线~~~
这个文章本来不会这么快完成。
我某天突发奇想,建立了近十个word文档,每一个都以一些我感兴趣或有所探讨的概念命名,而这一篇最初的立项有三个词——故事学,时间艺术和游戏学。但出于申请香港学校的迫切需要,这个三分之一文章几乎原封不动地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文章。这似乎也指出了我文章各部分关联性不强的缺点。但这个情景也给我了将它发表的机会,到也不是个坏事。
再整理申请香港学校的材料的同时,我也让“重做”了新建word文档这件事——那些原先作为标题的概念被我转化到了一个思维导图里。尽管没有新写写什么,却也十分赏心悦目。
我想我会在高考结束后完善这个三分之一文章,填充一下数不清的新建文件夹,同时开始做一些项目,各式各样的,谁知道呢。
再回到我的文章,基于我个人的水平和精力有限,里面不免会存在错误或不恰当的解释,也请各位多加包容与理解,也敬请批评和指正,我也希望我的这个最长的暑假能见到一些更多且更有趣的人,去做一个更振奋人心的没人知道会是什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