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的盛宴》歐內斯特·海明威
“澤爾達,這裡就是巴黎,看看這些光禿禿的樹幹,他們的身體見證著往日歲月的變遷,你能想象嗎?數百年前或僅數十年前,他們面前的或是虔誠的紅衣主教,或是偉大的發明家,甚有可能是人群中肆撒激昂的變革者;他們看到過蒸汽機的嫋嫋白煙,天賦人權的啟蒙之光再遍歐羅巴的光輝時刻,譭譽參半的‘不可腐蝕者’被處死的譏諷與唏噓;他們的樹幹上可能仍有威廉皇帝的炮火痕跡,他們綠蔭的風姿可能已在某個印象派畫家的畫框之中,他們樹根下的土壤埋藏著過往夏蟲的鳴叫,馬車的車轍,哲人的思想……小澤爾達,歡迎來到巴黎,而我講述的僅僅是一個樹幹的故事……”斯科特的金髮上點綴著西風裹挾的零星雪花,但他絲毫不在意,聖米歇爾廣場的風塵與樹幹,就足以讓這個念舊的男人沉溺於此——異國他鄉的古老城市。
“不要犯傻了,斯科特,這僅僅是樹幹,在蒙哥馬利也有這樣的樹,建築,風景,車水馬龍的市井……〞澤爾達倚靠在一個看起來平整的樹幹邊,認為斯科特的言語似乎是在無理取鬧。巴黎冬至的午後久違的出現陽光,一片金黃色穿過溼冷的空氣,降臨在澤爾達的頭頂,渾然自成的恬靜畫面,像極了拉斐爾筆下的聖母。
斯科特沒有顧澤爾達仍自顧自的說道,瞳孔像是盛滿了聖水,澄澈又閃著已故先賢的智慧。“但百年之前的地下那兒只有遠自黃金海岸,背井離鄉,因為疲憊而長眠地下的骸骨,澤爾達。山巔之城永遠不會成為歐羅巴,不論多麼美麗的少女也無法成為豐收女神希弗。我們要承認永遠這是哈丁與伍德羅政府不論怎樣拼命追趕也……”
“夠了!斯科特自從來了巴黎,你一直這樣!”澤爾達的眉眼間閃過不滿的神色,“裝腔作勢的擺弄學識,滔滔不絕的發表你過時的見解……即使我要承認你這樣的樣子確實很迷人。可這都是過往的回憶,如今的樹幹邊只有我們。誰知道哪天德意志人會不會捲土重來,這片城市在火海中是否會蕩然無存,倘若你要這樣不知悔改的自言自語,我就立馬回到蒙哥馬利或者巴爾的摩!”她未加修飾就足夠美麗的臉上寫著消耗殆盡的耐心,“ 我知道巴黎並不簡單,她有古老的過去和遙遠的未來,她將永遠存在,但我們呢,有人會記得巴黎,會記得雨果和伏爾泰,會記得莫奈與羅曼·羅蘭,會記得那裡的名人軼事與情迷意亂,但有人會記得時代洪流中一位不起眼的小說作家與他的漂亮妻子嗎?我們終將被忘記?我只希望在這短短的巴黎之旅中,你能記住我們倆再把你留下的痕跡,斯科特……”
“對不起……”斯科特把身體靠向澤爾達,“但你要知道我的小澤爾達,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我記得關於你的所有,所有……記得蒙哥馬利舞會上你的歌聲,記得聖帕特里克大教堂裡我們雙雙許下的誓言,記得去往歐洲遊輪上我們面對下墜夕陽時的無限幻想,記得我們在塞納河畔的舞步,記得我們里昂郊外的爭吵……我也知道我們的人生短暫,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愛我,讓我明白愛和死一樣偉大,小澤爾達。”
“哦斯科特,我沒想到……你都記得,你都記得這一切……”啜泣讓她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就像雨點落入長河,使尾韻閃動漣漪,嗚咽變得波光粼粼。斯科特緊緊的抱住澤爾達,澤爾達的哭聲像新生的嫩芽,像印度洋的水汽,像喝醉了酒的貴婦, 融化在飄渺的巴黎午後“小澤爾達,有關巴黎的一切都不簡單,有關於你的一切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