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餓殍:明末千里行》同生結局的最後良和滿穗在1641年再次相遇,並出發揚州去看望紅兒和翠兒兩姐妹,當我看到揚州關鍵字時心猛的一顫,歷史上四年後就會發生揚州十日的慘案,其中又會發生怎樣的悲慘故事,是非曲折?具體的情節還得製作組交出,但是我們可以史為鑑,瞭解前因後果揭開一段被稱為歷史上最殘忍屠城的史實。
本文共萬字,篇幅較長請合理安排時間。
城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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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年,朱由崧(餓殍中豚妖福王出逃的兒子)在南京成立了南明朝廷,任命史可法為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到揚州督師江淮與清軍對抗。1645年四月十四日史可法從白洋河失守。退回到揚州,史可法立即發佈公告,一方面加固城防,力圖安定人心;另一方面寫信催促各處救兵。然而,各路人馬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只有左都督劉肇基帶了三千兵來,守城士兵總數不到4萬人。
15萬清軍隨後而至,豫親王多鐸帶領的先頭部隊很快到達揚州城西北郊。當時,揚州是江北僅剩的一座孤城,是拱衛京都的門戶。清軍一路南下,所到之處幾乎未遇抵抗。從四月十八日到四月二十四日,15萬清軍面對實力大大懸殊的揚州軍民軟硬兼施,揚州城依然完好。可史可法知道城遲早會破,下令每戶安排兩個兵員守護,準備打巷戰。守將史可法雖然有殉國的勇氣,但普通士兵卻沒有那麼高的覺悟。他們想用足夠多的錢向清軍買命。於是在城中瘋狂斂財。
四月二十四日夜間,清軍用紅衣大炮轟塌城牆,“城上鼎沸,勢遂不支。
四月二十五日清軍裝扮成黃斐將軍的隊伍騙開城門。清軍進入城門後,迅速包抄了守城士兵,清軍大部隊快速衝入揚州城。
破城哀鴻
這是豫親王多鐸第一次遭到激烈反抗,為了對揚州人民進行報復,也是滿清的殺一儆百,多鐸下令屠城。
1645年四月二十五日,清兵攻破揚州城,有一個名叫王秀楚的秀才委曲求全,艱難求生。他目睹清兵的所作所為,將自己從城破那一天起十日內的親見親聞記錄下來,題為《揚州十日記》
我將帶大家從王秀楚的視角來歷經這場人間煉獄。
我性王名為秀楚,是揚州本地一個小有資財的富商,家住西城是一個性楊的將領管轄的區域,揚州城被圍困好幾天了,他手底下的官兵散佈於各處,每家每戶都要住進兩個官兵,可這些官兵住在別人家裡一點規矩都沒有,我還要每天出錢使他們安穩些,我還要宴請主將,讓他們不要騷擾我的妻女。
二十五日
我的一個孃家人從瓜州來揚州投奔我,妻子久別重逢激動不已,我勸妻子,你還懷有身孕,當穩重一點。
這時候有人告訴我敵軍入城了,又聽人說“並非敵軍入城,而是靖南侯黃得功(黃蜚)的援兵已經到了(此時清軍正是假冒黃蜚援軍的旗號騙開城門攻入揚州,史可法輕信上當)我連忙出門去打探消息,”守城的軍隊,仍然保持嚴整不亂,才稍放寬心,到了大街上忽然看見有一隊騎兵疾馳而來向南面奔去,中間擁一個人,正是史可法,這才知道敵兵入城是真的了。再回頭看向城牆,上面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我知道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裡了,他們為了搶錢一定會往富人區趕,到時候指不定會怎麼樣。
我的大哥弟弟都來了,我們一商量打算帶上金錢細軟穿上麻布衣服去二哥家避難。
我和大哥二哥弟弟、嫂,侄、懷孕的老婆和五歲的兒子、兩個孃家小姨、一個內弟,共12人躲二哥家中
天漸漸的黑下來了,敵人的喊殺聲已經響徹門外,我們不敢呆在屋子裡,都去了房頂上,十幾人只有一條氈子可以蓋。渾身都被雨淋溼,外面哀鴻之聲撕心裂肺,聽的人心中直顫。
等到深夜我們才敢下來起火做飯,這時城中四處起火,揚州城內火光相映如雷電照耀,劈里啪啦轟耳不絕。又隱隱聽到被擊傷未死者痛苦呻吟的聲音,哀顧斷續,其慘不可形容。
二十六日
我們在躲藏時被清兵發現,我和大哥二哥為了吸引他們注意力,跳下房梁跑路,一會就甩開了他們。
忽然聽說清兵在發放安民符節,不再殺人,於是藏匿的人爭相出來跟隨他們,共集中了五六十人,其中婦女參半。二哥對我說:“我們只有區區四人,若遇到強悍不講理的士兵,肯定不能倖免。不如跟著大家,人多勢眾則容易逃命,即使遭遇不幸,也是大家一起生死相聚,無所恨了。”這個時候,我們都已亂了方寸,更找不到其他的救生良策,唯有默默相許。
他們首先對所有人挨個索要金帛錢財,幾個兄弟都罄盡所有財物給他拿走了,只我一個人幸運地被他們忘了搜查。
突然聽到婦人中有人叫我,一看是我的好友朱書兄的兩個小妾,我急忙制止她們。
她們二人都披頭散髮,衣不遮體,小腳踩入泥中一直到沒脛的深度,狼狽不堪。
一妾還抱著一個女嬰,清兵發覺了,就揮舞鞭子抽打嬰兒,一下搶過來扔到泥中,旋即把婦人趕走。
一清兵提刀在前引導,一清兵橫槊在後驅逐,一清兵居中在隊伍的左右看管以防逃逸。三清兵驅趕數十人如驅如犬羊,稍有不前,即加捶撻,或立即殺掉。
婦女們還被用長繩索系在脖子上,繩索拖掛,累累如貫珠,女人們由於小腳難行,不斷跌到,遍身泥土,一步一蹶。
此時街上但見滿地都是被棄的嬰兒,或遭馬蹄踐踏,或被人足所踩,肝腦塗地,泣聲盈野。路過一溝一池,只見裡面堆屍貯積,手足相枕,血流入水中,化為五顏六色,池塘都被屍體填平了。
這些清兵將我們趕入一處豪宅,把我們數十男子趕到後廳,只留下女人在旁室中。
有一箇中年婦人正在挑揀衣服。此婦是揚州人,濃抹麗妝,鮮衣華飾,指揮言笑,一副欣然自得的樣子。在其挑揀的物品中一遇值錢之物,就向清兵乞取,曲盡媚態,不以為恥。我恨不能奪清兵之刀,斬斷此淫孽。聽清兵後來曾對人說:“我們當年征服高麗的時候,曾擄掠高麗婦女數萬人回滿洲,其受盡屈辱而無一人投敵變節,何以堂堂中國,竟然無恥至此?”嗚呼,這正是中國所以大亂之原因。
三清兵隨即命令所有婦女從外到裡,自頭到腳,全部脫光溼衣,並令製衣的婦人以尺量每人的長短寬窄,再給她們換上新服飾。
這些婦女由於清兵威逼不已,只好裸體相向,隱私盡露,其羞澀萬狀,痛不欲生,難以言喻。換完衣服,幾個清兵乃挑選婦女左擁右抱,飲酒做樂,譁笑不已。
忽然有清兵叫我們往外面走,就看見外面的清兵正在挨個殺人,眾人就都排號次序挨個等殺,我大哥被綁著無法行動,有一清兵大喝一聲,眾人魂飛魄散,莫敢不從,就往前走,我弟弟也在其中。我二哥說:“勢已至此,夫復何言?”我剛開始也想過甘願等死,但是眼前閃過妻女,我和兄弟趁人不備逃離。
有一個小道但是被封死了,我換了條路但是也無法逃離,不得已逃回小道。
我雙手抓住釘門的大釘子拼命搖撼,怎麼也無法打開。用石頭敲擊,聲音之大一直傳到外庭。怕被清兵發覺,不得已再竭力搖撼,直到手指裂開,血流不止,血水順著胳膊一直流到到兩肘。這時長釘鬆動,用盡全力往外拔,終於把釘子拔出在手中。我愈發心急,奮力猛拔門閂,用力之下,門閂未開而門框突然折斷,整個門傾斜倒下連旁邊的牆壁都塌了大一塊,聲音之大如同雷鳴。我急忙聳身跳過爛門,都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迅速從後門出來。
有五間大屋子,但可躲避處都已有人,直到大門口處街上清兵兵丁往來絡繹不絕,可能大家都認為此地很危險所以沒有人在此躲藏。我急忙進入,見裡面有一床,此床上方有仰頂,於是抓住支柱登到仰頂之上,屈身向裡躺下。喘息方定,忽聽到隔牆我弟弟的哀號聲,又聽到舉刀砍擊的聲音,一共砍了三下聲音才沉寂下來。不一會,又聽到二哥的哀叫懇求,說:“我有錢財在家中的地窖裡,放了我吧!我去把錢取出來給你。”只聽到一刀砍下的聲音,一切又歸於沉寂了。我此時神已離舍,心若焚膏,眼枯無淚,腸結欲斷,不能自主。
四個兄弟已經死了兩個。
我不知我妻子情況如何,我得去找我妻子,我得告訴我的嫂嫂們二哥和弟弟已經遇難。
我躡手躡腳的慢慢走到地上,街上,屍體橫陳,我趴在屍體堆上輕聲呼喊,眼淚如水湧一般不止,我的呼喊似乎落入了無底深淵,無人應答。
我遠遠的看見有數個火炬蜂擁而來,我急忙沿著城牆而走,數次被屍體絆倒,腳下屍體如魚鱗般密密麻麻,無處下腳,只能趴下用手代足。一有風吹草動就趴在屍體上裝作殭屍,這樣一直趴了很久才到大街上。
穿過大街,行至小路才到了二哥家,短短百步距離我走了兩個時辰。
二哥家宅門緊閉,我不敢敲門,過了會聽到我大嫂說話,才開始輕輕敲門,開門的正是我的妻子。原來大哥已被清兵釋放先返回了,他尚不知二哥和弟弟的死。我的妻子兒子也在。我與大哥抱頭痛哭,而仍然不敢立即告訴二哥和弟弟已經被殺的事情,嫂問我,我只好騙她
我問妻子是如何逃脫的,妻子說:“開始清兵追逐的時候,你先跑了,其他人也跟著都逃走了,只剩下我,我抱孩子跳到屋下幸虧沒有摔死,我妹則傷了腳也趴下不能動彈。清兵把我們二人帶到一間屋子裡,屋中有男女幾十人都挨個被繩子綁起來了,但沒有把我綁起來,清兵對幾個當看守的女人交待說:‘看著她,別讓她跑了。’清兵就持刀出去了。後來,又有一個清兵進來,把我妹妹劫走了。很久也不見前一個清兵回來,就紿幾個看守的女人點財物而得以出來。出門就遇到洪老太,我們相攜來到這裡,所以倖免。”洪老太是大哥的孃家親戚。妻子問我逃跑的經過,我如實相告,我們一起唏噓良久。洪老太拿出點剩飯勸我吃。我哽咽著難以下嚥。
外面又開始四處火起,更甚於昨晚,我難以安定下來,偷偷摸出戶外,只見附近田中橫屍交砌,一些未死之傷者喘息猶存。遠遠看何家墳方向,樹木陰森,哭音成籟,有父親呼喚兒子,有丈夫呼喚妻子,在草畔溪間,嬰兒呱呱啼哭之聲比比皆是,慘不忍聞。
二十七日
天亮了,問妻子我們應該到何處躲避?妻子拉著我曲折繞行到一個棺材後面的一片廢墟中。這裡古瓦荒磚,久絕人跡。我蹲在一堆荒草中間,把彭兒放置於棺材上,用葦蓆覆蓋。婦蜷縮著躲在前面,我彎腰蹲於後。不敢伸展,上身直起來則露出頭,下身伸直則露腳。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屏住氣息,四肢抱緊,身體縮成一團。
剛剛驚魂少定而殺聲又一次逼至。只聽見附近刀環響處,悽慘悲愴的呼叫聲四處不絕,眾人齊聲求饒乞命的有時數十人,有時百餘人。遇到一個清兵,可憐的漢人不論人數多寡,全都垂首匐伏,引頸受刃,無一敢逃者。至於紛紛子女,百口交啼,哀鳴動地,其悲慘的場面更無法描述!將近中午的時候,滿軍殺掠愈甚,積屍愈多,耳所難聞,目不忍視。妻甚至後悔疇昔之夜,誤聽了我的話沒有當時就死掉。然而我們僥倖未被發現,捱到夜幕降臨。
我們小心試探著出來,見彭兒酣睡於棺材上,自早至晚,不啼不言,也不要吃的或渴了喝水。我們拿了一片瓦掬溝水喂他,只是稍驚之後仍然睡去,於是把他叫醒,抱著離開回到二哥住宅。洪老太也已經到了,才知道大嫂未能倖免又被劫去。我的小侄子尚在襁褓之中,竟已經不知其所在,嗚呼痛哉!只三天時間而兄嫂弟侄四人已經全失去,煢煢孑遺之人,只是我大哥、我和妻子兒子四人了!
我們一塊尋找臼中的餘米,但米已經沒有了,只好與大哥枕股忍飢達旦。當夜妻子差點尋短見而死,幸虧洪老太太救了她一命。
二十八日
我對大哥說:“今日還不知誰能活過來?偌大哥幸而無恙,求你保護我的彭兒,哪怕只是苟延殘喘於一時。”大哥也是垂淚勸慰,終於告別,各自逃往他處。洪老太太對妻說:“我昨天藏在一個破櫃子裡,整天都很安全,今天就跟你換個地方躲避吧。”但妻堅辭不肯,仍然與我一起躲到棺材後面。
這一天沒多久,幾個清兵就衝進屋中,打破櫃子,把洪老太劫了出來。他們拳腳相加,對老太太百般捶擊毆打。但洪老太太咬緊牙關,始終沒有供出一人。對此我甚為感激她的大恩大德,後來我把二哥的家產百兩銀子,我家剩下的也有數十的金銀錢財,一起給了洪老太,酬謝他的救命之恩。
之後,清兵來的越來越多,到我藏匿地點的清兵前後不斷,接踵而至,但都是一到屋後,看見棺材就走了。忽然,有十數個清兵恫喝而至,來勢甚猛,瞬間見有一人直奔棺材而來,用長竿搠我的腳。我大驚而出,一看,發現原來是有本地揚州人為滿人當嚮導尋找藏匿之人,估計是要敲詐錢財。滿人的嚮導有些面熟但忘了他的姓名。我使勁向他們求饒乞憐,這些人果然向我要錢,就給他們點錢,他們也不過多為難於我,說:“因為她懷孕,便宜你老婆了。”最後幾個清兵對其他人說:“暫且放了他吧。”這些人才散去。
我正驚魂未定,忽然一個穿紅衣的滿人少年手持長刀快步直抵我所在處,大叫著要我出來。我只好出來,他也不說話,舉起兵器對著我。我拿錢給他,他收了錢,還不罷休,看見妻子就要帶走她。妻挺著九個月的大肚子,拼死伏地不起。我再拿給他財物求他:“我妻子已經懷孕多月,昨天從屋頂摔下,又傷了身體,坐起來都萬萬不能,又怎能走路?”紅衣少年不信,於是掀起衣服察看妻的腹部,又看到了先前已經染血的褲子,才悻悻地走開。
我看到這個滿人少年劫持了一個少婦,一個幼女和一個小兒。小兒叫著媽媽要吃的,惹惱了他,於是揮刀一擊,小兒腦裂而死。再押著少婦與幼女離去。
我對妻說此地已經被人發現,不能存身,當再找好的地方躲藏。而妻子堅決要自盡,我實在也是惶迫無主,我們兩人就走出來,在房樑上繫了繩子,一起自縊於梁。但正在半途之中,兩人脖子上的繩索一起斷裂,我倆雙雙跌落於地。還沒起身,許多清兵又已經衝進了大門,直趨堂上,所幸還沒來得及過兩廊。我與妻急忙逃到門外,奔向一草房。
草房裡面盡是村間婦女,她們同意留下妻子,但不讓我進去。我急忙奔南首的另外一間草房中,裡面的草堆積連屋,我爬到草堆頂上,趴下身子藏匿,又用亂草覆蓋在身上,自以為可以無憂了。
但沒一會清兵就到了,他們一躍而上草堆,用長矛向下亂搠。我只好從草堆出來乞命,給了很多錢。清兵拿了錢再搜草堆,又找出數人,都拿錢給他。清兵於是滿意離去,數人又一次鑽入草堆裡。
我觀察此屋,靠牆有數張大方桌,方桌外圍都是稻草,方桌下方空曠無物,可容二三十人。我強行竄入桌下,自以為得計,不料桌子邊的牆體已經腐朽,突然從半腰高處塌下一大塊牆體,露出一個大洞,外面正好有清兵,他們從洞中看見裡面有人,就從洞外用長矛直刺。正當洞口前面的人無不被刺傷,我大腿後面也被刺傷。靠近洞的人不得已只能從洞中膝行爬出,立即全部被清兵所綁。我和離洞遠的幾個人急忙向外爬出草堆。
我只好再次到了妻藏身的地方。妻與眾婦女都趴在柴草堆裡,用血塗滿身體,用煤灑在頭上,沫在臉上,形如鬼魅,通過聲音才找到妻子。我肯求眾婦人,終於得到許可,鑽入草底,眾婦擁臥在上面,我屏息靜氣不敢動,幾乎被憋死。妻子把一竹筒交給我,讓我用口含住末端,另一端在上面,通過竹筒才能出氣不被憋死。當時戶外有一個清兵,殺死二人,其事甚怪,筆不能載。草上的這些婦女無不驚恐戰慄。突然聽到外面哀叫的聲音增大,原來是清兵開門入室。但隨即清兵又大步走出,再不回顧。
天亦漸暝,女人們起來,我才能從草中出來,已經是汗如雨下。到了晚上,同妻至洪宅,洪家二老都在。大哥也來到這裡,說是白天被劫去挑東西去了,後來滿人還賞了他一千錢,並放他回來。今日一路上到處見到亂屍如山一般堆疊,血流成渠,慘狀無法描述。又聽傳聞說有姓汪的將爺,住在本坊昭陽李宅,把數萬錢財每天救助難民,其部下殺人,往往勸阻,所以難民保全性命的很多。這一晚悲咽之餘,昏昏睡去。次日,已經是29日了。
自25日起,至此已五日,心中暗暗盼望能有幸遇上赦免。外面紛紛傳言滿軍要殺光全城,人心更加慌亂。護城河由於壅塞不通到現在已成坦途,於是城中殘留的黎民百姓有一大半冒死縋城而出,夜行晝伏,企圖逃往城外,但因此反遭禍害。城外有很多亡命之徒,眼紅城中財物豐富,就趁火打劫,結伴在夜間難民逃亡之要道設伏盤詰路人,搜刮金銀,逃亡之人誰都不敢起而反抗。
我和妻子合計,還是不應該冒險逃走,大哥也為我之故不忍心獨自離城。到了天明,逃走的念頭就沒有了。
原來躲避的地方肯定不可再留了。由於妻懷孕之故屢屢化險為夷,於是我只一個人藏匿於池畔深草中,妻與彭兒不再躲藏,只是裹臥於草堆之上。有數次清兵來了,把妻搜出,都只少給了一點錢就放她而去。
後來,一個十分兇狠的清兵來了,此人鼠頭鷹眼,其狀令人厭惡,意欲劫走妻子。妻倒地不起,把前面說過的話告訴他,清兵不聽,一定要逼妻站起來。妻拖著肚子旋轉於地上,死不肯起,清兵舉刀背亂打,血濺衣裳,表裡漬透。之前,妻曾告戒我說:“倘遇不幸,我必死無疑,你不可因為夫婦之故出來哀求,這樣還會連累兒子;我死則一定死在你眼前,這樣也就使你死心,不必掛念我了。”所以我遠躲在草中沒有出來。我看到妻死不跟他走,也認為必死於該清兵之手了。但清兵沒有殺死她,始終不放棄要把她帶走,他揪住妻的頭髮在手臂上繞了數週,把妻拖在地上橫曳而去。這樣反覆幾次,曲曲彎彎地由田陌至深巷走了一箭地遠。其間每走數步必然用刀背在妻身上狠擊數下,一邊怒聲呵斥,這樣一直到了大街上。突遇到許多滿軍騎兵趕到,其中一騎兵與清兵用滿語說了什麼,清兵才舍妻而去。妻始能慢慢匍匐返回,大哭一番,此時已是體無完膚了!
忽然,再次烈火四起,何家墳前後多草房,點燃會立刻燒成灰燼。其間的寸壤隙地尚藏有一兩個漏網的人,被火一逼,無不奔竄四出,但一出來就立即遇害,無人倖免。更有些人則死也不肯逃出火海,一屋之中閉戶自焚的由數口多至數百口,真不知每一間房屋之中有多少冤屈積骨!
偌大的揚州城內大約此時已經無處可避了,也不能避,避則一旦被抓住,沒錢死,有錢也是死;只有老老實實地出來等在道旁,或與屍骸雜處,生死反而不可預知。我只好與妻、子並往棺材後面,用泥塗滿臉和全身繼續躲藏。互相看看已無人形了。
此時火勢愈來愈熾列,墓中的棺木都被引燃,光如電灼,聲如山崩,悲風怒號,令人生噤,赤日慘淡,為之無光。眼前如見地獄中無數夜叉魔鬼馳逐驅殺千百人間生靈。驚悸之餘,時而昏眩,恍惚之間我已不知此身是否還在人世間了。霎時間,突然聽到腳步聲騰猛而來,慘叫聲震盪心肺。回頭往牆邊看,原來是大哥又被清兵抓住。遠遠的看見大哥正與清兵相持,大哥力大,撇開對手而得逃脫,清兵在後面奔跑追趕出田巷,半晌都不回來。我正在內心搖搖,突然看到一人赤體裸體,披頭散髮來到我藏匿的地方。仔細一看,竟是大哥,而追趕大哥之清兵,正是前面欲劫我妻而中途捨去的相貌兇惡者。大哥因為被清兵所逼,不得已向我要錢救命。我身上僅剩下一錠銀子,拿出給那個清兵。而清兵怒氣未消,拿了錢即舉刀砍向大哥,大哥立即輾轉倒於地上,血水噴射數步之遠,血水與地上的沙土相浸漬。我五歲的彭兒拉著清兵的衣服涕泣求饒大哥一命。清兵停下來拿彭兒的衣服擦拭刀上的血跡,突然又再一次砍向大哥,直至將大哥置於必死之地。隨即又拉住我的頭髮要錢,一邊還拿刀背往我身上不斷的亂打。我說錢財已盡,你一定要錢那我只有一死,但我還有其它財物可以給你。清兵於是拉著我的頭髮走到洪宅。我妻的衣飾放在兩個大甕中,我把它們倒置階下,取出所有東西供其選取。清兵開始挑揀,凡金珠之類值錢之物沒有不要的,而衣服則撿好一些的拿。挑完,又看到彭兒項下有銀鎖,用刀割去。走的時候,惡狠狠地盯著我說:“我不殺你,自有人殺你。”我才知滿軍欲殺盡全城的說法確實,料想是必死無疑了。我把兒子放回宅中,同妻急忙出來看大哥。大哥的脖子前後都被刀砍傷,刀口有一寸多深,胸前的傷更重,撥開傷口都可以看到五臟六腑。我們二人把他扶至洪宅,問他,他也感覺不到疼痛,神魂忽瞶忽蘇。安置完畢,我們夫婦再回到原處躲避。
附近鄰人有許多都裝死臥在亂屍之中,忽然從亂屍中發出人語,原來是相熟的鄰人,對我說:“明日必然是最後洗城,所有人都要殺盡,你還是丟下老婆跟我一起逃出城走吧!”妻也堅持勸我與他一起逃走,我念及大哥生命垂危,怎能忍心離去?又想:以前逃命所依的是尚存錢財,現如今錢財一空,料不能繼續生存了。一痛之下我暈倒在地,幾乎氣絕而死,過了良久才甦醒過來。
大火漸漸熄滅了,偶爾遙聞幾聲炮響,往來兵丁漸少,我與妻、彭兒又找了一個糞窖躲在裡面,洪老太也過來與我們相依。
後見到有數個清兵擄四五個婦女同行,其中兩個年紀大一些婦女的不停悲泣,而兩個年紀小一點的則不以為意,嘻笑自若。有兩個清兵追上他們要搶這幾個女子。以至幾個清兵自相奮擊,撕打在一起,後來其中一個用滿語勸解才罷。
隨後,一個清兵將一個少婦抱至樹下野合,其餘二女也被姦汙,老婦哭泣懇求不要,而兩少婦竟然恬不為恥,不加拒絕,被數十人姦淫後,仍與追來二清兵淫亂,而其中一少婦此時已經不能起身走路了。我認識此女為焦家的兒媳婦,追想其家平日之所作所為,遭此報應並不為過,驚駭之下,不勝嘆息。
這時,忽然見一滿人官吏來到我面前。此人紅衣佩劍,滿帽皂靴,年紀不到三十,姿容俊爽。旁邊一個隨從,穿著黃衣和盔甲,相貌魁梧。後有數個漢人身負重物相隨。紅衣人對我熟視良久,指著我問:“看你並非與這些人同類,老實告訴我你是什麼人?”我心中合計,時常有因為裝大而獲得保全,也有因為裝大而立即斃命的,所以我不敢不以實相告。紅衣者於是大笑著對黃衣隨從說:“你服不服?我就道此蠻子不是尋常人等。”又指洪老太問是誰?我都以實相告,紅衣人說:“明日王爺(多鐸)下令封刀,你等可以保全性命了!這幾天小心,千萬別自己送死。”命隨人給我幾件衣服,一錠銀子,問:“你等幾日未食?”我答以五日,他於是說:“隨我來。”我與妻子邊走邊感覺疑惑,但又不敢不行。
到了一處住宅,屋子雖小而柴火、魚肉、糧米等物資俱全,裡面有一個老婦,一個小孩子也就十二三歲。見我們到了,老婦大為驚駭,哀號觸地求饒。紅衣者對她說:“我暫且饒了你的性命,你給我好好伺候這四個人,否則就殺了你,你的這個兒子就跟我走吧。”於是拉住小孩子與我告別而去。
老婦姓鄭,懷疑我與紅衣人是親戚,所以對我們招待周到,認為這樣她的孩子就可以返回了。天晚了,傳來消息說我的妻弟又被一個清兵劫走,不知生死,妻傷心不已。不一會兒,老婦搬出魚飯給我們吃,此地離洪宅不遠,我拿了食物給大哥送過去。大哥喉傷不能咽食物,只吃了數口就不吃了,我給大哥梳頭,洗去汙血,心如刀割!
這天,我把紅衣人的話遍告許多未出城的人,眾人心才放寬了一些。
次日為五月初一,清兵屠殺之勢雖然稍減,但也不是不殺人,不是不掠取,只是窮僻之處還稍微安全些。揚州城內的富家大室被搜括一空,其子女由六七歲至十餘歲被盡數擄掠無遺。這天,興平伯高傑叛亂投敵的漢奸兵也進入揚州城內,其掠奪比清兵更甚,最後僅剩的寸絲半粟,也被蒐羅一空,盡入虎口,前梳後篦,真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五月初二這天,傳來官府公告說府道州縣已設置官吏,有官執安民牌到處告知百姓,不用再有驚懼。又通知各寺院僧人焚化積屍,寺院中藏匿的婦女也有不少,還有很多因為驚餓而死的。查焚屍簿記載的數目,前後共計約八十萬餘,還有落井投河,閉戶自焚,及在偏僻處自縊的都沒有計算在內。
這天,我燒綿絮灰並用人骨灰給大哥療傷。晚上,才把二哥、弟弟的死訊哭著告訴大哥,大哥神志已經逐漸黯淡,只點點頭而已。
五月初三,官府貼出佈告開倉放糧賑濟災民。我跟洪老太到缺口關領米,米實際是史可法督鎮所儲軍糧,堆積如丘陵。但數千石轉瞬一空,往來負載領取糧米的人,無不是焦頭爛額,斷臂折脛,刀痕遍體,血漬成塊,滿面如燭淚成行,碎爛鶉衣,腥穢觸鼻。很多人都手持柺杖,挾著一個草袋,正如神廟中的竄獄冤鬼。有一點樣子能讓人看得進去的倒是那些乞丐。眾人爭搶糧米之時,你爭我奪,互不相讓,即使是至親知交也絲毫不顧。那些身強而兇悍的人一次次地往來搬運糧米,而弱者竟日也得不到一點糧食。
五月初四,天開始晴朗,道邊的積屍經過雨水浸泡而暴漲,皮膚呈青黑色如蒙鼓皮,血肉在裡面潰爛,穢臭逼人,再經過太陽暴曬,氣味愈加濃烈。揚州城內,前後左右,處處都在焚灼屍體,即使在屋內,也是煙氣氤氳,結成如霧,腥臭氣味傳出百里之遠。
嗚呼!此地百萬之生靈,一朝橫死,雖天地鬼神,亦不能不為之愁慘!
初五那天,藏匿於幽僻處的人才開始悄悄走出,每每相遇,都落淚不能說一句話。我們幾個人雖處境較好,但仍然不敢久居宅內,早上吃過飯,就避到野外,服裝打扮一如前日。因為每天往來趁火打劫的人不下數十人,雖然並不手持兵器,但也明火執仗,威脅恐嚇,敲詐財物,常有人被他們手持木棒毆打至死。這些人一遇婦女,仍不放過,擄劫姦淫無惡不作,真不知是清兵是明軍還是亂民?
這天,大哥終於因傷重,刀瘡迸裂而死。傷哉,痛不可言!
回憶我們最初遭難時,兄弟嫂侄妻子親人共八人,今僅存三人,妻之姐妹還沒有算在內。揚州人類似我家之遭遇者知有多少?我們數次瀕臨於死亡,死了也倒是幸事,然而不死,像我與妻子這樣能僥倖不死的應該還算是極少數,而我們仍然還是愁苦萬狀!
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前後十日,其間都是親身經歷,親眼所見,才如實紀錄。如果是從別處風聞而未經證實之事則根本不紀錄於此。
後人有幸生於太平之世,得享無戰禍之快樂;不自加修持反省,一味暴殄天物、只貪圖享樂的人們,讀此記之後就應當有所警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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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上便是王秀楚(明):揚州十日的白話第一視角譯文,所有情節均為歷史真實事件。
參考文獻:“揚州十日”真相 ——南明遺民王秀楚手記解析 何正標
揚州十日記 明 王秀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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